第237章直上龙门九百丈“我们是姐妹,骨肉至……
方谨冷声道:“我早已说过,你我之间的姐妹情谊一丝不剩了。与其看着你死在羯人的剑下,倒不如让我一剑杀了你。”
华瑶道:“从前我也以为,你我之间恩断义绝,可是你自愿与我结盟,又允许我偷看你的密信,我就知道姐姐心里还是有我的一席之地。”
方谨道:“荒谬可笑。”
华瑶道:“姐姐真是嘴硬心软。”
方谨道:“我到底是心软还是心硬,你应当比旁人更清楚。若有机会杀了你,我绝不手软。”
华瑶不怒反笑,低声道:“高阳方谨,你睁大双眼好好看看敌军的精兵强将,今夜我们若是打了败仗,大梁就要亡国了。大敌当前,你只顾着一时意气,口口声声说要杀了我,我倒觉得你蠢得可怜,兵法谋略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给我听好了,你装也要装出姐妹情深的模样,听懂了吗?”
方谨也笑了:“这才是你的真面目。”
华瑶道:“说的好像你第一天认识我似的。”
方谨道:“我是近日才察觉你的阴谋诡计。”
华瑶忽然上前一步,与方谨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她们二人的身高相近,华瑶的呼吸紧挨着方谨的耳畔,方谨始终是一副冷若冰霜的姿态。
华瑶喃喃道:“姐姐,阴谋诡计都是弄虚作假,我对你的情谊比真金还真。你莫不是忘了,我冲入重围,把你从羯人的手里救出来了,姐姐,你向来赏罚分明,恩威并济,可你还没有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方谨道:“你有本事就再说一遍。”
华瑶道:“我要你报答我。”
方谨道:“你简直是不知廉耻。”
华瑶淡淡一笑:“多谢赞赏。”
方谨沉默不语。她隐约看见了敌军的前锋部队。湖面上烟波浩渺,那些羯人羌人也精通“水上漂”的功夫。他们涉水而行,极速前进,带来一片浓重的杀气。
华瑶沉声道:“同心协力,以大局为重。”
方谨知道华瑶这句话是说给她听的,她冷笑一声,却也没有反驳华瑶。她拔剑出鞘,传令道:“全军听令,准备迎战。”
华瑶高喊道:“启明军听令,立刻迎战!!”
战船上装载的火炮超过了上百座。霎时之间,炮筒对准敌军,接连发射了数千枚炮弹。硝烟浓雾在火光中缭绕,敌军的死伤人数超过了一千,仍有将近一万个武功高手直奔战船而来,炮火点燃了他们的怒火,狂暴猛烈的吼叫之声,犹如暴雷一般:“杀光梁人!杀光梁人!!”
启明军的战船扬起风帆,按照队列排布整齐,炮火与流箭一同发射,凶猛地扫荡着敌军的队伍。敌军却像浪潮一般涌向启明军,湖水震荡,水浪拍打船弦,混合着哭声、骂声、惨叫声,水面上泛起一层血沫。
敌军损失了超过两千人,前锋部队终于登上了启明军的战船,那几艘战船全部退到了船队的后侧。敌军在船上与启明军交战,启明军抵挡不住,纷纷弃船跳水,敌军还没来得及换过一口气,又听“轰隆轰隆”几声巨响,脚下的木船瞬间爆裂,火光喷溅,敌军又被炸死炸伤了数百人,前锋部队已是全军覆没。
敌军怒骂道:“黑良心,杀千刀的梁人!!”
敌军与启明军在湖上交战已有半个时辰,双方各有伤亡,敌军的伤亡人数远高于启明军。
消息传到雅伦的耳朵里,雅伦闭上双眼,倒吸了一口凉气:“华瑶狡猾凶残,我多少还是小瞧了她的本领,她既有高明远见,又擅长变通之道。”
雅伦身边的谋士范查良开口道:“今夜此战,看似是我军围剿启明军,实则是启明军把我军引诱过来,落入他们故意设下的圈套。我军注重陆战,步兵和骑兵的兵力都是启明军的五倍有余。我们大羯国的勇士虽然练成了水上漂的功夫,却没有在大江大河上演习过水战和船战,反倒是启明军训练有素,在水上行船,如有神助一般……”
雅伦道:“到了明天早晨,华瑶若是还没死,你就剖腹请罪吧。”
范查良惊讶道:“殿下!!”
雅伦轻声道:“你的家乡就在沧州。沧州的水运何等兴旺发达,而你从未提醒过我训练水师,你这般‘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奸贼,我定然不会饶过。你和你的妻子儿女都会被送入刑房,扒皮、熬油、点天灯。”
“点天灯”是一种酷刑,受刑者会被麻布包裹,在油缸里浸泡一整夜。次日一早,受刑者又会被拴在一根木杆上,从脚到头点燃,油火燃烧十多个时辰之后,那人就在巨大的痛苦中死去了。
范查良急忙说:“殿下,微臣侍奉您以来,忠心耿耿,绝不敢有半点欺瞒!只是华瑶太过阴险狡诈,施展了太多诡计。梁国有一句俗话,‘北人乘马,南人驾船’,说的是北方人骑马,南方人坐船,沧州毕竟是北方的一个省,沧州的造船工艺,比不过南方的吴州、容州……”
雅伦一脚踹上他的腿骨,只听“嘎嘣”一声脆响,他的骨头折断了。双腿传来一阵剧痛,刀劈剑砍般的剧痛。他伏倒在地上,脑袋歪斜,皱着眉毛,枕着胳膊,额头上冒出了汗珠。他大口大口地喘气,颤声道:“方谨和华瑶都在一艘船上,殿下,请您务必使用离间计……”
雅伦笑了一声。她唤来自己的亲信,又传下几道军令。
此时正是三更半夜,夜色漆黑,炮火连天。
敌军仍在追杀启明军的船队,水上漂浮着无数尸体,鲜血染红了湖水,扑在船弦上的水浪甚至有些粘稠,又腥又浓的血水,像是刚从死人的伤口里涌出来,温热,浑浊,弥漫着腥臭气味。天地之间,人声鼎沸,只听得清一个血淋淋的“杀”字。
敌军的攻势越来越猛烈,越来越癫狂,不惜牺牲一批又一批的精锐,只为攻占启明军的船队。启明军的伤亡人数正在不断增加。华瑶又调派了精兵强将,全力反击敌军。启明军远比敌军更擅长水战,几乎人人都会闭气游泳,约有三千人从水下偷袭敌军,把敌军打得措手不及。半个时辰之后,敌军的追兵只剩不到两千人。
华瑶正站在一艘战船上,杜兰泽和谢云潇分别站在她的左右两侧。她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不由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华瑶道:“快到寅时了。”
杜兰泽道:“是啊,再过一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华瑶道:“追兵只剩一千五百人了。”
杜兰泽道:“殿下千万不可放松警惕。殿下的安危,实在是重中之重。今夜之战,成败与否,全部寄托在您一人的身上,还请您尽快返回船舱,不要继续站在船楼上。”
华瑶道:“我站在这里,亲眼把战局看清楚了,才能准确地下达命令。”
杜兰泽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她轻声细语:“公主殿下……”
方谨距离杜兰泽约有一丈远。她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杜兰泽,你倒是很会阿谀奉承。华瑶的武功已
入化境,你还怕她站在船楼上吹风受凉?”
杜兰泽道:“殿下……”
方谨道:“你是叫我,还是叫她?”
杜兰泽面朝方谨,柔声道:“从前我欺瞒殿下,千错万错也是我一人的过错,还请殿下以大局为重,千万不要中了敌军的离间计。”
方谨嘲讽道:“你自以为有一张巧嘴,就能说服天下人,不过我早已看穿了你这点小把戏。你连负荆请罪的诚意都没有,只是说两句软话,摆出一副柔弱的姿态,便想求我饶恕你……”
方谨这一句话还没说完,忽然听见华瑶拔剑出鞘的声音。方谨转头望去,只见湖面上驶来大大小小上百艘木舟,那些木舟上站满了羯国羌国的高手,其中一人竟是羯国大将洪程秀。
华瑶也看见了洪程秀。她心中一惊,心脏也跳得更快了。
方谨道:“他们哪儿来的木舟?”
华瑶道:“我们和敌军打了快一个时辰了,雅伦也从别的地方抢来了一百多艘木舟。雅伦的动作比我想象中更快,她又派出了洪程秀。并非她信任洪程秀,只不过洪程秀是她麾下最熟悉水战的将军。”
洪程秀曾经是沧州第一名将,后来洪程秀叛变了,归顺羯国,但他那一身功夫还是出自沧州军营。周谦熟悉洪程秀的武功路数,因而华瑶指派周谦刺杀洪程秀,如今洪程秀转攻华瑶,那周谦去哪里了?周谦究竟是生是死?
华瑶握紧剑柄,又见洪程秀从木舟上一跃而起,直冲战船。他率领数百人专攻华瑶,他大喊道:“谁能杀死华瑶或者方谨,赏银二十万两,赏田三百亩,另赠奴仆四百人!!”
洪程秀身旁的武功高手豁出性命,全力冲杀保护华瑶的侍卫。他们的身法十分迅速,近乎一眨眼的时间之内,他们跨过了上百丈远的距离,跳到了这一艘战船的船弦上。
汹涌的水浪拍击着船弦,华瑶的剑光一霎闪烁。华瑶记起了周谦传授给她的剑法,又记起了东无临死前使出的绝招。她逆风而起,顿时迈出一个箭步,闯入船帆的黑影之中,她的剑光与黑影融为一体,洪程秀竟然看不清她藏到哪里去了。
洪程秀反手转刀,劈砍华瑶的侍卫,他的刀锋往下一挥,只觉得一阵寒风迎面而来。他猛然擡头,依稀瞧见了谢云潇的黑色衣袍从他面前一晃而过。他急忙挥刀抵挡,刀光凝成的屏障护住了他的命脉,却有一滴温热的鲜血洒到了他的脸上。他左右两侧的三个羯人高手都被谢云潇一剑封喉了。
洪程秀不禁感叹道:“好剑法!”
话音未落,杀气铺天盖地。
洪程秀急转后退,破空之声从他头顶传来,他仰头一看,只见华瑶的长剑正向着他的脑门砍过来。华瑶的武功境界绝非常人可比,她的身影流转不息,如破阵之风,如决堤之水,剑下的狂风化为实物,沉重得像是巨石一般,重重地砸到了洪程秀的肩头。这一招名叫“泰山压顶”,分明是周谦的绝招,却又有些不同,比起周谦的架势,华瑶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洪程秀立即运转内功,用尽全力,护住心脉和肩膀,极快地闪躲到一旁。华瑶的绝招没能斩断他的肩膀,只是劈开了他的盔甲,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了一层青紫色的淤血。
华瑶在心里暗骂,这该死的洪程秀,他的武功怎么如此邪门?!
洪程秀大吼一声,四面八方又窜出来上百个羯人高手。众人一齐冲向华瑶,华瑶快步后退,喊道:“放火!!”
潜伏在暗处的弓兵射出火箭,顿时点燃了战船的桅杆,那桅杆与洪程秀的距离仅有一尺。洪程秀还没反应过来,船舱轰然炸响,他才明白这一艘战船填满了火药,华瑶也是以身作饵,诱使羯人调派高手赶来船上刺杀她,而她早已做好了撤退的准备!!
火光飞射,偌大一艘战船四分五裂,羯人高手也被炸伤了十几人,洪程秀仗着自己轻功高强,又熟悉水性,抢先一步跳入了湖水。爆炸的战船并未伤到他,但他错过了刺杀华瑶的绝佳时机。
与此同时,华瑶逃到了另一艘战船上。如同她计划的那般,她的侍卫全部跟过来了。谢云潇完好无损,杜兰泽被紫苏抱在怀里,护得紧紧的,也没受到半分伤害。方谨依旧站在距离杜兰泽一丈远的地方。
方谨冷着一张脸,看也不看华瑶一眼,显然是对华瑶以身涉险的战术感到不满。
寅时已至,天上泛起微光。
华瑶下令道:“调转船头。”
此令一出,启明军的船队立刻分为两队,其中一小队驶向远离敌军的湖畔,另一大队继续沿着水路向前行驶。
追杀启明军的敌军也分成了两队。敌军并不知道华瑶去往哪个方向,只是依照雅伦此前的猜测,断定华瑶是要逃离战场,保留启明军的主力军队。因而,十分之七的敌军追着大船队继续向前,剩余十分之三的敌军跟随小船队,匆忙赶到了湖畔。
此时华瑶已经从湖畔登陆了,她回头一看,敌军仅有不到四千人。她冷笑道:“全杀了!”
华瑶率领启明军,跑入湖畔附近的山林,四千敌军在后方追赶,还没跑出一里远,流箭和流弹如同暴雨一般砸向敌军。埋伏在此地的精兵强将全部涌现,敌军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谢云潇紧随华瑶的脚步。他听见敌军的哭喊,不由得也惊叹于华瑶的高超战术。他没料到华瑶会在此地埋下伏兵。他转身向后看,只见沧州飞虎营的旗帜正在风中飘荡。
飞虎营是沧州第一军营,共有两万士兵,每一人都是精兵中的精兵,经过层层选拔、年年考核才能留在飞虎营。
飞虎营的主将名叫石竹,他曾经受过方谨的大恩。他听命于方谨,已有多年。自从方谨逃离京城,方谨的亲信庄妙慧也加入了飞虎营。庄妙慧武功高强,原是朝廷的兵部尚书,待人接物也极有分寸。她是名义上的飞虎营将领,但她从不干涉石竹调兵遣将。
石竹愿意听从华瑶的差遣,埋伏在湖畔袭击敌军,庄妙慧没有丝毫异议。现如今,石竹率领飞虎营,杀光了四千敌军,也算是一雪前耻了。
四千敌军已是全军覆没,石竹和庄妙慧双双现身,飞快地跑向了方谨。他们二人抱拳行礼,对方谨十分尊敬。无论华瑶的兵法战术如何神妙,他们二人的心里还是更崇敬方谨。
方谨淡然道:“你们二人杀敌立功,朝廷必定会嘉奖你们。”
方谨与华瑶的距离约有三十丈远。方谨并未留意华瑶,她身边的大将韩贞忽然说:“公主殿下,请您明鉴,现在华瑶对您不设防,这是刺杀她的好机会
,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的侍卫只有一百多人,启明军的主力军队也不在此地,您瞧,这附近的启明军最多不过一万人,而您的背后不仅有两万沧州官兵,还有两万飞虎营精兵,您若是斩杀了华瑶,这大梁的江山就是您的了。”
方谨的长剑出鞘一寸,她确实已经动了杀心。
韩贞原本是京城的武官。他文武双全,效忠方谨多年,也曾为方谨立下血汗功劳。他的岳父赵文焕正是当今内阁次辅。
不过赵文焕还有好几个女儿,赵文焕本人也是个墙头草,哪一边的风吹得大,他就往哪一边倒。自从韩贞追随方谨离开了京城,赵文焕再也没给韩贞寄过一封信。
方谨低声道:“你觉得,我应该在此时斩杀华瑶?”
韩贞察觉到了浓重的杀气,连忙劝说:“是,殿下,你千万不要被她蒙蔽心智。天赐良机,一分一毫的犹豫都要不得,您注定是大梁江山的君主,而她只是……”
方谨道:“只是什么?”
韩贞道:“贱民。”
方谨的笑意极淡,仿佛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
方谨道:“你说的不错,华瑶只是一个贱民。在她死后,二十万启明军动荡不安,敌军也不会趁机攻占沧州全境,你还能守住大梁朝的江山社稷。”
韩贞一时竟然听不出方谨所说究竟是正话还是反话。他迎上方谨的目光,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颤。
方谨忽然下令:“对他搜身。”
韩贞尚未出声,飞虎营的主将石竹已经点住了他的穴道。石竹从他身上搜出了一封羯语密信,信纸上赫然盖着雅伦的私章。
方谨没有伸手接过这一封密信,只让石竹把信纸展开,呈递到她的眼前。她看不起羌人羯人,连他们的信纸也不屑触碰。她一目十行地读完了密信,不怒不悲,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变化:“为何背叛我?”
韩贞颤声道:“您的外祖父,徐信修,落到了雅伦手里。雅伦活剥了他的人皮,他死得万分痛苦,雅伦把他的人皮挂到了军帐里……他也是一代名臣,对朝廷尽忠尽责,对您尽力尽心,最后、最后……”
方谨沉默了一瞬。
韩贞也不知道,这一瞬间,方谨是否会怀念徐信修,又是否会为徐信修感到悲痛?他无法从她的脸上看出任何表情,好像她生来就没有喜怒哀乐似的。
片刻之后,她竟然笑了。她盯着他,冷冷道:“你怕你自己也落到一个剥皮抽筋的下场,你投靠了雅伦……”
韩贞情急之下,打断了方谨的话:“我虽是投靠了雅伦,也给她传递过几次消息,可我从来不曾毒害殿下!”
方谨道:“雅伦命令你挑拨我和华瑶的关系。”
韩贞的额头上落下几颗汗珠。他硬着头皮道:“您顾全大局,不屑与华瑶计较太多,华瑶对您不敬,您也只会忍气吞声。再这样放任下去,华瑶迟早会对您动手,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您要是不肯把握时机,将来华瑶绝不会放过您……”
方谨道:“你对雅伦真是忠心耿耿,死到临头还敢狡辩。你以为,我会利用反间计,把你当作忠臣,留在身边?你太高看雅伦,也太低估我了。你背恩忘义,投敌叛国,我不会给你留一具全尸。”
韩贞道:“殿下!”
方谨叹了一口气:“把他围起来。”
方谨的侍卫立刻围成了一堵人墙,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四面吹来的冷风。
方谨手起剑落,飞快地砍断了韩贞的脖颈,鲜血淋漓的头颅滚到了地上。方谨擡腿一脚,狠狠地踩烂了韩贞的头骨。
方谨还记得,启明军出征当天,杜兰泽曾经在军帐里讽刺韩贞。杜兰泽特意提到了“奸细走狗”四个字,难道那时候的杜兰泽就已经猜到了韩贞投敌叛国了吗?还真可笑,敌我双方的战况,全在杜兰泽的掌控之中。
天快亮了。
华瑶又等来了启明军的一支小队,约有两百人,领头人是周谦。
华瑶连忙询问周谦的状况,周谦只说:“受了一点小伤,杀了几百个羯人。可惜没把洪程秀杀了,他撂下我跑远了。”
周谦的左臂有一条伤口。周谦用纱布把手臂包扎起来,她的伤势看起来并不严重,她对华瑶笑了一笑:“殿下的计划进展得十分顺利。”
华瑶道:“当然。”
周谦不禁又笑了一声,比起平常,她的目光似乎更慈爱些。她喃喃自语道:“公主真是聪慧之极,用兵如神。如果先帝还在世,她老人家肯定最疼爱您,大梁的江山,后继有人了。”
华瑶知道周谦所说的“先帝”是兴平帝,但她不知道周谦为什么忽然提起了兴平帝?
时局紧迫,华瑶的注意力全在军队上。她并未多想,下令道:“全军听令,全速前进!”
华瑶率领启明军,向着柯城进发。方谨的军队与启明军一路同行,直到此时,方谨才看穿了华瑶的计策。
方谨道:“你可有十成把握?”
华瑶道:“敌军共有七十万精兵,其中甘域国四十万人,羌国和羯国三十万人。甘域国的军队不会主动进攻,羌人羯人总是打头阵,甘域人只会在最后关头赶到战场。只要我们甩开了羌羯的追击,便能保全我们的兵力。”
方谨道:“只能这样了。”
方谨不由得瞥了华瑶一眼。华瑶注意到方谨的目光,又瞧见方谨的鞋底还沾着血迹。
华瑶忍不住轻声说:“我就知道,姐姐对我还是有情有义的。”
方谨道:“少说废话,其实是你自作多情。”
华瑶道:“好吧,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方谨道:“你现在装乖也太迟了点。”
华瑶道:“只要你觉得受用,早点迟点都无所谓。”
方谨沉默不语。半晌之后,她们一同穿过山林,她似乎又瞥了华瑶一眼。
华瑶喊了她一声:“姐姐?”
方谨道:“放屁。”
华瑶知道方谨对她仍有怒火。
方谨的言行举止一向高贵,华瑶从未听过方谨骂脏话,一是觉得新奇,二是觉得有趣,或许是因为她们逃离了战场,华瑶又有了一些开玩笑的心思。
华瑶调侃道:“我可没放屁,我只是在叫你啊,姐姐。”
华瑶说话的声音极轻,她和方谨的距离又极近,除了方谨之外,无人能听清她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混账话。
方谨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奈何她们正在行军途中,她也不能一巴掌打到华瑶的身上。
方谨道:“管好你自己的嘴。”
华瑶的气焰越发嚣张:“姐姐,等我们打赢了羌人羯人,我和你一起回京城,你可以做一个富贵闲人。”
方谨道:“荒谬。”
华瑶道:“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时至今日,我也是你唯一的亲人。”
方谨记起了徐信修的下场。她的外祖父徐信修,兢兢业业,辅佐了她一辈子,却被羯人活活剥下一层人皮,死后也不得安宁。
方谨攥紧了剑柄:“你并不明白什么是骨肉至亲。”
华瑶道:“那天晚上,你被羯人的三万精兵包围了,我也敢冲进包围圈救你,我没想过我能活着出来。若是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冲进去,还是会救你,我不能容忍羯人碰你一根头发丝……”
华瑶这句话还没说完,方谨嘲讽道:“谎话连篇。”
华瑶道:“不是的,姐姐。”
华瑶并未辩解。她向来伶牙俐齿,这会儿却突然没声音了。
方谨耐心地等了片刻,华瑶又重复了一遍:“我没撒谎。”
方谨忽然察觉到,华瑶与她私下相处时,言谈之间的习惯,还是与当年一模一样,华瑶似乎还是她的小妹妹。华瑶极少在她面前摆出威严的架势,总会流露出几分活泼顽皮。她知道这是华瑶的本性,这样的本性,华瑶从来不会
对外人展现。
方谨道:“我姑且相信你。”
华瑶道:“姐姐……”
方谨道:“你不要得寸进尺。”
华瑶又转回了之前的问题:“等我们回到了京城,姐姐可以做一个富贵闲人吗?”
朝霞初升,天边云彩盘旋,金红的色泽,织锦般的绚烂。
方谨擡头望天,又想到了这几日的波折。若不是华瑶战术高超,方谨恐怕无法保全沧州官兵,更无法逃脱羯人的围剿。华瑶救了她不止一回,她承认华瑶的兵法谋略在她之上。或许她以后还会改主意,但是,此时此刻,她甘愿让步,这也是她今生第一次让步。
方谨道:“或许可以将就将就。”
华瑶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惊喜地望着方谨。她双眼明亮,迎着朝阳的光芒,更是十分的朝气蓬勃。
华瑶诚心诚意道:“我不会亏待你的。”
方谨道:“史书上也记载了不少兄弟的故事。做弟弟的,答应了要照顾哥哥,到头来,还是把哥哥一刀砍死了。”
华瑶道:“那都是兄弟之间的纠纷,和我们没关系。我们又不是兄弟,我们是姐妹,骨肉至亲。”
方谨道:“算你有理。”
华瑶道:“理所当然。”
启明军和沧州官兵一路行军,距离沧州的首府柯城越来越近。
*
天色大亮,莫开湖畔,雅伦收到了前线的消息。
雅伦调派大量兵力,追击启明军的船队,却发现那些船上只有几千人。他们充当诱饵,吸引了羯人羌人的精锐部队。他们利用水战优势,加上炮火攻击,以少敌多,杀害了至少四万羯人羌人。
然而,早在水战开始之前,启明军的主力军队已经逃离了莫开湖,绕道逃往了柯城。
华瑶的船队只是一个障眼法。雅伦看到庞大船队的那一刻,想当然地以为启明军全部登上了战船,却不知道启明军早已兵分两路。
后来,雅伦派兵追杀船队,那船队再次分成了两队,其中一队上岸逃跑,也往柯城去了,另一队沿着湖水航行,几乎都是装满炸药和石头的空船,却把雅伦的追兵引诱过去,杀了个七零八落。
华瑶这一招,既是“调虎离山”,也是“浑水摸鱼”,甚至是“请君入瓮”。
雅伦痛定思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终于理顺了思绪,也看清了华瑶的心计。
华瑶的兵力远不如雅伦。华瑶知道,启明军一旦被敌军拖住,敌军的援兵就会源源不断地赶过来,到时候,她绝不可能逃出敌军的包围圈。因此她必须尽快赶到柯城,与柯城守军汇合。柯城不仅有充足的粮草,还有坚固的城墙、严整的军营、丰富的药材、易守难攻的地形地貌。
雅伦下令道:“立刻调集全军精锐部队,舍弃一切辎重,追赶华瑶和方谨的军队,必须赶在她们抵达柯城之前,杀了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