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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宇开霁 正文 第215章 龙门失守征伐叛

所属书籍: 天宇开霁

    第215章龙门失守征伐叛雨夜宫变

    纪长蘅见到华瑶,没有流露出一丝惊讶,她淡淡地笑了笑:“仁寿宫是太后娘娘的住处,任何人不得擅闯。”

    华瑶拔剑出鞘,剑刃泛着凛冽寒光,她低声道:“杜兰泽在哪里?你再不回答,我就杀了你。”

    纪长蘅道:“奴婢真的不知道杜小姐藏在何处……”

    华瑶打断了她的话:“你侍奉太后多年,应该也知道不少秘密。”

    纪长蘅一声不吭。

    华瑶道:“你原本是尚服局的女官,负责记录后宫嫔妃衣裳首饰的收存情况,昭宁二十三年秋天,太后把你调到了仁寿宫,太后究竟有什么用意?你和嫔妃又有什么联系?”

    纪长蘅神色不变。

    华瑶直勾勾地盯着纪长蘅,像是看穿了纪长蘅的心思。她一句一顿道:“父皇的病情,与你有关吗?”

    纪长蘅猛然擡头:“殿下!”

    华瑶冷声道:“我说过,只要你回答我的问题,我不会为难你,如果你继续装聋作哑,我不仅要杀了你,我还要把你全家满门抄斩。”

    纪长蘅不愧是仁寿宫的女官,她很快就冷静下来,恭恭敬敬道:“殿下稍等,奴婢去请示太后娘娘。”

    华瑶道:“你还敢拖延时间?”

    华瑶斩出一道剑光,“啪”的一声,大理石砌成的石桌被她劈成两半,官窑出产的白釉瓷瓶落到地上,碎裂的瓷片撞到了金砖地板,响声格外清脆。

    华瑶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竟然没有一个侍卫赶过来制止她。

    纪长蘅转头看向窗外,看不见一个人影,不必请示太后了,纪长蘅已经明白了太后的意思。

    纪长蘅道:“杜小姐住在临芳斋二楼……”

    华瑶收剑回鞘,大步流星地离去,纪长蘅追出一步:“殿下,杜小姐还是戴罪之身,仁寿宫也不是没有王法的地方,您不能把杜小姐带出皇城。”

    华瑶差点说出一句“关你屁事”,但她毕竟是在仁寿宫里,太后是她的皇祖母,她对皇祖母也有几分敬重,说话不能太过粗俗。

    华瑶淡淡道:“闭上你的嘴,少管闲事,杜兰泽是不是戴罪之身,轮不到你来判定。”

    夜空中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了巍峨的宫殿。

    大雨倾盆,雨声噼里啪啦地响着,雨水落在屋檐上,落在树枝上,又落在砖石上,冲开一层朦胧的雾气。

    凉风浸满寒意,吹到了四面八方,天边的乌云也像是冻结了似的,静止不动了。华瑶不自觉地握紧剑柄,杜兰泽身体柔弱,如此寒冷的冬夜,她如何才能熬过来?

    华瑶飞快地走在廊道上,谢云潇跟在她的身后,他们二人的武功境界出神入化,身影如鬼魅一般飘渺,像是融入了雾气之中,来无影去无踪,极少有人能看清他们的行迹。

    转瞬之间,华瑶走到了临芳斋的门口。她停下脚步,守在门外的侍卫双手抱拳,弯腰行礼:“参见公主殿下,恭请殿下万福金安。”

    华瑶道:“开门。”

    侍卫迟疑了片刻,华瑶一脚踹开了宫门,侍卫挥动剑鞘,横在华瑶的面前,却被一道凌厉的剑气震开了。

    华瑶道:“让开,别挡路。”

    众多侍卫拔剑出鞘,他们都是大内高手,说话也是声若洪钟:“殿下,得罪了!”

    千钧一发的关头,仁寿宫的总管太监王全顺跑过来了。

    王全顺的跟班撑着一把伞,遮挡着王全顺的头顶,王全顺身上的绸缎衣袍已被雨水淋湿,他脸上还是一副恭敬的神色。他弯着腰,端着拂尘,缓声道:“太后娘娘命令奴婢传来口谕,任何人不得阻拦公主殿下……”

    华瑶没等王全顺说完,忽然闯入了临芳斋,谢云潇紧随其后,王全顺根本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跑进去了,只觉得他们凭空消失了,连个人影也没了。

    王全顺连忙追进宫门,他冒着雨,顶着风,颤声劝告道:“看在太后娘娘的尊面上,公主殿下,您可不能再胡闹了,您在仁寿宫里乱闯乱跑,太不成体统了……”

    什么规矩,什么体统,全被华瑶抛到了九霄云外,别说是仁寿宫了,就算是天宫仙府,她也敢闯。她语气冷淡:“王全顺说了不少废话,如果他胆敢阻拦我,我连他一起杀。”

    谢云潇道:“殿下。”

    华瑶道:“怎么?”

    谢云潇沉默片刻,低声道:“你冷静些,这里毕竟是皇宫。”

    华瑶也知道自己今晚不太冷静,自从她见到方谨之后,她的情绪一直是很亢奋的,她热血沸腾,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力气。方谨比她更激动,她生平第一次见到方谨愤怒到几乎失控的模样,她怀疑自己把方谨逼到了绝路上。

    华瑶深吸一口气,又屏住了呼吸。她的听力极强,能听见十丈以内的细微动静,风声雨声雷声接连不断,她全神贯注地听着,隐约察觉到了杜兰泽的声息。

    华瑶道:“杜兰泽就在临芳斋,我把她抱出来,你去通知周谦,把马车准备妥当,我们立刻打道回府。”

    谢云潇道:“殿下,万事小心。”

    华瑶道:“你也是。”

    话音未落,华瑶纵身一跃,跳到了临芳斋二楼的石台上。

    华瑶用匕首撬开了窗扇,通过窗户潜入室内,周围黑漆漆的,没有一点灯火,她的心跳加快了,“扑通扑通”跳得很厉害。

    通往临芳斋的这条路上,华瑶横冲直撞,甚至没把太后放在眼里,此时此刻,她的心里竟然有些胆怯。她害怕杜兰泽性命垂危

    ,神医也救不了杜兰泽,这是她的错,她来得太迟了。

    华瑶吹亮了一支火折子,又点燃了一盏灯笼,灯影半暗不明,她轻声道:“兰泽,我来找你了,我来接你回家……”

    她听见一声轻微的呼唤:“殿下。”

    华瑶挑开纱帐,闻到一股浓重的草药味,昏黄的灯光投射在床帐上,照出一道单薄瘦削的人影,杜兰泽缓慢地坐起身来,擡头望着华瑶的双眼。

    杜兰泽的声音轻飘飘的,微微地颤抖着,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她不是在和华瑶说话,她只是在问她自己:“我快要离开人世了吗?”

    华瑶失神一瞬,只觉得杜兰泽的脸色十分苍白,身体也是十分虚弱,华瑶果然还是来迟了,但也不算太迟,今夜把杜兰泽送出皇宫,再让周谦和汤沃雪为她诊治,必定能把她的性命救回来。

    华瑶抓住杜兰泽的手腕,轻声道:“你看着我,你一定要相信我,你不会离开人世,我会治好你的病,再也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杜兰泽道:“殿下,不能得罪太后……”

    华瑶道:“我快登基了,太后也要给我几分颜面。”

    杜兰泽的精神还是有些恍惚:“若不是太后娘娘设法关照,我早已死在皇帝的寝宫里……”

    华瑶道:“你放心,我没有得罪太后。”

    华瑶曾经给太后写了四十多封密信,每一封信的措辞都是十分恳切,她请求太后保全杜兰泽,太后从未答应,也从未拒绝,而她也察觉到了,她和杜兰泽的性命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如果她能战胜东无,杜兰泽也能活下来。如今东无已死,她和杜兰泽都是这一场赌局的赢家。

    华瑶环视四周,纱帐和被褥都是干净整洁的,太后并未亏待杜兰泽,华瑶松了一口气:“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我先把你抱出去,你还有什么话,等我们回家了,你再慢慢和我说。”

    华瑶仔细思考了片刻,又用被褥把杜兰泽裹起来,像是包粽子一样,包得严严实实,就连一丝风也透不过来。

    华瑶认真道:“这样你就不会受凉了。”

    杜兰泽含糊不清道:“多谢……殿下关照。”

    华瑶稍微用了一点力气,就把杜兰泽和她的被褥一同抱起来了。

    杜兰泽道:“殿下受累了……”

    华瑶道:“真的一点也不累,你就像棉花一样轻飘飘的。”

    华瑶慢慢地走了几步,忽然加快了脚步,她抱着杜兰泽走下楼梯,跨过了临芳斋的门槛。

    王全顺在门外等候已久,他把拂尘收进腰封里,双手抱拳,躬身道:“殿下,使不得,使不得啊,您这样抱着杜小姐,万一被旁人看见,实在是不成体统,这事要是传了出去,也会连累您的名声,杜小姐还是戴罪之身,您可是……哎,您可是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岂能为了一个罪人,做到这个份上?”

    华瑶反倒笑了笑,她轻声道:“本宫想做什么事,岂是你能议论的,你脖子上有几个脑袋够砍?”

    王全顺听出她语气中的狠劲,他连忙退到了一旁,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他目送华瑶走出宫门,雨下得更大,风也刮得更大,华瑶的身影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雨夜里。

    *

    戊时一刻,宫灯高挂。

    宽阔的宫道上,停着一辆马车,侧门已经敞开了,谢云潇站在门前,擡头望去,细细密密的雨幕之中,走过来几道人影,他们是镇抚司的武功高手,也是仁寿宫的御前侍卫,其中一人,正是镇抚司指挥使刘济万。

    刘济万的武功境界极高,在镇抚司排行第一,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

    刘济万缓步走近,仔细地打量谢云潇。

    影影绰绰的雾气之中,谢云潇的衣袍随风浮动,他没打伞,也没披雨衣,身上却没有沾到一滴雨水,依旧是一尘不染,独立于俗世之外的洁净。他的武功境界已是至高至上,剑气变幻莫测,远非常人所能想象。

    刘济万听说,华瑶和东无决战当夜,谢云潇身受重伤,此后一个月闭门不出,刘济万还以为谢云潇死了,没想到谢云潇竟然痊愈了。谢云潇的武学修为,比从前更上一层楼,可算是因祸得福,难道华瑶当真是天命之主?华瑶的运气极好,她身边的人也能沾到福气。

    刘济万双手抱拳:“参见殿下,恭请殿下万福金安。”

    谢云潇道:“免礼。”

    刘济万道:“殿下,请您恕我直言,此处是仁寿宫的前庭,您的马车不能停在宫道上……”

    谢云潇道:“稍等,我会把马车移走。”

    刘济万道:“这辆马车里还有几个人?”

    谢云潇道:“太后派你来问,还是你自己要问?”

    刘济万道:“殿下言重了,卑职如何担当得起?卑职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殿下不要和卑职一般见识。卑职在仁寿宫当差,太后娘娘是卑职的主子,主子有令,卑职不敢不遵从……”

    谢云潇打断了他的话:“你为何要拖延时间?”

    刘济万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殿下恕罪,您的马车停在宫道上,坏了宫里的规矩,卑职特来禀明殿下,万万不敢有别的心思……”

    这一句话还没说完,华瑶的身影一闪而过。她抱着杜兰泽走向马车,脚步轻快又平稳。她也没打伞,没穿雨衣,未曾沾染一丝半点的潮气,像是刚从郊外踏青回来,郊外还是一个艳阳天。

    直到此时,刘济万才察觉到了华瑶的武功之高,远超他此前的预料。他把手里的灯笼提得更高了一些,灯火幽暗,风雨飘摇,宫殿的倒影笼罩在马车上,如山一般倾倒下来,他沉声道:“恭送殿下。”

    华瑶看了一眼刘济万,他身材魁梧,体格健壮,身穿一件红底黑纹的镇抚司官服,脚踩一双水牛皮革制成的官靴。这种官靴看似笨重,实则轻便灵活,还有防滑防水的功用。

    华瑶不禁皱了一下眉头。她登上马车,把杜兰泽交给周谦,又撩开门帘,向外一望,刘济万迟迟没有离开,仍然站在前庭的宫门之外。

    华瑶低声道:“驸马,快上车。”

    天上又有一道闪电打过去,“轰隆”一声巨响,明亮无比的白光照出了谢云潇的神色,他似乎也有些犹豫,华瑶道:“走吧,没事的。”

    谢云潇瞬间步入马车,他和华瑶坐在同一排,杜兰泽和周谦坐在他们的对面。马车飞快地向前行驶,周谦把杜兰泽的右手从被褥里拿出来,按住她的脉搏,又在她的手背上扎了两根极细的银针,她气若游丝:“晚辈还没请教前辈尊姓大名……”

    周谦道:“杜小姐,你都病成这样了,别说话了。”

    杜兰泽道:“我的病情……”

    周谦道:“可以治,不难治。”

    周谦这一句话刚说出来,便是给华瑶吃了一颗定心丸。

    华瑶轻轻地笑了一声:“这位前辈可是大名鼎鼎的神医,既然她说你的病可以治,那你一定能康复如初,你也不必担心了,兰泽。”

    杜兰泽断断续续道:“我担心殿下如今的处境……”

    华瑶心想,不愧是杜兰泽,杜兰泽也察觉到了今夜的危险。此时她病重身弱,华瑶不愿对她透露太多消息。

    华瑶轻声安慰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总有应对的办法。”

    杜兰泽道:“皇帝去世的那一天,也是电闪雷鸣的雨夜。”

    华瑶道:“别怕,大雨会把皇城冲洗干净。“

    华瑶拿出一只牛骨哨子,递到了杜兰泽的手里。

    杜兰泽紧紧地握住骨哨,华瑶小声道:“今晚风大雨大,无法点燃信号烟,我给你准备了一个骨哨,若是遇到了危险,你吹响骨哨,便会有人赶来救你……”

    杜兰泽反应极快:“您不和我一起出宫吗?”

    华瑶道:“我要留在皇宫里,新帐旧帐加在一起清算,我一定是最大的赢家,我早有准备,你不必担心。”

    杜兰泽道:“您不要骗我了……”

    华瑶道:“我何曾骗过你?你要相信我。”

    华瑶转头看着周谦:“前辈,我把杜兰泽交给你了,请你帮我照顾好她。”

    周谦欲言又止:“老臣……”

    周谦的双手紧握成拳,华瑶隐约猜到了她的心思,华瑶一口咬定:“你也不必担心,我是高阳华瑶,这世上没有我做不成的事。”

    华瑶从衣裳口袋里取出一只瓷瓶。她拧开瓶盖,倒出一点毒药,均匀地涂抹在她的剑刃上。她把药瓶递给谢云潇,谢云潇也照做不误。

    周谦道:“二位殿下,在忙什么?”

    华瑶道:“那是汤沃雪调配的毒药,名叫‘丝绝’,我给它改了一个名字,叫‘死绝’,只要沾上了死绝,不管他们是不是化境高手,毒药都会立刻发作,他们也会全部死绝了……”

    说到此处,华瑶笑了一声:“这也是东无教给我的战术,我从东无身上学到了不少本领。”

    谢云潇道:“敌军的人数或许在一千以上。”

    华瑶从自己的袖口里摸出来另一只骨哨,她低头看着哨子,不知不觉中,她的思绪又飘到了

    远方。

    谢云潇劝告道:“殿下,不要犹豫,当机立断。”

    华瑶道:“马车进宫的时候,你还对我说,小心行事,自保为上。”

    他们二人的衣袖堆叠在一处,谢云潇忽然握住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她怔了一怔,他们的掌心已经紧密地贴合在一起,她似乎能感应到他的心跳,或许也是她的心跳,她分不清谁是谁,亢奋的情绪尚未消散,她的心跳比平时更快一些,谢云潇也是如此吗?

    今晚是黎明前的黑夜,华瑶确实对杜兰泽撒谎了,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输,能不能等到天亮,她只知道自己一定会拼尽全力。

    谢云潇低声道:“彼此相知,生死相随。”

    华瑶心念一动,她还没有回应谢云潇,坐在对面的周谦感叹道:“公主和驸马真是情比金坚。”

    华瑶承认道:“当然。”又说:“我和兰泽也是情比金坚。”

    谢云潇松开了华瑶的手,华瑶轻轻地碰了碰他的指尖,他把手指收回了衣袖里。华瑶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她敲响了马车的车板,“咚咚咚”三声,响声传到马车的前侧。

    驾车的车夫调转方向,马车穿过重重宫门,车轮滚动,压碎了宫道上的灯影。

    又过了一会儿,远处传来号角声,透出一股肃杀之气,华瑶自言自语:“他们追上来了。”

    华瑶握紧剑鞘,瞬间跳出了马车,谢云潇紧跟她的脚步,她转头吩咐车夫:“全速前进!”

    车夫道:“遵命!”

    马车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疾速地飞驰着,车厢像是一艘小船,在水浪上颠簸不已,杜兰泽只觉得自己的肠胃抽搐不止。车门上似有一条缝隙,雨夜的寒气扑面而来,她干呕了一声,周谦连忙把她扶住了。

    周谦给她喂了一颗药丸,她喘息不停,轻声问:“前辈,请您告诉我,我的病,真能治好吗?殿下不在马车上了,您和我说实话吧,算我求您了。”

    杜兰泽声调婉转,语气柔弱,每一个字都说得十分恳切,周谦心生怜意。她轻轻地拍了拍杜兰泽的肩膀,杜兰泽与她对视,竟然也怔了一怔。

    周谦微微地笑了一笑,眼角的皱纹也透着笑意,她的神色分外慈祥,杜兰泽记起了自己的祖母。

    周谦道:“你在想谁呢?”

    杜兰泽喃喃道:“我的祖母……她,她去世多年了……”

    周谦道:“你若是不嫌弃,可以把我当成你的祖母,我的年纪啊,不仅能做你的祖母,还能做你的曾曾曾……曾祖母。”

    杜兰泽极轻地笑了一声,忽然又说出一句:“殿下很信任您。”

    周谦道:“你若是愿意去乡下静养,远离尘世间的纷纷扰扰,不要思虑,不要担忧,把你心里的重担卸下来,平平静静地过好你的日子,你至少也能活个五六十岁。”

    杜兰泽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片刻之后,杜兰泽道:“如果我非要留在殿下身边呢?”

    周谦道:“那你的寿命只剩三年。”

    杜兰泽没有一丝犹豫:“三年,三年,一千零六十二天,这么长的日子,我知足了。”

    周谦急忙道:“傻孩子,你这又是何必呢?你的病根是郁结于心,积劳成疾,你不休养个八年十年,这个病根也除不去。你若是操劳过度,旧疾又会发作起来,你的五脏六腑都会逐渐衰竭,你别太固执了。”

    杜兰泽道:“我的病根,十多年前就有了。”

    周谦道:“那是怎么回事呢?”

    杜兰泽也没有隐瞒,她实话实说:“十多年前,我的父母双亲,哥哥姐姐,都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周谦叹了一口气。

    杜兰泽道:“前辈武功高强,又精通医术,早已阅尽了世事沧桑,我心里的这一点执念,还请您稍微体谅些,世事无常,人各有命……我之所以能撑到现在,只是因为我心里还有执念,如果不能留在殿下身边,我此生虚度光阴,也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

    杜兰泽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周谦可不敢与她争辩,周谦道:“好,好,你们年轻人自有主张。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杜兰泽道:“只愿殿下平安无事。”

    *

    皇城灯火璀璨,风雨之中,雾气蒸腾,满城光影浮动,近看也看不真切,像是九重天上的天宫仙府。

    华瑶环视四周,还没发现一个人影,她和谢云潇一同走在宫道上。她吹响了她随身携带的骨哨,那哨子的响声尖锐而嘹亮,穿透了厚重的宫墙,传到了皇城的城门之外。

    雨水滂沱,电闪雷鸣。

    方谨站在一座高楼上,俯瞰着皇城的夜景。她与华瑶的距离仅有五里远,她清楚地看见了华瑶的身影,她下令道:“出动全军,诛杀华瑶。”

    她的侍卫领命告退,顾川柏还站在她的身旁,顾川柏道:“您早就应该出动全军,诛杀华瑶……”

    方谨道:“闭嘴,少说废话。”

    顾川柏道:“殿下。”

    “铮”的一声,方谨拔剑出鞘,剑光寒凉,映照着顾川柏的面容。

    顾川柏无奈地笑了笑:“华瑶吹响了骨哨,哨声传遍皇城内外,启明军必定会攻入皇城,留给您的时间不多了。”

    方谨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顾川柏道:“殿下,您还在犹豫吗?”

    方谨道:“我唯一的选择,便是逼宫夺位,多年来的筹划,是否会功亏一篑,只与华瑶的生死有关,成败在此一举,今夜,华瑶若是死了,我大功告成,华瑶若是活了,我不会再有翻身的机会。”

    顾川柏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方谨道:“时也命也,造化不由人。”

    顾川柏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您才是天命之主,华瑶只是贱民之女,尊卑之分,贵贱之别,岂是华瑶能改动的?”

    方谨淡淡地笑了一声。她道:“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若我还能回来,你就是皇后了。”

    顾川柏还没反应过来,方谨登上高台,跳下了高楼,她的衣袍在风中飘荡,猎猎作响,顾川柏望着她的背影,大喊道:“殿下,殿下!!”

    顾川柏只恨自己不能与方谨并肩作战。他不知道方谨的武功修炼到了什么境界,也不知道方谨能否战胜华瑶。他双手紧紧地抓着栏杆,手背上青筋凸出,指甲的颜色也暗淡了。

    他喃喃自语:“时至今日,我不在乎自己的命数如何,我只盼着殿下长命百岁……”

    天色黑沉,雷雨交加,战鼓声“咚咚”地响了起来。

    方谨率领七百名武功高手,路过一条宫道,道旁还有二十名侍卫正在巡逻,那些侍卫拦住了方谨:“殿下,您身边还带着这么多人,您要去哪里?皇城的规矩,您是知道的,您的随从不能超过十个人……”

    方谨没等他说完这句话,手起剑落,斩断了他的脖颈,他倒在地上,鲜血如溪流一般流淌着,渐渐地渗入石砖。

    剩余的十九个侍卫纷纷拔剑,不过片刻之后,这十九人已经死光了,方谨踩着血迹走过去,周身笼罩着一层浓重的杀气。

    血腥味弥漫在空气里,华瑶隐约察觉到了。她和谢云潇跑过了宫门,闯入一座荒废已久的冷宫。

    冷宫年久失修,庭院里长满了野草,约有一丈高,若是能在此地布置一个陷阱,真是极好的,可惜华瑶没时间细想,她听见了极轻的脚步声。她猛然转过头,镇抚司指挥使刘济万距离她仅有十丈远,刘济万带来了十五个化境高手,加上刘济万自己,刚好是十六个人。

    华瑶早就知道了,刘济万效忠方谨,她以为刘济万会在仁寿宫动手,不过刘济万到底是忌惮太后,等到华瑶远离仁寿宫,刘济万才露出了真面目。

    那十六个化境高手分成两队,八人一队,分别围住了华瑶和谢云潇,华瑶翻转剑刃,斜劈刘济万,她怒声道:“狗奴才,找死!”

    刘济万道:“您快死了!”

    华瑶道:“放屁!杀你爹的!”

    华瑶的言行如此粗鲁,这也是刘济万没想到的,刘济万在皇城当差多年,许久不曾听过脏话了。

    刘济万提刀一斩,华瑶跳到了半空中,她双手运力,凝结成一道沉重的剑气,刘济万一刀砍过去,像是砍到了一堵铜墙铁壁,他急忙侧身躲开,耳畔又传来一阵呼啸的风声。

    刘济万后退一丈远,提醒自己的弟兄们:“大家小心!合力围攻华瑶和谢云潇,切记不能单打独斗!!”

    天色更黑,风也更大,高约一丈的野草被风吹倒在地上,泛出枯黄的波浪,雨水随风飘散,刘济万闻到了血腥气。他转头一看,这才发现,华瑶的剑气融入了雨水,无穷无尽地洒落下来,他的一个弟兄浑身鲜血淋漓,已被雨水刺成了筛子。

    刘济万挥刀狂斩,刀刀直攻华瑶,华瑶飞速后退,又有两位高手截断了她的退路,汇聚的刀光直冲她的命门,她连连闪避,刘济万劈开了一座假山,碎石迸溅,撞到了她的肩膀上,渗出斑斑点点的血迹,染红了她的

    衣袖。

    华瑶的神色没有一丝改变,她的意志力是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几个瞬息之间,她看出了刘济万的破绽,剑尖发出“铮”的一声锐响,她飞剑斜刺,刘济万擡腿横扫,她刺中了刘济万的脚踝,划出一条两寸长的血口。

    刘济万翻了个跟斗,连退三步,双腿传来一阵剧烈的麻痹感,华瑶的剑上有毒!他来不及提醒弟兄们,华瑶一剑劈断了他的脖颈,鲜血喷溅,他的头颅落入了草丛。

    天上雷声滚滚,地上血流汩汩。

    方谨赶到此地的时候,满地都是镇抚司高手的尸体,华瑶和谢云潇只受了一点轻伤。

    华瑶轻声道:“姐姐,你来了?”

    方谨脚步一顿,剑尖一刺,直奔华瑶而去。

    华瑶和方谨的剑刃交击,瞬间爆开三丈高的火花。

    方谨手上使尽全力,又擡腿狠踹华瑶的膝盖,华瑶一跃而起,双手握着剑柄,剑刃向下,劈砍方谨的头颅,势如破竹,挟着一股凌厉无比的剑风。

    方谨旋身回转,剑尖直指华瑶的后颈。

    华瑶纵身一跳,躲开了方谨的杀招,她语速飞快:“姐姐,你真的要杀了我吗?”

    方谨道:“贱人,早死早超生。”

    华瑶道:“姐姐,我不想死。”

    姐姐,我不想死。

    昭宁二十一年,华瑶年仅十四岁,她的养母淑妃去世了,东无和晋明对她虎视眈眈,皇后放任奴才仗势欺人,她跪在方谨的脚边,说了一遍又一遍:“姐姐,我不想死,你救救我……”

    那时候,方谨回答:“你是我的妹妹,我当然会救你,你不必跪在地上,别着凉了,起来吧。”

    华瑶扑进她的怀里:“姐姐……”

    方谨擡手抱着华瑶,就像小时候一样,她喃喃道:“你怎么还没长大呢,胆子这么小……”

    她不该盼望自己的妹妹长大的。

    冷风呼啸,方谨失神了一瞬,华瑶挥剑急刺,方谨的侍卫大喊道:“殿下!!”

    那侍卫闪身挡在方谨的面前,华瑶一剑刺穿了此人的心口,剑刃上溅满了鲜血,放出一股刺鼻的血腥气,方谨终于回过神来。

    方谨怒火滔天,她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落入华瑶的陷阱,分明是鬼迷心窍!她打定主意,要把华瑶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她提剑直刺华瑶的命门,她的杀气之强,更胜从前的千百倍。

    华瑶斜身避过,方谨一剑比一剑更快,削断了华瑶的一截衣袖,方谨的侍卫又把华瑶团团围住,华瑶的心里也有些害怕,如果她被方谨抓住了,方谨一定会扒了她的皮,把她剁碎,做成腌菜,扔到乱葬岗里。

    方谨对华瑶的最后一丝怜爱也消失殆尽了。正如方谨此前所说,她和华瑶的姐妹之情,已是恩断义绝。

    华瑶脚尖点地,旋身扫荡了一圈,她的剑锋从数十人的身上划过,那些人的动作都变得迟钝了,他们反应过来:“华瑶和谢云潇的剑上有毒!”

    华瑶撒谎道:“我在草丛里洒满了毒药,你们全都中毒了!!”

    众人连退几步,避开了茂盛的草丛,华瑶连忙喊了一声:“快跑!”

    谢云潇听见华瑶的声音,挥剑斩开了一条退路,他追随华瑶的背影,与她一同逃离了冷宫。他们二人轻功绝妙,转瞬之间,他们跑出了数十丈远。

    华瑶越跑越快,她回头一看,方谨还没追上来,这是怎么回事?华瑶思考片刻,断定道:“方谨还有后手。”

    谢云潇道:“什么后手?”

    华瑶道:“我不知道。”

    华瑶又吹响了哨声,这一次,远方传来回应,“咚咚咚咚”,两短四长的战鼓声,传递着启明军的消息,华瑶高高兴兴道:“秦三率兵进城了!”

    谢云潇道:“进入皇城?”

    华瑶道:“当然。”

    谢云潇道:“不如今晚发动宫变,你直接登基上位,把真相昭告天下,你是天命所归、人心所向,大梁的百姓也会真心归顺你。”

    华瑶道:“我也正有此意。”

    华瑶和谢云潇一前一后地跃过宫门,今夜的皇城不同寻常,巡逻的侍卫人数只有平常的百分之一,各地的守卫松懈了不少,这又是怎么回事?华瑶和方谨大开杀戒,也没有大内高手前来阻止,难道是太后的授意吗?

    华瑶恍然回过神来,她在仁寿宫大吵大闹的时候,太后已经传下了命令……不对,太后今夜传召华瑶和方谨入宫,本就是非同一般的,难道太后早已料到了,华瑶和方谨会在皇城一决生死吗?

    等到天亮了,雨停了,活着的人是赢家,死去的人是输家,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一将功成万骨枯,华瑶的脑海里浮现出乱七八糟的念头,她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太后究竟想做什么?无论是她,还是方谨,她们姐妹二人的筹划,总归瞒不过太后的慧眼。

    战鼓声越来越近了,华瑶飞快地奔向前方,如同她预料的那般,她绕过一条小巷,在转角处见到了秦三。

    广阔的宫道上,秦三率兵行进,启明军的军旗迎风招展,众多士兵高喊道:“远望天边启明星,人间正道已分明!!”

    秦三也看见了华瑶,她道:“公主殿下!”

    华瑶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秦三的面前,秦三跪地行礼,华瑶低声问:“你们把杜兰泽送出宫了吗?”

    秦三道:“殿下放心,大约一刻钟之前,启明军在宫里接应了老前辈,迅速把杜兰泽送出宫了。”

    华瑶道:“好。”又问:“你们今夜入宫,皇城守卫可曾阻拦你们?”

    秦三露出疑惑的神色:“皇城守卫打开了城门,启明军也不曾与守卫交战。”

    果然如此,华瑶心想,太后当真把命令传下去了,太后已经料到了华瑶和方谨的决战就在今夜,太后不仅纵容华瑶,也纵容方谨,如此一来,皇城的损失也是最小的。

    华瑶暗暗佩服太后,又问:“你带来了

    多少人?”

    秦三道:“回禀殿下,约有八千人。”

    华瑶道:“好,足够了。”

    华瑶又唤来她的侍卫青黛,传令道:“青黛,你去第二军营调派三千精兵,守住京城的各个官府衙门。”

    青黛道:“卑职领命,谨遵殿下口谕。“

    秦三忽然“嘶”了一声,华瑶道:“怎么了?有话直说。”

    秦三道:“我率兵入驻皇城之前,刚刚听说,方谨派出的贼兵闯进了大理寺,抓走了……大理寺的高官要员。”

    谢云潇道:“被抓走的高官,叫什么名字?”

    谢云潇的舅父谢承均,正是大理寺少卿,方谨派人闯入大理寺,显然是冲着谢承均去的,谢承均落到方谨的手里,恐怕已是凶多吉少。

    华瑶转念一想,不对,她早已通知过谢家,又派出了许多武功高手,守住了谢家的大门,今夜戊时过后,谢承均还在大理寺当班吗?

    秦三道:“我没听说那些高官的名字,只知道是方谨把他们抓走了。”

    谢云潇右手握着剑柄,他的骨节处隐隐泛白。

    华瑶看着谢云潇,低声道:“别着急,不一定是谢承均。”

    华瑶又吩咐道:“秦三,你率兵随我入宫,绞杀方谨,诛灭同党,再把大理寺的官员救出来。”

    秦三道:“末将遵命。”

    华瑶闭上眼睛,片刻之后,她睁开双眼,轻声道:“紫苏,你现在立刻出宫,调派第三军营的五千精兵,做好准备,明日辰时之后,血洗方谨的公主府,不留一个活口。”

    紫苏道:“卑职遵旨。”

    紫苏用“遵旨”二字回应华瑶,俨然是把华瑶当成了皇帝。

    华瑶擡头望天,天色暗沉。她转过身,步入雨幕,众人跟在她的身后,她又喊来一位将领:“曹标。”

    曹标躬身弯腰:“请殿下吩咐。”

    华瑶道:“擡头,往前看,看见那一栋高楼了吗?那是观月楼,方谨的驸马顾川柏就站在楼上,你率领五百高手,去给我把顾川柏活捉过来。”

    曹标道:“卑职遵旨。”

    *

    启明军的军旗越飘越高,战鼓的声音越敲越响。

    观月楼上,顾川柏正在来回踱步。他派人去打听方谨的消息,他真想听见华瑶的死讯,然而,侍卫禀报道:“启禀殿下,华瑶轻功极高,追兵一时失察,没追上华瑶的脚步……”

    顾川柏心里暗想,到底是追兵没追上华瑶的脚步,还是华瑶太过阴险狡诈?

    侍卫又道:“华瑶和启明军汇合了。”

    顾川柏暗骂一句,果然如此,华瑶早已做好了逼宫的准备。顾川柏担心方谨的安危,他连忙问:“公主在哪里?”

    侍卫道:“请您恕罪,公主特意吩咐过,不能向您透露她的行踪,您也不能站在观月楼的高台上,请您赶快回屋吧。”

    顾川柏道:“也罢。”

    他原本是想俯瞰皇城,观察华瑶和方谨的动向,他只顾着考虑方谨的处境,却忘记了自己也在战局之中。

    顾川柏转过身,才刚走出一步,剑风从他背后袭来,刀剑击撞之下,尖锐的响声接连不断,顾川柏飞快往前跑,双手攥紧了自己的衣袖。他跨过门槛,还没来得及跑入密室,忽然飞过来一颗石头,砸在他的身上,点住了他的穴道。

    顾川柏双腿一软,跪到地上,又闻到了一股呛鼻的气味,他恍然明白了,那是鲜血的味道。刺客走到他的背后,把他拦腰扛起来,他说不出一个字,也使不出一点力气。

    顾川柏低下头,看见刺客身上穿着一件棉布蓝袍,袖口上刺绣着启明星,他顿时反应过来,他被启明军劫走了。

    刺客扛着顾川柏,飞快地跳下了观月楼,顾川柏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就连咬紧牙关的力气也没有,他呼吸急促,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送入了一座宫殿。

    刺客把顾川柏扔到了地上,又解开了他的穴道,顾川柏还是觉得力不从心。他不会武功,没有内功护体,经过一番点穴解穴,浑身上下的筋脉还有些淤塞,必须在家里静养两天,才能复原。此时他不应该站起来,但他宁死也不愿跪在华瑶的面前,他颤颤巍巍地站直了身体,迎上华瑶探究的目光。

    华瑶出于习惯,喊了一声:“姐夫?”

    顾川柏气不打一处来,他虽然憎恨华瑶,却还是把华瑶当成了自己的小辈,毕竟华瑶比他年幼许多。小辈如此欺辱他,他也骂不出脏话。他出身于世家名门,此生从未学过脏话,他只能说出一句:“你把我强掳过来了,你简直无法无天。”

    华瑶淡淡道:“姐夫的侍卫真是一群饭桶,只会吃饭,不会干活,连姐夫都保护不了。”

    顾川柏道:“你杀了他们。”

    华瑶道:“方谨躲到哪里去了?”

    顾川柏不知道方谨去了哪里,他也不想对华瑶说实话,他冷声道:“你杀了我,我也不会说出来。”

    华瑶淡淡道:“你真想死吗?”

    顾川柏道:“你夺权篡位,屯兵造反,杀兄杀姐,强占姐夫,犯下十恶不赦的罪孽……”

    华瑶打断了他的话:“我可没有强占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谁强占你了?”

    顾川柏此时才察觉自己说错了话,他熟读历朝历代的史书,纵观古今中外,那些夺权篡位的乱臣贼子,也不乏杀兄淫嫂的,他早已把华瑶当成罪大恶极的歹徒,每天在心里咒骂她成百上千遍,只盼她早死早超生,她的那些恶行罪状,他也没有一桩一桩地数清楚,只是随口说了出来。

    “占”与“掳”一字之差,天壤之别,顾川柏心头的怒火越发旺盛,他道:“你现在立刻杀了我!”

    华瑶反倒笑了一声。

    这一间屋子里,只有华瑶和顾川柏两个人,墙角放着一盏香炉,烟火微微地飘散出来,顾川柏只觉得头晕目眩,华瑶又走到了他的身边:“姐姐要是知道我把你抢过来了,姐姐也会对你心生芥蒂。”

    顾川柏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华瑶又问:“你用的是什么香料?”

    顾川柏道:“你是贱民,香料与你无关……”

    华瑶道:“姐姐抓走了大理寺的官员,你知道吗?”

    顾川柏道:“她抓到了谢承均,谢家等着给谢承均收尸吧。”

    华瑶心头一惊,怎会如此?方谨真的抓到了谢承均?如果谢承均的性命断送在方谨的手里,华瑶与谢家的关系不复从前,华瑶登基的助力又少了一些,她整顿世家的计划也要推迟了。

    华瑶皱了一下眉头,顾川柏喃喃道:“你……你给我下了什么药?为什么我会把心里话说出来?”

    华瑶擡起手,指了指香炉,顾川柏转头一看,顿时明白了,香炉里放置了一种迷魂香,从未练过武功的人闻到这种味道,便会神魂颠倒,不自觉地说出自己脑海里闪过的念头。

    这也难怪,方才,顾川柏说出了“强占姐夫”这种胡话,顾川柏心里愤恨不已,华瑶竟然把审讯的手段用到了他的身上,迷魂香的药效已经显现了。纵然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意识,他还是身不由己。

    时间紧迫,华瑶可不能浪费,她又问:“姐夫,你回答我,姐姐会不会用谢承均来换你的命?你也是世家出身的贵族,姐姐也需要世家的助力。”

    顾川柏道:“你真是蛇蝎心肠,你快把我杀了,我不愿让公主为难。”

    华瑶淡淡道:“你不能死,你还有用,姐姐的兵力集中在哪些省份?”

    顾川柏道:“沧州和幽州……”

    华瑶道:“姐姐在京城又有多少兵力?”

    顾川柏道:“约有一万两千四百人。”

    华瑶道:“姐姐在沧州和幽州又有多少兵力?”

    顾川柏道:“二十一万四千人。”

    在此之前,华瑶曾经派人打探过方谨的底细,她打探出来的结果,差不多也是顾川柏念出口的答案。

    华瑶又问了顾川柏几个问题,顾川柏前言不搭后语,他的思绪越来越混乱,说话也越来越含糊,华瑶不必再审问他了,他知道的消息也不是机密,方谨似乎一直防范着他。

    华瑶

    走出了宫殿,她的心里有些烦闷,她集结了上万精兵,方谨却像是人间蒸发了,她找不到方谨的踪迹。

    方谨的公主府又有重兵把守,若要把公主府清理干净,至少需要一万以上的精兵,因此,华瑶命令紫苏先做准备,等到明天辰时之后,她还会派出精兵强将,支援紫苏,扫荡方谨的公主府。

    正当此时,华瑶的侍卫传来消息:“殿下,暗探在长门宫的宫道上发现了形迹可疑的人……”

    华瑶听完了暗探的汇报,又有些疑惑,长门宫距离她率兵驻扎的地方,仅有二十丈远,方谨不该出现在长门宫,难道她还想自投罗网吗?

    华瑶正打算耐心地等待一段时间,侍卫又来报信:“启禀殿下,长门宫外,约有二十名武功高手,扣押着五名人质……那些人质身穿绯红官袍,都是大理寺的官员……”

    华瑶道:“你们看见大理寺少卿,谢承均了吗?”

    侍卫道:“看不清楚,夜色太黑,雾气太重,人质的眼睛上蒙着眼罩,卑职认不出大理寺少卿。”

    华瑶猛然反应过来,这一切都是方谨的计策!

    谢家距离皇城约有三十里远,从谢家到皇城的消息来回传递一趟,至少需要两刻钟,这两刻钟之内,方谨的计策生效了。

    华瑶几乎可以断定,方谨没有抓到谢承均,顾川柏已被她舍弃了,此时此刻,她通过密道离开了皇城,甚至可能已经离开了京城。

    方谨在京城的兵力仅有一万,华瑶在城内约有四万精兵,华瑶在城外还有秦州、永州的支援,太后对华瑶的偏爱也是显而易见的。

    方谨当机立断,舍弃了京城,也舍弃了顾川柏,她这一招是“金蝉脱壳”,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华瑶早就应该想到的,对于方谨而言,顾川柏可有可无,当年顾川柏害死了方谨最器重的谋士,方谨此生都不会原谅顾川柏,她之所以把顾川柏留到现在,也无非是利用他,正如他曾经利用她那般,扶持他自己的家族。

    方谨把顾川柏留在皇城,又放出了烟雾弹,华瑶还以为,方谨要和华瑶决一死战,却没想到,方谨察觉华瑶兵力强盛,又另选了一条路。

    华瑶上当受骗了!

    华瑶顾不上整理自己的思路,她率领两千精兵,赶到了长门宫的宫道上,果然看见了被扣押的人质。

    谢云潇站在华瑶的身旁,华瑶道:“你仔细看看,仔细听听,那几个人里,有没有你的舅父?”

    谢云潇的目力和耳力极强,他清晰地辨认出那几个人的身形,纵然他们经过了乔装改扮,谢云潇还是察觉到了蛛丝马迹。

    谢云潇道:“那些人不是文官,他们都是武功高手。”

    华瑶道:“果然和我猜测的一样,你的舅父应该是安然无恙的,你再耐心等待片刻,就能等来谢家的消息。”

    华瑶做了一个手势,这一时之间,数百精兵冲向了那些人质。大约半刻钟之后,那些人死的死,伤的伤,又有几人咬舌自尽,只剩两三个活口了。

    又过了一会儿,谢家果然传来消息,前日以来,谢承均并未上朝,他告假了,与他的父亲一同在家休养。父子二人深居简出,极少有人知道他们身在何处,他们也不愿让人知道自己的行踪。

    谢家并未透露太多,华瑶的暗探倒是禀报得明明白白,原来,自从华瑶率兵入驻京城,言官发疯似的辱骂华瑶“乱臣贼子、杀兄篡位”,简直是“罪无可赦,恶贯满盈”,当然也把谢家骂得狗血淋头,谢家的家主谢永玄已有数日不曾上朝了。

    如今的朝堂上,谢家的名声不大好听。

    国子监的学生跑到了谢家在京城郊外的私宅,又用毛笔蘸着粪水,在围墙上写了一句:“败坏纲常,结党营私,天下人耻笑之极!”

    国子监的学生毕竟年轻,或许也是受人煽动,谢家并未追究,也并未宣扬此事,谢家的官员接连告假了,倒也是一种自保的良策。

    华瑶思考了一小会儿,谢家的这些事,都是小事,无关紧要,等到她上位的那一天,自然会有无数文官为谢家翻案。

    华瑶还想严查从京城通往沧州、幽州的关口,然而,沧州、幽州的官员不一定会听从她的命令,她要先把储君的位置坐稳了。

    既然方谨已经消失,若缘和琼英不成气候,安隐又是个傻子,除了她高阳华瑶,无人能登上至尊之位。

    华瑶转过脚步,走向了仁寿宫。

    *

    亥时三刻,太后仍未就寝。

    太后的手里捏着一串小叶紫檀佛珠。她坐在偏殿的一张蒲团上,她的面前是一尊白玉雕成的佛像,她擡头,又垂首,香雾缭绕之间,她的神色始终舒展着,仿佛没有一丝一毫的烦心事。

    仁寿宫的总管太监王全顺正站在偏殿的门外。他站得直挺挺的,心跳却是乱扑扑的,今夜,方谨和华瑶先后逼宫,方谨失踪了,华瑶的军队留守皇城,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大事。

    王全顺侧过头,眼角余光瞥见了纪长蘅,纪长蘅一言不发,王全顺道:“纪姑姑?”

    纪长蘅道:“慎言。”

    王全顺道:“是,是。”

    他们二人还在当差,侍卫又来报信了,说是华瑶正往仁寿宫的方向走着,没人敢把华瑶拦下来。

    王全顺道:“纪姑姑,您去给太后传信吧?”

    纪长蘅并未推辞,她转过身,敲响木门,禀报道:“启禀太后娘娘……”

    纪长蘅这一句话还没说完,太后回答道:“哀家知道了,事已至此,四公主便是大梁朝的储君,你们都是仁寿宫的奴才,你们都要记住,维护储君的体面,也是你们的本分,纪长蘅,你给哀家拟旨,传召公主入宫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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