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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宇开霁 正文 第214章 放歌四海为家

所属书籍: 天宇开霁

    第214章放歌四海为家在太后心里,华瑶已是皇……

    华瑶出招太快,极少有人能看清她的招式。她的武功境界出神入化,杨宁宴是生是死,只在她一念之间。

    血腥气随风散开,众人回过神来,杨宁宴只剩一具骨架,他的关节微微抽动,像是一条刚死不久的死鱼,还有一点知觉尚未消失。

    杨宁宴死得太惨了,他的亲兵强忍着悲痛,拔出长刀,举刀砍向华瑶。

    华瑶一跃而起,剑尖上白光闪动,光芒大亮。她划开了一人的脖颈,又转过身,剑锋凝聚十成劲力,沉重之极,狠狠地压下去,砸开了十几个人的头骨,爆出“嘎嘣嘎嘣”的断裂声,鲜血混合着脑浆,浸透了尸体的衣裳。

    华瑶收剑回鞘,稳稳地落到了地上。她沉声道:“冒犯皇族是死罪,斩立决,杀无赦。”

    御林军全部跪倒了,没有一个人说话。

    御林军依附于皇权,在京城军营里的日日夜夜,他们都要学规矩,“冒犯皇族是死罪”这一条规矩,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华瑶严肃道:“杨宁宴率领御林军投降,竟敢出言不逊,本宫赏赐他一具骨架,对他已是格外开恩,任何人胆敢再犯,剥皮抽筋,碎尸万段!”

    御林军连忙附和道:“谨遵殿下命令!”

    华瑶缓步向前走:“从今往后,无论是御林军,还是绍州精兵,都要对本宫忠心耿耿。本宫一向赏罚分明,你们跟随本宫,必定能挣到功名利禄,等到本宫登基之后,你们也会备受荣宠。”

    众人齐声回答:“谨遵殿下命令!”

    当天上午,华瑶率领启明军入驻金莲府。

    华瑶命令启明军打开粮仓,发放粮食,又在金莲府开设了四座医馆、二十座粥厂、三十座安置院,那些快要饿死和冻死的流民,终归是等来了活命的机会。

    短短几个时辰之后,获救人数超过了三千,赞颂公主的歌谣也在城里传唱开来。

    天已入夜,歌声随着冷风飘荡:“启明启明,消灾去病,百战百胜,千求千应……公主在上,皇天有灵,赐我衣食,免我流离……”

    华瑶还是有些心烦意乱。她命令许敬安搜刮杨宁宴、章氏兄弟的遗产,果然搜出来许多金银珠宝,章氏兄弟只是贪财,杨宁宴贪财又好色,杨府里的年轻姑娘约有上百人,其中不少是杨宁宴强抢来的。

    今天早晨,华瑶当众斩杀杨宁宴,鲜血泼溅的那一瞬,她的心情很畅快。执掌生杀大权,原来是这样一种感觉,如果她真的练成了天下第一高手,谁敢触怒她?谁敢忤逆她?她想杀就杀。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华瑶又握紧了拳头,等到局势安定下来,她也不能滥用酷刑。治理国家,管理朝政,应当依照法律法规,她要掌握权力,不能被权力侵蚀。

    华瑶的心境又平复了。她继续处理各项事务,忙到了深更半夜,抽空给谢云潇写了一封信。窗外忽然下了一阵小雨,她躺到床上,听着雨声,安安稳稳地入睡了。

    *

    谢云潇的武功尚未恢复,华瑶不让他出征金莲府,他留在扶风堡,等待着华瑶的消息。

    昨晚他没有困意,看了一夜的书,今晚他睡得也不太安稳。他听见了雨声,从睡梦中醒来,大概是寅时三刻,他站在窗前,看着雨水敲打窗户。

    门外传来脚步声,侍卫禀报道:“公主殿下派人送来一封信。”

    谢云潇打开房门,亲手接过了这一封信。

    侍卫走后,谢云潇坐在桌前,点燃一盏油灯,拆开信封,抽出信纸,果然见到了华瑶的笔迹。

    华瑶攻占了金莲府,收服了三万精兵,杨宁宴被她当众砍死了,杨宁宴的亲信也被她清理干净了。御林军丝毫不敢忤逆她,绍州精兵对她毕恭毕敬,金莲府的局势已经平定。

    华瑶在信中说,她在金莲府休整两天,便会率兵赶去京城,到时候,她会路过扶风堡,与谢云潇汇合,与他分别的这段时日里,他们两个人都要照顾好自己,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她的落款还是“华小瑶”。

    谢云潇把信纸装入信封,放在他的枕头底下。他渐渐睡着了,又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七岁时的旧事。

    那一夜,下了一场大雨,谢云潇躺在床上,无法入睡。他的武功境界刚刚突破了一层,内功运转并不顺畅,当时他只有七岁,还不知道如何运化内息。

    他高烧不退,神智也不是很清醒,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打开床头柜,拿出了舅父寄给他的包裹,那个包裹里有一盒花茶,还有几本书,都是京城时兴的诗集。

    谢云潇打开一本诗集,读到了一首诗,写的也是一场大雨,词句典雅,意境深远,作者名为“华音阁主”。

    谢云潇翻完了每一本诗集,只看“华音阁主”的诗句,他发现了不少藏头诗,像是一个又一个谜语游戏,他渐渐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伤痛。

    次日清晨,谢云潇的兄长戚归禾前来探望他。

    戚归禾坐在椅子上,拿着一把匕首,给苹果削皮。他一边削皮,一边翻看诗集,他说:“这个华音阁主……”

    谢云潇道:“你认识吗?”

    戚归禾道:“听说过

    ,好像是公主的笔名,那个公主,叫什么,高阳华瑶。”

    谢云潇道:“她不是只有七岁吗?”

    戚归禾道:“你不也只有七岁?再说了,你们都是读书人,对你们来说,写诗作词,也不是很难吧。”

    谢云潇道:“她写得很好,你不觉得吗?”

    戚归禾道:“我不知道她写得好不好,我只知道,你把这几页折起来了,你不要羡慕她的才学,等你病好了,你也来写几首……”

    谢云潇道:“我写不出来。”

    戚归禾道:“不是吧?你很会读书啊。”

    戚归禾把苹果递给谢云潇,谢云潇客气地回应道:“多谢兄长。”

    戚归禾笑了一声:“你这几天高烧不退,我真怕你烧坏了脑袋。你要是把脑袋烧坏了,将来还怎么去战场打仗?上个月,我看到你在书房里练字,你写的都是什么,‘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谢云潇沉默不语。

    梦里的景象颠来倒去,飞快地转到了战场上,战火点燃了草原,空气里一片烟雾缭绕,鲜血像泉水一样流淌着,把土地染成了血红色。

    谢云潇醒过来了。天光大亮,他看了一眼天色,又开始收拾包裹,准备与华瑶汇合。无论将来还有多少艰难险阻,他和华瑶总有共同一致的理想。

    *

    小雨一连下了两天,雨停后,华瑶的军队抵达扶风堡,又带来了五百石粮食。永州的战乱已经结束,这个好消息传遍了扶风堡,每个人都感到万分喜悦。

    扶风堡的集市就像过年一样热闹,华瑶也觉得高兴。她下令犒赏全军,每一位士兵都能分到一斤烙饼、二两米酒。

    军队在扶风堡休整了一天,华瑶率兵巡视街道,又去拜别她的岳母谢含章,她和谢云潇离开永州之后,不知何时才会回来。

    谢含章的性情也很沉静。她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拿出了两个平安符,分别送给华瑶和谢云潇,华瑶立刻回应道:“多谢岳母。”

    谢含章淡淡地笑了笑:“殿下保重。”

    谢云潇道:“也请您保重身体。”

    华瑶道:“后会有期。”

    谢含章的言行举止十分端庄,神色没有一丝变化,真是一副大家风范。她把华瑶和谢云潇送到了门外,始终与他们保持着一丈远的距离,华瑶和谢云潇一前一后走出了庭院,华瑶回头一看,谢含章已经转身离开了。

    天近黄昏,晚霞似火。

    谢含章正在修剪一盆梅花,伺候她多年的嬷嬷走了过来,禀报道:“公主和驸马走远了……”

    谢含章道:“儿孙自有儿孙福。”

    嬷嬷道:“您担心他们的安危,为何不与他们说几句体己话?”

    谢含章放下剪刀,缓声道:“你还记得吗?谢云潇不到七岁的时候,他一个人住在西北厢房,庭院里有一棵树,树上有一个鸟巢,两只雏鸟破壳不到十天,刚刚长出了几根羽毛。有一天晚上,风雨交加,谢云潇听见了鸟叫声,他跑进庭院,鸟巢掉到了地上,他把鸟巢捡起来,放到自己的房间里,用米糊饲养雏鸟……”

    嬷嬷道:“是啊,过了几天,您和将军都知道了这件事,将军叹了一口气,还说什么,慈不掌权,义不带兵。”

    谢含章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嬷嬷没听懂谢含章的言外之意。

    谢含章把梅花的花枝放入瓷瓶,花香长久地飘浮在空气里。

    谢含章又打开了一扇窗户,冷风灌入室内,梅花的香气仍未散尽。

    *

    严冬时节,寒意深重,道路上积雪结冰,车轮的行速比平日里更慢一些。当然,慢也有慢的好处,华瑶经常派出暗探,探查方圆十里的一切踪迹。

    这一路上,华瑶小心谨慎,军队行进十分顺利,也没有伏兵偷袭。

    七天后,华瑶的军队到达了京城郊外。

    京城的城门紧闭,守城士兵约有三千人,他们站在城墙上,既不回话,也不开战,像是木桩一样,沉默又僵硬。

    华瑶没有攻打京城,只是给太后传了一封信,又在京城发放上万张报纸。京城的读书人很多,十分之六的京城人可以读书认字,这个比例,放到全国来看,也是最高的。

    短短一天之后,报纸上的文章已经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人人都在议论华瑶,秦州和永州已是华瑶的领地,华瑶入驻京城之后,必定会开设粥厂,救济京城的平民百姓。

    京城人心浮动,闹事者越来越多,到处都是哭喊声、咒骂声、尖叫声,满城百姓,无论男女老少,已有不少人害了失心疯。

    这种混乱的局面,也是华瑶不想看到的。她等了一天一夜,等来了太后的回复。

    太后准许华瑶率兵进城,不过,华瑶只能带上一千精兵。

    华瑶答应了太后的要求。

    太后身边的总管太监王迎祥亲自赶来迎接华瑶,此时正是晌午时分,阳光灿烂,天气晴朗,启明军的盔甲闪耀着银光。

    南城守军打开了城门,华瑶率领启明军入城。

    王迎祥跟在华瑶的身后,赔笑道:“公主殿下,您率领的启明军,真是威武不凡啊,奴婢斗胆问一句,您是不是把天上的天兵天将召下来了?”

    华瑶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杀气冲天,他吓了一跳,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步入城门的士兵越来越多,王迎祥站在城内,数了一圈,又察觉到了不对。他擡起拂尘,挤出一个笑:“公主殿下,进城的士兵,可不止一千人啊。”

    华瑶狡辩道:“太后娘娘命令我率领一千精兵入城,我身边确实只有一千精兵,剩余的两万人不是精兵,只是杂兵,还请太后娘娘放心。”

    王迎祥道:“话是这么说,可是,哎,公主……”

    他弯下腰来,恭恭敬敬道:“公主殿下,您的军队进了城,朝廷还有什么颜面可言?您毕竟是大梁朝的公主,您也挂念着大梁朝的江山社稷,无论是您,还是太后娘娘,哪一位不是大梁朝的主心骨?请您体谅太后娘娘的难处……”

    华瑶打断了他的话:“你应该知道,凉州三十万铁骑,秦州二十万精锐,永州十万精兵强将,绍州五万官兵,只会听从我的号令。我在永州的这几个月,又收服了江湖七大门派的武功高手,你现在立刻回去,禀报太后,正因为我挂念着大梁朝的江山社稷,我才没有攻打京城,你听明白了吗?”

    王迎祥颤声道:“殿、殿下……”

    华瑶冷声道:“别让我重复第二遍。”

    这一瞬间,王迎祥分不清了,他面前的这位公主,究竟是方谨,还是华瑶?在他的记忆里,华瑶小心谨慎,伺候太后十分殷勤。

    如今,华瑶真是改头换面了,华瑶气势极强,王迎祥不敢反驳,只怕自己说错一句话,华瑶就会把他当众斩首。

    他听说了华瑶在永州的事迹,永州贼兵首领杨宁宴,武功已入化境,杨宁宴对华瑶出言不逊,华瑶瞬间出招,剑气震碎了杨宁宴的血肉,杨宁宴只剩一具骨架。

    王迎祥也知道,华瑶的小名是“华小瑶”,依他看来,

    “华小瑶”这个名字,不太适合华瑶,华瑶可以改名叫“小东无”。

    这个“小”字,暗示她的年龄更小,她的歹毒手段,比起东无,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难怪,东无的性命断送在了她的手里。

    王迎祥逃命似的跑回了皇城。

    次日早晨,王迎祥又传来一则消息:“殿下,如今的局势万分危急,您千万不能意气用事,太后娘娘传召您和驸马入宫商量朝政,您最多只能带上一个侍卫,三公主已经答应了……”

    华瑶道:“姐姐也只带一个侍卫吗?”

    王迎祥道:“是啊,比真金还真,若有半点虚假,您可以把奴婢处死,奴婢没有半句怨言。”

    华瑶转念一想,为什么王迎祥会说,姐姐已经答应了?昨天,华瑶给了太后一个下马威,现如今,比起华瑶,太后可能更信任方谨。

    因此,太后先把消息传给了方谨,传召方谨入宫商量朝政,等到方谨同意之后,太后才派人来通知华瑶。

    或许,太后的本意是召见公主和驸马两个人。不过,考虑到顾川柏不会武功,谢云潇的武功早已臻入化境,太后格外开恩,允许方谨和华瑶多带一个侍卫。

    这个侍卫的人选,华瑶也想好了。她看了一眼周谦,顿时感到信心满满。

    王迎祥道:“大皇子还在世的时候,太后娘娘曾经传召大皇子和三公主入宫,他们二位也都答应了,都没有忤逆太后娘娘的懿旨。”

    华瑶道:“此一时非彼一时,我在永州的时候,曾经给皇祖母写了几封信,皇祖母从未回复过,我担心皇祖母的安危,也担心父皇的安危,如今的朝政,究竟是谁在把持?”

    王迎祥道:“您可以放心,太后娘娘她老人家身体安泰,陛下、陛下的病情也逐渐稳定了……”

    华瑶低声道:“我可以入宫,不过我要先把话说清楚了,如果我在皇宫里遭遇不测,秦州、永州、凉州、岱州一定会爆发内乱,驻守京城的三万精兵也会大开杀戒,大梁朝的江山如何延续,由不得你们做决定。”

    王迎祥道:“是,是,奴婢明白。”

    直到此时,王迎祥真正地明白了,华瑶在战场上历练久了,她的杀气已是深入骨髓。她不再是当年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公主,她的剑下,亡魂无数。

    王迎祥返回皇城,又把华瑶的一番话传给了太后。

    太后坐在一扇屏风的后侧,听完王迎祥的转述,她没有一丝愤怒,反倒是很淡地笑了一声。

    太后的城府极深,她的喜怒哀乐,就像吹过湖水的一阵微风,转瞬即逝,她的声调十分平稳:“好啊,华瑶这孩子也长大了。”

    王迎祥附和道:“是啊,公主殿下在战场上历练过了,整天出生入死的,可不就是胆子越来越大了。”

    太后道:“华瑶也选定了入宫的侍卫?”

    王迎祥道:“选定了,不是齐风,也不是燕雨,那个侍卫……满头白发,奴婢从没在宫里见过她,她应该是公主在永州认识的武功高手,奴婢也看不出她的武功深浅。”

    太后道:“她看起来,多大岁数?”

    王迎祥道:“请娘娘恕罪,奴婢眼拙,也是真的猜不出来。”

    太后道:“你去看看杜兰泽怎么样了。”

    杜兰泽在皇宫里养伤三个多月,太后几乎从不过问杜兰泽的伤势。如今,太后忽然提到了杜兰泽,必定是看在华瑶的情面上。

    王迎祥到底是在皇宫里当差的,他忽然想通了,华瑶率兵入驻京城,声势浩大,又暗暗地威胁太后,恐怕是为了救出杜兰泽。

    王迎祥挥动了拂尘,他知道杜兰泽的身世凄惨。杜兰泽原本是琅琊王氏的小姐,后来她沦落贱籍,遭受了许多非人的折磨。

    王迎祥憎恨琅琊王氏,却也不敢为难杜兰泽。无论太后,还是华瑶,都有极深的城府,极多的智谋,若是惹怒了她们之中的一位,王迎祥也会落得个生不如死的下场。

    *

    天已入夜,皇城灯火璀璨。

    马车行驶在宫道上,华瑶坐在马车里,坐得端端正正。她打定主意,今天晚上,她一定要把杜兰泽救出来,无论用到什么办法,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华瑶和谢云潇坐在马车的一侧,周谦坐在另一侧。

    周谦看见华瑶神色严肃,竟然笑了笑:“殿下,您别怕,老臣会助您一臂之力。”

    华瑶道:“我什么时候怕过?我天不怕地不怕。”

    谢云潇道:“说的也是,殿下无惧无畏。”

    华瑶道:“嗯嗯,当然。”

    谢云潇低声道:“小心行事,自保为上。”

    华瑶正要说话,忽然听见了另一种车轮的响声,距离她约有十丈远。她很快反应过来,方谨的马车就在她的后面。

    华瑶擡起右手,搭住了腰间的佩剑。

    又过了一会儿,马车停在了仁寿宫的前庭,谢云潇和华瑶先后走下马车,宫灯照耀之下,他们的背后树影斑驳,华瑶转过身,忽然望见了方谨。

    方谨穿着一件黑色缎面的广袖长袍,衣袖上绣着金丝银线的牡丹朝凤,自有一种极强的气势。她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华瑶。

    华瑶从未见过方谨的这般眼神,如此冰冷,如此愤恨,方谨像是在看一个死人,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恨意。如果她不是在皇宫里,此时此刻,她早已拔剑出鞘,斩断华瑶的脖颈。

    华瑶的心情有些复杂。如果没有方谨的照应,淑妃死后,或许华瑶活不到成年,方谨曾经是她的倚仗,也是她唯一的依靠,她真心真意地敬爱着方谨,每天都把“姐姐”两个字挂在嘴边。

    华瑶曾经说过,她和姐姐血脉相连,骨肉相亲,原本就是应该永远在一起的。姐姐,姐姐,她要永远追随姐姐。

    那个时候,方谨是如何回答的?

    华瑶还记得,方谨自言自语:“你不要再说傻话了,等你长大了,你就不会再跟着我了。”

    华瑶认定道:“不是傻话,是真心话。”

    今时今日,华瑶和方谨已是不死不休。

    华瑶擡起头来,从方谨的面前走过。她的脚步又轻又缓,她还把右手放在腰间,如果方谨偷袭她,她可以瞬间反杀方谨。

    方谨忽然笑了,她开口道:“皇妹的本领真是高超,两位皇兄都不是你的对手。”

    华瑶道:“姐姐过奖了,我能有什么本领?我从小和姐姐一起长大,无论我学到了什么,那都是姐姐教的好。”

    方谨道:“我教过你什么,我倒是忘了,我只记得你撒谎,不止一次,你满口谎话,我早就应该清理门户……”

    华瑶道:“我要说一句放肆的话。”

    方谨道:“你放肆也不是第一回了。”

    华瑶也笑出了声:“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姐姐,这个道理,真是你教给我的,你不记得了吗?”

    方谨冷声道:“别再叫我姐姐,你我的姐妹之情,早已恩断义绝。”

    华瑶的声音比她更冷:“你姓高阳,我也姓高阳,你我都是高阳家的血脉,除非我把你贬为庶民,否则,你永远是我的姐姐。”

    方谨又被她气笑了:“贬为庶民?我看你是真的想死。”

    华瑶道:“我会活下去。”

    方谨道:“东无是个无能的人,他没能杀了你,倒也不是很可惜,你注定会死在我的手里。”

    冷风吹动了方谨的衣袍,方谨脚步一顿,她又看向华瑶:“高阳华瑶,你给我听清楚,我能把你养大,也能一刀杀了你。”

    华瑶的语调十分平静:“东无死后没有全尸,看在你关照过我的份上,我可以给你留一条全尸,姐姐。”

    方谨淡淡道:“贱民之女,果然下贱。”

    华瑶一点也没动怒,她笑着说:“你是嫡长女,你的母亲也早逝了,你和我一样,从小没有亲生母亲的照顾,你又能比我高贵多少?”

    方谨和华瑶剑拔弩张,她们二人没有动手,话却说得极重,恨不得对方当场暴毙。她们的身份极尊贵,武功又是极高强,仁寿宫的奴婢不敢上前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一路吵架,吵到了仁寿宫的宫门之前。

    谢云潇和顾川柏走在后方,隐约听见了华瑶和方谨的谈话内容。

    顾川柏略微整理了自己的衣袍,慢条斯理道:“不管怎么样,谢公子,你我都是出身于世家嫡系,各大世家之间,打断骨头连着筋,不会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谢云潇道:“确实。”

    顾川柏觉得谢云潇有些冷淡,但他转念一想,谢云潇什么时候不冷淡?谢云潇身为世家公子,不遗余力地支持华瑶,等到华瑶被方谨杀了,谢云潇又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想到这里,顾川柏很温和地笑了笑:“妹夫,你前日抵达京城,在京城住得可还习惯?”

    谢云潇道:“我见到了几位京城官员,他们很有京城的风范。”

    顾川柏道:“什么风范?”

    谢云潇道:“第一,除非大难临头,否则他们不会主动做出任何决定,第二,做出决定之后,他们也会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顾川柏听出了谢云潇的讽刺之意,他改口道:“京城的事务,全在公主殿下的掌控之中,那些官员做不了决定。”

    谢云潇道:“公主还要拖延到什么时候?沧州北境和东境已经沦陷了。”

    顾川柏道:“我听说了一个小道消息,据说,镇国将军调派了两万精兵,从凉州赶到沧州,支援沧州军营,抗击外敌。”

    谢云潇道:“对你们而言,这是好消息吗?”

    顾川柏提着一盏青纱宫灯,灯火一闪一灭,照出谢云潇的身形,高大挺拔,比顾川柏更高一些。

    顾川柏低声道:“你是谢家公子,你应该为谢家做打算,公主毕竟是公主……”

    谢云潇道:“驸马毕竟是驸马,殿下只有我一个驸马。”

    顾川柏握紧了灯笼的手柄,谢云潇比他年轻七岁,又是他的妹夫,他从来不会和小辈计较太多。虽然他很想把灯笼砸到谢云潇的脸上,但他还是保持着端庄的风度:“妹夫又在说笑了。”

    谢云潇冷冷淡淡道:“并不是说笑,实话实说而已。”

    不知不觉间,顾川柏和谢云潇也走进了仁寿宫,华瑶和方谨已经跨过了门槛,华瑶回头看了一眼,谢云潇立刻走上前,他们二人相视一笑。

    华瑶小声问:“姐夫对你说了什么?”

    谢云潇道:“没说什么,今晚风大天冷,殿下觉得冷吗?”

    华瑶道:“我一点也不冷,你呢?”

    谢云潇道:“我也是。”

    华瑶和谢云潇成婚已有两年,竟然还像是新婚一般,亲亲热热,甜甜蜜蜜,互相挂念着对方冷不冷,累不累。

    顾川柏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装出来的?顾川柏转过头,又在心里暗骂一句:算了,眼不见为净。

    仁寿宫的女官纪长蘅走了过来,纪长蘅微微弯腰,恭敬道:“奴婢参见殿下,恭请殿下万福金安。”

    方谨道:“不必多礼。”

    纪长蘅道:“请殿下移步。”

    纪长蘅走在前方,众人跟随着纪长蘅,迈入了仁寿宫的偏殿。

    纪长蘅拿起一柄玉如意,挑开了一层珍珠帘,金砖地板上,清晰地倒映着人影。紫檀木桌上,摆着几盆玲珑剔透的花草树木,全是各种颜色的玉石雕成的,栩栩如生。

    太后坐在一张软榻上,手里还握着一串佛珠。她的神情平和又严肃,她沉声道:“都来了,坐下来吧。”

    华瑶认真道:“儿臣多谢皇祖母赐座,皇祖母近日可还安好?儿臣在外游历,最牵挂皇祖母的身体。”

    太后道:“你这孩子,现在倒是嘴甜了……”

    方谨打断了太后的话:“儿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太后道:“说吧。”

    方谨道:“华瑶在永州犯下了弑兄之罪,冒天下之大不韪,败坏纲常伦理,皇祖母应该下令,把华瑶送到宗人府,严加看管……”

    华瑶又插话道:“皇兄要杀我,我趁乱逃跑,我的近臣忠心护主,误杀了皇兄,这一切都是明明白白的,那天晚上,很多人看得清清楚楚,姐姐,你可不能在皇祖母的面前编造谣言。”

    方谨道:“误杀皇兄的近臣,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叫白其姝?皇妹,你应该把白其姝交出来,她杀害皇族,按照律法,必须处以极刑。”

    方谨看向太后:“不只是白其姝,还有杜兰泽,她们这两个人,谋害皇族,危害社稷,皇祖母,您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包庇她们。”

    华瑶深吸一口气,她闻到一股清冽的花果香气。

    华瑶的座位旁边,摆放着一只紫玉雕成的玉盆,盆里装满了香瓜香果,这些瓜果不是用来吃的,只是用来熏香宫殿。从前她习以为常,如今她想起了永州饥民,严冬时节,他们面黄肌瘦,没气没力地倒在路上,还剩一口气,又有人来刮取他们的皮肉……人吃人,人害人,只要是能充饥的,无论草根树皮,还是人肉人皮,都是好东西。

    华瑶淡淡道:“姐姐,你吃过人肉吗?”

    方谨道:“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华瑶看着方谨,冷声道:“永州闹饥荒,姐姐听说了吗?那几个月,我在永州,亲眼看到人吃人的惨象,真是人间炼狱,京城的雪灾也很严重,姐姐为什么还不救济灾民?难道你不知道,人是会饿死冻死的吗?”

    方谨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她道:“这里没有外人,你装出一副济世救民的样子,没人会对你高看一眼……”

    谢云潇插话道:“我敬佩公主殿下高风亮节。”

    方谨道:“我和皇妹说话,没有你插嘴的份。”

    华瑶道:“姐姐息怒,怒火伤心,也伤肝。”

    顾川柏忽然接话道:“不是公主不想救济灾民,凡事都有个轻重缓急,国库空虚,钱财和粮食都要节省下来,运往沧州战场,若不是公主统筹调度,设法支援沧州军营,沧州全境早已沦陷了。”

    华瑶流露出一丝轻蔑:“是吗?我驻守凉州的那一年,率兵击退了羌羯二十万大军,按理说,羌羯已经受到了重创,为什么他们还能攻占沧州?究竟是沧州守军太过懈怠,还是姐姐的调度太过草率?”

    方谨道:“你的激将法,对我没用。”

    华瑶道:“这不是激将法,只是我的疑问,这里没有外人,我有话直说了,姐姐,你想登基,我也想登基,我率兵征战沙场,九死一生,姐姐又做过什么呢?姐姐住在京城,享受着荣华富贵,终日逍遥自在,从来没有立过战功,如何服众?”

    华瑶紧紧地盯着方谨:“我问你,你没有任何战功,你如何服众?”

    方谨无法容忍华瑶的僭越,她低声道:“皇祖母,您看到了,也听到了,华瑶居功自傲,她的眼里,早已没有我这个姐姐,也没有您这个皇祖母了。”

    太后道:“你们姐妹二人吵完了吗?若是没吵完,去外面吵。”

    话虽这么说,太后的心里也有了偏向。

    华瑶和方谨吵架的时候,太后观察着她们二人的神情,方谨的情绪比华瑶更激动,谢云潇的心境倒是比顾川柏更平静,华瑶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不久之前,华瑶和方谨一前一后,走到了仁寿宫的门口,太后吩咐自己的侍卫判断她们二人的武功孰高孰低。

    她们二人都练过皇族秘术,可以隐藏自己的内功,不过太后的侍卫也是武功极高的武林宗师,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从而推断出了结果。

    华瑶的武功境界,比方谨更胜一筹。

    去年此时,华瑶的武功还不如方谨,方谨比华瑶年长七岁,华瑶必定是遇到了什么机缘巧合,华瑶年纪轻轻的,武功已经臻入至高境界。

    华瑶又提到了“战功”,华瑶战功煊赫,声名远扬,大梁朝的七十万精兵效忠华瑶,数千万民众敬仰华瑶,方谨又凭什么与华瑶一争高低?

    想到这里,太后也有些无奈,并不是太后偏向华瑶,而是天命偏向华瑶,天命选定华瑶登基,方谨的失败已是定局。

    太后本来还想劝说她们姐妹二人共抗外敌,事已至此,姐妹之间的情分完全消失了,太后也不愿再做无用功。

    方谨和东无谈话时,还能维持皇族的体面,方谨遇到了华瑶,反而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太后对方谨有些怜悯,她低声道:“天色已晚,哀家也困乏了,你们都退下吧,改日再来商谈政事。”

    说完这句话,太后缓缓地擡起手,搭住了纪长蘅的衣袖,纪长蘅扶住太后,把她送入了内室。

    方谨也是个聪明人,她隐约察觉到了太后的心思,却没有说出来。她向来是很高傲的,更不会胡搅蛮缠,她站起身,缓步走出了宫门。

    顾川柏跟在方谨的背后,提醒道:“殿下,您不要中计了,华瑶的战功……”

    方谨道:“是她拼命争取的。”

    顾川柏道:“她只是运气好。”

    方谨道:“她要是运气不好,早就死了。”

    雨水从天上飘落,顾川柏撑起一把伞,又跟上方谨的脚步:“您也要争取战功吗?”

    方谨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顾川柏道:“殿下!”

    顾川柏和方谨的身影渐行渐远,华瑶和谢云潇留在

    了仁寿宫。

    太后回到了内室,不再接见华瑶,华瑶的心里真是十分焦急。今天晚上,华瑶之所以进宫,可不是为了和姐姐吵架,她要把杜兰泽救出来。

    仁寿宫共有上百个房间,华瑶不知道杜兰泽藏在什么地方,但她隐约明白了,太后对她十分宽容,十分放纵。当着太后的面,她对方谨出言不逊,简直没有一点规矩,方谨毕竟是她的姐姐,她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方谨?

    若是放在平常,太后一定会重重地惩罚她,可是,今天晚上,太后仿佛没看见、也没听见她的放肆举动。

    这是为什么呢?

    答案显而易见,在太后心里,华瑶已是皇太女。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华瑶当然是很高兴的,她还没有告诉太后,她学到了东无的战术。启明军入城之前,她先后派遣了三千名武功高手,扮成商人、农民、工匠,混入了京城的各大城区。正因如此,她对京城的消息了如指掌。

    华瑶擡头看天,下雨了,天色昏暗,月色朦胧,她又想到了自己和杜兰泽初见的那一日,也是一个暗淡的雨天。

    杜兰泽到底在哪里呢?华瑶的耐心已经耗尽了。

    华瑶带着谢云潇,尾随太后的女官纪长蘅,等到纪长蘅回到自己的房间,华瑶推开她的房门,直接问道:“杜兰泽在哪里?你实话实说,我不会为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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