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夫人回家商议此事。
明亮的烛光映着郑国公微蹙的眉心,“这事难就难在不能以疏间亲,皇后娘娘一片好意,却不能直说。”
大家都晓得皇帝陛下是个什么人品。
太后娘娘临终前私产一分没给荣晟帝,而是平分给大殿下与公主。凭大殿下与陛下的关系,以及大殿下唯一皇子的身份,大殿下又已经大婚生子,得到太后的遗赠并不难。
公主不一样。
这绝对是一笔足以令皇室都惊叹的遗赠。
而且,私心而论,陛下虽常表现出对公主的宠爱,但较之太后娘娘差远了。且自太后娘娘故去,陛下是有意限制公主的。
恐怕公主自己都有所觉,才会在大长公主府与郑骁、郑衡见面。
可父女多年,公主即便心里明白父亲待她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好,却也不一定愿意听人说,你父皇可能会打你祖母给你遗赠的主意。
郑国公都为难了,“这没法儿跟公主提啊。”
“皇后娘娘也是为此犯愁。”郑夫人道。
郑骁熟谙兵法,“这倒是难得的让公主认清陛下面目的好机会。公主一向聪慧,总不至于觉着钱没用吧,何况那是太后娘娘留给她的。”
郑夫人有些拿不准,“公主可能还真不怎么在意银钱之事。”
郑夫人看看丈夫、小叔,还有儿子,“公主要什么,那说一声就有。倒是跟皇后娘娘学过打理宫务,可在宫里除了打赏下人,也没花钱的地方。”
郑衡神色柔和,“母亲说公主不大在意银钱的事是对的,不过,公主有的是用钱的地方。她每年都会赏官学五千银子,用于赏励成绩好或是帮扶家境贫寒的学生。我看公主手面儿大方,很会用钱。”
郑夫人心里有点底了,“要不就让娘娘私下先跟公主说一说这事儿,虽不好提陛下和麟趾宫,也得让公主知道这是多么巨大的一笔钱财。若公主想用,自然是想自己掌握的。”
“这也好。不过,姑妈的判断是对的,公主眼下是拿不到这笔钱的。”郑衡道,“陛下不好亲自替公主掌管,多半还是落在徐娘娘手上。就让徐娘娘拿着吧。”
郑家最担心的就是徐妃,郑夫人担忧极了,“那宁可让陛下代为保管。”陛下起码要脸,总不好意思侵吞公主私产。
“不。最好是徐娘娘代管。”郑衡眼眸轻眯,唇角牵出一缕笑,“因为徐娘娘比陛下还要愚蠢,由她拿着,她是一定忍不住不动这笔财物的。”
只要徐妃敢伸手,郑衡就有法子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这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公主可以借这次机会真正看清她的父母是什么样的货色!
不要再存有幻想,公主需要的是更冷静更清晰的视野。
而郑家,绝不会坐视荣晟帝完成朝廷的官员置换。
简直太目中无人了!
难道太后娘娘一去,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打压他们这些为江山流过血汗的家族么?但凡有半分亲戚之情、君臣之义都不会这样绝情!
既然荣晟帝半点情面不讲,郑家是绝对不会与他客气的!
郑衡道,“让姑妈只管秉着良心道义去做。就是落到徐妃手上也不打紧,一百个徐妃都不是公主的对手。倒是姑妈那里,如今皇孙降生,陛下向来宠爱徐妃,恐怕会提一提徐妃的品阶。”
这是一定的。
这是郑家人都心知肚明的事。
郑太后一去,陛下必然会提升徐妃品阶。
只是这样一来,皇后娘娘的处境就会有些艰难了。
不过,如果徐妃真的动了公主的私产……
就像压在心头的重石忽然变轻,甚至看到移走的可能性。
郑家几人都心头微松,郑骁回朝、程右都南下,对郑家而言都可以忍耐,独郑皇后之位,绝不能动。
因为一旦后位有失,郑皇后最好的结局也只能是青灯古佛了。
他们不能坐视亲人落到这样的结局。
郑骁与兄长交换个眼神,然后说,“不要让徐氏染指皇贵妃之位。”
郑衡道,“父亲二叔,你们只管放心,到不了那一步。”
如今徐氏还在受罚中,能拿到太后娘娘给公主的私产就是顶格了。至于徐氏位份,还从没听说亲娘过逝不满一年,就急着给小妾升位份的!
皇帝陛下再如何心急,也得过了太后娘娘的周年祭再说。
第二日郑氏到凤仪宫请安,将家中商议的结果告诉郑皇后。郑皇后颌首,“这样也好。”
“娘娘只管放心,一切有家里。”将接下来徐氏可能升位份的事也与郑皇后说了,郑皇后不以为意,“我早有心理准备。”
郑夫人看向郑皇后,“咱家也早有准备。”
郑皇后明白嫂子的意思,轻轻抿了抿唇。
那是在皇长孙盛大的满月宴之后,姜颖正式出了月子,也就能出屋透透气了。她如今脸颊微显丰润,气色极好,经常带着丁璎到凤仪宫说话。
她二人相处的不错,原就相识不说,自姜颖有了身孕,月份大时就将大皇子宫的一些事交给了丁璎帮忙,丁璎做事细致周全,低调温柔,凡事都是以姜颖为先,姜颖自然也要承这份情的。
将前来请安的妃嫔打发下去后,郑皇后独留姜颖说话,“有件事,我得先跟你透个信儿。待阿绵回来,你告诉他。”
“母后只管说。”姜颖并不知是何事。G
“是太后娘娘的事。”郑皇后说了这桩馈赠的由来,“太后娘娘生前都安排好了,她的东西,大殿下跟公主一人一半。”
姜颖立刻起身谦辞,“母后,我们宫里什么都有,也有皇祖母所赐。阿烺年纪小,这些东西都给阿烺吧。”
听这话,哪怕是客套话,郑皇后也觉欣慰,含笑道,“阿烺有她自己那份儿。你莫推辞,这是祖母疼孙子孙女,她老人家生前将此事交与我办,我也是应了的。”
郑皇后细细与姜颖道,“自她老人家薨逝,宫中诸务烦忙,一时就顾不上。这些天,我令严宫令带着女官嬷嬷们都按着册子清点出来了,的确如册所记,分文不差。她老人家心里的牵挂,也就是阿绵阿烺了。你与阿绵说一声,明儿我宫里摆一席家宴,你们都过来,咱们一起说说话。”
姜颖柔声应了。
这事她也知道,不过之前有郑太后丧仪,姜颖又是伤心又要安胎,就像郑皇后说的,也顾不上这个。
既是皇后娘娘提及,姜颖告退回宫,傍晚就与丈夫讲了。
荣绵素来不将金银之物放心上,“阿烺是咱们的妹妹,都给阿烺吧。”
“我当时就说了。母后说皇祖母生前有交待,最牵挂的就是殿下跟阿烺。”
想到皇祖母,荣绵不禁一叹。
祖母临终还记挂着自己呢。
“明儿你早些回来,母后说让咱们过去吃饭。”
“成。”
此事既提前知会荣绵,就没有不知会荣烺的道理。
荣烺想到祖母,就有些伤心。不过,她很快打起精神来,问,“母后,祖母给我留了很多东西么?”
郑皇后很高兴荣烺这样问,“分到你这里的,现银就有两百万余。余者庄园店铺、玉石珠宝、古董字画、衣料摆件,你要想知道得看细册了。”
荣烺点点头,因为想到祖母,一时也没看册籍的心。荣烺说,“等我以后再看吧。”
她想到为祖母守陵的柳嬷嬷,荣烺说,“如今天也暖和了。我想明天打发内务司的人给柳嬷嬷送些上等米面,她跟祖母做了一辈子的伴,现在也是她守着祖母。柳嬷嬷跟祖母是真情义。”
郑皇后强忍心中泪意,“明天我就让内务司着人送去,顺带看一看嬷嬷住的屋子还好,再派个太医给嬷嬷诊一诊。”
两人默默怀念了郑太后一会儿,荣烺就在凤仪宫用的晚膳。
第二日郑皇后设家宴,原只请了荣晟帝、荣绵姜颖夫妻,还有荣烺。
结果,徐妃也跟荣晟帝一起来了。
她一身银红宫妆衬的眉目如画,笑嘻嘻地,“我不请自到,还请皇后娘娘莫怪。”
“哪里。既来了就坐吧。”郑皇后既未欢喜也未厌恶,就是平日对徐妃的态度,令宫人再加把椅子。
晚宴荤素得宜,颇是丰盛。
荣晟帝郑皇后居上首,徐妃在荣晟帝下首,荣绵姜颖便居郑皇后下首。于是,荣烺坐在母亲徐妃身畔。
徐妃不停给荣烺布菜,让荣烺多吃。
大家说起小皇孙的话题,都很欢乐。尤其听到荣绵得意的表示,“看着小小的也不会说话,却又像懂事的样子。有一回嬷嬷们抱着直哭,我一抱就好。再交给嬷嬷,又哭起来,我再一抱,又好了。”
荣烺也很得意,“前儿我去,我一逗阿泰就笑了。我还给阿泰擦口水了。”
“你不光给阿泰擦口水,还偷捏我们小屁股是不是?”
“因为他很胖啊。浑身都软嘟嘟的,我是看嬷嬷给他换尿布,屁股肥嘟嘟的,我就捏了一下。像棉花一样软和,皇兄,你没捏过么?特别软和。”
荣绵哭笑不得,好吧,他也偷捏过。儿子肥肥的,的确很好捏。
大家有说有笑的进了一餐。
膳后,郑皇后提及太后私产分割之事。
荣绵又让了一回妹妹,荣烺则是大大方方的,“皇兄,既是皇祖母给咱俩的,那就一人一半。你也别推辞,以后传给阿泰还有小侄女,也告诉他们这是祖母传下来的东西。这样他们以后也会传给自己儿孙。”
这话长远的逗人。
郑皇后也与荣绵道,“这是你皇祖母的意思,阿绵就莫推让了。”
徐妃难得这样认同郑皇后的话,与儿子道,“是啊是啊。听太后娘娘,听皇后娘娘的。”
郑皇后与荣晟帝道,“我令严宫令按册清点时,便大致给他们兄妹分开了。现银平分,其他的多少差不离,反正咱家孩子也不是那种分斤拨两,斤斤计较的,就这样一分为二。陛下看如何?”
荣晟帝也挑不出毛病,“皇后所虑周全。”
郑皇后看向兄妹二人,“既这般,就一家一半。孩子们都大了,你们就自己管自己的。阿绵的给你送你宫里去,阿烺的也由阿烺说了算。”
徐妃连忙说,“阿绵成亲生子做父亲的人,他的自己管也就罢了。阿烺还小,她哪儿自己管过这些事。如今阿烺在我宫里住着,不若先送到我那边儿,我替她管着。”
荣烺不乐意听这话,“我还不会管东西了?我也有自己的私库,不照样管的好好的。”
“不是这么说。这可不是你私库那么点东西。”徐妃道,“还是我替你看着,也妥当。”
“你替我看,我还不如让母后帮我看哪。”荣烺是不怎么信任母亲的,尤其母亲身边尽是小人,很不稳妥。
郑皇后颇有些惊讶,她没想到荣烺对自己这样信任。
关键是,荣烺这话一说,哪怕徐妃心下认为自己不比郑皇后差,但在在郑皇后宫里,郑皇后面前,她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荣烺亲娘,当然比郑皇后这位嫡母可靠。
不过,徐妃有自己的法子,她娇嗔的看向荣晟帝,“陛下跟阿烺说说,我是不是好意。”
荣晟帝笑对闺女道,“就让你母妃帮你管吧。皇后平日有宫务要处理,就够忙的了。既是你皇祖母给你的,暂放到你母妃宫里,你有什么想取用的也方便不是。”
荣烺直觉就不乐意,但父皇也这样说了。荣烺是要把丑话说前头的,“我是担心现在叫母妃管容易,待我要用她就啰嗦个没完!”
“那不能!既是太后给你的,就是你的。你要用,说一声就是。”荣晟帝看向徐妃,徐妃恨不能拍胸脯做保,“就是啊,我就是帮你看着。要一星半点,我也不操这心。可你要知道,东西多了,就得多操心,看管必得严密。你要用,自然随你用。”
荣烺不放心,“那母妃你不会偷着将我的东西送给皇兄吧?”
徐妃头发险没炸起来,荣绵姜颖齐齐目瞪口呆,荣绵,“这是哪里话?”
姜颖也说,“阿烺,你皇兄可不是这样人。”
“我当然放心皇兄了,我是不放心母妃。”荣烺跟父亲说,“父皇你不知道,我母妃可偏心眼儿了。以前就偷偷给皇兄银子,就不给我。后来叫我发现,才补给我了。”
荣晟帝大笑,“嗯,还有这样的事?”
“可不是么!偏心眼儿,重男轻女!”
徐妃觉着自己冤死了,“那不是你皇兄比你大么,又在外头当差,我才想补贴他一点的。你又没处用钱。”
“我就没处用钱,你也得一碗水端平。”
荣晟帝说徐妃,“你这是有点问题。”
徐妃满腹委屈,“自叫这丫头知晓后,我回回是一碗水端平的啊。”
荣晟帝跟荣烺商量,“看,你母妃都改了。”
荣烺这才说,“既然这样,又有父皇你帮母妃说情,那就是我的条件都答应了。第一,祖母给我的东西,取用都随我,母妃不能干涉阻止。第二,既然母妃要给我保管,没我的允许,包括母妃自己,谁都不能私动我的东西。这是皇祖母留给我的,我是一个铜板都不给人的!”
徐妃真觉着这哪儿是闺女,分明是她上辈子的冤家,也不知打哪儿学来得这些心眼儿。不过,如今她急着替荣烺打理财物,只管满面宠溺的应下,“成,都听你的。”
郑皇后看向荣晟帝,荣晟帝轻轻点头,“就这么办吧。”
郑皇后心下冷笑,越发看不起荣晟帝对荣烺的算计,她神色庄严,“那就择个吉日,请大长公主、长公主、郢王进宫来做个见证。两份我分好了,到时让阿绵阿烺抓阄,自己抓到哪份儿是哪份儿。如此,母后生前的最后一桩心愿也就了了。我也算不负母后所托。”
徐妃道,“还要请大长公主、长公主、郢王进宫?”
“自然。”郑皇后极郑重,“这是母后生前的交待,不少人都知道的。且母后所遗之物不少,就是寻常人家做这样的财物分割,也要请宗亲为证的。
大长公主既是咱家的老姑太太,又是咱家的姻亲,阿颖的娘家人。郢王是宗正,长公主是姑太太,也要来做个证。”
荣烺很懂一点民俗,她对父兄道,“是这样的。民间要是分大宗的东西,都要过官府立个契书出来。父皇,咱家虽不用契书,也要请宗室长辈做个见证。另外,严宫令那里也要记录清楚才行。”
郑皇后赞同,“就是如此。”
荣晟帝,“那就这么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