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翰林掌院夏学士面对这一榜的春闱俊才,那简直笑开了花。
往年规矩,只有三鼎甲能直接入翰林,剩下的新科进士还要参加一轮考试,择前二十名到翰林继续学习,是为庶吉士。
因今年年轻俊才众多,夏学士跟陛下商量,取了前十名入翰林,然后剩下的进士再考试,择二十位为庶吉士。
要说新科翰林跟庶吉士有什么区别呢?
翰林直入内廷观政,通俗说就是在内阁给诸位阁老打杂。
而庶吉士还需要学习三年,三年后再考试,看考试结果。考得好成为翰林,也有内廷观政的机会。
而经内廷观政的翰林,也有外派的机会,他们多会被外派为学政、主考一类的官职,这些官职级别不多,多在七品。
但职司之清贵,与一地巡抚、总督平起平坐。
所以,这才真是鲤鱼跃龙门。
当然,这是在外头人看来。
史太傅就跟荣烺抱怨,“总得给年轻人学习的时间,有些人仗着官位高,全无官场前辈风范,一点儿不知包容指点的道理。整个内阁的名声都叫他弄坏了。”
荣烺看他嘟嘟囔囔一肚子不满,只得问史师傅,“您这是说的谁呀?”
“还能有谁?齐康!”史太傅觉着自己跟齐康大概八字不合。
“那史师傅你这是为谁出头呢?”荣烺问。
“不是为谁出头?我是说的这个理。”史太傅郁闷的吃两口茶,“这不是新翰林到内廷做事么。”
“这事儿我知道,听说今年破例前十名都入了翰林。他们到内廷受欺负了?”想到史师傅的孙婿、阿史的未来君——穆状元也是新任翰林,荣烺问,“是不是有人欺负穆状元了?这不能吧。穆状元可是史师傅你的孙婿。”
“殿下别这么说。老臣可不是循私之人,即便是老臣孙婿,那也应是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史太傅道,“今年是文昌之年,孩子们都年轻,丁相孙子才十六岁,臣那孙婿还算年长的,都已弱冠了。”
史太傅得瑟中露出几分愁苦,细细说给公主殿下听,“这新翰林到内廷,就是给各部帮忙。他们以往没接触过政务,大事自然做不了,就是些跑腿呀、或是简单杂务给他们。”
“这挺好的,由浅入深不说,各部都能接触到。”荣烺是真觉着这制度挺好。
“规矩是好规矩,就架不住有人乱摆架子,简直把人往死里使唤,还阴阳怪气,没个样子。”史太傅实在受不了齐尚书的气焰,学着齐尚书的死样子,“还没做好么?嗯?这就是状元水准?看来状元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要不然就是‘我明天就要,我不管你什么时候做,反正我明早要看到。’。”史太傅忍着怒气说,“再恶毒的地主也没这么使唤长工的!”
荣烺先是听的目瞪口呆,然后听到史师傅用“恶毒地主”和“长工”比喻齐师傅和穆状元,忍不住哈哈大笑。
颜姑娘几人里,除了穆状元的未婚妻史姑娘哭笑不得,大家都露出忍俊不禁的模样。
“这有什么可乐的?”史太傅简直快气死了,嘀嘀咕咕的说,“齐康这小子估计是对我不满,平日不敢对我发作,全都发我孙婿头上去了。哎,我带累了那孩子啊!”
荣烺忍笑,“这肯定不是。齐师傅平时很尊重你的呀,他是小孩子脾气,爱跟你玩笑,其实心里知道史师傅你人品端庄,是位令人敬重的官场前辈。”
史太傅心情略好些,他也觉着齐康虽人品有点问题,却也是位官场干将。
荣烺问,“他是只针对穆状元么?”
“穆状元受的挤兑最多,其他新翰林也捞不着好。陈榜眼除了受他使唤,还得兼着给他泡茶的差使。唐探花原是个活泼人,现在每天清晨给齐尚书磨墨的活儿归他了。丁传胪年纪最小,做了跟班。赵翰林那样的老实人,被使唤的连吃饭的功夫都没了。
您不知道齐尚书如今在内阁的气焰,简直气死我了!”
史太傅气的直抚胸口。
荣烺笑与颜姑娘几人说,“还真像齐师傅能做出来的事。”
颜姑娘道,“我以前听父亲说,新翰林入内阁是要打杂跑腿一段时间。”
史太傅道,“这是常例。只是也没齐康这样的人,内阁的公文是不能带出去的,新翰林做不完只能留下来继续做。如今他们每天住内阁,连休沐都省了。”
荣烺也有些同情新翰林,不过,她有些奇怪,“我看穆状元他们都是博闻强识,一等一的俊才。即便一开始于公务不熟,他们做事肯定比寻常人要快。如今春闱已过,礼部还有那许多公务要处理么?春闱前五的翰林都累到住内阁才能完成。礼部没这么忙吧?”
史太傅,“还有其他衙门的事。”
荣烺问,“那史师傅你给他们的事多不多?”
史太傅一脸的板正无私,“既是内廷观政,只看是没用的,必需切实到每一件小事。我若什么都不分派,新翰林哪儿有锻炼的机会呢。”
荣烺,“这么说,你给的差使也一点不比齐师傅少。”
史太傅眉毛一竖,“我岂能输给他!”
荣烺无语片刻,转头对史姑娘道,“看史师傅没,自己个儿也是弄一大堆事砸新翰林头上,他就觉着自己是正义的。”
史姑娘:……
史太傅强调,“但我从不对新翰林说阴阳怪气的话,也不叫他们做与差使无关的事。”
荣烺说,“我看外头人做事,哪儿就有那么好的运气都遇到史师傅您这样有上官呢?世上有您这样心疼后辈的长辈,自然也有齐师傅这种鞭策型的。既是在内阁观政,除了国政,还有人政。人若千篇一律才没意思哪,内阁大员就当如此,各有各的性情。他们若能这样煅练上一年,叫你们大都满意,便是以后外放也叫人放心不是?”
荣烺这话不能说没道理,史太傅仍有自己的坚持,“对后辈,还是要多鼓励提携的。”
“有您鼓励提携就行了。齐师傅越是如三九寒风一般的严酷,不越衬得您是三月和风般的长者风范么。以后大家提起您来都得说,当年在内阁就数史太傅对咱们最好。”
这话把史太傅逗笑了,史太傅笑叹一声,“那也不必。只要他们做个为民请命的好官,也就不枉我们的教导的。”心上到底也对齐尚书所为释然了些。
荣烺格外提一句,“去岁在开封时,我见过赵翰林。他的父亲当年也是翰林,史师傅您可认识?”
“认识,我彼时刚调回帝都任吏部侍郎,专司官员考核。赵翰林当年是帝都名人,他特喜绯色,休沐总爱着绯衣满帝都闲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朝廷高官。说来他与齐尚书是同科,他的考核还是我做的,是上等。就是人有毛病,年纪轻轻不知为朝效力,竟然辞官回乡了!”史太傅颇为不满。
荣烺问,“现在这位小赵翰林如何?”
“与其父简直是两样人。”史太傅对小赵翰林的满意溢于言表,“衣着正常不说,做事周到稳妥,从容有致,对上有礼,对下也客气。更难得性情端方,胸怀远志,假以时日,必是朝中栋梁。”
荣烺笑眯眯的听着,这就是史师傅与齐师傅不能成为朋友的原因吧。
你俩也是两样人啊。
新翰林的日子水深火热,荣烺闲暇时见到了开封赵族长的女儿赵慧。
是郑夫人带着赵慧进宫请安的。
荣烺还有些奇怪,“舅妈你跟阿慧怎么认识的?难道是郑澜介绍的?”
开封有郑家一支族人,以郑澜为首,与赵慧之父赵珣是挚友。荣烺去岁到开封赈灾时都认识的。
郑夫人笑,“不怪殿下不知,我也是今春才知晓的,赵族长与澜族弟给俩孩子定下了亲事,现在阿慧已是我们郑家的媳妇了。我说幸而澜族弟定的早,不然就咱们阿慧的品貌,到帝都还不叫人踩破门槛儿啊。”
郑皇后也说,“赵姑娘才貌双全。”便是在宫里,也是倾国之色,较之徐妃年轻时犹胜三分。也难怪赵族长要在女儿来帝都前将大事定下来。
赵慧性肖其父,并无羞赧之色,只是大大方方谦逊一句,“娘娘跟伯母太过奖了。”
荣烺问,“郑秀才可是一起来了?”
赵慧点头,“阿郑哥是一起来的,现下就住在国公府。我与大哥也住的不远,在齐叔叔那里。”
郑夫人道,“我原想阿慧他们兄妹一并都到我府上就是,我最喜欢孩子们热热闹闹的,可哪儿敢跟齐尚书抢人哪。”
荣烺笑,“舅妈您就是抢,估计也抢不过齐师傅。”
“正是。国公说到齐尚书都要退避三舍的。”郑夫人爱说爱笑,待赵慧极亲近。荣烺与赵慧在开封相识,问她何时到的帝都,可习惯帝都生活。
赵慧道,“都挺好的。就是觉着可真是个气派地方,阿郑哥现下入了国子监读书,我哥每天在内阁学着当差。我准备在这里开间铺子,以后用于我们日常开销,我也有些事情做。”
“是个好主意。铺面儿可寻好了?”
“齐叔叔给了我一个朱雀大街的铺子。”
“那不错。你有事只管请教齐师傅,他什么都懂的。要是有内眷之事就请教舅妈,舅妈也什么都懂。”
听的郑夫人笑起来。她是真挺喜欢赵慧,到哪儿都落落大方,即便在帝都也未被繁华迷眼,而是按部就班的过自己的日子。
是个很稳得住的好姑娘。
小姑娘们有自己的话说,荣烺很快就把赵慧带到自己以前住的屋子,还有颜姑娘几人,一道说起话来。
凤仪宫正殿内,郑皇后却有一桩烦难事想与嫂子商议。
“太后先前交待过,她所遗之物,除了列单子上要赏赐诸人的,剩下的那些,阿绵一半阿烺一半。”
“这事我也听说过。”
“之前阿烺病着,心绪不佳。阿颖也怀着身子。姑妈留下的东西也需要整理,这事我就没提。”郑皇后道,“如今皇孙降生,阿烺也好了。我想这事该说一说了。”
郑夫人点头,“娘娘所虑周全。”
郑皇后沉默片刻,说出心中烦难,“我担心的是,那一半怕落不到阿烺手中。”
郑夫人倒吸口气,“可这是太后娘娘生前指明给公主的。”
“陛下与徐氏的性情我很了解。”郑皇后说了这样一句话,“那不是一笔小数目。”
当然不是小数目。
郑太后是先帝名媒正娶的发妻,当年便是国公府嫡出小姐嫁入皇家做皇子正妃,嫁妆就丰厚非常。然后,做皇后、做太后,一直掌权到生命的最终。
她的内府珍藏,即便高贵如郑皇后也要说一句“那不是一笔小数目”。
那岂止不是一笔小数目!
一时间,郑夫人也为难了。
是的。
公主还太小了,及笄礼都未过。
即便过了及笄礼,一日未出嫁,倘陛下说一句“公主年纪尚小”云云,这笔珍藏就很可能由旁人代管。
郑皇后一心为荣烺着想,而此事也不能再拖,实在难有两全之策,她方与娘家嫂子商议。
郑夫人也没什么好主意,她轻声道,“我回家问一问国公。”
郑皇后微微颌首。
此时,姑嫂二人想的都是同一件事:一定要尽一切努力,为公主保住公主应得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