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也准备了歌舞音乐,都是当地名家。
不过,荣烺一概都免了,只是与凌知府等官员一道饮宴说话。这让凌知府感受到了尊重。公主殿下代陛下巡视河南灾情,如果一到河南就以歌舞取乐,非但名声上会受人诟病,就是凌知府自己。哪怕他所在邺城未受天灾,但同属河南道府城,凌知府身为当地官员,希望看到朝廷对河南灾情的尊重。
翌日,邺城的两位五位粮商早早侯在张家。荣烺早膳后启程前召见的他们,“我听凌知府说了,你们都是很仁厚的商贾。开封受了天灾,你们以平价送去谷粮。听说还留在当地帮助救灾。”
几位商贾就是小地方粮商,简直是做梦都没想到能受到公主殿下的召见。见公主殿下夸他们仁厚,几人顿时激动的手脚打颤,不知如何是好。里面领头的是位头发花白的粮商,这位粮商最镇定,结结巴巴的说,“都,都,都是小的们该,该,该做的。”
唉呀,可不能叫公主知道,咱们把粮送去,车马就叫强制征用了。他们纯粹是担心自家驴骡,怕开封衙门给使坏了,不放心才留下的。
荣烺问那头发花白的粮商,“你这么大年纪,还亲自送粮到开封城么?路上很辛苦吧?”
那上年纪的粮商面色一僵,很惶恐的回答,“送粮的是小的长子,当时小的在家帮他操持。”
荣烺就知道这来领赏的都是东家,真正出力的没来。荣烺问他几个,“押送粮草的人来了么?”
上年纪的粮商答道,“小的那长子就在外侯着。”
还有两个商贾也是子侄去的,也都带了来,只是没荣烺命令他们不能进来。剩下两个年轻东家是自己押车去的。
荣烺便将那三人都叫来,待三人行礼后,荣烺很亲切的说了话,问他们当时开封城的情形。
真正经历过开封城救灾的几人至今心有余悸,“许多房舍都塌了,我们帮着把受伤不能行走的人,送到医药局设的救助点。”
“每天都是一样,饿了就往临时的粥舍喝碗粥吃些干粮,一早一晚两碗汤药。”
“嗯,白天就是救人运人,后来暴雨歇了几日,雨停了就继续救人。”
“哎,有许多救过来的,也有许多没救过来的……”
“后来,开封府的大人们说搜寻结束。让小的们领牌子到府衙司户大人那里结清粮钱,还有使用车马的费用。哎,粮食钱小的们得周转以后生意,就收了。车马强费小的们没要。”
“是啊,车马没事儿,无非就出些气力。这遇着天灾,能搭救一把谁都不会袖手。”
“虽说是两地,我们跟开封说起来都同属河南道。”
“你们辛苦了。”荣烺认真的听几人说完,神色郑重道,“当时的情况肯定比你们说的更辛苦。你们救了很多人,将来必有福报。我身为公主,真心为邺城有你们这样不畏万险、有侠义心肠的百姓而感到喜悦。希望你们以后继续秉持这样的品性经商为人,成为邺城商贾表率。”
然后,荣烺令宫人各赏了两匹宫缎两匣宫中糕点,就令他们退下了。
荣烺继续启程,开封城也早做好迎驾准备。
包括已大病转好的方御史,早早的带着开封城大小官员以及城中士绅,侯在城外,等待公主殿下驾临。
荣烺今日也未骑马,而是摆出全幅仪仗,坐于凤车之上。
身着银铠玄甲的禁卫分侍两侧,象征着公主的凤旗在阳光下闪烁着赤金二色的光芒……
迎驾队伍为首的诸人自然最先看到公主殿下的威风排场,然后,方御史瞠目结舌,站在方御史身畔的紫袍男子则是发出惊叹的一声“啊——”后,郎笑赞叹,“公主殿下名不虚传!今日真大开眼界!”
伞旗之后便是一队身着骑马装的宫人骑手,那是与男子骑马装不同的衣服,既考虑了骑马的便利,也照顾了女子的身段。即便只是寻常宫人,此时骑在马上都显得那样英姿飒爽,与众不同。
在这个保守的朝代,只能翻开史书才能见有记录前朝女子骑马的文字了。
虽如今大户人家女孩儿也渐渐开始读书、出门,但并未蔚然成风。而公主出行,仪仗中自然有宫人相随,不过一般宫人都是步行于凤车前引路,骑马引路的,本朝还是第一遭。
方御史瞪那紫袍男子一眼,低声道,“噤声。”
紫袍男子毫不在意,手中把弄着一支短笛,往前示意,“咱们去迎一迎殿下吧。”
方御史,“老实站着!”你一动,后头也要动,队伍就散了!
紫袍男子唇角一翘,便一幅翘首以待的模样望着凤车由远及近,直至停驻在诸人面前。方御史带着诸人上前请安,荣烺端坐车内,严宫令请诸人免礼。
凤车继续前行,前来迎驾诸人皆尾随凤车之后。
以往宫中人出行,多是要净道肃街,不准百姓围观。荣烺没这习惯,却知道这规矩,特意令人先一步到开封城传令,允百姓围观。
是故,开封城今日颇是热闹。
禁卫肃立街头维持治安,百姓们站在街畔,有幸能看公主殿下代陛下巡视开封的热闹。这给灾后的开封城注入一股新的活力,新的谈资。
荣烺从车窗看到用木柱支撑的房屋,还有倒塌重建的屋舍,以及重新开张营业的店铺,街上站立围观的百姓。
车驾直接进入巡抚府。
荣烺在正房坐下,再次接受诸人的正式行礼。
方御史带着当地官员,紫袍人带着当地士绅,向公主殿下请安见礼。
荣烺看方御史消瘦许多,很关心的问方御史现在身体如何了?
方御史道,“臣已大好,多谢殿下关怀。”
“那就好。”荣烺放下心,“我这一路就担心方御史,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你是朝中栋梁,差使再忙也要保重身体。只要身子好,以后干多少差使没有。”
方御史感受公主殿下真切的关心,也是心下一暖,“是。先前也是不留神,臣已好了。”
然后,荣烺才望向紫袍人,不禁一怔,“你是赵家……”
“草民赵珣。”
荣烺思索着这个名字,再看看此人一身鲜亮紫袍,以及比紫袍更鲜亮三分的美貌,尤其那一双潋尽世间芳华的美丽眼眸,雪白肌肤,高大身量……还有那浑身的矜贵气质……明明都是士绅,开封城的士绅跟邺城的士绅,简直是云泥之差啊!
荣烺咽下心中的不可置信,“听颜相提起过赵族长,这次开封灾情,官民齐心,方能平安度过。你虽人在民间,心却依旧是忧国忧民之心。开封有你们这些仁义士绅,是开封之幸。”
“谢殿下赞,都是草民等应做的。”
说几句客套话,荣烺只留方御史与赵珣,其他人都暂叫退下。
清一清场,荣烺方问赵珣,“赵族长你真的跟颜相、齐师傅是同科?”
赵珣微微一笑,眼角眉梢露出些少年人的得意,这种神色若在旁的中年男子脸上必显轻佻,但由他做来则令人不禁心生爱怜。
“是。草民算来与齐尚书同龄。”
“我的天哪。你看起来简直像齐师傅他们的子侄辈。”荣烺赞叹,这也太年轻了,瞧着仿佛二十许人。
赵珣脸上的笑一僵。
颜相方御史皆笑起来,方御史甚至说了句,“可不是么。有一回出门,旁人都以为阿赵是我儿子。”
赵珣也笑了,却是给气笑的。他徐徐的对方御史翻了个美妙至极的大白眼,“你少占我便宜。你今天就是自称是我祖宗,欠的银子也一分不能少。”
方御史正义凛凛,“殿下刚来,先请殿下稍适休息,再处理这些俗务不迟。你好歹也是正经二榜进士,如何这般锱铢必较了!”
“我倒不是锱铢必较,我是先告诉殿下一声,免得被你赖掉。”
“你这话有侮辱朝中大员之嫌。”
“这是事实。”
荣烺一听这对话就知方御史所欠债务必定不是小数,她这次来,是打算说些“你们干得真好”“特别好”“真棒”“特别棒”之类的话就回帝都的。
没想到竟然还有债务问题,她抚额道,“我说方御史你怎么忽地这般通情理起来,迎驾的事也办得这样漂亮,原来是欠下了巨额债务。”
方御史难得心虚,“臣当时也是不得已。一则为救助百姓,二则……”斜赵珣一眼,“臣想私下向殿下回禀。”
赵珣露出水上涟漪般的浅笑,抱拳一礼,“那草民不打扰方大人的私下回禀了。殿下,草民先行告退。殿下若有吩咐,草民随时等待殿下宣召。”
然后,优雅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