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颜相所言那般,荣烺一行刚进入河南境,内务司总管张总管的家人已经在界碑边儿来迎接公主殿下了。
“这离邺城还远,你们跑这老远过来做甚?”荣烺说。
“殿下勿怪,小的们是内务司辖下管理河南皇庄的,是殿下家臣。听说殿下驾临河南,小的们自然要远远过来迎接。”
荣烺听他自我介绍姓张,问,“你是张总管什么人?”
“张总管是家兄。家兄也来信千万叮嘱小人,令小人一定要好生服侍殿下。”
荣烺看他相貌轮廓,的确与张总管有些像。
皇室与内务司的确亲近,荣烺看他身边还有几人,问,“他们都是谁?”
这位张庄头介绍,都是皇庄的,有旗校,有管事,以及张庄头的儿子。张庄头人年轻,瞧着也就三十出头,儿子年纪也小,十五六岁的青葱少年。
荣烺问,“可南皇庄情形如何?”
张庄头道,“凤泉、龙都的庄子无甚大碍,开封郊外的庄园遭了大难,今秋怕是颗粒无收。小的已令人整理,准备补种一季冬菜。”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这次地动,佃户人口可有伤亡。”
“开封庄子的两家管事都在地动中丧生,佃户死了八十九人。小的按着规矩给了抚恤,帮着安葬了。管事每人百两,佃户每人二十两。另则允他们各家都选一位子弟到皇庄谋个差使。”张庄头认真回禀,“还有伤着的有一百零二人,也都给请了大夫,药材庄子上出,着其好生在家养着。”
荣烺微微颌首,“邺城情形如何?”
“邺城无大碍,咱们这儿离开封远,地动暴雨都没波及。”
“开封灾情不小,皇庄有帮忙救援么?”
“帮了。”张庄头道,“咱们开封皇庄也损失的厉害,还有那许多的佃户,不能放着不管。小的亲自带人去的。”
骑马伴在张庄头身畔的长子唇角一翘,“爹,殿下是问你有没有帮一帮开封城救灾。”
张庄头立刻一副被问住、眼神恍惚的模样。
张公子眉眼弯弯,代父答道,“殿下不用问了。我告诉您吧,当初我就劝我爹,我们当然得先救助皇庄的佃户,但也不能一点儿不管别人。我爹不听,然后,开封皇庄的粮仓都叫官府征用了。
后来开了常平仓给开封皇庄补回来,我爹现在正跟开封府打官司呢,他嫌常平仓给的粮食不好,让我们蒙受了损失。”
张庄头强忍愤怒,与荣烺道,“殿下,咱们本来就蒙受了极大损失!皇庄的粮食原是存着待粮价高时再卖的,都是好麦子!常平仓给的都是旧年陈麦!一出一进,差远了去!还有御史台,那哪儿是朝廷官员,简直是恶鬼!那也不是征用粮食,都是直接抢!”
荣烺肚子里都笑翻了,面儿上一本正经,“快跟我说说,都是谁来抢的粮食!”
张庄头立刻告状,“夏洺夏御史!”
“哦,他呀,我知道。”荣烺问,“这回咱们得损失多少?”
“光粮食就有五万银子。还有开封皇庄这一秋的收成。算下来二十万打不住。”张庄头道。
“既是天灾,这也是没法子。”荣烺对张庄头道,“我知道你尽力了!你做的很好!”
张庄头顿时感动的眼圈儿一红。
张公子也是面带微笑。
张庄头狠狠的抽一鼻子,跟荣烺说,“殿下来了就好!小的终于有靠山了!殿下可得记着,把咱们损失的粮食差价要回来!”
“我也想要回来。可你瞅瞅,开封的灾情刚缓解下来,能把常平仓的粮食补给咱们就算了。这回灾情不轻啊,整个开封的秋粮算是都毁了,虽则朝廷已经下了免税圣旨,可百姓们这一冬怎么过呢?”荣烺说起来,“倒塌的房舍,无收的田地,死去的亲人,漫长的冬天。”
荣烺叹了口气,看向张庄头,张庄头也不禁一叹,“是啊。”
张公子趁势道,“爹,正好在殿下面前,不如将凤泉皇庄、龙都皇庄的粮食拿些出来,换成便宜的陈粮,捐给开封府衙一些,也好救济贫苦百姓。”
张庄头立刻目光一凛,隔空狠戳儿子一记。只是当着殿下的面儿,不好骂这败家小子。张庄头嚅嚅的跟荣烺说,“殿下,咱们这次损失真挺大的。”
荣烺笑,“不急不急。你们不是外人,你父子二人不妨随我一道去开封吧。”
张庄头顿时大喜,马上抱拳行礼,“是!”
张家已经空出宅子迎接公主殿下,荣烺也就顺势住在了张家。故而晚宴也便设在张家。
张家人多在内务司任职,对宫廷情况的了解远在普通官员之上。像荣烺这一路过来,有些官员在请安一事上就愁的不轻。
公主是女眷,官员是自己陪伴公主还是让妻女出面呢?
这就是个问题。
大多数官员都是做两手准备,凭公主宣召。
但对张家而言,完全无需为难。他家一大家子出动,男女一并给公主殿下请安。在老家的代理族长听帝都的族长说过,现在是新风尚了,女子一样可以出门,公主殿下更是新风尚的倡导人。别说见大臣,公主殿下对国事也能参加讨论,就是去岁给大殿下选妃,也加入骑术考察。
所以,身为紧随皇室风尚的内务司家族,张家的族风也已转为开放。女孩子现在读的除了《新贞烈传》,就是公主殿下的平时告诉帝都贵女们的书单。
是的,张总管身在内务司,他消息灵通,时时记录,整理好就打发人送回老家,让老家的孩子们一并跟着公主殿下读书。
用张总管的话,不敢希冀孩子们都能学习,学会一半也长大见识啊!
邺城知府都沾张家的光,带着妻女一同参拜,宴会也是一家人一家人的分案而食。荣烺问了问邺城的情况,邺城知府道,“邺城一切安好,并未受开封灾情影响。开封那边乍然受灾,臣接到开封府的求援,立刻与城中粮商商议,平价支援了十万斤粗粮。令惠民药局筹备现有药物、大夫一并过去支援。”
“你这也是有心了。”
“同属河南为官,开封城遇这样的灾情,臣等自当守望相助。”邺城知府道,“只是邺城城小贫瘠,再多的粮商也没有。我们这儿的粮商非常仁义,到了开封放下粮食,二话不说就帮着救灾。灾情结束才回来。”邺城知府道。
“果然是义商。”荣烺问,“粮商可在?”
邺城知府没料到公主要见粮商,他道,“他们身份低微,不知殿下要召见,未允他们前来。”
“今儿也晚了,就罢了。”荣烺道,“明儿一早我出发前,你让他们过来,我要见一见他们。”
邺城知府连忙应下。
荣烺看邺城知府说话清晰明白,见他身边只有一个女儿,问他家闺女多大了,平时在家有何消谴。
知府脸上浮起更深的笑容,“臣与妻子膝下只阿囡一女,她平时爱看医书。这次开封受灾,主动过去帮忙照顾伤患,后来开封不少人生病,她去庄子照料生病的女子。有幸得左院判大人赠了两卷医书,现在家里见天看这两卷书。”
少女有些嗔怪的对父亲说,“爹,我大名凌松。”很不好意思的跟公主殿下解释,“阿囡是小名儿。”
荣烺说,“我没小名儿,大名叫荣烺。”
凌松年纪比荣烺稍长,她大约是见惯生死,态度落落大方,一笑道,“烺殿下。”
荣烺问,“你这名字可有什么来历?”
凌松看向父亲,凌知府代为答道,“臣素喜松树笔直高洁,不畏寒冬。当年臣妻有孕,臣就想不论儿女都是单名一个松字。”
“这名字好。”荣烺道,“人更好。”
凌松道,“济世救人,原是医者本分。臣女既略懂些,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荣烺说,“宫中藏有许多医书,待凌知府任满回朝,你来找我,我接你到宫里的藏书楼看看。你有喜欢的,皆面抄一卷带走。”
凌松大喜,立刻起身谢公主殿下。
凌知府凌太太都为女儿高兴,然后,还有张庄头的公子,那位在父亲面前都谑笑能言的少年,此时脸上也露出真心欢喜,偶尔看向凌姑娘的眼神中带着羞涩,变得笨嘴拙舌的说了句,“殿下英明。凌姑娘最爱医术。”
荣烺对人情世故颇有天分,眼睛也不瞎,看张公子脸颊红红的,她却不懂少年男女间的懵懂之情,而是很实在的问了句,“这屋里很热么?阿赫你怎么脸都红了?”J
颜相唇角一翘。
张庄头险没呛了酒。
张公子的脸更红了,讷讷说了句,“不热不热。”
颜姑娘原在公主侧后方的位子,见状凑上前在公主耳际,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殿下,张公子倾心凌姑娘,故而在心上人面前羞涩脸红,并非因天热。”
荣烺看向仪态大方的凌姑娘,小小声的说,“我看凌姑娘不像倾心张公子的模样。”
颜姑娘微微颌首,“殿下不要说破。”
荣烺,“知道了。”
荣烺另换个话题,问凌知府,“一说到地动疫情,人们都避之不及。阿松这样过去,凌知府你就不担心么?”
凌知府嘴角抽搐,顿了顿方道,“说心里话,臣心里觉着很荣耀,打心里觉着臣女青出于蓝。臣与妻子一千个不放心,可臣想着,人这一辈子是用来过的。臣为官有官员的一生,臣女学医,有医者的一生。臣怎能阻止大夫去救治病人呢?”
凌知府一家衣饰并不华美,可见平常也很朴素。但此时,即便高贵如荣烺也不禁对这家人生出敬佩之情。
待荣烺问起邺城当地民情、百姓生计之类。凌知府说到治下各县,亦头头是道心中有数,可见平时当差尽心。
灯灭之一零五章
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