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荣绵并不反对。
倒是许多清流听闻,颇动了些心眼儿,私下让家里孩子倍加努力,待明春考试,必要把勋贵宗室杀个片甲不留,也让两位殿下看看什么叫才子什么叫书香!
勋贵宗室们则有些拿不准了,哎,咱家孩子要论念书,恐怕不是书呆子的对手啊!
便又有勋亲宗室进宫找荣绵荣烺叨叨,大意就是,咱又不是靠念书,咱靠得是血统忠心啊!
原本一件荣烺随口应下的小事,就这么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滚出一堆问题来。
于是,兄妹俩就白天接收意见,傍晚在万寿宫商议对策。
而且,不论勋贵还是宗室、官宦之族,都很快将各自考试名单奉上。这一看,更是问题多多,年少有十一二岁的,年长有三四十的。
还有外地官员消息灵通,听闻后上书,想让自家子弟也来参考的。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更要紧的是外地藩王消息亦是不慢,上书要求自己藩地诸多宗室子弟闲置,希望来帝都参加考试。
荣晟帝不管这些,一律让内侍擡着奏章去让他俩处理,荣绵读了几十封,头晕脑胀,揉着额角,“藩王们这苦诉的,一封比一封厉害。”
荣烺亦有些愁,她说,“就是,你看楚王这奏章写的,多可怜哪,好像他藩地上的宗室现在都在挨饿,就等着帝都这口饭吃哪。”
荣绵长叹一声,“若外地宗室参加,考期必要延后,明年正月的日子,他们定来不及的。不让他们来,他们怕要心生委屈,觉着一样宗室,朝廷两样对待。可他们远道过来,一路上的食宿,来帝都考试,考过怕要刷掉大半人,再原路回去。”
兄妹俩还没商量出个所以然,颜相先去万寿宫请安,想问一问,考试选拔人才,选拔出的这些人才,娘娘打算如何安置?
朝廷怕没这么多的位子。
郑太后将事推给始作俑者,“这件事是阿绵阿烺在管,你问他们去吧?”
颜相便一起找了贤兄妹二人,荣绵也在寻思这事,若按原本荣烺的想头,就考较个把勋贵子弟,有出众者,随便哪里都能塞进去。
如今眼瞅规模扩大,真考出人家有才,也不能闲置。
可要说怎么安排,荣绵还没想好。
荣绵也挺灵光,立刻拉颜相问计,“正想跟颜相商议此事,颜相就来了。您来的正好,帮我们想想法子,我跟公主正为此事犯愁。”
荣烺道,“摊子越铺越大,不好弄了。”
颜相:原来您也知道啊!
颜相道,“原本殿下只想考较勋贵,如今连宗亲、官宦子弟都算进来,勋贵子弟人数可能是最少的,宗室与官宦子弟是大头。别个不说,外地的一路车马嚼费便不是小数。殿下们恩宽,臣估计户部尚书马上就要过来跟您二位请安了。”
荣烺道,“阿颜为我拟的令旨,颜相不也看过?”
“臣就是担心殿下们恩宽太过,才过来请安。”颜相那张文雅细致的脸庞露出少有的坚定,“外地宗室,录在册的五千人,其中男子六千有余,除去十二岁以下,四十岁往上的,在盛年的也有三千。他们平时未得诏不得擅离藩地,一旦要来帝都考试,这比三年一度的春闱都要多出两三倍。何况,在外的官宦子也不少,朝廷在册官员有五万余,这些人有多少子弟,一家算俩,也有十万众。这些人要来帝都考试,安置都是大事。”
兄妹俩一听到十万的数字,均在心中打了个冷颤,荣烺斩钉截铁,“就将恩旨限于帝都!外头的先不考虑。”
荣绵从震惊中回神,亦道,“是啊。这原只是想恩加勋贵,不想有太多人想考,就宽泛了些。何况第一年,细致的规则也还没弄好。且此事并不成定例,只是先试一试。何况,考试就在明年正月,外地的宗室官员家子弟,怕也来不及,就先考帝都的。”
暗暗发誓,以后做事必要思虑周祥,更不可随意施恩。
颜相优雅行礼,“殿下英明。公主果断。”
及至颜相告退,贤兄妹俩均有一种死里逃生的虚脱感。荣绵再三说,“到底是颜相,老成谋国,虑事周全。”
荣烺也觉着,颜相做事还是很细致的,不然,若真一发善心一股恼的应了,费些银钱还是小事,将来怕要丢人了。
原来齐师傅说的麻烦是这个。
荣烺气鼓鼓的,齐师傅竟然不跟她说明白些,害她险跌坑里去了。荣烺气的,当天就把齐师傅叫来埋怨一回,“颜相都知道来提醒我,齐师傅你早猜到,竟然不跟我说明白!”
齐尚书摇一摇手中折扇,“这还用说明白,这一想就该知道,从来朝廷选官都是走科举的。偶尔朝廷加恩,也是加恩科,从没听说像殿下这样直接出卷考勋贵子弟的。”
“我就是不说,殿下难道想不到,若他们真有本领,科举考个功名出来,还省得殿下补录拾遗?”
齐尚书折扇一合,加倍抱怨回去。
荣烺说,“害我险丢个大人。”
齐尚书笑,“不会的。便是颜相不来捅破窗户纸,户部也坐不住啊。”
荣烺道,“后来我想了想,颜相的话也有些夸大,我听说,只有举子来帝都考春闱,凭官府发的火牌,路上才可住驿站坐公车。他们这些没功名的,难道也能免费用驿站?”
“这不是不能的。可哪个当官儿的不能给自家子弟开个方便,应下公差名儿,自然便可住了。”齐尚书为荣烺解释这其中的猫腻,“说到底,用的一样是朝廷的银马。”
荣烺眼眸微眯,“官宦子弟还好,他们毕竟不指望这个,家里都书香门第。我只是替外地宗室操心,他们许多人都是一辈子窝在藩地,也挺可怜的。”
齐尚书道,“殿下,有才干的人不会永远被埋没,宗室只是不能擅离封地,他们一样可以科举。任何人,都可以科举。殿下有拾遗之心是好事,但也不要过分关注那些被筛下去的人,有大把苦读几十年方崭露头角的人,希望得到殿下的青睐。”
荣烺说,“哪儿啊,除了齐师傅你这样有眼光的,其他清流可高傲了,不愿意与我多来往。”
“他们如今不做此想了。”
“为何?”
“他们怕殿下来了兴致,年年拾遗,扰乱朝纲。”
荣烺笑,“这怎么可能?”
齐尚书也忍不住笑,“科举是最妥当最公正的晋身路径,若殿下总举办考试,会于科举选仕不利。清流不希望此事成为定例,所以,颜相才会亲自出面阻止。我不告诉您,就是在等颜相出面。”
“这是为何?”
“因为颜相是首辅,他代表整个清流。”齐尚书道,“殿下细心体会,清流的转变不会太快,但清流会慢慢接受您。起码,颜相会这样做。所以,您要给清流机会,也要接受清流。”
“我本来也不排斥清流,是他们小心眼儿,与我疏远。”
齐尚书微笑,“那就好。”
“要是颜相没来,来的是赵尚书呢?”荣烺不大喜欢赵尚书。
“赵尚书只能就事论事,殿下是个聪明人,也会纳谏。”
“希望殿下能有所得。”齐尚书微身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