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学如今说句脱胎换骨不为过,当然这也跟官学分治不无关系。愿意遵从新规的学生都到了新官学,起码这一批学生好管束。白翡也非无能之人,先生用心,学生受管,自然大有改观。
荣烺盯着贤人堂正中画像瞅老半天,那面阔方颌、长须及胸、紫服玉带、腰围三尺的气派高官,险没惊掉下巴,“这是丁相?”
“丁相长这样?”荣烺瞪圆眼睛瞅向白翡,“丁相也在帝都,你没见过他吧?”丁相可不长这样,丁相形容瘦削,气韵高古,纵上了年纪,也不这样啊。
白翡无奈,“臣见过丁相,原本图画院的画师是照着丁相如今相貌画的,画的极好。丁相知晓官学要建贤人堂挂他的画像,推辞许多次,可下官想,这着实不妥。丁相便去街上买了这幅画送来,必说这是他的画像,下官也没办法。”
荣烺哈哈大笑,“别人都恨不能把自己画好看,丁相倒别出一格,画的没半点像。”
白翡叹气,“据说这画足花了丁相五两银子。”
荣烺又是一阵笑。
她参观过贤人堂,“以前没想到,官学也有这许多官场前辈,说句人才辈出也不为过。”
白翡并未谦逊,“是近几年堕落荒疏,以至许多人忘了官学当年荣光。丁相最初执掌官学,便重新制定官学的招生标准。不再招成年学子,而是改招少年官宦子弟,入学年龄降低,十到十五岁择优遴选。课程自经史到弓箭骑术都有囊括,先生也是自翰林、禁卫军挑选。以十年为读书期限,多有成才之人。”
二人踱步至院中古木下,荣烺顺脚便坐在石凳上,指指身畔位子,白翡行过半礼,坐在荣烺下首,继续说他的官学,“殿下别看官学人不及国子监多,当年官学声名显耀时,全不逊于国子监。”
荣烺问,“博义馆现下如何了?”
白翡唇角闪过一缕笑,“不知学生怎么想的,联名上书要求跟这边儿同规同范,臣正发愁,他们这样朝令夕改可不好。”
荣烺直接笑出声,大乐,凑近些问白翡,“特解气吧!”当初那起子官学生雨中静坐,抗议官学改制,逼的白翡没法子,只能另寻新房舍,将官学一分为二。
一贯有些冷清的白翡也不禁笑了,宫人摆上茶具,白翡接过茶壶,亲自斟了一盏茶奉予荣烺,“官学能有如今气象,皆赖殿下一力支持。”
“是咱们同心同力的结果。”荣烺接过茶碗一举杯,做出个碰杯的动作,仰头喝了半碗茶。
白翡连忙跟了一碗。
荣烺又是一乐,忽又感叹,“可惜国子监改制没能趁热打铁、一蹴而就。”放下茶碗,荣烺复感慨一句,“太可惜了。”
白翡道,“国子监上千监生,自非官学可比。”
“不都是书院么。”荣烺道,“我以为大同小异。”
“这如何一样?”白翡道。
荣烺看向他,“有何不同?”
白翡道,“殿下,官学不过一二百小学生,便是淘气能淘到哪儿去?国子监上千监生,非但来历复杂,十之八九皆成年男子了。”
“可这也是为大家好。”
“官学改制难道不是为大家好,一样有许多人反对。”白翡说到当初的事,官学在他手上重整旗鼓。可若换成国子监,便是白翡也不敢接那烫手山芋。
荣烺道,“我是这样想的,即便有反对的人,可明理的应占大多数,知道这是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好事。”
白翡一脸错愕。荣烺正在说,“国子监倒不是败在这些反对者的手里,是屡出意外……”就见白翡几乎称得上惊悚的神色,不禁唤一声,“白大人?”
白翡纵也心有城府,到底年轻,很不自然的恢复平静,就听荣烺问,“你怎么了?刚刚我说的不对?”
“不不,哎,殿下,您是这么想的呀。”白翡虽是文官,因其出身之故,他与自己的父族史家老死不相往来,而他舅家是武将之家,再加上白翡的性情,纵他当年一甲出身,为人也精明强干,可这些年,在官场并不如何得意。
还是机缘巧合,得到荣烺相助,才有在帝都崭露头角的机会。
白翡待荣烺很真诚,他正色道,“殿下,您心地赤诚,可若让臣说,正因这是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好事,才更不容易。”
“为何?”在荣烺看来,既是好事,自然能得到大多数人的支持。
白翡道,“不是人人都有殿下的公心。殿下,若国子监真按照您所设想的改制成功,那么,国子监将会成为读书人的圣地。主持国子监改制的人,会得到难以想像的声望,那是读书人与官员的毕生所求。您想,当年丁相任官学馆长,凭一己之力将官学带至鼎盛,至今为人称道。何况国子监,其规模,其地位,远胜官学百倍。”
荣烺隐隐有些明白,心里却不禁生出不满,“难道不先想做事,反是先想把事做成的好处?”
“殿下,不只是好处,坏处也得先想到。”
荣烺先是有些不悦,继而想,不能要求人人大公无私。她点点头,“这也正常,人之常情。”
荣烺等着听白翡继续说,结果,白翡提壶为她续茶,自己也续了一碗。荣烺还等着听哪,催促,“白馆长,你继续说呀。”
“说什么?”都话到这地步,还有什么不明白,还要说什么?
对上荣烺清澈无比的目光,白翡发现,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她好像真不明白!
天哪,公主是真不明白!
白翡觉着他刚刚的话似乎有些犯忌,但他说都说了,话出无悔,白翡未料到公主殿下单纯至此!
他还是在公主殿下的支持下完成官学改制!
白翡道,“这也是臣自己瞎琢磨的,不知道对不对?”
“你这都说一半儿了,继续说呗,我听听看。”从来没人同她说过这些私心利害,荣烺挺愿意听。
白翡便继续说了,“殿下,自来好的东西,好的事,都会有无数人来争。您想,国子监改制的差使,将惹来多少垂涎。”
“这事已经交给唐祭酒了呀。”
“可以抢。”
荣烺挑眉,“这是说抢便能抢的?”
白翡轻声,“抢不到,便毁了此事。”
这是极低的一句话,可落在荣烺耳中却如平地惊雷,萦绕在心中若有似无的不适感猛的一跳,无处不在的迷雾终于散开了。
她一直觉着西园失火与唐祭酒族人被告的事太巧,巧的让人心生疑窦。
对,就像是……
有人故意似的……
荣烺问,“你知道是谁干的不?”
白翡失笑,“这臣如何晓得。便是刚刚的话,臣也没有证据,只是瞎猜度罢了。”
国子监已然如此,荣烺暂且压下,好奇白翡,“白馆长你平时还挺爱琢磨的。”
“国子监改制这样的大事,只要是朝上官员,都会关注的。”
“我觉着你说的有一定道理。”荣烺道,“可是,我现在依旧支持唐大人,我知道那些事与唐大人无干,唐大人很冤枉。我不会让唐大人下去的。”
白翡被荣烺绕迷糊了,“殿下什么都明白,还问臣这些话?”道理您都明白,也没被小人影响。
“啊。你说的这些,我没想到。”荣烺说,“我不知道会有人这么坏,真敢下手做坏事。”
白翡感念自身,由衷钦佩,“殿下待人赤诚。国子监改制虽未成,能得殿下这般信任,唐祭酒定感念殿下恩情。”
“那几件事有哪件是唐祭酒做的呢?我当然不会怪唐祭酒。”荣烺认为这种做法很寻常,她并不知晓在朝当差,时常有家人犯事,连累到官员前程。当然,这种不一定是冤枉,甚至,许多官员家人,便是仗着官员的名声地位枉法得利。
烺仍旧认为,起码,唐祭酒并不是这样的人。
荣烺问白翡,“哎,白馆长,你说,世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呢?”
白翡道,“脑子有病吧。”
“啊?”这叫什么回答。
白翡不屑,端起茶碗呷一口,与荣烺道,“若非脑子有病,世上这么多可行之事,干嘛总盯着旁人不放?”
荣烺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