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一灿趴在桌子上不知道等了多久,大约凌晨三点多的时候,她看见外面有了光亮,猛地起身冲出房间,有车灯在很远的山道上飞速行驶,她不假思索地往训练营外冲了出去。
苏一灿跑了好长一段路,才看见那辆黑色的摩托车从远处飞驰而来,车灯打在苏一灿的身上,拉长了她纤细的身影。
月光笼罩下她迎着他奔来,这样的画面差点让岑莳以为出现了幻觉,他没有想到苏一灿会等到现在,眼里的担忧布满了整个瞳孔,隔着一段距离遥遥相望,多年前胡同里的场景忽然全部涌入他的脑中,那个留着短发的女生对他咆哮着:“小孩,你不要不知好歹,那帮人不会放过你的,明天姐还在这个地方等你,送你去学校。”
然后他干了什么?他拿起地上的石子朝她砸了过去,她朝他狂奔而来,他一边咒骂一边往大铁桶上爬,铁桶上成堆的铁片摇摇欲坠,就在坍塌的瞬间,女孩拽着他的书包将他护在怀中,他擡起头的时候,鲜血顺着女孩的发际留了下来,他吓得将她推在废墟里,阴冷地看着她,越跑越远…
岑莳目光复杂地盯着苏一灿,长腿跨下摩托撑在地上,头盔从头上取下时微卷的短发随风飞扬,那邪帅的模样透着年轻人的张狂。
嘴角却扬起一抹温柔,朝她伸出手:“上来,带你回去。”
苏一灿绷着个脸,气喘吁吁地瞪着他,岑莳对着她牵起个纵容的笑意:“回去给你骂。”
“看我带回了什么?”
苏一灿已经看见了,他带回了一只羊,绑在摩托车后面,还鲜血淋漓的,不知道的以为他杀了一个人绑回来。
苏一灿刚准备跨上去,看了眼后面绑着的羊,岑莳自觉朝后让了让对她说:“坐前面来。”
他给她让出了位置,待苏一灿坐稳后他才重新发动摩托车,身后是陌生男人的气息,明明是比自己小这么多的弟弟,可她却觉得在如此静谧的夜里,她坐在他的臂弯间,他似有若无地收紧了手臂将她圈在身前,这样的夜,这样的距离,这样起伏的情绪间,苏一灿感觉呼吸之间都是紊乱的。
为了掩饰这微妙的情绪,她对岑莳说道:“你不要命的吗?这里什么路况你就往外冲?还跟我耍起了心眼,你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你这简直就是任性,我说你…”
夜风吹在耳边,苏一灿披散的长发在岑莳的颈间来回瘙着痒,岑莳一边听着她发怒,一边从后视镜里看着她气得涨红的脸,嘴角弯起一丝弧度,在苏一灿毫无防备的情况,一个刹车,苏一灿的声音戛然而止,身体突然向前,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岑莳便俯下身在她耳侧软声道:“我错了。”
漫天的星空下,大山的轮廓像困住她的城墙,徐徐夜风而来,整个世界都在沉睡,苏一灿的思维却在这一刻忽然觉醒了。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和杜敬霆的关系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了,但凡有一次杜敬霆和她说“我错了”,也许她会为了他尝试忘记那件事,忘记那个人,可他终究不可能对她低头,她也无法再跨过那道鸿沟。
车子停在宿舍楼前,苏一灿下了摩托车,看了眼那头羊,转身就上了楼。
第二天苏一灿到训练场的时候,篮球队的人早已进入面对面弹地传球训练,岑莳穿着米色的宽大T恤和灰色运动裤,柔软的卷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正站在一个队员身边对他说着话。
余光感觉到什么,他回过视线,苏一灿昨夜的火似乎并没消,看都不看他一眼,岑莳挠了下头,有些无奈地问面前站着的队员:“你们苏老师发火的时候,一般怎么应对?”
面前那个队员正好是苏一灿的学生,想了想后,不明所以地回道:“给她踹一脚就没事了。”
“……”
苏一灿一上午都没再跟岑莳说话,一直持续到吃中饭,苏一灿连一个眼神都没再给他。
下午的时候是岑莳答应那些队员,给他们机会挑战自己的日子。
所以今天篮球队的人格外兴奋,如果公然跟教练对着干,大家还得顾及到学校层面的影响,但如果是教练自己让他们上的,那就不能怪他们不留情面了。
这么多天的压榨早已让这帮队员心里压抑着一股股气焰,等的就是这一天绝地反击的机会,大家都有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挑战规则也很简单,所有想挑战岑莳的人依次带球过他,但凡能过得了他的,可以放假一天,如果能过得了他还能把球送入篮筐的人,他可以任意答应对方一个条件。
反之,过不了他或者被他截了球的人,从明天开始加大训练量。
众人一听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岑莳让他们自由决定出战顺序,然后便在操场边上坐了下来等待他们发起挑战。
一群小伙子围在另一边,将早已商量出的结果拿出来讨论了一番,大家约定如果谁能进篮就让岑教练跪在篮球上唱国歌。
众人一拍即合,赵琦没有再发表任何意见,因为他的提成岑莳已经结给他了,不过他也并不想向岑莳发起挑战。
第一个申请出战的是他们当中的龅牙明,一米八二的个头,虽然不算矮,但一眼看过去基本上只能看到牙。
他拿起篮球气势汹汹地朝岑莳走去,高喊了一声:“岑教练,我第一个来。”
彼时,苏一灿也刚从宿舍楼那走了过来,不知道篮球队今天又是什么新的训练法子,索性也就待在一边观看。
就见龅牙明拍着篮球小跑到场中,非常帅气地想在胯.下运个球,然后…球飞了,直接朝着岑莳滚了过去,送上一血。
岑莳似笑非笑地捡起篮球看向他:“待会结束障碍物运球增加二十组,下一个。”
身后队友立马对着龅牙明大骂:“傻逼。”
龅牙明也很憋屈,一脸吞了翔的表情,紧接着队里一个平时油里油气的小子站了出来。
岑莳将篮球扔给他,这小子满脸不屑地持球走到岑莳面前,岑莳连防守的姿势都没有摆,只是眼尾撇着他,淡淡地问了句:“准备好了吗?”
小伙子不耐烦地说:“来吧。”
话音刚落,手上的篮球直接被岑莳拍飞了,从岑莳擡起手,到小伙手中的篮球被截,再到篮球飞向下一个出列的队员,前后不过一秒钟的时间,场边原本吵闹的气氛顿时安静下来。
这小子明显不服气,顶撞了一句:“教练,你这是偷袭,不算数。”
岑莳面色没有波澜地回:“赛场上你跟裁判这么说,看看他会不会为了你一个人重新吹哨?”
小伙子被岑莳说得面红耳赤,转头就走,苗英音拍了拍他,接替了他上场。
岑莳一看是这家伙,嘴角立马露出了几许不太可见的玩味,和前面两次快速结束的挑战不同,这次岑莳似乎有些兴致,任由苗英音进攻,岑莳都不去截他的篮球,然而三分钟过去了,旁边人不停大喊,提示苗英音进攻位,他也从左攻换到右攻,还假模假样虚晃了几个动作,无论他采取何种进攻方式,岑莳就像逗鸟一样,总是在他下一个动作到来时,提前堵住了他的进攻路,让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就连苏一灿都能看出来,岑莳如果愿意出手,苗英音手上的篮球早已被他抄截不知道多少次了。
到最后,原本还兴奋大喊的众人,渐渐声音越来越小,苗英音已经使出浑身解数,连一丝破绽都找不到,最后耍起脾气,将手中的篮球一扔,不玩了。
魏朱终于站了出来,越过所有人看向岑莳,岑莳活动了一下手腕,嘴角轻斜,旁边已经有人跑去捡起篮球,魏朱头略偏,准确无误地接住篮球朝着岑莳就持球冲了过去,那蛮横的劲头让所有在场的人都跟着起了劲儿。
魏朱观察出来左右手运球很难晃过岑莳,上来就想利用背后运球过人,奈何他的身高在岑莳面前并不占优势,根本无法突破,岑莳快速提醒道:“重心不够底,注意反手腕,再来。”
魏朱假式准备再来,却突然重心侧移,虚晃了一下,岑莳一眼看出他的破绽,出声说道:“时机不对,蹬地快了,跨步抢位又慢了一秒,错过防守人重心前移的最佳时机,再来。”
魏朱被岑莳激起了斗志,壮硕的身躯像散发着无穷的火焰,转体探肩就想强行突破,岑莳却像牢不可摧的墙,不停用语言激励着他:“速度,快,再快!用交叉步突破,你的步伐呢?眼睛往哪瞟?盯着我,气势拿出来。”
魏朱的汗水顺着额头浸湿了整个前胸后背,赵琦他们全从地上站了起来,面色严峻地盯着场中。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紧张的氛围,和前面儿戏一般的过场不同,岑莳在面对魏朱的时候似乎更有耐心,让众人难以置信的是,他能够一眼看出魏朱的过失,而且是在一边防守的情况下一边点出他的失误。
对比场中魏朱气喘吁吁吃力的模样,岑莳明显要轻松很多,几个回合过后,岑莳突然抢断,原地起跳,魏朱视线惊恐地仰起头,只感觉一大片阴影排山倒海压向自己,岑莳的身体腾空后倾肘部90度,腰腹突然力量爆发朝着对面的篮筐投去,那一瞬,他的肘部和肩膀形成了一条耀眼的直线,整个人都似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和斜阳融为一体。
时间仿若静止了,太阳迸发出万丈光芒投射在那颗橙红色的篮球上,球在空中不停旋转,跃过魏朱的头顶形成完美的抛物线,在所有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从对面的篮筐中落了下去,篮球砸在地面,每弹一下便仿若重拳砸在所有人的脑袋上。
岑莳的位置在中线,连苏一灿一个不怎么关注篮球的人都被他中场超远投篮的命中率给怔住了。
不知道谁先发出了一声:“卧槽!”
赵琦心里又产生了前些晚上刚见到岑莳时那种发毛的心理,死命抓头,队伍中突然就骚动起来,然后便是各种惊叹的声音。
而魏朱回过头盯着那颗已经滚远的篮球,整个人都陷入了呆滞中,他热爱篮球,虽然没打过什么正规比赛,也是从小看NBA长大的,家里人都说他是个傻大个,除了能吃,个子高,没有任何优点,他羡慕那些可以把篮球当职业的人,但他所处的环境从来没有这样一个机会让他接触真正的高手。
刚才短短几分钟的交手,虽然他基本上被岑莳完虐,但他却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感,岑莳身上所酝酿的气场像深不可测的大海,这是他在前一个教练身上所没有感知到的一种能量,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甚至觉得这种感觉出现在一个年轻教练身上是如此不可思议。
可此时此刻,他觉得身体中有什么一直沉睡的热血被突然唤醒了。
魏朱再次回过头时,眼里的傲慢被新的东西取代了,他什么话也没说,朝岑莳伸出拳头,旁边人的心都提了一下,以为魏朱要找教练打架了,却看见他的拳头停在了半空中。
骄阳似火,赤时当空。
岑莳垂眸含着浅笑擡起手握拳相碰,而后转向众人问道:“还有谁?”
原本热火朝天的场边顿时安静如鸡,大家都用一种刷新认知的眼神看着岑莳。
岑莳等了一会,开口道:“没有就散场,晚上我们改善一下伙食。”
众人一哄而散,岑莳脸上原本平静的神情才突然凝重起来,他轻轻皱着眉,将身体的重量慢慢移到左脚。
刚准备往回走,擡眸对上苏一灿的视线,下一秒他脸上的神情已经恢复如常,牙根紧了下大步朝宿舍走去。
苏一灿看着他的背影,将视线落在他的右腿上。
……
晚上训练场中间搭起了烤炉,虽然下午篮球队的人士气大减,但有肉吃对大家来说就跟打了鸡血一样。
这么多天高强度的训练下来,所有人早已疲惫不堪,一旦放松下来,便像脱缰的野马,大唱大跳起来。
苏一灿坐在离他们一段距离的大树边看着这些年轻小伙子们丑态百出的样子,也不禁跟着弯起了嘴角。
没有人去宿舍喊岑莳,苏一灿不知道岑莳是不是早上起得早,这会还没睡醒,大约是看教练不在,这些小伙子胆子大了起来。
有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你们现在什么意思?过了几下球就服软了?中线投篮本来就是凭运气,下午他那一下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另一个小伙子插了句:“我也觉得,大家不能怂,教练说明天训练量加大,我们已经苦得跟狗一样了,还怎么加大?”
有人抱怨,难免就有人开始附和,本来已经被压下去的气焰,又开始高涨起来。
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种抵触情绪,还有一部分人只是静默地看着他们,其中就有喂猪。
一直到龅牙明来了句:“我也觉得他那一下就是走了狗屎运。”
话音刚落,喂猪侧眸冷冷地飘了句:“你来走一个。”
周围忽然安静下来,赵琦还在刷着油,见气氛不对瞧了过来。
龅牙明也不客气,瞪了喂猪一眼:“我还说错了?”
喂猪冷笑道:“如果你注意到篮球的后旋速度还能说出这种话,只能说你是个菜逼。”
那人立马跳了起来:“你他妈说谁是菜逼?”
苏一灿拿起手边的一次性碗直接砸了过去,龅牙明捂着头刚准备开骂,扭头见是苏一灿,骂声顿时卡在喉咙里。
苏一灿对他们没什么好脸色,过去揪住龅牙明的头发就指着烤全羊:“想吃吗?”
赵崎拿着刷子一脸懵逼地看着他们,此时烤羊肉的香味已经弥漫开来,整个训练场都能闻到这诱人的香气,龅牙明吞了下口水。
苏一灿将他脑袋一推:“我告诉你这只羊怎么来的,你们教练昨天问营地里的人借的摩托车,连夜赶出山给大家买的,几乎没睡觉还有伤陪你们练了一整天,之前谁要带头闹事的都给我站出来,我看看你们还好意思下口?”
随着苏一灿的声音落下,篮球队的人陆续垂下视线,原本还剑拔弩张的场面顺时间安静下来,直到苗英音拿着一次性筷子望着远处结结巴巴地喊了声:“岑,岑教练。”
所有人才转过头去,岑莳搬着一箱啤酒立在训练场的另一头,月色朦胧下看不清他的表情。
喂猪迈开步子朝岑莳小跑过去,搬过他手上的啤酒,待岑莳走近后,刚才几个背地里叫嚣的人此时都躲开视线。
岑莳什么话也没说,只落了句:“都来拿点酒,今天大家放开吃喝。”
说完便到一边帮赵崎烤羊了,苏一灿依然走回那棵树边坐着,气氛在酒精的作用下慢慢又恢复如常。
赵崎割了块腿肉下来递给岑莳,岑莳接过后看了眼一个人坐在边上的苏一灿,端着羊肉腿走到她面前,往她身边一坐,把盘子给她随口问了句:“想踹我吗?”
苏一灿接过盘子莫名其妙道:“我好好踹你干嘛?”
“据说这个方法可以让你消气。”
苏一灿嗤笑了一声:“好啊,过来给我踹。”
岑莳挪到她面前,跟她面对面坐着,一只腿伸着,一只腿曲着,手肘搭在膝盖上,眼里是笑意:“要踹哪?”
“头。”
岑莳当真将头低了下来,那顺毛的模样让苏一灿不禁笑了起来,她突然发现这弟弟总有本事惹她气得跳脚却又对他发不出脾气来。
岑莳低着头将脑袋给她处置,却突然看见面前送来一片肉,他掀起眼皮,苏一灿依然气鼓鼓的样子,但手上却给他喂来羊腿肉。
岑莳笑着咬了过来,又坐回她身边,苏一灿盯着他的脚看了眼问道:“你腿怎么了?看你下午好像不对劲。”
岑莳眼神略微低垂,回了句:“没什么。”
“说实话。”
“小伤。”
苏一灿蹙起眉:“昨晚弄的?”
岑莳抿着唇没出声,眼睛里沉一抹黯淡的光,苏一灿忧心忡忡地说:“有伤还带着他们胡闹?”
岑莳只是淡淡地说:“得让他们学会戒骄戒躁。”
有再多的责备都卡在喉咙里,让苏一灿说不出一个字来,转而说道:“他们刚才那话别往心里去。”
岑莳的情绪并没有什么起伏:“搞运动的有点不服输的劲是好事,我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脾气比他们还差。”
苏一灿无语地瞥了他一眼,他现在距离他们那个岁数也没过去几年,说起话来倒是老气横秋的。
她不禁问道:“你以前学过篮球吗?”
岑莳嘴角蔓起很轻的笑意:“没有特别学过。”
见苏一灿明显不信,转头告诉她:“但是打过几年野球。”
苏一灿就搞不明白了,一个只打过野球的小子凭什么让余副校长这么重视?
她继而又问道:“买羊多少钱?”
“1500。”
“靠,你也不和我商量一下,这个钱学校是不会报的。”
“我知道。”岑莳并没有意外。
苏一灿问了句:“你不是说你没有钱了吗?”
不远处的火光照得他的轮廓光影感十足。
苏一灿盯着他瞧了瞧,将视线往下移去,停留在他空荡荡的手腕上,突然察觉到什么,攥住他的手腕就质问道:“你的手表呢?”
岑莳将手腕抽了回来,苏一灿难以置信地问:“你拿手表换羊了?你疯了吗?你那块手表值多少钱?你就这么给人了?”
岑莳侧眸望着她,收敛了表情:“总不能让你们跟着我清汤寡水的。”
苏一灿呆愣地看着他,开始怀疑起这年轻人来中国到底图得是什么?
千金散尽来打工?
……
到底是一帮青春期的男孩子,没有什么很深的城府,本来还憋着股气,不愿低头,有的是下午见识到教练的洞察力,心服口服,有的是听说教练为了给大家改善伙食觉都没睡连夜出山,良心发现,于是开始陆续过来敬岑莳酒。
就连下午被岑莳差点虐哭的苗英音都凑了过来,问岑莳:“教练,你说我们队这实力能在区里拿个名次吗?上次北中的人来看我们训练,骂我们是小学生。”
岑莳“哦?”了一声:“北中很厉害吗?”
喂猪告诉他:“厉害,他们的篮球队好多年前还进过市四强,几乎每年都是他们代表我们区出去打比赛。”
虽然龅牙明经常在队里骂骂咧咧的,看这个不爽,对那个不服,但听到他们在谈论北中,倒是难得和大家意见统一,站在后面插了一句:“我早他丫的看北中那帮孙子不爽了,我有兄弟在他们学校,知道他们私下怎么说我们队吗?”
大家转过视线,龅牙明一脸戾气地“呸”了一声:“说我们应该去打残疾赛。”
“……”倒也有几分道理可言。
众人先是沉默了两秒,而后发出一阵啤酒罐被捏扁踩烂的声音,若不是还在大山里的训练场,这帮小子都有种立马杀去北中干架的气势了。
岑莳一口气将啤酒喝干,笑了下,看向众人:“那就让他们知道谁是爸爸。”
他话说得异常平静,却好像在队伍中丢了一根火苗,随着夏日的夜风,这根小小的火苗噌得在队里燃烧起来,在这个特殊的夜晚,这帮年轻小伙子心底的野心第一次被人撩拨了起来。
那晚,所有人都喝大了,一群平时在学校不受学生老师待见的学渣,好像突然找到了人生的突破口,居然开始主动和岑莳勾肩搭背聊起了篮球队的发展,众人七嘴八舌,个个越说越亢奋,岑莳笑着坐在他们中间安静地听着。
今夜岑莳没有催大家早点休息,放任他们喝到半夜,最后一部分队员喝大了,搀扶着回了宿舍,岑莳喊了两三个人留一下,跟他们说几句话。
几人坐在篮球架边,身边是几个空啤酒罐,苏一灿在另一头收拾残局,她穿着贴身T恤和短裤运动鞋,几天下来跟着他们训练,她也黑了一圈,却显得肤色更加健康惹火,长发绑在脑后轻巧地挂着,岑莳不时侧眸盯她瞧上一眼。
待苏一灿走到他们面前的时候,几人停止了交谈,她弯下腰打算把那几个空啤酒罐捡起来,却在刚伸出手时手腕突然被岑莳捉住,往前一拉,苏一灿的身体也随之向前倾了下,惊道:“你干嘛?”
岑莳盯着她的指甲瞧了瞧,又松开了,说道:“没什么,你指甲上有纹路。”
苏一灿收回手看了眼问道:“有纹路怎么了?”
岑莳擡眸睨着她,嘴角泛着不明的弧度:“小心肝。”
苏一灿用力搓了搓指甲伸给他看:“是刚才碰的炭灰不是纹路,我肝好得很。”
说完捡起地上的空啤酒瓶扔进垃圾袋里便转身去洗手了。
苏一灿刚走,赵崎憋了半天的笑意终于忍不住了:“苏老师是真听不出来你在喊她小心肝啊?”
几人大笑了起来,已经走远的苏一灿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岑莳眼里隐着笑回望着她。
……
由于前一天岑莳允许大家放飞自我,所以第二天的集合时间也相应放宽了点,让大家九点到训练场集合。
经过前一晚剖心掏肺豪言壮语过后,篮球队的人一改往日的精神面貌,个个都有种准备干一番大事业的劲头。
却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是,待所有人到齐后,岑莳看向众人宣布:“今天开始,有一部分人会提早结束篮球队的训练,这部分队员的训练费用也会在回去后相应退给你们,下面报到名字的可以去宿舍收拾行李,半个小时后大巴会在训练营外面等大家。”
瞬时间,篮球队炸开了锅,所有人面面相觑,彼时,岑莳已经报出了第一个名字:“秦佑豪。”
被喊到的小伙子愣愣地出列望向赵崎,赵崎昨晚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有些为难地对他点了点头。
训练场忽然空前得安静,一股压抑的沉闷从天而降,和刚参加训练时的心情不同,此时所有人心中都有种隐隐地不安,甚至有种不甘心就这么被淘汰的紧张感,没有人再说话,眼神紧紧盯着岑莳。
岑莳看了眼大家,报出了第二个名字:“何子明。”
龅牙明有些意外地指了指自己,又看了看左右,直到最后一个名字报完,龅牙明指着苗英音就嚷道:“他都能留下来,我为什么要走?”
岑莳从记录板上撕下一张纸递给他,这是岑莳昨夜让赵崎他们根据他的记录抄写的一份中文记录单。
龅牙明走去接过一看,那张纸上记录着他这段时间训练以来的所有数据,速度、耐力、运球、纵跳、转向跳、站蹲撑立、侧向交叉步等等,每一项数据和在队里的排名一清二楚,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什么话也没说调头往宿舍走去。
其他人也陆续从岑莳手中接过了测评单,垂头丧气地回去收拾东西。
苏一灿压根没想到昨天晚上那顿烤肉是岑莳准备的散伙饭,喝啤酒时还和颜悦色地和队里的小伙子们打成一片,今早居然直接开掉了一大半,原本11个人的队伍,瞬间就剩下6个人。
等队伍休整的时候,苏一灿走到岑莳身边说了句:“开掉这么多?5个人打比赛,1个人替补?”
岑莳看了她一眼,撇了下嘴:“就是考虑到要有替补队员,才没有全都开除。”
“……”打个寂寞?
剩下来这批人的训练强度一下子就提升上来,如果前面几天岑莳还算手下留情,后面几天才真正进入到魔鬼式的训练。
可就在训练结束的前一天晚上还是发生了意外,有两个小子为了凉快背着所有人跑去宿舍后面那片湖里游泳,苏一灿站在宿舍二楼梳头,隐约听见湖那头有人大喊了一声,她扔掉梳子就朝湖边奔去。
等她跑到湖边的时候,队里的徐清已经没了力气,整个人都开始往下沉,而另一个庄泽凯水性也不算好,用力托着他大喊“救命”。
苏一灿冲到湖边一个扎猛子潜入湖底,快速朝着徐清游去,水底光线并不好,她游到徐清身边时,才发现他还在奋力抽离左腿,她再次向下沉去,摸索到徐清的左脚被一截塑料绳缠住了,她的身体不停向下潜,凑近那截绳子,发现在徐清的奋力挣扎下已经彻底成了死结,扯断是不可能的了。
她双手抓住徐清的脚,拍了拍他的脚背示意他放松,然后试图将绳子从他脚后跟套下来。
时间已经过去三分多钟了,湖面上的庄泽凯只看见苏老师跳入湖中后一直没有浮上来,吓得嗓子都叫破了音,突然身边的徐清身子往上一浮,庄泽凯赶忙拖着徐清就往岸边游,发现徐清居然能动了。
而湖底的苏一灿在将塑料绳从徐清脚踝取下的刹那,她的目光一转,四面八方的湖水仿若突然变成了可怕的墨黑色不断朝她涌来,她的身体在瞬间僵硬得无法动弹,呼吸一松,大量的湖水灌入她的鼻息,月光照在湖面上,她的身体不断下沉,眼睛直直地看着湖面上那白色的浮影,像一具惨白的尸体笼罩着她,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灿灿,来吧,来陪我吧。”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你怎么能丢下我呢?”
“来找我吧,这样就不会再有人责怪你了…”
她好像看见了尤靖浮在水面上召唤着她,她还是十年前的样子,穿着那套白红相间的泳服,眉眼里尽是笑意,苏一灿朝她伸出手,头顶的阴影越来越大,忽然一只强劲有力的大手穿过湖面牢牢攥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