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一灿还在纠结要怎么拖着岑莳陪她去趟洗手间,然而她还没说出来,岑莳却替她接道:“去厕所吗?”
苏一灿点了下头,转身走在前面,虽然她没有再转头看他,不过她知道岑莳就跟在她后面,不用看应该也是双手抄兜那副闲散的样子。
不过才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她竟然已经习惯身后总是跟着这个小尾巴,这对于常年一个人生活的她来说,有种没来由的安全感。
到了厕所门口,岑莳便停下了脚步对苏一灿说:“在这等你。”然后便转过身去。
大山里本就寂静,夜里更是一点声音都没有,靠近屋顶的地方大概为了透气用砖头搭得镂空的,风一吹还发出细微的呼呼声,着实有些恐怖。
但想到岑莳就站在外面,苏一灿的心踏实了些,可是踏实归踏实,很快另一个尴尬的问题便接踵而来了,夜里如此安静,里面一点动静难免传到了外面,苏一灿光想到脸上就一阵发烫,但生理问题战胜了其他因素。
她快速解决后走出女厕所,不太自然地看了岑莳一眼,岑莳也擡头盯她看了眼,两人不约而同撇开眼神,空气中弥漫着微妙的尴尬。
苏一灿指了下女澡堂对他说:“我每天洗澡总能听见里面有动静。”
岑莳也侧眸看了眼擡脚转身:“去看看。”
他率先走进女澡堂,打开了手机照明,苏一灿也跟了进去,两人站在女澡堂中停下脚步,有细微的动静从某个地方传来。
岑莳侧耳倾听了一瞬,锁定方向朝里面走去,这个地方之前应该会接待一些单位团体,所以澡堂淋浴隔间不少,不过此次就苏一灿一个女的,她一般不会往里走。
到底有个大男人在,虽然环境依然阴森恐怖,但心里那种压迫感会减轻很多。
两人一直走到隔间最里面才发现那里有扇门,没有锁,轻轻推居然推不开。
苏一灿拍了拍岑莳对他说:“我来。”
然后她往后退了一步,穿着小短裤,扬起她的大长腿一脚蹬开了门,动作干净利落,岑莳看着她飒气的样子,默不作声在她身后弯起了嘴角。
然而当门被蹬开后,他们才发现这扇门后面堆得全是杂物,最上面勾着一个袋子,换气扇一吹,那袋子被灌满空气就会发出一种“呼啦啦”的声音,活像鬼叫,苏一灿深刻地怀疑之前那些小子说的黄梅戏是不是这个声音?
这几天折磨苏一灿神经的根源终于找到了,她自然是要把这东西扯下来的,她让岑莳帮她照着,低头找到落脚点后,便一脚踩着伸手去拽那个袋子。
就在她将袋子拽回的刹那,高出的那堆杂物突然晃了下,从摇摇欲坠到轰然倒塌不过一秒钟的时间。
苏一灿只感觉到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扯了过去,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脑袋已经被岑莳按在胸前,所有东西朝着他的背砸了上去,他收紧手臂将苏一灿牢牢护在怀中。
在那短暂的两秒里,苏一灿整个人是惊愕的,直到周围完全安静下来,她才擡起眸看着面前的男人。
那双茶褐色的眸子在完全黑暗的环境中闪着直透人心的光,她几乎就要肯定她见过这双眼,在某个时刻,那双眼也是这样盯着她。
她下意识脱口而出:“我好像见过你…很久以前,在什么地方。”
岑莳的目光愈发收紧,呼吸略沉地说:“是吗?在哪里?”
苏一灿的大脑闪过太多混乱的画面,皱起眉摇了摇头,岑莳盯着她笑了起来:“那就不要想了,认识现在的我不是更好吗?”
岑莳松开了手,回身推开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回头将手递给苏一灿,漆黑的隔间里,她只能看见伸到面前的这只手,像一种无形的力量,她将手给了他。
岑莳把她拽了出来,苏一灿忙问他:“背有没有受伤?”
岑莳拉了拉T恤:“没事。”
苏一灿却坚持赶紧回宿舍替他看看,岑莳拿她没办法。
两人走回岑莳的宿舍,一进去苏一灿就让他背过去,岑莳提醒她:“苏老师,关门。”
“关门干什么?”
岑莳的面色有些微妙:“如果苏老师不怕给队员看见你大晚上在我房间脱我衣服的话,我是不介意。”
苏一灿顿了下,赶忙转身去关门,却正好看见赵崎从另一个宿舍出来,大约才开完黑准备偷摸回自己宿舍睡觉,他也没想到正好会给他撞见这么刺激的一幕,两人都愣了下,苏一灿刚准备叫住他,结果赵崎头一仰非常浮夸地欣赏夜色,假装没看见赶紧回了宿舍。
苏一灿无语地关上门转回身,让岑莳背过身去,岑莳乖乖照做,她掀开他的T恤,紧窄的腰身和V形的线条便出现在她的视线中,那蓬勃的肌肉和性感的背脊还是让苏一灿怔了下,她快速检查了一下,没有伤口,只有两处地方有些微红。
她用手碰了下问:“这个地方疼吗?”
“还好。”
她又换到另一个地方,轻轻按了按:“这个地方呢?”
面前的男人没了声音,苏一灿又碰了碰:“这里疼?”
岑莳的呼吸略沉,声音里透出一丝压抑,忽然说道:“苏老师,我到底是个男人。”
苏一灿莫名其妙道:“我当然知道你是男的,男的就不会受伤了?”
“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别碰了。”
说完岑莳将T恤重新拉了下来,转过身不太自然地撇了她一眼,问道:“饿吗?”
苏一灿回问他:“你有东西吃?”
“有盒泡面。”
宿舍里是高低床铺,岑莳的东西放在对面下铺,他将自己床铺上的毯子往里面扔了扔,坐在他睡觉的下铺上,把宿舍唯一一张椅子让给了苏一灿,然后拿出那盒泡面泡上开水。
苏一灿问道:“你带泡面来的?”
岑莳告诉她:“赵琦傍晚送来的。”
苏一灿斜着眼调侃道:“你这个队长跟你关系处得挺好的啊?”
岑莳当然不会告诉她,赵琦傍晚拿着盒泡面屁颠颠地来找他,就是想问问那提成钱还算不算数?
苏一灿坐在椅子上低头看手机,岑莳坐在床沿边也低着头看手机,寂静的宿舍里,桌上放着一碗泡面,两人都没再说话。
一会过后,岑莳伸出右手将泡面推到了苏一灿面前,苏一灿收起手机望向他:“有碗吗?分你一点。”
岑莳放下手机笑了起来:“你吃吧。”
宿舍里的灯太暗,岑莳坐在下铺,头已经快要顶到上铺了,不得已身子探向前面,苏一灿能感觉出来他坐得不太舒服,主动要求跟他换一下。
然后她坐在了他的床上,打开热气腾腾的泡面,这种平时她都不怎么会碰的东西,在这个大山腹地的夜晚却显得格外香气扑鼻。
她吃泡面的时候,岑莳安静地坐在另一边拿出他那个记录队员训练情况的本子,苏一灿不知道他在写什么,每写一段英文,他还会画上几个简笔图案。
他低着头的时候清晰立体的五官半隐在昏暗中,低垂的睫毛像扇子投下一圈阴影,那专注的模样让苏一灿有些分心。
虽然和他共事时间不长,但这几天苏一灿对岑莳仿佛有了新的认识,好像他比起同龄的男孩做事更加认真,如果不是真心热爱这份事业,她很难想象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愿意吃这份苦跑来带一群渣渣。
岑莳似乎是感觉到她的目光,擡起头的时候看见她额边的碎发都落了下来,他下意识帮她拨弄了一下:“要掉碗里了。”
苏一灿赶忙擡手,正好和他准备收回的指尖撞到了一起,岑莳指尖的温热仿若传给了她,她缩了下手,岑莳盯着她发际线边浅浅的疤痕,苏一灿注意到他的视线,顺手摸了摸那道疤,说道:“怎么了?”
岑莳却收回视线垂下眸:“还记得这道疤怎么来的吗?”
苏一灿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有些心不在焉地回:“忘了。”
苏一灿的确已经忘了这道疤是怎么来的了,她的人生在十八岁那年一劈为二,成了一条无法逾越的分水岭。
儿时的苏一灿,妈妈忙于奔波于各个手术门诊,陪她的时间非常少,爸爸经常要去市里开会,组织各种大大小小的活动比赛,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是在训练队度过的,不训练的时候,她和放养的孩子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十八岁以前她是不爱学习的学渣,一头短发,个性张扬,身边的朋友绝大多数都是学渣,在家长眼里,她被归为坏学生那类,又因为她爸的身份特殊,她叔叔是凤溪派出所的局长,所以即使苏一灿平时犯了什么错,学校老师和同学对她都持有一种比较宽容的态度。
在她最浑的那几年里,只有一个人对她毫不留情面,那个人便是杜敬霆。
那时八中离她所读的学校几条街之隔,第一次去是因为身边一个小姐妹说八中有个女的很狂,在学校欺负了她初中好友。
于是苏一灿很仗义地带了几个小姐妹过去找人,对方便是盛米悦,一个能把蓝白相间的校服穿得时尚明媚的大小姐。
苏一灿带人远道而来,盛米悦不仅没躲,反而单枪匹马从学校大门迎了出来,张口就问:“你们饿吗?”
一群本来准备找茬的女生被她一问都有些饿了,盛米悦带着一帮人来到八中对面的炸串店,等事情说清楚发现是误会后,她们也都吃撑了。
盛米悦非常豪爽地买了单,从此苏一灿便和她结识了。
第二次翻围墙找盛米悦去游戏厅,一眼便看中了人群中的杜敬霆,清冷的眉眼和出众的长相让苏一灿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怦然心动,从此那个清冷的学霸便住进了苏一灿的眼睛里。
她总共给他递过三次情书,头两次杜敬霆直接无视她,从她身边掠过,连眼神都没有给她一个。
第三次他终于接过了她的情书,那也是盛米悦她们头一次在大大咧咧的苏一灿脸上看见羞涩的神情。
然而杜敬霆走到了操场尽头的垃圾桶旁停下了脚步,毫不犹豫地将信封扔了进去,他回过头,那是苏一灿印象中杜敬霆第一次正眼瞧她,眼里的光除了不屑还有那么一丝烦躁。
苏一灿就这样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眼泪一声不吭地溢了出来,有失望,难受,也有羞耻,头一回有人当着她的面将她的真心踩在地上摩擦。
她的反应把盛米悦吓了一跳,她对苏一灿说杜敬霆成绩优异,学校重点培养对象,明年可能有机会直接保送N大,那种好学生是不可能浪费时间在她身上的。
仿佛正是印证了盛米悦的话,在后来的两年里,苏一灿无数次故意出现在他的视线中,在他停放自行车的地方和人聊天,在他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制造巧遇,去他经常去的那家面条店,甚至有几次鼓足勇气坐在他的对面,但杜敬霆始终当她是空气。
她拿空矿泉水瓶砸他,他就弯腰捡起来顺手扔进垃圾桶,头也不回。
她当着他的面和其他男同学哄闹,他便绕道走开。
她悄悄替她付了面条钱,他就将钱留给老板,让老板把钱还给她。
好像一切与她有接触的事情,杜敬霆都会像避瘟疫一样躲开。
那两年里,她曾无数次徘徊在八中旁边的那条胡同里,似乎头上这道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她早已忘了疤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了,回忆起那段时光,脑海中仿佛依然留存着那个清冷美好的少年,如果时光可以倒退,那可能是苏一灿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候了,苦涩却也单纯,那时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两年后发生的那件事,会让自己的人生天翻地覆。
……
在她发着呆的时候,门外有了敲门声,苏一灿原以为是哪个学生起来找岑莳,然而门打开,门外站着的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身后停着辆摩托车,他和岑莳打了声招呼,然后对着坐在屋里的苏一灿点了下头,将一把钥匙递给了岑莳便走了。
岑莳接过钥匙后,关上门,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放入运动裤兜里,套了件衬衫外套,苏一灿有些讶异地问:“那个人是谁?你这时候要出去?”
岑莳转身看了她一眼,本不想告诉她,但既然给她撞见了,他也不打算隐瞒,直接说道:“训练营的工作人员,我要出一趟山。”
苏一灿放下泡面,有些讶异:“现在?大晚上的你要出山?怎么出?外面那辆摩托车?”
岑莳猜到苏一灿是这个反应,低着头将衬衫随便扣了下,没说话,苏一灿走到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叉着腰:“问你话呢?你现在这个点出去干嘛?”
岑莳将扣子扣好,垂眸望向她,声线平缓:“出去弄点吃的回来,再这样下去我们能抗,队里人也快扛不住了。”
苏一灿当然知道白天训练量大,伙食又跟不上是件多么操蛋的事,可岑莳打算大晚上的一个人骑摩托车出山,她觉得更操蛋。
她不禁扬了几个声调说道:“你有没有搞错?那山道就算是老司机,夜里开起来都危险,你还要骑摩托车下山?我告诉你我不允许,反正我是不会给你去的。”
岑莳微微皱了下眉,点了点头,好似是答应了,然后一边解开衬衫扣子,一边重新拿出手机拨弄了起来。
苏一灿刚松了口气,放在泡面旁的手机响了,她回身走回床铺边拿手机,奇怪的是打开手机后,弹出来的微信是几天前她刚帮岑莳注册的,微信名SJ的号发来一条:回来给你罚,早点睡。
等苏一灿反应过来猛地回头,岑莳早已蹿出屋子跨上摩托车,两个手指放在脑边笑着朝她挥了一下,苏一灿脑袋一嗡,等她追出去的时候,摩托车已经拐过弯融入夜色中。
岑莳走后,苏一灿心绪不宁地回想着山道上到底有没有路灯?貌似上山的时候根本没有看到,如果连路灯都没有,那岑莳要怎么下山?那么狭窄的山道,他路况又不熟,可视范围有限,万一出了意外怎么办?她如何跟岑莳远在国外的父母交代?
夜色渐浓,窗外仿若蒙上了一层迷雾,大山深处被未知的黑暗吞噬着,苏一灿越来越心焦,干脆没再上楼,就待在岑莳的宿舍等着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