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英偶尔会向蒋墨苍流露自己真实的想法,她觉得万物生息繁衍都是遵循着自然规律,人类不应该打破这种规律,因为规律一旦极度颠覆便会进入另一种循环,不见得是好事。
所以她一直不太赞同亥姆斯联合会的实验目的,只是后来,她为了救蒋墨苍第一次尝试去打破这种规律。
而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放下了研究工作,专心养花草,还有照料蒋先生的身体。
而蒋墨苍的各项体征也都保持在一个平稳的状态,和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
他们结婚后没两年有了个女儿,在谷英生下女儿的第二天,蒋墨苍第一次发病,那次突如其来的发作让他们都始料未及。
他在地上抽搐,直到心脏骤停,所有症状都像一个快要死去的人,谷英便拖着生产完的身体对他进行抢救,奇迹的是,过了一晚后,他的身体又开始渐渐恢复,体内的细胞重组,就和没事人一样。
那时候,他才意识到,谷英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打破这种规律的代价便是要定期承受一次死亡的痛苦。
但起初,这种发作频率间隔的时间很长,往往几年才会发作一次,虽然发作时非常痛苦,但这对他来说,和谷英母女比起来都不算什么。
只可惜好景不长,谷英曾经发表过的一篇假设性报告被人盯上,有人出高价希望谷英配合他们共同完成一次实践,谷英拒绝了。
便是之后的一天,一群外国人带着武器冲进家中,在那个滂沱大雨的夜里,她被这帮人带走了。
后来蒋墨苍通过各种渠道都找不到她。
再次见到谷英已经是半年后,谷英的变化很大,脸上很少再出现笑容,终日愁眉不展,只有对着女儿时才会丢掉所有忧愁。
而谷英消失的那半年,便是她第一次迈入冈仁波齐山。
霍璟听到这的时候,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匆匆问道:“你记得那是哪年的事吗?”
蒋先生没有思考便直接告诉了她:“21年,1921年。”
21年,在莫忧离查到的资料中,有五名纳党分子在冈仁波齐发现了重要的信息,原来那次谷英也去了,似乎这些纷繁复杂的线索渐渐串联了起来。
霍璟问蒋墨苍:“谷英第一次去冈仁波齐发现了什么?”
蒋墨苍的眉宇深深拧起,他说谷英回来后对那趟行程只字未提,纵使他问过几次,谷英仍然不愿多说。
可他记得有一次谷英在出神时说过这么一番话。
“兽为什么要吃肉?鱼为什么在水里游?鸟为什么会飞?
植物为什么要发芽、生长、开花、凋零?
动物为什么要出生、成长、衰老、死亡?
人又为什么要昼行夜息?
因为这是自然法则,改造自然是人类最大的错误和无知。”
那时蒋墨苍便猜到,她或许洞悉了某种无法道与外人说的秘密,只是,他没再追问。
民国成立后,吸收了部分亥姆斯联合会的旧部组建了最早期的BLS,当时有关领导希望谷英能够回去工作,那时的BLS已经不再做一些非人的研究,而是专注生物领域的开发,他们希望谷英能带领BLS开创更有价值的研究内容。
谷英答应了,她便是最早期BLS八大研究方向的制定者。
谷英的初衷很美好,但当时国内的研究环境非常复杂,为了BLS的生存,谷英不得已夹杂在盘踞的几股势力中,蒋墨苍便劝她不要再继续下去,可是当时的情况谷英已经无法独善其身。
本来有些事情她打算一辈子都不去触碰,直到她和蒋墨苍的女儿于民国12年遭到绑架并迫害,那之后谷英完全变了一个人。
整整两年的时间,她除了把自己关在房间,几乎足不出户,她甚至害怕面对蒋墨苍。
……
夜已深,霍璟房间的窗户开了一道细缝,偶有凉风钻了进来,霍璟将被子往身上裹了裹,蒋墨苍便回身把窗户关上又坐回那张椅子上,神情变得有些落寞。
“她把女儿的死全怪罪在自己身上,我试图和她沟通,但是她给自己竖起了很高的围墙,谁也走不进去。
那两年,我过得不比她好受,为了让她走出阴影试过了各种办法。
小英她…脾气一向很倔,除非她自己想通了,否则别人怎么也劝不了。”
那时候蒋墨苍也沉浸在丧女的痛苦中,谷英不肯面对他,久而久之,他开始酗酒,整日喝得烂醉如泥,他形容那段时间过得甚至比关在实验室里还要糟糕。
他为了谷英穿上护衣,也因为气她的冷漠脱掉了护衣,甚至自暴自弃。
不久后,蒋墨苍受邀参加了当时北洋军阀的一个私人聚会,他生来俊逸,挺拔高大,便被当时统领官的大女儿袁晴看中了,非要嫁给他,蒋墨苍告诉她自己已有家室。
当时很多有钱有势的男人养个几房姨太也是稀松平常的事,袁晴并不在意,当晚议事完后,便找机会将蒋墨苍灌醉,跟着他的车子回到家中。
也是在那晚,袁晴找到谷英说,要么她退居二姨太让她做大,要么她会让谷英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谷英是个犟脾气,她不可能看着袁晴进门,便自己搬了出去,从此食宿都在实验室。
和蒋先生之间也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形同陌路。
那之后,袁晴对蒋墨苍死缠烂打,事情闹得整个京都沸沸扬扬,几乎只要是蒋墨苍出现的场合,都会有袁晴的身影。
谷英这两个字也再没人提起过。
然而无论袁晴怎么施压,蒋先生始终没有娶她,也始终没有给谷英一纸休书。
霍璟听到这,心也微微拧了起来,甚至感觉到心脏最深处氤氲着隐隐的疼痛。
她的视线落到蒋先生手里的那块怀表上,看见他一直摩挲着那块怀表,似乎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无法割舍。
她听见他声音低沉地说:“我一直在等她回来,等她回到这个家。”
“后来她回来了吗?”霍璟急切地问道。
蒋墨苍擡头看向她说:“回来了。”
蒋先生回忆那天,谷英穿着一件蓝色的旗袍,打扮得十分整洁,就像她第一天上任走到他面前一样。
她进家后就擡头望着楼上,蒋先生告诉她,家里没有其他人,这个家的女主人从来只有一人。
谷英对他笑了,那是女儿走后他第一次看见她笑。
他们在家喝了杯早茶,闲聊了会彼此最近的生活,直到快中午的时候,谷英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蒋墨苍以为她要离开了。
却听见她突然对他说,她有办法能找到女儿,她说她要把女儿带回来。
她还说…他们能回到过去的生活,让蒋墨苍等她,她一定会回来。
蒋墨苍觉得她魔怔了,对于她的话更是觉得胡言乱语,那是他第一次对谷英发火。
或许是太心疼她,或许是不愿她再执迷不悟,或许实在无计可施…
谷英含泪转过身留下一句:“你必须信任我…”
这是她对蒋墨苍说得最后一句话,之后她便上楼进了房间,从此再也没出来过。
等蒋墨苍冲进房间的时候,她已经消失了,消失在了那间房,就像…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一样。
霍璟听到这里,整颗心都在颤抖,剧烈地颤抖!
她捂住胸口牢牢看着蒋墨苍:“她,她去了另一个时空?”
蒋墨苍低下头盯着掌心那块怀表:“我不应该怀疑她,如果我当时没有对她发火,没有对她的话产生质疑,而是静下心来和她沟通,或许还有余地,还能留住她…”
自从谷英走后,蒋墨苍发病的频率缩短了,他每一次都要承受着筋骨断裂剖心挖肺的痛苦,再一次次的恢复。
他再次穿上了护衣,深居简出,等着谷英,等着她回来,一直在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