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璟盯着面前这张脸,深黯的眼底蕴着她再熟悉不过的眸色,立体俊逸的五官精致却没有半点女气,反而透着男性的英挺,好看得无可挑剔。
然而这张脸,曾无数次,无数次在午夜梦回折磨着她,霍璟以为,以为这辈子也不会再见到了。
可是此时此刻,这张让她魂牵梦绕的面孔就在她的眼前,让她所有的血液都倒流进了大脑,冲破她的理智!
她忘了周身的环境,忘了面前人的身份,忘了自己身上的伤,就这样踏入药池走到他的身前狠狠扑进他的怀中放声大哭!
所有的苦难,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绝望,所有的挣扎在这一刻全都爆发而出,她把自己的心都掏了出来,卸下一身防备嚎啕大哭!
蒋墨苍幽深的眸子如水般温柔缱绻,放在石块上的长臂微微动了一下,霍璟的呼吸清浅微弱,哭得像个迷路的小孩,断肠神伤,那瑟瑟发抖的身体蜷在他的怀里,紧紧贴着他的温热的胸膛,他终是擡起手环住她,像安抚一只小麋鹿一样柔柔地顺着她的背,无声的让她伏在自己身上。
霍璟的哭声越来越微弱,直到把心底的悲痛全部化为泪水倒了出来,融进泉水中,她才红肿着眼睛擡起头,双手颤抖地捧着蒋墨苍的脸,慢慢靠近她,声音抽泣沙哑地说:“佐膺,我好想你…”
那一瞬,蒋先生柔软的眸底突然复上一层冰寒,在霍璟就要碰上他的唇时擡手握住了她的肩膀对她说:“我是蒋墨苍。”
短短一秒,霍璟激动的情绪瞬间犹如被人从头泼了一盆冰水,冻得她打了一个寒颤,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明明五官长相和佐膺一摸一样,可是他醇厚的嗓音,还有他眼底饱经世事的沉寂都在告诉她,这个人不是佐膺!
她忘了出声,忘了动,忘了反应,大脑仿佛僵住了,就这样漂浮在池水中,牢牢看着蒋墨苍。
蒋墨苍盯着霍璟眼中的狂喜一点点没了温度,变成了巨大的失落,他深邃的眉宇渐渐皱起,那抹温柔消失得无影无踪,周身再次布满淡漠的疏离,缓缓从池子中站了起来,晶莹的水珠从他光洁的皮肤上滴落,流畅的线条凹凸有致,每一寸肌肤都紧实迷人,完美的比例在阳光下泛着璀璨的光芒。
他从容地跨出池子,霍璟的眼神毫不闪避,就这么一直跟随着他,滑过他结实的胸膛,紧致的腹肌,还有那不可窥见的禁地,一点点往下,每一处都是她所熟悉的样子,为什么他却不是佐膺!
霍璟双瞳蕴着复杂难过的神情,膀子上的血渐渐染红了池水,蒋墨苍背对着她拽过放在一旁的深色袍子披在身上,语气低沉地说:“你倒一点都不知道回避。”
他转过身看着池水泛着淡淡的红色,眉头蹙起半弯着腰朝她伸出手:“上来。”
霍璟的视线呆呆地移向那个递到她面前的大手,思绪回到了那片芦苇荡,她优哉游哉地坐在竹凳上甩着狗尾巴草,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个走回来的身影。
那时的他也是这样把手伸到她面前,霍璟没有办法拒绝这张脸,这只手,她下意识的把手交到蒋墨苍的掌心,蒋墨苍把她从池子中拽了起来,她就这样浑身湿漉漉地站在池边,像个失去行动能力的婴儿,一阵风吹过,她感到一丝寒冷,哆嗦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整个大脑天旋地转,一夜奔波紧绷的神经到这一刻终于全部被摧毁,连站都已经站不稳。
蒋墨苍看着她毫无血气的脸,拽过旁边的浴巾把她裹住便抱起她往屋中走去。
霍璟蜷在他的怀中,双眼半睁半合之间,他的面容就映在她的瞳孔中,深深浅浅,似梦似幻。
蒋墨苍把她径直抱到他的房门前,脚步微微顿住转过身看着对面那间房,探过身扫了眼一地狼藉的房间,低下头看着霍璟沉声说:“你真是越来越粗暴了。”
蒋墨苍把霍璟抱进他的屋中,放在窗边的软塌之上,霍璟擡手拉开紧身衣,又拉开内衬口袋拿出里面的手机,按了一下,手机亮了,她翻出霍凌发给她的照片反手立在蒋墨苍面前。
“照片中的人是蒋先生吧?我终于知道蒋先生为什么要成日穿着护衣视人了,毕竟活了这么久还能保持这副年轻的容貌的确有些吓人。
那么坐你对面的女人是谁?”
蒋墨苍长长的睫毛微微下垂,视线落在手机频幕上,幽深的目光泛着淡淡的光泽。
霍璟将手机一关扔在一边替他做了回答:“是谷英。”
蒋墨苍缓缓背过身,霍璟的声音追问过去:“谷英…是你什么人?”
他走到屋角半人高的深木色柜子前,打开抽屉拿出一个黑色的手拎盒,回过身定定地看着她:“我的妻子。”
霍璟睫毛剧烈颤动,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全部浮现出来!
在岗仁波齐内的九洞前,她一眼便看出第九个洞口的土中没有细小晶态的矽酸盐,佐膺问她怎么还懂这个?她恍惚不知。
莫忧离将原子吸收光谱仪寄给她,她似乎很容易便驾驭了那台仪器,连她自己都感觉不可思议。
就连土火。药的制作好似也驾轻就熟。
这些都是她活了几十年没有接触过的东西,她本以为她有着无师自通的本事,可到这一刻她才知道,根本就不是什么无师自通,而是她的身体里还有另一个人的意识,那便是谷英。
她甚至想起刚到冈仁波齐山脚的那晚,她睡在十来个人的帐篷内,那是一个对她来说有些奇怪的夜里,半梦半醒之间总感觉身体漂浮在云端上,似真似幻,她没有害怕,内心反而出奇的安逸。
好似从那天夜里醒来后,她所有的不适,高原反应全部消失了,冈仁波齐,就好似她回到了最终的乐土,她熟悉的地方,飘荡的灵魂终于在她体内渐渐苏醒。
她记得也是那个晚上,吴山告诉佐膺,他感觉到了谷英的气息。
她在天葬台看到的一切并不是幻境,而是谷英曾经真真实实经历的画面,她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灵魂中有沉睡的她,可回想过去,她的意识里似乎一直带有谷英的影子,越是靠近冈仁波齐,那抹意识便越来越清晰。
所以,她曾经也去过冈仁波齐,也登上过神山之巅,只是最终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过去的一切她全都记不得了!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她会觉得蒋墨苍身上的味道那么熟悉,让她心安,也终于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的时候,即使他穿着护衣,心中依然时而会产生丝丝波动。
因为他是谷英的丈夫!
原来,她跋山涉水一直在寻找的人竟是自己!
纵使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她依然就这样望着蒋墨苍,他沉稳地走回她面前,坐在床沿,将她扶了起来,褪去了她的紧身衣,把浴巾盖在她身上。
她还是向他开了口:“我又是谁?”
他打开黑色的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支很细的针管,又从角落的冰柜里拿出一个小小的药瓶,将里面的液体全部吸入针管内走回霍璟旁边对她说:“你是霍璟。”
他拉过她的左膀子,伤口拉扯得霍璟紧紧皱着眉面色痛苦。
蒋墨苍用棉签替她消了消毒,扫了眼她隐忍的表情,沉沉地说:“现在知道疼了?”
霍璟偏过头,她不知道蒋墨苍要给她注射什么,可好像…她并不担心他会害她。
针管里的麻药注射进去后,枪伤的疼痛渐渐无感了,蒋墨苍便低下头仔细地帮她把子弹取出。
霍璟回过头盯着他,他半干的头发自然下垂,不长不短,修长的手指间,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从容不迫的优雅,却蕴藏着暖暖的温度,仔细地缝合处理伤口。
蒋墨苍感觉到霍璟柔软的视线,没有擡眸,只是清冷地偏过头说:“我不是佐膺。”
他再次残忍地提醒着霍璟,让霍璟心中残存的希冀也一点点被浇灭,她轻声开了口:“那为什么你们长得这么像?颠茄说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佐膺是什么意思?”
蒋墨苍始终低头忙碌着,眉眼间藏着很深的阴郁,霍璟不知道她的话让他想起了什么,他的脸色变得隐晦复杂。
不知不觉间已经将伤口包扎整洁,又把东西收进木柜中,往浴室走去,霍璟看着他的背影再次开了口:“我想知道你们的故事。”
他没有停下,而是径直走进浴室,再出来时,他已经换上一身干净简单的衣服,又将霍璟抱了起来下楼送回她自己的房间。
而后便转身准备出去,霍璟喊了他一声:“蒋先生…”
他没有转身淡淡地说:“睡醒了再说。”
随后带上门。
霍璟的思绪十分混乱,一闭上眼,无数的画面从脑中掠过,纯纯似笑非笑地对她说我不会让你死,佐膺亲手为她盖上头纱,岩洞里朦胧的早晨他对她说阿秋拉尕…
或许是麻药还没完全过,伤口并不是很疼,她的脑袋昏昏沉沉,似乎从来没有这么累过,没一会便睡着了。
这一觉便睡得昏天暗地,她做了一个很冗长的梦,梦中她和佐膺住在一个郊区的房子里,他们每天晚饭后手牵着手去海边散步,他们还有个女儿,夕阳渐落,佐膺眉眼弯弯的将手背在身后,他的两手之间紧紧握着霍璟的手,小女孩清脆的笑声从前方传来,那安逸的生活美得如此不真实。
他们就这样携手走过了青年、中年、再到暮年,孩子大了已远去,她靠在佐膺的身上渡过了一世。
忽然平静的海面扬起万丈高的海浪,佐膺紧紧牵着她的手对她说:“别怕。”可最后海浪还是将她们冲散…
霍璟在梦中大喊他的名字,泪水决了堤却如何也找不到佐膺,那种害怕的感觉又一次这么真实的侵袭着她。
直到她听见有人在不停喊她,才忽然从睡梦中惊醒,发现自己坐在床上,发丝黏在脸上,她惊恐未消转头看见熟悉的面孔,条件反射地抓住他声音含着哭腔:“佐膺,佐膺,我好害怕,我好害怕找不到你…”
蒋墨苍眼中闪过一抹沉痛,他抽出霍璟抱在怀里的手臂缓缓站起身:“你该醒醒了。”
一句话让霍璟的大脑突然恢复清明,她眼神落寞无助地盯着蒋墨苍的脸,他不自然地转过身去,霍璟却再次抓住他的手臂对他说:“你能…能留下来陪陪我吗?”
蒋墨苍回过头刚准备把她的手拂去,她渴求地说:“我知道你是蒋先生。”
蒋墨苍这才停住动作随后点点头,霍璟松开他怔怔地坐在床上,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明知道这个男人不是佐膺!
他的眼神,他的声音,他的性格,他的言谈举止,他的一切都不是佐膺!
可就是因为那一摸一样的面容,让霍璟贪恋,哪怕就这样能卑微地看上一眼,也是她的奢侈,总好过在梦中相见。
蒋墨苍绕过床尾走到不远处的椅子上,拉开旁边的台灯,房间里亮着微弱的光线,蒋墨苍身上穿着高档的黑色丝质睡衣,整个人修长整洁,像优雅的瓷器,神秘而深沉。
霍璟向后靠了靠,把被子拉到腿上抱着膝盖看着他,蒋墨苍问她:“膀子还疼吗?”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说道:“浑身都疼。”
蒋墨苍眼底冷淡的光,稍稍退了一些:“耳根真硬。”
霍璟的下巴磕在膝盖上:“她也这样吗?”
蒋墨苍放在把手上的指节微微曲了曲:“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把你才给我开的车又炸了…”
蒋墨苍掠了她一眼语气中透着隐隐的责备:“没把人炸了就好。”
霍璟想起吴山低垂下眼帘。
她缩了缩身子蜷在床头安静地看着他:“你到底有多大了?”
他从黑色睡衣口袋里拿出一枚怀表习惯性地摩挲着:“比你曾祖父还大。”
霍璟的双眼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明亮,她默默算了算,侧过头吃惊地说:“你,你不会和霍元甲一个年代的吧?”
蒋墨苍看着她有些被吓到的神情,嘴角轻浅的弯起极淡的弧度:“我最后一次见他是他办学校那时,没想到他第二年便病逝了,之后没多久我也失去了自由。”
霍璟眨巴了下眼,她第一次在蒋先生的脸上看见眉眼舒展的神情,他不像佐膺,笑起来像太阳放射出万丈光芒,不羁洒脱。
而他嘴角清淡的弧度大概是他脸上出现的最柔和的表情,却有另一种儒雅的味道。
这些事从蒋先生口中说出来,仿佛就像在讲一个老友过世般稀松平常,却在霍璟听来十分的玄幻飘渺,甚至不可思议!
她直起身子,再看向他的时候,就像在看珍奇物种一般充满了好奇,和强大的探索欲。
她抱着被子坐在床边盯着他:“那你后来去了哪?为什么不会老?”
蒋先生便陷入了短暂的回忆中,随后在霍璟面前开启了一段早已尘封了一个世纪的陈年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