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大山的,身体里残存的意识在互相啃咬,铺天盖地的回忆涌进大脑,各种细节不停交织,身体中的每一颗细胞都在苏醒,疯狂而残忍地折磨着她。
她倒在地上,又努力爬起来,带着一身伤和剖心的痛爬出了山,很远就看见警车和消防车沿着山道开进了山中,她隐在丛林里,身体无力地靠在树上,直到那些车辆逐渐远去,才探出身拖着步子走出盘山公路。
多少次她痛得挪不动步子,多少次她跌倒在地上爬不起来,可她知道,她必须起来,她必须回去,云烟还在等着吴山,她要回去给云烟一个交代,佐膺临走时说让她照顾好云烟,她不能食言!
她走出公路拦了车,一路辗转到了吴山家的楼下,天都快亮了,她擡头看去,五楼的家中还亮着微弱的灯。
她整颗心尖微微发抖,一步步走上楼,每一步都如此沉重,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云烟,不知道要告诉她什么,她甚至一句话都说不出,所有的真相都卡在胸口,像一块巨大的石头,让她感觉一团乱麻!
直到她停在家门口,擡起的手却迟迟不敢敲下,她突然很害怕看到云烟,害怕看到她痛苦的表情,害怕她无力承受这一切。
可就在这时,屋子的大门突然被打开了,云烟穿着一身鲜红的长裙站在门边,她的长发柔顺地贴在两颊,面容娇俏白皙,一双大眼就这样怔怔地看着狼狈不堪地霍璟,空洞无神,长长的睫毛微微眨了一下,随后慢慢让开身子低下头。
霍璟在看见云烟的那一刹那,眼里沁满了泪水,她缓缓走入家中,云烟一直低着头把门关上,她垂顺的长发挡住了半边脸,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径直走进家中,拿了一个空玻璃杯放在饮水机下。
霍璟声音沙哑地喊她:“云烟…”
水突然溅出水杯,洒在云烟的手背上,烫得她松开杯子,玻璃杯摔在地上,碎落一片。
她转过身却一眼都没有看霍璟,匆忙说道:“是我不小心,对不起,是我的错。”
她跑到旁边抱着垃圾桶又跪在地上一片片将碎玻璃捡起,头发垂落下来盖住她的脸,霍璟忍住心中的悲恸向她走去,停在她面前,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轻声说道:“吴山他…”
“啊!”云烟的手突然被一片锋利的玻璃扎进肉中,鲜红的血立马流了出来,滴落在她的红裙之上。
她慌乱地站起身语无伦次地说:“我太不小心了,我…”
她冲进厨房打开水龙头,哗啦的水声不停冲泻而出,就这样疯狂地流淌着,霍璟走到厨房门口,看见云烟双臂撑在水池旁低着头,整个人都在发抖。
那一刻,她多想去的人是自己,她多想代替吴山引爆那一车炸。药,她不愿看见云烟跟她一样痛苦,而更难受的是,此时此刻的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一点都没有!!!
她头一次对“生命”这两个字产生巨大的征服欲,那种想超越生死的强大意志在脑中瞬间爆发,她甚至想付出一切代价掌控生命!
这个可怕的念头让她猛然退后一步,她转头看着冰箱上印出的脸,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云烟背对着她,忽然关掉水龙头对她说:“我等了吴山一夜,现在有点困了想睡一会,要不然…要不然待会吴山回来后看见我就不漂亮了…”
霍璟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她沉重地说:“云烟你不要这样…”
谢云烟转过身,眼里一抹湿润在眼眶打转,可她依然在笑,努力在笑,凄苦的笑。
她对霍璟说:“吴山可能在忙,他今天也许不会回来了,不回来也好,我还没考虑好要不要嫁给他呢…我们谢家的女儿岂是那么好娶的…”
她定定的看着霍璟继而说道:“你伤得不轻,可是我现在有点累了,可能没办法陪你去医院,你快走吧,不用管我…”
她低下头向着厨房外走去,身体掠过霍璟身旁时,眼中的泪终是悉数滑落,她声音极轻,颤抖地说:“我哥不在了,我不会丢下我妈一个人。”
霍璟回过身,看着她单薄瘦小的身体走进房间关上门。
她一个人立在冰冷的客厅,看着饭桌上云烟准备的早餐,中间放了一锅粥,桌边两个碗,一个蓝色的,一个粉色的。
霍璟的心脏像被人狠狠拧着,难受得紧紧握着拳头走到房间门口,低低地说道:“我一定会想办法!你等我!”
她冲出了吴山家,晨曦的光从天际边微弱地升起,照亮这片都市,她浑身是血,破败不堪,很多出租车都从她身旁绕过,她把身上所有的钱全拿了出来,好不容易才有人愿意把她送回蒋先生的府邸附近。
她沿着小溪一路跑,没了命地跑回去,所有疼痛,所有疲惫全都抛到脑后,她终于找到了一直在寻找的真相,与她一门之隔,就在前方!
太阳已经挂在天边,她冲进院门时,黄郁正驾车准备离开,看见她远远地跑进来,将车子停在她身边,她扒着车窗问他:“蒋先生呢?”
“在后院泡药浴。”
霍璟二话没说便朝着房子跑去,黄郁赶忙打开车门喊道:“你身上的伤…”
霍璟冷冷地回:“你走吧,我没事。”
她说完这句话已经冲进屋子直奔楼梯。
她路过三楼的时候没有停留而是直接跑到四楼,冲进阁楼打开窗户,从阁楼的工具箱里找出一把锤子放在窗台上,身子一点点挪到窗外,扒住窗沿蹲下身,拿起放在窗边的锤子就狠狠朝着三楼房间的拱形玻璃砸去,玻璃被她砸出一个洞。
她死死咬牙忍着疼痛双臂挂在阁楼的窗沿上,让身体缓缓下落贴在三楼的窗户前,猛地屏住呼吸,双腿一曲跳入房间内。
玻璃碎了一地,晨光像细碎的流沙散在地板上,霍璟身体滚落在地上,抖落掉一身的碎玻璃渣擡起头呆呆地看着这间房,房间没有床,也没有衣柜,不是卧室,却摆放了很多东西,全都用白布盖着。
她从地上爬了起来,抚摸着那张巨大的白布,忽然擡手一掀,一张深色木桌上堆满了各种培养皿、锥形瓶、酒精灯、移液管,都被整齐的收在一起,远处有个更大的白布,她走到面前,擡手一掀,一台巨大而老旧的仪器出现在她眼前,霍璟确定自己没有见过,可她却知道那是检测微生物的一种仪器。
她相继掀开房间里所有盖着的白布,有显微镜、培养箱,很多零碎的实验用品,还有几个封死的纸箱。
她蹲在那些箱子面前,抽出腰间的匕首把胶带划开,箱子里都是一些私人物品,她站起身,把其中一个箱子倒了出来,那里面有繁古的首饰盒,一件件叠得很整齐的旗袍,最底下压着一件白色的褂子,虽然被洗得很干净,也很平整,但依然洗不去白色褂袍上留下的印记。
她紧接着又划开一个纸箱,那里面是一床正红色的云锦被罩,她甩开被罩,一副龙凤呈祥的图案栩栩如生,那种熟悉而强烈的情感铺天盖地涌进她的心中,她手指颤抖地触碰着那幅被罩,无声的电流蹿遍她的全身。
她急切地划开最后一个纸箱,里面安静地摆放着一台老式的留声机。
她目光不停闪烁,缓缓擡起手上了弦,停顿了几秒,留声机里发出复古而陌生的音调渐渐弥漫在整间屋内,让她每一个毛细孔都颤栗了起来!
她缓缓回头环顾着这间房,窗台边的圆桌上放着一盆淡紫色的桔梗花,微微摇曳,清清冷冷。
房间里干净得一尘不染,想来,蒋先生时常会照料这些早已尘封的旧物件。
耳边放着古老的旋律,霍璟擡手拿起身边的蓝色旗袍,手指抚摸间,无数的百转千回在心底盘旋!
将先生说,这是谷英的房间,她一直不知道,原来谷英,是个女人!
霍璟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门边,将这间房打开,幽暗的走廊挂着很多水墨画,她住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却从来没有停下脚步看过这些画,直到这一刻她才停在这些画的面前,赫然发现所有的画落款都只有两个字——谷英。
顺时间,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不停侵袭着她。
她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到一楼,又推开后院的门,穿过幽寂的拱桥,低垂的柳树,斑驳的石子道来到后院的东南角。
很远便看见那里一片苍翠的竹林,热气萦绕,朦朦胧胧,烟雾回荡在片片竹叶之间,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草药味。
被石头堆砌的温泉池便藏在这片竹林深处,霍璟的一颗心,完全提到嗓子眼,她擡起沉重的步子朝着竹林深处而去。
朦胧之间,一个男人赤着背靠在池壁,他双手随意搭在石头上,黑色的护衣脱在一边,霍璟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
光洁挺直的背脊没有丝毫疤痕,膀臂的肌肉青筋蜿蜒,流畅优美,修长的指节白净分明,可这个背影为何如此熟悉?
短短两秒之间,她的大脑瞬间炸裂,迈开步子极速走进竹林绕过石块堆砌的池子来到他的正面!
蒋先生终于缓缓睁开眼,那墨玉的眸中藏着最亮的一抹幽光落进她的眼底,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