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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钟,琥珀浓 正文 第七十章 恋恋不舍

所属书籍: 琉璃钟,琥珀浓

    炭盆里啪嗒几声轻响,略略扰人清梦,床上的人眉尖微蹙。

    云知翻了个身,这种半睡半醒的边缘最是舒适,陷在软软的被褥中,根本不舍得睁眼。

    待睡意悉数散去,她伸了个懒月要,触到被窝中暖暖的物什,手一捞,是个汤婆子。

    她才发现这不是宿舍里的床。

    脑海里跟断了片似的,完全没反应过来这是何处。等目光从身下的床挪到床帐、椅子再到桌、窗……一袭再熟悉不过的房间映入眼帘时,她惊坐而起。

    这里是沈家……沈一拂的卧居。

    严格来说,也曾是她的卧室,这张床是她睡过的床,就连摆放的方位都没有变动过。

    意识逐渐回笼,她想起昏厥前的最后一幕……

    莫不是沈一拂把她从慎刑司里带出来了?

    可怎么会到沈家了?他的父兄不还一直通缉他么?

    这卧室是前室后居,以一屏风为遮挡,她见里屋没人,怕出动静,也不趿鞋,光着脚小心翼翼踱到屏风边,缓缓探出一只眼,但见前室有一丫鬟正在烧水,再无其他人。

    难道说……兜兜转转,她是白跑了一趟,还连累沈一拂一道被抓来了?

    没看到人,她心下难安,想想退回去,小心翼翼扒开窗缝,一股寒气渗进来,激的她一阵寒颤。

    窗前栽着青松,碍着视线看不清院外。她急着看清外边的情形,一只脚踏上窗框,还没来得及越过去,忽见树后踱出来一人,吓得她没扶好窗门,脚一滑就要往前栽去。

    那人几乎是下意识张开双臂,将她护在怀中跌在雪地上。

    两人齐齐愣了神。

    她趴在他身上,讷讷开口,「你……怎么会在这……」

    沈一拂却没立即答她,他发觉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衣,连袜子没套,忙直起身将她抱起来,送回到窗框上,手指着床的方向,道:「回去,快点。」

    「诶……」不等她开口,窗也给他从外头阖上了。

    怎么回事,都不听人说完话的……

    云知慢半拍的踱回床边,听到外边传来一声「二少爷」,他步履匆匆进来,看她只是坐在床边,上前拉起被褥将她一裹,「外边那么冷,你怎么就这么出去了?」

    他急起来,语气稍重,云知声音弱下去了:「我没找到我的外衣啊……哈啾!」

    丫鬟捧着一套衣物过来,沈一拂差她去拿『药』,回过头,看云知手又想从里头探出来,忍不住提醒:「病人要有病人的样。」

    云知:「你自己头上还覆满雪霜呢……」

    她探出纤细的指尖,指向他的眉心。

    也不知怎么了,他的眼神飞快避开,只留给她一只通红的耳朵,像是给冻的。

    他挪出几步,将身上的雪水抖落干净,这会儿丫鬟端『药』进来,正要伺候云知喝『药』,沈一拂说:「你先下去。」

    丫鬟退下之后,他就着卧榻边沿坐下,端起『药』碗:「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你还没回答我呢。刚刚怎么躲树后边,也不进来?」

    沈一拂目光微微一凝,轻轻吹了吹勺,「刚回来而已。」

    实则,他独自在外边站了许久,不敢进。

    见热气散了些,他将『药』勺送到她嘴边,「试试烫不烫。」

    她尝了一口,不烫,很苦,但她没嫌,难得配合着喝第二口。

    原本醒来,他应该先解释一下情况才对。譬如,他怎么会到慎刑司里去,他们怎么会回到沈府云云。可打从见面起,他不是惦着她有没有盖好被子,就是关心『药』烫不烫,就好像……这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可以暂且不提。

    云知觉得不太真实,明明前一刻还被困在那凄冷的囚室里,以为再也见不到他。

    所以,乖乖配合着喝『药』,『药』越苦,越说明这不是梦境。

    「你不是……离开北京了么?怎么会……」

    「嗯,前天晚上离开的。」

    「那怎么会……」

    「先喝『药』。」

    一口气喝完,他看她苦的咂舌,递过去一块『奶』糖,她含在嘴巴,甜丝丝的。

    从在车站联络不到她开始,沈一拂将这两日的经历轻描淡写说了一遍,期间诸多惊涛骇浪的心境略去,只短短几句话解了她的困『惑』,讲到慎刑司时,顿了顿:「去过医院后,就回到这里了。」

    云知又不傻,再怎么简略也听得出他为了把自己捞出来,不得不受制于沈邦父子。

    曾经也因为她,他没能救回他的挚友,像是旧事重演一般,她忍不住问:「那……骆川他们还好么?没有被……被发现吧?」

    沈一拂没想到她竟然先问起这个,着实一怔,「他们没事。」

    「那就好。」她松了一口气。

    「你也不知道担心担心自己?」

    「你在这儿,有什么好担心的……」她顺嘴一溜,又觉得自己这话是不是哪里不对,道:「我是说,这毕竟是校长你的家,你家里人不会太过为难你吧?」

    看他望来的眼神浮过一丝异『色』,她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提起来:「怎么了?他们真的为难你了?」

    沈一拂不大自在的挪开目光,只说:「暂时还出不去,但我会……想办法的。」

    云知又松了一口气,还以为他又受家法了。

    她道:「出不去就出不去嘛,反正有吃有喝,就当是来度假嘛。」

    看得出他受制于父兄,心情应该很糟,于是,半是说笑调侃着,殊不知这句话钻入沈一拂耳里,是钻心的疼。

    她什么都不知道……却还是信自己能保护的了她。

    而他在树下的那整整半个小时里,却找不到一个保她无恙的脱困之法。

    这十年间,他从寂寂无名之辈,走到了教育界的高位,以为能军政的纷争抽身,踏上科学的道路,从此再不用受制于父兄。

    但当沈邦以绝对的军权控制他、绝对的残忍要挟他时,所有两全的可能『性』都被封死,斡旋的余地微乎其微。

    为今,只有两种办法……

    一种,是他向父亲认错,承认自己的欺瞒,父亲便会以她为胁……或可多加周旋,只是他了解父亲想要什么,要和父亲达成条件,恐怕今后不会再让他回到上海了。此法的后果是相见无期,这个风险他冒不起,他不能冒。

    可第二种……若然与她相认,她会答应么?

    他起了一霎的念头,便如焚烧而起的野火,怎么也扑不灭。

    云知看他袖子里的拳头越捏越紧,歪了歪头,身子往前一倾,「沈先生,你怎么了?」

    「什、什么?」

    「你进门开始,就忧心忡忡的模样,到底出什么事了?不妨说说,兴许我帮得了你呢?」

    云知问这句话,实则是在试探他。

    她昏『迷』前,满心满意想着与他摊牌,将所有事说的清清楚楚。醒转后,见他待自己无微不至,更觉得他也许是认出了自己。但她心里又有不确定,若她上赶着问,他不就一下子就知道自己原谅他了么?而且,万一他已经把前尘放下,才觉得没必要与自己相认呢?

    她问完这句,但见他又偏过头去,「没什么。」

    嘁。脖子都红成这样了,肯定有事,他愿不告诉自己罢了。

    她撅了噘嘴。

    都多大人了,这闷葫芦的个『性』怎么还不改?

    「不说就算了。」

    她从被窝里伸手去拿外衣穿,看他立即站起身背过去,又觉得好笑,心道他还真奇怪,明知道她穿着单衣呢,有什么好避讳的。

    遂起了玩心,「沈先生,这里是你的房间吧?」

    「嗯。」

    「那你当年新婚逃跑,将美丽的新娘子独自丢下,就是在这儿?」

    忽然听她主动提起,他呼吸一滞,「……嗯。」

    她长长「噢」了一声,「那你说,她要是知道你带着别的女孩子睡了她的床,会不会很生气啊?」

    「应该……不会吧。」

    「你怎么晓得她不会?」她扣好外袍扣子,语气还颇认真,「丈夫将不相干的女孩都能带回家,谁知道还带了几个……」

    「谁说你是不相干的人?我只……」他倏然回身,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已走自己身后,话音都戛然而止了。

    「只什么?」她问。

    我只有你一个。

    他鬼使神差地问:「你……若你是她,你会原谅我么?」

    她不动声『色』轻咳一声,「原谅?你指的是什么?」

    他抿了抿唇,喉头一动,「逃婚。」

    终于等他问出口了。

    她背着手走了两步,「新婚之夜抛弃新『妇』,这种事,天底下的女子都不可能会原谅的吧。」

    沈一拂眸『色』倏然黯下。

    「除非有什么苦衷,那就另当别论了……你有么?」

    她「循循善诱」,本意是想他顺势将过往的事说出来,却不知这句询问在沈一拂听来,更像是在反问——好比「难道你还能有什么苦衷」的意思。

    他早将当年的事回想过千遍万遍,既愧自己在琉璃亭提出「多交往一年增进了解」惹她发怒,更悔新婚之夜的那句「当断立断」惹她伤心,错在于他,全在于他,何来苦衷?

    沈一拂哑着嗓子问:「若没有苦衷,又想得到她的原谅,是不是非分之想?」

    什么叫没有苦衷?她都暗示到这个份上了,他还不愿说实话么?

    云知不乐意了,「那肯定是非分之想啊……所以……」

    一回头,对上他的视线,看他这样静静望来,眸光沉浮,她心又揪起来了:他向来就是个闷葫芦,我又何必非要刺痛他?

    于是她话意一软,一鼓作气说:「我意思是,未必是完全看苦衷的,要看有没有在乎的心,也要看她如何理解这份感情了。我觉得,爱一个人,并不一定是要占有他,他的理想、他的抱负、甚至于……他对人生会有新的追求,这些都应该尊重的吧?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如果为了自己的得失心而枉顾他人的感受,一味地计较结果,那……也算不得是爱吧?」

    这是在说:我尊重你的理想与抱负,何况当年你也有心争取我们的感情,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意,但此一时彼一时,我既获得新生,不至于再对过去耿耿于怀了。

    然而靠听,不带偏旁部首,上面那番话将「他」字换成「她」,又成了另一种意思。

    她说,爱一个人不一定要占有,可他此时满心却只想着占有;她说,她的人生已有了新的追求,他还想着将她拉入沈家这个火坑中,枉顾她的理想、她的抱负……

    每一句话对当下的沈一拂而言,是字字珠玑,字字诛心。

    月匈腔内传来一阵刺痛,他勉力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了。」

    他原地站了片刻,没再看她,也没有后话了。

    又说自己有事要去书房忙一会儿,让她回床上好好休息。

    看他离去匆匆,她困『惑』,难不成是暗示的还不够明白么?

    沈一拂倒没骗云知。

    降压的『药』在书房,他从沈邦那里出来时就已然心悸,眼下呼吸都开始困难,再不吃『药』可能会引发脑缺血的症状。

    他让一个小厮跟着过来,倒了水吃过『药』后侧卧在榻,让小厮跟看着,若晕过去再去喊人。好在十分钟『药』起了效果,月匈骨还痛着,但呼吸恢复正常,小厮见他一头冷汗涔涔,就要回卧房去拿一套干净衣裳,沈一拂忙说不用,从书房里的矮柜找出一件里衣,换过之后,又将原来的外套套好。

    这小厮从前就是在东院伺候他的,看他这般,亦是吓着了,「二少爷,很多年都没见您犯病了。」

    「这两日睡少了,无碍。」他说:「一会儿别在林小姐跟前提这个。」

    是有两天一夜没合眼了。小厮添了取暖的火盆进来,沈一拂实在倦的抬不起眼,索『性』合着衣在书房榻上小憩。醒来的时候发现天黑了,他问了时辰,又听小厮说林小姐等二少爷吃饭等了一个多小时了,又起身往卧室走。

    菜温了又凉,凉了又温,待第三趟才见他姗姗来迟。

    他见一桌饭菜她都没动,「你是病人,该早吃饭早吃『药』,怎么能空等呢?」

    她去书房找他,但被拦在门边,她知这院子里大多都是沈邦的人,他还放心将她一个人丢在屋里,心里哪能高兴,「你说一会儿就回来,我怎么知道一会儿是这么久。」

    「抱歉,我……不小心睡着了。」

    闻言,才发觉他眼眶下浓浓的青『色』,她觉得是自己瞎计较了,「……哦。」

    她勘察过了,东院外光是看守的士兵就有十几人,总给人一种森森然的气质,他不在,她心里很没安全感。

    也不知还要在沈家呆多久,这卧房和书房步行都要五分钟,距离这么远,晚上叫她一个人睡,怎么不让人犯怵呢?

    这话她没法说,人困了要睡觉,总不好让他和自己睡一张床吧?

    心里有些恼他。三分是因他不与自己坦『露』心事,三分担忧晚上独自睡的事,还有三分因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总之一餐饭下来,她闷闷的吃,几乎没同他搭腔。

    沈一拂能感觉到她在生气,大致能猜到是因被拘在沈家不得自由。

    他耐心的给她夹菜,为她盛汤,监督她喝完『药』。

    但还是没等他主动说点什么,以为这场气要生到明天,不想到了睡觉的时间,他问:「介意不介意我打地铺?」

    她不知,他说出这句话时手心都被汗濡湿了,但听他要留下来作陪,心里的石头才落地:「行吧,我还能不相信沈校长么。」

    原本今夜,哪怕什么也不做,只为敷衍一下沈邦,他也该与她同榻而卧的。

    地铺的事,马上就会传到父兄耳里,第二条路自然是行不通了。

    只剩第一条。

    父亲最大的心愿,除了为家族延后外,便是子承父业了。

    他曾弃文从武过,后又弃武从文。

    正因经历过军阀的内斗、厮杀、无止境的权斗,他才走向另一条通向科学、教育的路。

    然而当今世道,枪权本位,手中无枪,别说救国,连心爱的人都保全不得。

    但若重新拿起枪,今筇旄饕环剑岱窬驼庋俗约海?

    熄了灯后好一会儿,她听到他时重时轻的呼吸声,问:「沈先生睡着了么?」

    「没有。你呢?」

    「我都和你说话了啊。」

    听到她的笑声,心脏紧蹙的感觉好似都松快了些许,他说:「想聊什么?」

    说着,转身面向床榻,竟看她趴在床沿边看过来。

    黑暗中,她没看见他眼底的红,还揶揄着:「我也不知道,要不讲个睡前故事?」

    但他却看到了少女那双明澈的眸子,只是朝这里看过来一眼,就让人觉得这世间最美好的事务莫过于此了。

    沈一拂想,好在她今日将话挑明,否则他行差踏错半步,与那些豺狼虎豹有何分别?

    她终是不爱他了,他也要护她一生无虞。

    「太晚了,病人要早睡,我也睡了。」

    「……哦。」

    她不情不愿闭上眼,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却不知,有个说要早睡的人,头枕着自己的臂弯上,就这样看了她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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