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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钟,琥珀浓 正文 第六十八章 思念成灾

所属书籍: 琉璃钟,琥珀浓

    云知看向那个司机。

    一个中年男人,四方脸庞,有微微胡茬,一身旧青布棉袄,乍一眼就是那种再普通不过的平头百姓模样。但他背梁很直,面向这里的时候有种月匈脯横阔的感觉,云知总觉得有些面熟,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他说了「好」后,从货车后箱搬出一些食物,只让溥仪原地等待片刻,先往库房方向而去,云知看小皇帝一脸淡定的神『色』,顿时拧过弯来:「是约好的么?你们方才是在对暗号吧。」

    「朕又不认识他。你真不是威廉姆派来宫里的么?」他瞄了云知一眼,「算了,管你是不是,反正一个人也无聊,你陪我出去玩玩儿,就答应捎上你。」

    威廉姆是谁?

    莫非外边有什么人安排,真要把小皇帝带出皇宫?

    看样子,皇帝是要私逃出宫,她要是跟着一块儿,可不算摊上大麻烦了么?

    云知不安问:「皇上出宫,您身边伺候的人肯定已经发现了吧……」

    「朕都说睡了,他们敢扰我?」溥仪却是不悦了,「还有你,想跟着就安安静静的,否则一边去。」

    货车司机进去约莫不到三分钟,出来时月光正照他的脸,云知通过那极具辨识度的鹰钩鼻一下子想起来了——他不正是马老办公室里那张合照中四个青年中的一个么?

    站在林赋约身旁的那个,好像是叫……叫骆川吧?

    应该就是他。

    但他既是十年前就参加过同盟会的革命者,深夜扮成货车司机进宫就不可能是来送货的……

    他就是来带小皇帝出宫的,绝非溥仪所以为的那么简单。

    如果……大胆一点猜测,前几日沈一拂从大牢里救走的那些昔日故友,也许就有他一份呢?

    莫非是刺杀沈邦未遂,打算从小皇帝身上下手?

    云知背脊后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时代再变,皇宫不可能没人守门。这辆货车怎么进来的她是不晓得,但……一旦溥仪上了车,骆川劫持皇帝的罪名就成立了,那是妥妥的死罪。而从另一方面来说,小皇帝上了这辆车,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在某些方面,她本就有着敏锐的直觉,认出司机的十秒里,她不仅做出了自己的判断,也下了一个初步的决定——必须拦着他们。

    于是,抢在骆川走过来时,先拉着溥仪往后退了好几步,小声问:「皇上真的做好了出宫的准备?」

    「什么准备?」

    「出宫后住在哪里?有没有人庇护?有没有足够的钱?」她直接扔出三个重点。

    小皇帝愣住。

    这么两句的功夫,骆川看他们在角落窃窃私语,已迈上前来,「要走现在走,否则今后就走不成了。」

    溥仪眉目间本有松动之『色』,又被这句拽了回去,车门一开,乍看是空空如也,但两排座位之下另藏玄机,铁片座底一开,足以容纳一人。

    眼看着小皇帝就想这么钻进去,她死死拽住他的袖子,道:「北洋『政府』本来就觊觎您的『家产』,您这么跑出去,紫禁城里的产业怎么办呀?」

    「朕只是出去一趟,又不是不回来了。」

    「皇上如何保证自己能回来?」

    这两句,骆川倒是听到了,他这会儿大概才意识到这宫女碍手碍脚的,一把捞住她的胳膊,往旁边一拽,她咬牙道:「你知道他的身份,还要把他带出去?」

    骆川眸『色』凌厉一瞥,云知莫名感觉到一股狠厉之态,短促轻声道:「前仆后继,信仰永续……这句话您还记得么?」

    他本欲劈向她后脑的手一止,「你说什么?你……是谁?」

    来不及回应这个问题,隐约听到不远处的动静,云知看向他:「他们肯定已经发现皇帝不见,马上就会进入戒严状态的,先生有本事进到宫里来,应该还是有本事出去的吧。」

    骆川浑身一震,「你到底是谁?」

    如果她说了自己的身份,骆川不肯走怎么办?

    「我是沈先生的学生,姓林,您出宫后若能联系到他,烦请告之我被困于此处。」

    她说完这句话,立即拉着小皇帝退到一边。骆川既知败『露』,绝无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把皇帝带走,这小姑娘非要留下小皇帝,本意是要救他。

    于是二话不说,关门上车。

    溥仪看到车开走,当然不满,「你好大的胆子。」

    云知不得不解释着:富噬峡芍诱舛焦猓糜龅蕉嗌俟乜ǎ吭镜乃媸痰娜司筒凰盗耍鞴诺奶唷⒐⑼馕У母谏诙际孪却虻愎嗣矗砍龉庵质拢淳鸵ΡV苋羰撬妗盒浴欢穑恢共换岢晒Γ禄刂换崛萌烁蟹辣傅摹!?

    溥仪若有所思瞥了她一眼。

    此时,已瞧见从养心殿方向浩浩『荡荡』来了一大波人。

    等到御前太监冲过来,几个人将小皇帝护在当中,她手臂叫人一扭,硬生生摁到地上,在一片混『乱』中就这么被押了下去。

    *****

    五格格从来没有想过,大清还在的时候,她没来过这里,大清亡了,她还能「到此一游」。

    慎刑司。

    前朝所有太监宫女们的噩梦之地,而今是荒废了,否则地下的牢房也不至于如此草满囹圄,门一关,墙上的灰尘都扑簌簌落下,与腐霉的气息杂糅在一块儿。

    云知坐在已经干裂的床板上,听着丝丝寒风从墙的缝隙里吹进来,想着这一天下来的经历,自己都觉得荒谬。

    这要是在学校,有纸有笔,写一日纪实心得,别人看了还得说她是瞎编『乱』造。

    她本来还有些后悔自己是否莽撞了,但静下来回想,小皇帝要是上车,全都跑不了,她要是丢下小皇帝自己跑了,小皇帝还得揭发他们,除了让骆川一个人走,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就是不知他出宫了没有,要是出去了,能不能联系上沈一拂。

    这么想的时候,又听到一阵脚步声,她偏过头,看到骆川的时候,惊住了。

    到底还是没逃成。

    太监将他关在她隔壁间,一样没审讯,上了锁后就把他们晾在这儿,等人走远了,云知迫不及待地上前问了第一句:「骆先生怎么也进来了?」

    骆川蹙眉:「你知道我姓什么?」

    看她睁着大眼望来,他先答:「到了景运门的时候就被拦下了。」

    云知局促着,「那他们知不知道……你……那个皇帝……」

    骆川摇头,「拦下我之后也没说理由,直接进来了。」

    云知原抱着两分期待,一分希望他活,一分盼他能带信出去,眼下彻底没戏,难免失落的跌坐回去。

    骆川又问了她一遍:「你刚才说的沈先生,是沈一拂吧?」

    云知点点头,「我是沪澄公学的学生,他是我们学校的校长……」顿了顿,想着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爸爸是……林赋约。」

    骆川原本还镇定坐着,闻言倏然起身,握着铁杆,「你是云知?」

    「您……也知道我的名字?」

    离得近,借着微弱的烛光,骆川看清了她的样子,眉目一舒,「瞧我这眼神,前两年在仙居看到你的时候,你还黑不溜秋的,现如今生得这么白白净净,一时都没认出来。」

    云知一听仙居,心下一惊——林赋约隐居仙居之事,就连祖父也是事后才知,这骆川不止知道,还去过……那是不是意味着……

    「骆先生,你知道是谁害死我爸妈的么?」她问。

    骆川闻言,眸光一闪,终是轻轻摇首。

    云知却觉得他好像是知道些什么,只是不愿意告诉她。

    「那您……为什么要劫持宣统呢?」云知说:「现在是民国,他连个傀儡皇帝也算不上了,您冒此风险,又是为什么?」

    「他还能住在这紫禁城里,是因为仍有许多人对他心存妄想……这些人的复辟梦一日不灭,就一日不会放下手中的屠刀……」骆川喃喃说着,也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自己听,但显然是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他看向她,「你又是怎么进到这宫里来的?」

    云知静了片刻,将这两日的遭遇简而述之。

    骆川听到沈一隅软禁她时整个人紧张的直起身,待她说到平安脱身他才松了一口气。

    云知有些后悔:「可现在不又进来了,早知道,我就不逃了。」

    骆川却说:「沈一隅此人心思歹毒,为达目的连自己的亲弟弟都可以利用,你能从沈府逃脱,还是明智的。」

    她听出了弦外之音,敏锐问:「那,刺杀沈邦的……」

    「是我。」

    云知并不意外,只是奇怪:「为什么?你和他的儿子……我是说沈校长,不也是结拜兄弟么?」

    「当年是,现在不是了。」骆川神『色』寂了下来。

    「为什么?你们吵架了么?」

    骆川这回没摇头。

    「为什么……」

    骆川看她在这种情况下还关心这些「八卦」,忍不住蹙眉,「你很关心你们校长?」

    「我……只是不明白,当初结义时,不是志同道合,很是投契的么?」

    他眼中泛过一丝伤痛,随即垂眸:「投契……又何止是投契呢……」

    骆川说,初到沈一拂时,觉得这是个颇为老成的少年。

    之所以用老成形容,是当时他单枪匹马,越过敌区将那份至关重要的文献送到他们面前时,那份镇定,骆川自己都未必能做到。彼时骆川比沈一拂大八岁,而他们同盟早稻田大学三人组中的老幺朱佑宁都有二十了,相比于从容不迫的沈一拂,朱佑宁反倒显得像个没谱的少年,成日蹦蹦跶跶没个定『性』,实在令人头疼不已。

    大概他们俩在校所学物理研究方向相似,又因为沈一拂对此钻研见解都极是独到,朱佑宁跟捡了个宝似的,说什么都要沈一拂多留一阵,好帮他指导自己的毕业研究。于是,就这么三天又三天,五天又五天,半个月过去,朱佑宁不仅把沈一拂拉入同盟会,四人还结拜为兄弟。

    能在那种特殊时节加入这么一个强有力且志同道合的同伴,他们自然高兴,而沈一拂的能力不仅限于学术,在布阵方面也颇有所长,之后多次行动能够取胜,他所嵋榈募苹筒呗允枪Σ豢擅弧?

    骆川记得,当时盟会中有个大人物听闻后,特意来到湖北,想请他去东京见孙先生。不过那会儿国内形势处于一触即发的状态,沈一拂想与他们三并肩作战,便婉拒了,那大人物离开之前还夸他有儒将之风。

    「当时我们所有人都对他给予厚望,尤其是大哥,生怕他磕着碰着,到后来稍微有些风险的场合都不肯他去了……佑宁总说大哥偏心,但他自己又最爱黏着一拂的……」骆川说到此处,眸中流『露』出几分缅怀之『色』,「不过那时的我们,终究是太过年轻,总是把未来想的太过简单……」

    「那后来呢?」她问。

    「后来,革命爆发之前,清廷曾派人找我们谈和,到了当日却出尔反尔,将我们一干人全都扣押了起来,包括一些共进会的学生在内,一共六十八人,以此为挟。但临时放走两个,一个是一拂,一个是佑宁。」

    沈邦当时也是朝中将军,放走沈一拂并不出奇,但朱佑宁……

    「是一拂同他们说自己有心脏病,佑宁是他的医生,离不开他,必须也要带他出去。」骆川说:「这是大哥的意思……」

    林赋约希望能保一个是一个,而沈一拂与朱佑宁却想把他们都救出来。

    沈一拂决定回北京寻求帮助,朱佑宁与他同往。

    林赋约和骆川本来不报什么希望,毕竟清廷急着「除叛立威」,而他们也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出乎意料的是,最终,沈一拂当真带着一号新军的将领赶来,及时制止了那场行刑。

    然而,直到所有人平安离开法场,林赋约询问朱佑宁人在何处时,沉默了一路的沈一拂,满目怆然的跪在两位结拜大哥面前。

    「一拂寻得了新军的人来救我们,在临行前却被他的父亲重伤在府,并『逼』他与满人亲王家的女儿成亲。」骆川道:「佑宁不仅没能在约定的时间等到一拂,更被沈邦察觉行踪,以叛党的身份遭遇捉捕……」

    听到此处,云知只觉得一颗心好似重重跳了一下,然后直往下坠。

    「我也是后来才听说的……」骆川喉头微动,「佑宁牺牲的那日,是一拂大婚的前一日……」

    好半晌,他没往下说,直待云知听到自己的发哑的声音:「所以,你们是怪他……」

    「不,我和大哥都没怪他,那不是他的错,将心比心,他的痛只会比我们更甚。」骆川深吸一口气,「很长一段时间,他几乎没说过什么话,我们也不知如何开导他。但我们都知道,他自己无法原谅自己。而他再是内疚,再是痛苦,也还是撑着一口气带我们所有人平安撤离,我们本来打算去日本……」

    但最终,当船到了香港港口时,他却没有与他们继续同行。

    「他说,他犯了不可饶恕的错,不能一错再错。」骆川说这句话时语速平平,却是一字一句落入云知耳中:「他说,若他都无法带自己妻子挣离那个牢笼,又有什么力量去救更多的人?」

    当时,骆川和林赋约听他这般说,心中反倒松了一口气。

    「大哥本还说,有盼头就好,有盼头,不至行尸走肉。」骆川亦沉浸在回忆的悲思中,他没有察觉到这小丫头是什么神情,只自顾自道:「可我们谁都没想到,那之后……」

    他没说完,忽闻外头一阵响动,有两个太监进来不由分说就将骆川带了出去。

    不知是要审讯还是拷问,带出去见人还是放人。

    很快,冰冷牢笼中又陷入一片死寂,只留她一人。

    云知蜷缩在床板上,靠着墙,下意识抱紧双膝,一阵又一阵的『潮』湿划过脸颊。

    慎刑司里风透骨奇寒,可那寒,于云知而言,不及心中万一。

    骆川没说完的「那之后」,她却是知道的。

    那之后,是少年怀揣着最后一分希望回到北京,然后,得闻新婚妻子的噩耗。

    那之后,他在二月的北麓山跪了一天,让那枚金钗刺出了一身的血窟窿。

    庆松曾说好闶羌窕乩戳恕窕乩吹模仓皇R惶趺恕?

    到此刻,她好像都不能完全领会到这句话的意思。

    当一个人,他知他终其一生,痛失所有;梦里梦外,是愧是悔……这漫漫十年,该是如何的煎熬?

    囚室内的蜡烛灭了,没了光,再也看不到表,只能听到秒针一下一下走过。

    云知在这间漏缝百出的牢笼里打着寒颤,手指慢慢被冻得失去知觉,此时,至少这一刻,困在这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她不再感到孤独了。

    曾经有一个人,哪怕自己人生跌入深渊,脚下负着千钧重,万重劫难,仍不忘走向她。

    这一世,有憾,却也无憾了。

    可她偏不愿这么放弃。

    饶是她此刻所处的空间仿佛都冻住了,空气也凝固起来,人倦的开始失去思考能力,只想好好睡一觉,她也不肯让自己的双眼闭上。

    她知道,这一睡,是再也醒不来的。

    她若就这么死了,他这一生的孤独和悲凉,又如何能得到救赎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仅仅几个小时,也许有一个世纪,终于有一束光照进了进来。

    云知循声抬头,囚门前,那个熟悉的身影,距她不到三米,令她思念成灾。

    她的眼睛一眨也不敢眨。

    直待他迈入,将身上大衣罩在她身上,将她紧紧拥在自己怀中。

    直到感觉到一股暖意……和颤抖。

    她闭上眼,任凭眼泪涌出来,钻入心房,深入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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