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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钟,琥珀浓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小小朝廷

所属书籍: 琉璃钟,琥珀浓

    显而易见,这间堆满鸡鸭鱼肉菜的屋子还真是间「仓库」——专供大内御膳房所用食材的南库。

    长廊自东往西,有数间这样的库房,只是负责清点厨役们还没点到这里,才给云知拣了个空。

    她的大脑大约空白了那么几秒,听到隔壁库房的人声,方醒过神,眼疾手快先跨出走廊栏杆,矮着身,顺着小道钻入园中。

    这可真是白日奇谭了!她怎么就到皇宫里来了呢?

    她回忆起那声腔,莫非在市集,那个同沈府府兵叫板的人是内务府的采办?

    正困『惑』着,忽从不远处传来一声长长的「传膳——」,正是典型的小太监声音,从养心门方向一声声传递到这儿,不等回音消失,便见几十名套着白袖头的太监们抬着摆满食具瓷罐的长桌,浩浩『荡荡』地往明殿方向而去。

    云知蹲在一面影壁后,约莫等了七八分钟,才等这一长长的行列走出西长街。

    她又不禁生产生新的疑问:大清都亡了,这养心殿的御膳怎么还似从前那般阵仗?

    尽管,皇宫对她而言曾算「半个家」,但现如今的紫禁城是个什么状况,她知悉不甚。报纸上能说的,无非是民国『政府』建立之后,给了些清室优待条件,大致上就是同意小皇帝溥仪和太妃们继续住在宫中,只是如何个「优待」法,宫墙外的人就不得而知了。

    莫名进了宫,要说心不慌是不可能的,但比起被沈一隅逮回去,眼下的情况又似乎好了那么一丁点。只要等到那辆货车再来,想办法混上去自然就能再回市集,不就能顺利出宫了?

    如此,反倒不宜离开御膳房太远了。

    最好能找一处相对不易被人察觉的地方……

    她思来想去,记起离这最近的有个佛堂,既无僧人也无太监,除非特殊节日,大多时都是门庭紧锁的,或是个适宜她藏身的好去处。

    这么想着,一面留神着墙外的人迹,一面动身。

    皇帝用膳,大多管事太监都候在养心殿外,她另辟蹊径,潜往佛堂,这一路竟十分顺当,没撞见什么人。

    佛堂门前悬着乾隆御题的「智珠心印」匾额,上了锁,里头没人。

    雪愈发大了,她抱着略微单薄的肩,跺着小碎步给自己增添热气。也是抱着碰运气的心态绕行一圈,意外发现一扇窗没关全,捡漏似的翻过窗,总算得一瓦遮头,喜出望外。

    光看佛像和供物上的灰,应有一阵没人来打扫过了。虽说暂时脱险,可这么冷的天,她要挨饿受冻一整天下来只怕够呛。

    于是翻翻找找,从案条边寻到一盒火柴,将殿堂前的烛台点燃,手心凑过去补补热气。

    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起安徒生的《卖火柴的小女孩》这个故事,起先自己把自己逗笑,听外边一阵风声呼啸的,寂了寂,她忍不住想:说不定我真的会冻死在这儿,没冻死,被宫里的人发现了,一样要遭殃。

    她下意识去看时间,一抬手腕,这块墨蓝『色』的表面瞬间将她带回换表的那个夜晚,想起他许诺她的「三十一号」之约,委屈之意涌上心头,鼻子不受控制的发酸。

    明明这么这么努力的逃出来了,怎么还是见不到人呢?

    她一个人委屈巴巴的哭了一会儿,不晓得是因为那零星火光发挥了一点作用,还是临近正午,熬出了日头,身上总算恢复了暖意。女孩子一旦舒坦,心绪就跟翻书似的转得快,她一下子又从悲观主义转换成了乐观主义,掐指一算,再熬六个小时天就黑了,皇帝晚膳通常不会太迟,库房那儿天一黑一般没什么人,到时回去应该稳妥。

    云知对着佛塔,虔诚的磕了几个头,心里默默许愿平安出宫。

    只是不等天黑,忽闻门外锁头被开的声音,有人进来了。

    她原本跪坐在蒲垫上,整个人被冻的有些昏昏欲睡,听到声响时要躲都来不及了,一回头,却是看到一个瘦弱的少年站在门边,用同样大惊失『色』的望过来:「你是谁?!」

    他一身黑『色』西装,鼻梁上架着个眼镜,梳着齐耳的短发,端是普通洋派少年的模样。但半秃噜的前额说明他辫子没剪多久,她第一时间就猜出了他的身份。

    小皇帝溥仪。

    人倒霉的时候,真是喝凉水也塞牙。

    她一心想着躲着人,谁能想到这紫禁城的主人反倒找来了?

    出乎意料的,她这一刻并没感到多么的恐惧:「我是……来打扫佛堂的,你是谁?」

    溥仪仰着下巴说:「你是新来的么,朕可是天子。」

    他说着「天子」,真端出了「天子」的姿态,就这么大喇喇走了进来。云知一想到大清都亡了,这位宣统皇帝孩童时就被发了「辞职」诏书,这一身拿腔拿调的皇帝范儿倒是分毫不差,难免觉得逗趣。

    此时人已近到跟前,小皇帝看她见君不拜很是不满:「朕都告诉你朕是谁了,你怎么还这么没有规矩的,头都不懂磕么?」

    「……」

    她本来就跪坐着,就当陪这小少年玩个过家家,拜了一礼,但听少年满意「嗯」了一声,仿佛是免了她大不敬之罪。这时,就听外头不远处传来一迭声「万岁爷」「皇上」的叫唤,溥仪极不高兴的皱皱眉,将门往内一栓,也拉了个蒲垫在她旁边坐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云知从善如流地将烛光一并熄了,听得那些小太监远去,溥仪吁一口气,说:「算你还有点眼力劲,你要是把人喊过来,朕就得治你得罪。」

    「皇上为什么要逃到这里来?」她问。

    「整个皇宫都是朕的产业,朕爱去哪里就去哪里……人都走了,你还不把灯点上?」

    重燃的微光将少年不悦映的一览无遗,她知他不是冲着自己的,但小皇帝要是一直呆在这儿,只怕很快内务府的人就得找回来,指不定要给她安个什么行刺的罪名,便试着问:「皇上此时来礼佛,是有什么烦心的事?」

    「和你说了你也不会懂。」

    「皇上不说,怎么知道我懂不懂呢?」

    他「嘁」了一声,「today,朕look了一下晌的rryhoto。」

    「……」

    「看,听不懂了吧?」

    「……」这糟糕的英文到底是谁教给他的。

    云知当然听懂了,这分明是有人希望皇帝「立后」,下午他在养心殿对着照片「相亲」呢。估计是都不合心意,这才闹了孩子脾气跑到这里来。

    她咳了一声,试学了一下这种中英混搭的表达:「ikno不知you有没有like的girl?」

    说完她自己先羞愧了一下——学校的老师要是听她这么表述,一定不给她毕业。

    但溥仪却是眼睛一亮,「你也会engilsh?」

    「一点点,肯定不如皇上。」伴君礼仪中最基本的「谦让」她还是记得遵守的。

    「那可太good了,我宫里的那几个笨太监除了哈喽之外,其他怎么学都学不会,平时除了庄师傅,都没人和我练习对话。」这会儿倒又不说「朕」了。

    他一来劲,兴匆匆和她飙了几句英文,一来二去的,云知才知教他英文的庄士敦是个英国人,前阵子小皇帝将长长的辫子剪了,就是听了这洋人师傅的话。

    近来他又『迷』恋上了外国画报,产生了留洋的想法,可把那些「元老」和太妃们都吓着了,于是火急火燎的要他结婚,方能定下心,才好乖乖留在紫禁城。

    之前她就听小七提过这些「前朝元老」,自袁世凯去世之后,他们就成了不折不扣的「两面派」,一面背靠北洋军,一面又撺掇着皇帝「恢复祖业」,前两年不到12天的丁巳复辟就是这么折腾出来的,直到现在,这样的声音在紫禁城中依旧未灭。

    他们之中有些人是仍心存妄想,而更多的是因为民国『政府』给清室的优待政策,只要天子一天没有离开紫禁城,民国『政府』依旧要养着他们,一年几百万元的岁用上哪儿搞得来?更别提皇宫中数不尽的奇珍异宝,小皇帝一高兴,随便赐一两样,拿出去卖了半辈子都不用愁。

    如此一来,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就连皇帝的亲生父亲醇亲王都希望他的皇位能延绵不绝下去。至于皇帝本人如何想又有什么要紧,他就得这么象征『性』的供在龛上,就像这座佛堂,若是佛像都没了,留着空壳子又有什么用?

    云知不免生出一些难以言喻的惘然。

    于她而言,这一套宫中的「规矩」离她不算太远,甚至可以说是自小到大的成长环境,彼时是觉得理所当然。而仅仅重生半年,她在新时代下走了这么一遭之后,再回这深宫之中,看到的是满目荒谬。

    更荒谬的是,皇宫里的太监们像是前朝臣子雇来的演员,扮演着一出惟我独尊的帝王戏,但宫外的人迈入二十世纪,小皇帝仍呼吸着十九世纪遗落的尘土,被囚而不自知。

    溥仪看她长长叹了一口气,「咦」了一下,「朕都没说什么,你怎么还叹气来了?」

    云知忙说没什么。她哪怕是看在「亲戚」过一场的份上「心有戚戚焉」,也对小皇帝的处境爱莫能助,还得继续哄骗着说:「天黑了,这晚上可冷了,还有老鼠,皇上还是早些回去罢。要是招来了内务府的人,瞧我吓着了万岁爷,您今后要是想找我玩,可就不行了。」

    实际天一亮,她就要出宫了。

    溥仪也未起疑,笑说:「我要想招你做我的贴身宫女,他们也不敢说不。」

    他虽这么说着,却还是起了身,也没问她是哪个宫的,大概不会真的去在意一个小小宫女,就这么施施然离开。

    云知亦不敢多留,溥仪前脚没踏出多久,她就后脚跟出来。

    如今皇宫不比从前,大雪的天也不见几个守夜站岗的人,她依原路而返,不出所料,就御膳房方向还有灯光——规矩还是从前那套,留着一些人看着,一些菜拿火煨着,以备皇帝喊饿之需。

    当然,皇帝吃的饭但凡上过的菜,哪怕几乎没动过,最终也得送到库房这里来。即使被太监们自我消化了一些,仍有几十盘大鱼大肉剩在里头。她饥寒交迫一整天,连佛堂都闯过了,眼见那些菜还冒着热气,也不忌讳多犯一条「偷吃」宫规。

    待解决了最基本的温饱问题,她总算恢复了一点精神气,凭着记忆力和判断力『扌莫』到了库房外的空地——只等明日送货的车到了,她就能混上去了。

    既探过了路,自当要找间小屋避避寒,没想到漆黑的路口亮起两盏车灯,竟是有辆车子驶向这里。

    她一惊,连连往后回避,才退几步就撞到了一人,一回头,忍不住「啊」了一声。

    溥仪叫她这么一撞,哪高兴的起来:「你看着点路吧。」

    「你……皇上怎么会在这儿?」她震惊。

    「在雨花阁的时候朕就觉得你怪怪的,也不像是宫女,所以来看看你搞什么鬼,哈哈,没想到你居然敢偷御膳房的东西吃。」

    她听他说「哈哈」,简直令人汗『毛』倒立。

    前方的车停了下来,溥仪看是货车,长长「喔」了一声,「原来你不止要偷吃,还打算偷溜出宫啊。」

    「……」之前是谁说这小皇帝愚钝不堪来着,这么看分明是个很精明的人啊。

    「我,我其实不是宫里的人,今天是误打误撞进来的,您能不能放我回去……」

    溥仪摆了摆手,通情达理道:「饶你不死,可你要出去,得带上我一起。」

    云知难以置信看着他,「当然不……」

    不等她回答,溥仪越过她,冲那个从车上下来的货车司机道:「这位先生,我要出宫去,就在今晚,你能带我出去么?」

    云知放弃挣扎的闭上双眼。

    得,这回是死的渣都不剩了。

    下一刻,却听那人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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