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独立日 卷三 他乡月 第八十七日
春节在即,团年的家宴不断，催婚的七大姑八大姨们也开始蠢蠢欲动。
时序与祝今夏一个在山里，一个在山外,竟然同时迎来了一波相亲小高潮。
晚上打电话时,说起白天的经历,祝今夏还心有余悸——
“真是奇了怪了,没想到我一离婚妇女,行情居然这么好,一顿饭就被张罗着加了三四个微信。”
那头的时序原本在看书，闻言一顿，书本扣在桌面的声音清晰可闻。
“那你加了吗？”
成功吸引他的注意，祝今夏在心里比了个耶。
“当然加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讨好型人格,当面说不出拒绝的话。”祝今夏老神在在。
电话里陷入沉寂,片刻后,时序不疾不徐笑了两声，“这样啊，那挺好,这次的对象条件如何,家里有岛还是有矿？”
祝今夏佯装生气：“我是这么势利的人吗？”
“难说。”时序笑笑，“谁不喜欢有钱人呢？”
“我啊，我就不喜欢有钱人。”祝今夏一本正经说,“我喜欢一毛不拔的铁公鸡,穿衣服打补丁,满衣柜老头衫的那种。”
时序不咸不淡地说,找个铁公鸡,以后怎么过日子呢？不然还是找个有矿的吧。
“没事，我这不是加了他们的微信吗？”祝今夏信心满满，“我去出卖肉|体，骗他们的钱养你，这样的爱，谁见了不说一句灵魂伴侣？”
满嘴跑火车。
时序无声地勾了勾唇角，点评：“祝今夏，回去之后，隔着手机看不见摸不着，你好像变放肆不少。”
“有吗？”祝今夏压不住嘴角的笑意，故意说，“我怎么觉得，要是看得见摸得着，我才更放肆呢？”
“……”
时序：“你准备怎么放肆？”
“我想想啊。”她佯装沉思，声音放轻不少，“那就先亲十分钟吧，我中毒了，需要亲热解毒。”
“然后呢？”
“然后爬上去，压倒你。”她振振有词，“希望压得你喘不过气的不是生活，而是我。”
那头传来他流水般的笑意，低沉悦耳，像钢琴家在演奏乐章，每一个音符都敲在她的心上。
“继续。”
“还要继续？那勉为其难再给你盖一盖我的小被子。”
“它长什么样？”
“草绿色，像春天的草，高原的山，香香软软，有我和沐浴露的味道。”
那头的人半天没说话，祝今夏有点迟疑地问他：“时序？”
“嗯。”
“你在干嘛，怎么不说话？”她有些许的怀疑，带点羞赧又带点不可思议的小兴奋。
果不其然，时序很坦诚地回答说：“在做该做的事。”
祝今夏心跳加速，面上发热，“……该做的事是什么事？”
“你说呢？”时序不紧不慢笑了一声，“任何一个正常男性，在听到女朋友说这种话时，都会做同一件事……”
祝今夏屏住呼吸，小鹿乱撞，然后就听见下文——
“买车票。”
“……？”她心跳一顿，“买什么？”
时序笑了，字句清晰：“买车票，来见你。”
好一个大喘气，祝今夏竟然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失望还是惊喜。
失望于自己脑补过多黄色废料，结果时序他压根不为所动，但这点小小的失望转瞬即逝，很快被他要来绵水的喜讯冲散，紧随其后的是根本压不住的嘴角。
“你要来绵水？什么时候来？！”
“秘密。”
祝今夏：……？
“干嘛还保密？”
“先给你一点威慑，让你知道我随时会杀来现场。”时序淡道，“所以祝小姐，请你谨言慎行，别去见微信上那堆乱七八糟的人。”
“……”
一连串欢快的笑声从电话里爆发出来，祝今夏笑得毫无形象。
“不是，你还真信我加了他们啊？”
“不信。”电话另一头，时序莞尔，“可你笑了，不是吗？”
情人间的乐趣，无非你装傻，我配合。他乐此不疲，只要她能一直这样笑下去。
而关于她变得放肆，甚至在电话里稍显嚣张跋扈这一点，时序是欣然接受的。
爱会让人滋生出新的血肉，祝今夏在人前谨小慎微多年，在他这里不必顾虑太多，可以完全敞开自我。
又及，行情好的不止祝今夏，还有大龄优质男青年，时序。
去年他刚回山里接手学校，适逢旺叔一病不起，学校风雨飘摇，他忙得脚不沾地，自然没人好意思在这时候凑上来添乱。
而今中心校趋于稳定，时序这个代理校长看着也游刃有余了，桃花就一朵接一朵地来了。
某个夜里，顿珠及时向祝今夏告密：“今天去镇上采购年货，水果店的妹子拉着我哥死活不放手。”
祝今夏很快反应过来：“上回送他丑苹果的那个？”
隔天。
顿珠：“超市老板的女儿从外省回来了，看见我哥就走不动路，非要送货上门。”
祝今夏：“她一个女孩家，要给时序送货？”
顿珠：“是啊，我都说酒水饮料我来扛了，她抢过去就往家里冲。”
祝今夏：“……现在呢？劝回去了没？”
顿珠：“没，客厅里盘腿坐着呢，说天色已晚，赖着想蹭个饭。”
祝今夏：“这怎么行？把人轰出去！”
顿珠：“妹子两百斤呢，我这小身板，轰不出去啊……！”
一听两百斤，祝今夏又行了。
“那没事了，赖着就赖着吧，快过年了，好好待客，吃好喝好大家好。”
顿珠：“……”
年轻人恢复起来的确很快，顿珠一旦接受祝今夏是嫂子的设定，心态立马就变得圣洁纯真起来。
没办法，人有远近亲疏，对他而言，时序才是更重要的人，冲着这点，取舍并不难。
正式放下的顿珠，为了兄嫂的感情和睦，开始监督时序，挥舞着小鞭子把他往男德先锋的路上一路驱赶。
私底下，他偷摸打了无数小报告，每打一次，祝今夏就给他发个小红包，于是不等春节来临，顿珠的压岁钱已经收得盆满钵满。
最大的红包来自于一段语音消息。
收到这条消息时，祝今夏正在陪祖母购置年货，偌大的超市里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光是称水果的队伍就排得一眼望不见头。
刘德华在头顶的每一只音响里欢乐地唱着“恭喜你发财，恭喜你精彩”。
排在她前头的一个小哥百无聊赖跟同伴说：“有时候我感觉自己挺对不起刘德华的。”
同伴问：“为啥？”
“他年年都祝我发财，结果我还是一穷二白。”
祝今夏没忍住扑哧一笑，小哥和同伴回头看她，大家都笑起来，提前祝对方新年快乐。
也就在这时候，手机忽然嗡动起来，顿珠的语音消息涌入微信。
祝今夏在嘈杂的环境里将之凑到耳边，点击播放，却没听见顿珠的声音，那头嗡嗡作响，有些杂音，接着是一个女人用方言说话。
“时序啊时序，你就别犟了。过完年你都要三十四岁咯，错过这村没这店了，好好考虑一下啊！”
然后是时序的声音，从容不迫：“考虑什么？不考虑。”
女人急了：“这姑娘条件这么好，干嘛不考虑？她爸是州级干部，家里还在县城开酒店，人家条件比你好到哪去了，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也就是看你模样生的好，非要跟你好，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片刻的沉默后，时序笑了：“是挺好的，就一点不满意。”
“哪点？”
“不是我想一起吹风，一起喝酒的人。”
第二条语音很快抵达。
女人问时序，那你想跟啥样的人一起吹风喝酒啊。
时序回答的时候带着笑意，不知想到什么，声音里有明显的柔软与轻快。
“要够天真，会不计后果亡命天涯。再加点胆小，遇到点困难就想急流勇退。耳根子得软，稍微劝她两句就能让她回心转意。最好还带点一根筋，明明熟读万卷，知道这个世界的复杂和残酷，却偏要当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
女人似乎根本没听明白他的话，后面开始絮絮叨叨其他，顿珠也没有继续再录。
而祝今夏怔怔地站在超市里，耳边的恭喜发财已近尾声，明明周遭喧哗热闹，她的耳边却好像被抽去真空，忽然间无比安静。
时序说的这一切，有人完全不懂，比如那个女人，也有能听懂一些的，比如知情者如顿珠，可她无比确信这世上只有她才完完全全地理解他所说的每一个字，明白其中的情意。
在温泉山庄那一夜，他曾对她说过：相逢的意义是照亮彼此，不然何必在一起？毕竟一个人喝酒也浪漫，一个人吹风也清醒。
他用诸如天真、胆小、一根筋和理想主义此类的词来形容她，可字里行间却赞誉满溢。
祝今夏眼眶发热，低声笑起来，一遍一遍播放那两段语音，每听一遍就傻笑一次，心像坐上热气球，一路飘摇至遥远的雪山之上。
她给顿珠发去一笔高达666的转账。
顿珠很快回复：“？？？？？？”
接着是一串：“！！！！！！！！！！！！！！”
触目惊心的符号攻势后，他终于重拾了人类的语言表达能力。
顿珠：“我宣布，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亲姐了！”
这伦理关系，好像稍显复杂了。
祝今夏回复他：“那时序是你谁？”
顿珠收了转账，秒回：“我姐夫。”
耳边，刘德华唱出了最后一遍“恭喜你发财，恭喜你精彩”，祝今夏倍感欣慰地想着，虽然她也没发财，但短短半生因为他们的参与，已算精彩。
和刚才那小哥相比，她勉强还是对得起刘德华老师的。
——
赶在年前，祝今夏去给老师拜年，顺便谢谢师母前阵子帮忙说服次主任。
两位教授是丁克，膝下无子，一辈子都过着二人世界，在他们那个年代能力排众议，坚持自我，实属不易。
没有育儿支出，生活也过得相当朴素，老两口用攒下来的钱在郊区置办了一栋两层小楼，偌大的庭院里种满花草树木。
踏进小院时，祝今夏忍俊不禁，给时序拍了张照片。
祝今夏：“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
石板铺就的小路将院落一分为二，两边是泾渭分明的风格：一边是师母种植的梅兰竹菊，高洁雅致，一边是老师种下的各式蔬菜，从辣椒到葱蒜，从小白菜到土豆，应有尽有。
时序回复：“明明是花架子和实用主义。”
一人一句点评，不难看出分歧。
祝今夏很快想到了时序的宿舍窗台上种的一排辣椒大蒜，难怪他会欣赏老师在庭院里种菜的做法。
她立马打字：“将来我要是有院子，绝对不能在里面种菜！”
第一是丑，第二是臭。
几秒钟后，时序：“那窗台上呢？”
祝今夏：“……”
祝今夏：“窗台上也不可以！”
屋内窗明几净，素雅俭朴，两位老人家坐在木质沙发上听她说山里的趣事。
桌上泡了一壶茶，幽香扑鼻，茶色透亮，曾院撇撇嘴，说要不是你来，王教授根本舍不得给我喝这茶。
“山猪吃不来细糠，这茶给你也是浪费。”师母在旁老神在在，一本正经跟祝今夏介绍，“这茶是我一个学生从台湾寄来的，高山乌龙。刚寄来，你们曾教授就迫不及待开封了，隔天被我发现他拿来煮奶茶，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嘿，我说王教授，你可真会曲解人家的心意，我还不是之前喝了学生点给我的桃桃乌龙，想着味道不错，复制给你吗？”
许是膝下无子，没有为人父母的经验，两人活得还像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哪有年过半百的样子。
他们互相称呼彼此“王教授”和“曾教授”，当着学生面也没有摆架子，离开了熟悉的讲台，他们不过是两个普普通通的老人家，拌着嘴，斗着气，最后相视一笑，吵吵闹闹里也蕴藏着可爱的点滴。
祝今夏一直抿着嘴笑，她喜欢这样的氛围，也喜欢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
旧游无处不堪寻，无寻处。惟有少年心。
可眼前的这对夫妻，因为豁达通透，他们永葆少年心。
后半段，是师母和祝今夏在沙发上聊天，曾院进厨房做午饭。他是山西人，擅长做面食，每逢祝今夏来，他都会露一手，要么包饺子，要么抻面。
知道自己这徒弟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他双手沾满面粉，在厨房门口喊：“祝今夏，进来打下手，我教你做面条！”
师母说：“你一个人做就行了，干嘛非要使唤人？”
“我是为她好，女孩儿家还是要学着下下厨，不然将来吃亏——”
话音未落，师母眼睛一眯，言辞犀利：“我就不会下厨，我吃什么亏了？”
“呃——”曾院表情凝滞片刻，很快改口，“你是福气好，找到了能干又勤快的我。”
师母说：“凡事讲究个分工合作，能者多劳。你们男的脑子笨，力气大，多干点手上的活。我们女同志天马行空，浪漫细腻，就适合做脑力劳动。”
曾院咕哝了句：“你这不是歧视男性吗？”
说归说，还是委委屈屈，任劳任怨回厨房干活了。
祝今夏忙站起来，“我去帮忙——”
“你坐下。”师母颇有威严，动作优雅给她添茶，“妇女能顶半边天，顶的又不是厨房的天。”
扫了眼落地窗外种满蔬菜的那半边院落，师母一副被辣到眼睛的模样，“再说了，他在我院子里种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早点消耗完早点解脱！”
厨房里传来曾院的嘿嘿一笑：“想得美，吃完了明年开春我还种！”
……
吃过饭后，曾院闲不住，还是把祝今夏拉去院里帮忙除草，美其名曰“饭后消食”。
可惜祝今夏确实五谷不分，也怪草和葱长得太像，她拔着拔着，曾院的小葱数量锐减。
曾院痛心疾首：“傻姑娘啊，生活上的智慧也是智慧，你这一窍不通的样子，很不利于找第二春啊！”
师母捧着茶杯在台阶上悠哉悠哉，完全不觉得自己不干活有何不妥。
菜又不是她要种的，谁种的谁管嘛，分工明确。
不过等到她种的花草需要打理时，这条规则就不太适用了，曾教授是一定会被她左一句又一句忽悠来的。
其实也不用忽悠，她只需要扶着腰，哎哟哎哟地抱怨两句人老了，不中用了，心疼妻子的曾教授就会不请自来，勤勤恳恳，任劳任怨。
当下，师母反驳道:“她是找对象，又不是应聘花匠园丁，要你这毫无用处的智慧干什么？”
话题转到这里，祝今夏有不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催婚仿佛是过年的主旋律，谁不催就是政治不正确，连老师也不例外。
曾院一边拔草，一边问她：“走出前一段了没？走出来了，也是时候考虑考虑下一段了。”
他咂咂嘴，说学校里多的是人来打听祝今夏，都知道他们师徒关系好，不少人找他说媒。
唉，谁让他不止个人能力突出，徒弟们也一个赛一个的优秀呢？
感慨一番，志得意满的曾院放话了。
“你也给我个准话，喜欢什么样的。那么多优质男青年，老师保管给你找个符合条件的！”
祝今夏抿嘴笑，说她喜欢帅的，个子要高，身材要好，双眼皮不宜太过，清清淡淡最好，人要有气质，穿老头衫都像T台走秀。
曾院：“……”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曾院吹胡子瞪眼睛，说我怎么教出你这么个肤浅的徒弟，以貌取人，不求上进！
台阶上的师母吹了吹茶叶，慢条斯理：“我看不错，小祝又不缺物质，找对象不就图个情绪价值？男人这种东西，反正上限在那摆着，就得找个养眼的，天天看着赏心悦目，用着称手，日子过得才有意思！”
对他们，祝今夏没什么好隐瞒的，很快不好意思地坦言，她的第二春其实已经来了……
曾院惊呼一声，草也不拔了，拉着人又回客厅。
“讲讲，详细讲讲！”
从哪里讲起呢？祝今夏每每想到时序，都觉得没有头绪，他于她更像一章诗篇，是自由的，即便打乱了顺序，也俯拾皆是诗意。
她讲他鼓励她离婚，追求自由。
讲他孤独成长的童年，和对知识的不懈追求。
讲他和旺叔的种种，对弟妹的照拂。
两位老人听入迷了，最后又产生了分歧。
曾院的眉头慢慢皱起，有些担忧地说：“可你俩一个在山里，一个在山外，异地恋虽然也有成的，但困难还是太大了……”
师母笑了：“哦？那下乡那会儿，我们隔着十万八千里，这困难怕不是大多了？”
“那能一样吗，我们那个年代，大家都很纯粹，现在是快餐时代，人变心实在太简单。”
“变就变呗，相爱的时候在一起，不爱了就分开，依我看也挺好。”师母说，“谁规定一辈子就非得跟一个人绑在一块儿呢？小祝以前跟小卫不也挺好，后来不合适了，不也分开了？现在和这小时好，将来不合适，再换，再议！”
祝今夏忍俊不禁，捧着茶杯笑得前仰后合。
曾院急了，说：“你把事情说得这么简单，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那我俩怎么就过了一辈子呢？”
师母：“那不是我能忍吗？忍者神龟。”
曾院：“……”
师母：“再说了，人还没进棺材呢，算不得一辈子。你再说这些迂腐的话，不排除我一只脚踏进棺材了还把你蹬了的可能性。”
曾院：“………………”
两人拌着嘴，最后的落点还是在祝今夏身上，师母虽然支持，但依然认真地问她，你俩这阻碍是真够大的，想过以后吗。
“隔这么远，你饿了，没人会给你做饭。你病了，他只能隔空嘘寒问暖。你遇到挫折，哭了，崩溃了，他无能为力。网络上说异地恋就等于养了只电子宠物，虽然有点夸张，但事实也差不多如此。”
师母关切地问：“找对象是找个情感依托，万一有天你发现他撑不住你，你会失望吗？”
祝今夏微微一笑，眼神明亮地迎上她的目光。
“这些我都想过。
“不瞒您说，我上一段感情，其实就是朝夕相处，彼此在对方生活中无处不在的。我必须坦诚地讲，对方将我照顾得无微不至，从衣食住行到一日三餐，他巨细靡遗地全部兼顾。
“可我依然觉得不满足，直到遇见……”
直到遇见时序。
祝今夏不好意思地垂眸笑笑，不好意思当着老人家的面太小女儿情怀，可过往一幕幕走马灯一般晃过眼前，一帧一格都清晰。
“是他让我明白，不是时刻有人陪伴就不寂寞，比起缺乏沟通理解的相守，我更愿意找到和我同频共振的那个人。”
不同频是常态，而同频是老天爷的礼物。
隔着千山万水，她依然觉得他们无比贴近，一通电话，一条语音，都足够点燃她的少女情怀。
和祖母逛菜市时，看见一只大鹅挣脱草绳，满市场撒丫子狂奔，她会忍不住分享给时序。
在面店用餐时，心善的老板娘说煎多了一只蛋，一并送给她，她会忍不住拍照发给时序。
每一次踏进超市，若是刘德华在唱歌，她会对他说“刘老师又在恭喜我发财了”，而要是刘德华没唱歌，她也会遗憾地说“刘老师今天没有祝福我”。
她的有和无，得与失，都忍不住对他说。
她的无聊时刻，空白间隙，也因为与他分享而变得诗意浪漫。
发光的更灿烂了，贫瘠的也变丰厚了。
爱把简单的日常串联成诗篇，因为他的存在，她会抬头拍下每一天的日出日落，然后才发现，原来每一天的太阳都不一样，天晴下雨都值得驻足欣赏。
而时序永远不会用“哈哈哈哈”或是“没事没事”这样敷衍的台词回应她，若是在忙，他不会及时回复，但一定会等到闲暇时仔细阅读她的每一条分享，然后逐一引用，回复。
引用大鹅的图片：“传说中的运动健鹅？”
祝今夏正狂笑，就收到他发来的两百元红包。
他说：“买吧，吃起来一定肉质紧实。”
下一条：“不过，奶奶的牙口还好？”
引用面店的加蛋豪华面：“是想告诉我这果然是个看脸的世界，好看的人走到哪里都能受到特殊关照吗？”
祝今夏：“被你看出来了。”
时序：“但我有一个小小的疑问，还请祝老师替我解答。”
祝今夏：“什么疑问？”
时序：“已知这是特殊待遇，求问老板性别。”
祝今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女的。”
时序：“Excellent.”
最后是她的随手拍，她发去日出，他会发来日照金山。她发去天空，他会发来湖泊里的云朵。她分享的一切都有回应，却并非简简单单的复制粘贴，像吉他遇见贝斯，像摇滚乐遇见架子鼓。
她对灵魂伴侣的所有臆想，包括意料之外的惊喜，都在这个人身上逐一实现。
“如果世界上有另一个我，那我确信我已经遇见了。”
祝今夏捧着热茶，微微笑着，从一幕又一幕画面里重归现实。
“老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是残缺不全的，试图从一段感情里汲取养分，弥补童年缺爱的空白。可是时序教会了我，除了我自己，没有人能填补我。饮鸩止渴只会毒发，解不了渴。”
而时序从未试图修补她，他只是做一阵风，将她送往自由的高空。
后来她学会了求助，学会了合作，学会了坦诚自己的脆弱和不足，也学会了诚实面对那个缺爱的自己。
她终于完整了，也终于学会如何去爱一个人。
“从此以后，我不再需要有人做我的后盾，相反，我希望我是他的后盾。”
“他在山里，我就年年去见他。他回北京，我就和他当科研双侠。”
“我们大概不能每天每天地黏在一起，但我这样吹毛求疵的性格，好像也不适合跟人朝夕相处。”
“那首诗怎么说来着？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每一阵风过，我们都互相致意。”
因为总会别离，所以期待每一次的相聚。
说到最后，她略显羞赧地垂下头来，不好意思地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
师母拍拍她的手背，宣布：“这门亲事我同意了。”
曾院虎躯一震，“你同意？这我徒弟，我还没发话呢！”
师母瞥他一眼，“你还有什么意见要发表？”
曾院对上她的目光，又看看笑靥如花的小徒弟，白胡子抖了抖，移开视线的同时，轻飘飘哼了一句。
“什么科研双侠，会不会起名啊，真是土掉渣了！”
他翻翻白眼，冲祝今夏说：“出去可别说是我徒弟，就这文学素养，实在是白瞎了我的精心栽培！”
师母爽朗一笑，说依她看，这是完完全全继承了他的衣钵。
“有其父必有其子，师父也算半个父了，不是？”
那一天黄昏时，夫妻俩将祝今夏送出小院。
曾院在小路的尽头重重地拍了拍祝今夏的手，说孩子，我这辈子没有儿女，就只有你们这些徒弟，你是其中年纪最小的一个。
“我们亦师亦友，说父女，年纪差距大了点，说祖孙吧，我又不服老。”
老人家哈哈一笑，目光明亮地注视着她。
“一切过往，皆为序章。你的序章已经拉开了，接下来的路，我不祝你走得漂亮，只祝你走得尽兴，走得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