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现在才意识到掉价显然没什么用,毕竟也没有给他重新表演的机会。
不过怎么说也是活了两百岁的人了,向雨田心中郁卒了一会儿便很快让自己平复下了心绪。
要说他这收徒的想法,倒也不全然是临时起意。
在他道心种魔大法几乎大成之时,他便同燕飞说过,他既不想害人,又不舍得毁掉邪帝舍利和道心种魔宝典,免得师尊怪责他断了邪极宗的传承,最好的法子便是——
未来的百年里他懒得思考这些个糟心事,只管让自己过得多姿多彩,尽享游翺天下的乐趣。等到晚年再收上几个品性凉薄自私的弟子,由着他们争夺道心种魔宝典和邪帝舍利,从而无暇四处为恶。
这是在他没能找到一个好弟子的前提下。
只可惜他绝没有想到的是,他想看着发生争夺以毒攻毒的尤鸟倦等人,居然在他闭关的时候被人邀请去了长安城,还将命都丢在了那里。
而一时半会儿之间他要想收到四个能与这几人定位匹配的徒弟还真不那么容易。
他一边通过邪极宗耳目打听近来的南北方之变,一边往北方行来,便留意到了戚寻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向雨田当即做出了判断,这是个实打实的人才,还是个冲着魔门圣君位置来的人才!
他这个人行事荒诞,甚至能想出那种按照寻常人的脑回路绝不会想到的以毒攻毒招数,但也并不妨碍在善恶之分上他其实还得算是个好人,甚至是个性情中人。
如此一来戚寻这剑走偏锋的行事方式还恰恰就对了他的胃口。
尤鸟倦丁九重这些人死了无妨,他眼下便发觉了个更合适的继承人。
在他以怀古剑朝着对方“偷袭”测验的时候,从戚寻的剑招应对中他也越发确定了这一点。
只是她这直接夺了铁舍利当做人质的应变,让向雨田同时确认,良才美玉的确是良才美玉,但也实在是个扎手的硬点子!
这徒弟看起来不太好收。
不知道强买强卖这招行不行?
“尤鸟倦既然得了个倒行逆施的名头,可见平日里做的都是些什么事,”戚寻理直气壮地回应着向雨田的问题,“如今魔门有望中兴,自然容不得败类。这四人杀了便杀了,难道还要我给他们道歉不成?至于阁下说的我夺你圣极宗宝物……”
“这顶多叫收缴战利品吧?”戚寻看了看手中的铁球,又看了看向雨田回道。“不过阁下也实在是挺心大的,宗门宝物放在这种地方,这是实在不怕弄丢。”
向雨田可不相信戚寻对此一无所知。
虽然他也不免有点好奇她到底是从何处得到的消息。
魔门一向与外人接触不多,邪极宗固然不像是花间派一样一代只传一人,甚至连传人的身份都未必会公布出来,但也的确是属于传人不丰的一类。
邪帝舍利正在这铁球当中的事情,向雨田这么多年来告知过的人,一只手都数的出来。
但他生性狂悖,看得顺眼的人就算是干着杀人放火的事情,他说不定还会帮忙打掩护的,现在戚寻也就是知道了一点不该知道的事情而已,却被她用来当做对敌妙招,也不失应变机智。
就这方面来说,向雨田还是很欣赏她的,还是越看越顺眼的那种。
这么一想通,向雨田也懒得纠正这个到底是收缴战利品还是用手段夺宝了。
“你说的不错,确实存放得随意了点,那你拿着吧。”他懒洋洋地摆了摆手。
“……?”你这么随意的吗?
这下倒是轮到戚寻表情有点卡壳了。
任是谁看到自己的对手上一刻还因为门中至宝落入敌手,难免有几分投鼠忌器之感,下
一刻便一副“你快点拿走”的样子打发人,怎么都得觉得有点幻灭。
但向雨田说让她拿着好像还真不是一句随便说出的话。
他甚至抛下了一句“今日不是谈话的好时候,明日再来”便飞身离去,只留下戚寻还握着邪帝舍利站在原地。
这人是干什么来的?登门送宝吗?
戚寻迷茫地将铁舍利收入了袖中,往前走出一段将白虎坐骑给找了回来。
为防向雨田杀个回马枪的时候拖后腿,她干脆将它收回了坐骑列表里。
在她与向雨田短暂交手的这点时间里,风雪又加重了几分,即便是戚寻也实在不想在这个天气行路。
好在又往前走出了一段后,她便看到了一座不知道是谁留下的矮房。
矮房里并没有人入住,戚寻推门而入后只看到了一片长久未曾有人使用过的痕迹,倒是在靠近门边的地方还残存着篝火留下的痕迹,大约是在两三日前还有人在此地烤火过夜。
这倒是个合适歇脚的地方。
她从屋外拾掇了点柴火进来点着了篝火,又将被风吹得吱呀作响的门给卡得严实了些,这才坐了回来。
而后,她一边想着向雨田的来历一边翻出了那枚铁舍利,借着篝火的辉光端详了起来。
向雨田舍得将邪帝舍利交出来算起来也不算是太过奇怪的事情。
他本身的延寿便是出自邪帝舍利的作用,而他早在一百七十年前便已经结下魔种,到如今更是实力足以问鼎天下,有无邪帝舍利傍身对他来说都不是很要紧的事情。
邪帝舍利中的元精也的确不是这么好索取的。光是看他自己的过往履历便知道,若无特殊情况,又没有道心种魔大法的下卷在手,就算是有邪帝舍利在手中,也并不能代表什么。
这么说起来,从向雨田的角度来看,他也就是临时性地给邪帝舍利找了个寄存地方。
身在塞外,戚寻也显然不可能有机会将邪帝舍利交给什么别的人看管,等到明日向雨田再来的时候,他会不会变更想法,还不就是他说了算的事情。
这样一来,戚寻便很难不为向雨田的来意感到头疼。
虽然她并不知道的是,此刻向雨田并不是想着出尔反尔,而是身在距离她不远处的村落里,决定给自己先好好拾掇一番外表,让自己在明日第二次出场的时候,看起来要更加符合一个前辈高人的身份,而不是一个横空杀出来的刺客。
也正是在他对着镜子捣腾造型的时候,戚寻已经对上了邪帝舍利的本体。
铁舍利的外壳并不太难破解。
戚寻指尖扣住了机关,将这个铁球给分开成了两半,便从这个铁球外壳里取出了那枚拳头大小的黄色晶体。
比起先前就已经落到了戚寻手中的和氏璧,邪帝舍利同样显得非同凡物。
在这透明的晶体内部,游走着一种仿佛血色云霞的红纹,在居中的位置倒还是散发着黄光。
但虽是暖色调的光,自邪帝舍利中散发出的却是一种至阴的气息。
听闻早年间谢泊将这枚能用于贮存元精的奇特晶石从墓葬品中翻出来,今日一见,传言倒是看起来并无什么差错,谁让那些参差错落的血痕实在很像是鲜血长久浸染而成。
因此这东西虽在魔门自称圣门的时候被称为圣舍利,戚寻也不免觉得,还是叫它为邪帝舍利比较合适。
在真正用手接触到邪帝舍利的一瞬间,戚寻只觉得一种阴森奇诡的邪异气场朝着她笼罩了过来,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副大宗师画卷看多了,而她体内运转的神照经又是禅宗正统心法的缘故,这种眼前一瞬闪过的邪诡景象很快被压制了下去。
等她再看去的时候,分明只有一种温润的黄光。
这么一来戚寻便不由有些蠢蠢欲动想要对邪帝舍利动手了。
邪帝舍利中封闭的元精若想要引出,最好是有两人同时攻击,还得使用异种真气,这便是原著中徐子陵和寇仲以长生诀真气做到的情况,而戚寻依靠山字经打下的三经合一的基础,的确可以一个人做到这一点。
一想到向雨田来意不明,而她又暂时还没有打算退出副本直接遁逃,更觉得通过邪帝舍利的元精贯体来提升实力,以免在应对这个邪性异常的家伙的时候太过被动,是个相当合适的选择。
而邪帝舍利中的邪气既然能够被她所镇压,在危险性上也就少了许多,也比对和氏璧动手的可行性要大得多。
反正向雨田自己说的让她拿着嘛。
说干就干!
屋外的北风怒号,这交集的冷风大约短时间内也不会平息下来,更不会有人在这样的天气下出门,行到此处落脚。
戚寻又确认了一番她这堵门堵得还挺结实,若是寻常人必然推不开这门扇后,这才捧着邪帝舍利坐了回来。
只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她落座之时,被她搁置在一边装有和氏璧的包袱上好像闪过了一道银辉。
可等戚寻再看去的时候,这屋中最为分明的两处亮光,一处是屋中的篝火,一处则是她手中黄芒闪烁的邪帝舍利。
但当戚寻将神照经和明玉功的冷热两道真气打入邪帝舍利中独特空间的一瞬间,在她身边一度恢复到了沉寂状态的和氏璧却忽然明光大现,像是一个蹦跶起来的小炮仗一样撞进了戚寻的怀里,充分证明了她此前所觉实在不是个错觉。
“……”糟糕!
邪帝舍利中的元精被成功导出,又从戚寻的指尖流转而入,这意味着她的确可以靠着一个人模拟出两个人的真气共同交击的状态。
但她同时也意识到,这毕竟是十二任邪帝的元精贮存,甚至还有这枚晶石此前的晶核,若要一个人消化多少有点极限!
她已需要十足的当心才能确保自身安全!
偏偏在此时,和氏璧却像是个觉得自己遭到了冷落的小孩子一样跳了出来,卷带着一种近乎不管不顾的气场支离瓦解,只剩下了异种真气的洪流冲进了戚寻的丹田。
那便简直像是一种无声的爆炸了。
“这家伙真是胆子够大的!”
等向雨田追寻着这一片特殊的气韵波动而来的时候,看到的赫然只是一片残垣断壁。
这一座塞上供给临时歇脚的矮房子已被炸开了棚顶和四壁。
虽没有他昔日所见天地心三佩合一的时候引发的天坑景象壮观,可在此处滞留的爆裂汹涌的气浪,饶是向雨田的武功已经距离破碎虚空只有一步之遥,也难免有种好像呼吸不畅的错觉。
这不是单靠邪帝舍利能做到。
他先前就留意到和氏璧也在戚寻手中,他也不妨在眼前的景象面前猜测,邪帝舍利与和氏璧之间必然因为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发生了什么共鸣……
向雨田在残破的屋瓦之间翻找,总算是将仅剩了个空壳的邪帝舍利给找了出来。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块晶石。
此时其中藏匿着数百年元精元气早已经消失不见,就连上面的血痕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不过该说不说,这还算待遇不错的,总算还剩下了个可以用来继续驻存的底子。
相比之下,和氏璧这件异宝才是当真被损毁了个彻底。
能让他勉强辨认出那一抔粉尘并不是什么房屋中物体碎裂的残骸,而是昔日的和氏璧的,便是在这粉尘边上,曾用来补全和氏璧缺角的黄金。
虽然现在这片黄金也像是被外力撑开而变了形。
向雨田不由摇头苦笑。
邪帝舍利的损毁倒不至于让他觉得有所怨怼。
事实上这也是他在这百多年来想要促成的事情。
但他的师兄因为吸收邪气有误异化为妖物,他自己纵然通过破译道心种魔大法的下册,利用循序提炼出的元精达成了延寿的目的,却也始终觉得自己接触到的只是邪帝舍利使用的一角而已。
他是当真不知道应当如何将这东西给毁掉。
现在倒是在他看中的那个潜力股手里促成了这个目的,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可邪帝舍利的邪气一旦超过了那个临界点,便会促成异变。
而和氏璧这种异宝既然能留存至今,便是此前还从未有人能做到将这东西里面的异种真气尽数吸出来。
若这两件事同时发生在一个人的身上,而她甚至还未在这两种真元冲撞中身死,即便是向雨田也不敢保证,她此时到底成了个不可遏制的邪魔,还是该当算是个无限迫近于金丹魔种境界的绝顶高手而已。
现在唯一的问题便是,戚寻身在何处?
塞北荒原之上的飞雪沉积了十天半月,四野望去只见一片白芒,向雨田朝着四方都追出去了一段距离都没看到有任何脚印留下,再想想此前他曾见过戚寻展现出的轻功,便知道要靠着这种寻踪索迹之法只怕是绝无可能找到对方的。
可他却不知道,戚寻此时完全是凭借着本能在施展轻功。
她足下一掠数丈,很快消失在了渺茫的荒原之上。
即便是身怀外挂,她也完全无法压住和氏璧和邪帝舍利一并发作带来的狂暴真气。
此刻这狂炽的真气完全压住了她主动运行的内功,也压住了她的主观意识,让她只觉天地苍茫,而她是其中最为浑浑噩噩的一个。
若非明玉功始终在维持着近乎降温的作用,若非神照经在运转之中惊人的修复能力,和氏璧撞入她的怀中,紧跟着跳出了满屏的系统警告之后,便应当是她周身真气彻底走岔了路子爆体而亡。
但或许和氏璧主动跳出来的化为己用中其实还带着一种无形的保护,吃撑归吃撑,倒是的确没到撑死。
在她这徒步涉川过原的进程里,她虽然头脑之间一片空茫,好像连带着自己是什么人都给忘了,却也依然在消化这两种异类真元。
只不过,这实在是一个很需要时间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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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寻走出了许久。
她不觉得饥饿也不觉得疲惫,只是在朝着前方看去这一片重复的景象中,有种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应该往何处的困惑。
她思索了半天也觉得头脑里像是笼罩着一层雾气,越到后来她看向周遭的世界也觉得一片混沌,便干脆循着直觉继续往西北方走去。
这或许也不该叫“走”。
途径的冬牧队伍甚至看不清她的身形,只觉得像是有一道狂风过境。
比起先前骑乘白虎的速度,她此时何止是快了十倍。
虽然她不辨西北,不知目的,完全就是凭借着剩下的本能在行动,但好像天穹星光与她体内残存的和氏璧力量相互呼应,分明在眼前铺开了一道指引方向的线索。
于是在一个落雪照旧的黄昏,她抵达了位于哈尔和林的突厥牙帐。
那是突厥的王庭。
一把火被点了起来。
跟一个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是谁的疯子实在是不必讲道理的。
戚寻只觉得自己看到一杆长矛伴随着炽烈的火光袭来,手握长矛的家伙长得像个古铜色的石雕。
若是她尚能保持冷静的状态下,只怕还该思考一番要克制着几乎百斤的重矛得
用什么借力打力的巧劲,对方的炎阳奇功又能不能被她的天水神功所克制。
但她此时冷极又热极,经络之间的烧灼让她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心思去考虑这种问题。
她只是伸出了手。
邪帝元精与和氏璧真气在无形之中造成的洗筋伐髓效果,让她此时无论是本身的力量,还是结合了武道修为的本事都要远胜从前,虽然她这一按一拽中谁看了都不觉得其中有什么技术含量,可也恰恰是这种最朴实不过的招式让来人面色一变。
戚寻的目光里一片混沌,毕玄身为武尊,如何会看不出对方此时到底身在一个什么状态。
只是他必须出手阻拦住对方的行动。
可对方的实力显然已经超过了武道高手这四个字所能界定的范畴!
他的长矛落入了敌手,同步出手的赵德言自戚寻背后袭来的归魂爪,也简直像是在给这个悟道之中的疯子挠痒痒。
她依然一手按着月狼矛,却分出了一只手洞穿了偷袭者的胸膛。
飞雪在无形中化作了一道支撑在她身前的屏障,将鲜血和斥骂之声都阻拦在了外面。
毕玄根本没有这个多余的心力去关心魔相宗这位的生死,先前只是被她阻拦住戳刺进程的长矛,自另一端传来的压迫力骤然增加到了让他都难以承受的地步。
他当机立断选择松手,又旋即抢攻出掌而来,但这支长矛从双方争夺变成落入戚寻的手中,好像丝毫也没让对方因为惯性的缘故而有所迟滞。
毕玄掌风未到,已听到了一声清脆的断折之声。
月狼矛在对方的手中断折作了两半,直掼而出,径直穿过了他的心口。
戚寻这会儿不记得什么东突厥的将军,不记得天下三大宗师。
她只是慢吞吞地把长矛的半截从毕玄的身上拔了出来,连带着另外半截一并又往另一个还在喘气的家伙身上扎了两窟窿。
仿佛有种奇怪的吸引力,她朝着一处营帐走去,在帐篷里翻出了一卷古朴的书卷。
她隐约觉得这样的宝贝是不应当放在身边的,容易被人抢走或者弄丢,于是这东西就消失在了她的手中,被放在了一个她虽然不记得却知道最为安全的地方。
而后她又放了一把火。
这把火从赵德言的营帐烧起来,在她从帐中走出的时候几乎化作了她的背景,而在她的前方,一道道弓弩已经对准了她所在的方向,更在她冒头的一瞬间化作铺天盖地的铁箭朝着她袭来。
戚寻眼皮都没动一下。
她从察汗淖行到哈尔和林的一路上没少玩雪,现在这周遭何止是与向雨田交手时候的三丈方圆内的飞雪,化作了为她所掌控的棋子。
与流矢对峙的冰雪屏障,让人只觉绝非是人力所能企及的神迹。
有的箭矢被震了回去,有的箭矢落了地,落在这一片扩散开的火光之上。
在这一片混乱中,戚寻眼前还是笼着一层薄雾。
也或许是因为这些人快马逃遁时候扬起的雪尘太大了点,让她觉得有点不大痛快,她便将手中的其中一支断矛朝着人群簇拥的方向甩了出去。
这一下自然是不可能落空的。
但戚寻没管自己扎中的人是什么身份,只是觉得这支月狼矛少了一半,从一百斤变成了五十斤后果然操纵起来舒服多了。
她得意地拖着另一半尚带血痕的长矛,一路朝着那个最为气派的营帐而去。
虽然当她抵达这地方的时候,人都已经跑没了。
于是她便抱着着半根长矛坐在了营帐顶上,看着落日映照中宛若流金的天穹底下,越烧越盛的火光几乎将此地化作了一片火海。
戚寻想了半天还是想不起来自己为何要做出这
样的举动,只是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一个词,叫做封狼居胥。
眼看着火快要烧到她坐着的地方了,她才跳了下去,像是将方才那本书册丢进自己的神秘仓库一样,把这王帐之中的财宝也用这种方式给搜刮走了,而后她依然保持着不疾不徐的步调,朝着南边走去。
等到向雨田收到了此地的大动静赶来的时候,又已经跟戚寻错开了一步了。
鄂尔浑河的西岸只剩下了一片被大火烧灼的痕迹。
向雨田跟逃窜中的东突厥人打听,从对方惊惧不成语调的话中听到此地遭到了天罚的消息。
天罚中有卷挟风雪而来刀枪不入的神灵,神灵击杀了东突厥佗钵可汗,还杀了他们东突厥最为勇武的将军毕玄。
赵德言倒是实在是没必要说的。他如今年纪尚轻,还未混到魔帅的位置上,只是因为的确武功不低,在这突厥牙帐中有了些地位。
尤其被这个神魂失措的目击者牢牢记住的一幕便是,佗钵可汗身死,杀人的神灵坐在王帐之上化风雪为屏,阻拦住了飞射而来的箭矢,眼看着王帐彻底烧毁方才离去。
而后,亡命之中的突厥人将最为勇武的摄图立为沙钵略可汗后南逃,谁知道被天降半支月狼矛击杀。
余下的东突厥王族中,阿史那庵罗与阿史那大逻便这对堂兄弟彼此互不相服,这生怕神灵天降再度逃亡的队伍便被这两人分开成了两半。
“……?”向雨田露出了个迷茫的神情。
从突厥人的言语描述,和转述出的赵德言死前留下的话来看,戚寻的精神状态绝对不是正常人该有的样子。
可是,怎么会有人在疯了的状态下还能搞出这种事情的?
向雨田都不知道应该说她这是有天赋,还是该说她这算是从骨子里都是个为清平盛世做贡献的人了。
东突厥前后两任有本事的可汗,被毕玄那把在戚寻手中一分为二的武器相继击杀,剩下的这一对算不上什么人物的堂兄弟争斗阋墙已成定局。
这让向雨田毫不怀疑,纵然从头到尾东突厥死了的也就只有四个人,可他们自己吓自己,在逃窜中分割的趋势只怕还会继续下去。
佗钵可汗在世的时候,手中的突厥前所未有地强大,甚至一边手握北齐的逃将,拒绝交给北周,一边让北周册封宇文招的女儿为千金公主和亲塞外。
这和亲的队伍原本应当在今年的二月到三月之间出发,距离此时也不过是两个月的光景。
但现在,北周自己自顾不暇,突厥也在戚寻的这一出直捣黄龙面前混乱了起来。
“这姑娘有本事啊……”向雨田大觉赞叹。
但他盘算着自己还是应当把人找到再说。
别看她这会儿在关外干出的好事,就算是头脑清醒的人也未必干得出来,造成的后续影响只怕会让突厥在短期内无力犯边。向雨田还是不敢确定,一个武力值被和氏璧和邪帝舍利推到了这个程度的炸弹,倘若被什么人利用,会在中原的乱局中会产生什么后果。
可他一路南下打听,却始终没有打听到与戚寻形容相似的人。
在南北朝乱世的流民里多出一个灰头土脸,披着麻布看不清身形的人又哪里会显得有多起眼呢?
脑子的混乱让戚寻此时根本不觉得自己披着的雪色狐裘是什么好东西。
入了关,行到一处民房外头的时候,她扯下了挂在那里跟个灰蝙蝠翅膀一样风中鼓张的麻布斗篷,而把狐裘挂了上去。
这家人发觉的时候当即知道财不外露,将狐裘给收了起来。
至于他们的那片麻布,则被尘灰糊了满脸的戚寻很有童心地裹着在风里晃荡。
在她用最寻常的树枝打断了三个流民恶徒的腿后,便再没人敢对这
个小疯子动手了。
她坐在火堆边上,一双依然蒙着雾气的眼睛,以在旁人看来有些反应迟钝的样子盯着跳动的火光,度过了大象二年的元月月末。
她不是在看火花。
在突厥牙帐放的这一把火已经足够她欣赏了。
她在看她面前跳出来的有个熟悉又陌生的界面。
大概是因为和氏璧的异种真气让她现在存在某种阅读障碍,她发现自己不但想不起来自己是谁,还不识字了!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被寇仲和徐子陵给传染了,但她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样两个名字。
文化人戚寻直觉这是个对她而言很重要的提示。
于是她揪了一长一短的两根草玩了个抓阄,最后点下了左边那个选项。
【系统】【侠士请注意,入梦精英副本剩余时长1天23小时59分59秒,请在副本结束前离开副本世界。】
【系统】【警告!检测到侠士处在混乱模式,请谨慎操作退出副本。】
【系统】【提前结算入梦副本精英·天刀霸刀】
【系统】【副本精英·天刀霸刀三个指定boss已击败,判定副本通关成功,副本通关经验在退出副本后正式结算。】
【系统】【检测到当前世界存在锚点,是否选择支付双倍副本开启银两延长副本时间?】
【是/否】
她点下的自然是这个【是】字。
戚寻看得到自己包裹里银两的变化。
可是她这会儿又不识数,这个前后两万两的变化,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跟她整体而言依然庞大的银两存货相比实在是少得可怜。
要知道她在闯到东突厥牙帐的时候还捞了一笔。
当然若是她的脑子还是正常的情况下,她其实还应该考虑这个当前世界的锚点是不是代表着宋缺那里出现了什么情况,这怎么都该是个开始兴兵的状态,甚至极有可能是宋阀阀主的位置提前交托到了她的手上,才会出现这样的锚点定位。
但她现在不想这个。
她从自己灰斗篷底下这件蓝衣服的袖子里拖出了一条好长的长绫,栓在了两棵树之间,然后自己躺了上去。
她觉得这样睡得有点不舒服,但又觉得自己应该是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样的情况才对。
不过反正在她经络之间依然在冲撞对峙的两三股真气依然在斗殴,让她在看似与寻常人差不多的皮囊之下遭受着的是尤其可怕的折磨,她总归也是睡不着的。
她只是仰躺着,双手搁在头下,看着林木缝隙之上的夜空。
她有点奇怪为什么别人都需要吃东西她却好像并不需要,她也暂时性地不需要睡眠。
在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又蹦跶过了一个“穷游”的词后,戚寻又自己本能地将这个说法给否定了。
她更像是个漂泊不定的旅人,继续着从北到南的旅程。
当然她遇到的人也都挺奇怪的。
比如说她遇到了个开道观的道士,抓了一堆难民要拜入他的什么老君观,戚寻瞧着对方也不那么像是个好东西,干脆用他的剑给他开了个瓢。
她凭借着本能又在这个道观里找到了一册书卷,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想法的指引,在做完这一切后她握着树枝,在道观前的空地上写下了几个她自己都不认得的字。
“……”收到消息赶来的祝玉妍和席应互相对视了一眼,觉得他们的这位圣君好像越来越让人捉摸不定了。
的确是圣君而不只是戚姑娘。
几日前,向雨田自关外而来,找上了他们两个。
他们起先还以为这是向雨田要来给他的徒弟报仇,这严阵以待的姿势都摆好了,却听他说的是他已
经将邪极宗圣物邪帝舍利交给了戚寻,这便算是他们邪极宗对这位圣君的认可了。
此外,魔相宗相助突厥,不从圣君敕令,继承人已经被圣君所杀,身在长安的长孙晟也已经被他警告过了。
那么现在唯一还不曾跟戚寻打过照面的便是真传道。
辟尘的确跟祝玉妍之间存在合作关系,但他私底下也说了,要让他承认一个甚至年岁比他还小的圣君,实在是让他很觉得心中不痛快,干脆摆出了个冷态度。
瞧瞧戚寻都给席应派出了这么多任务了,就连安隆也领了个差事,按理来说,若是辟尘真有投效的心思,早在他去长安城中看个热闹的时候便可以上门来了。
不过现在倒是不必上门了。
他处事无端,借着战乱弄出这种采阴补阳的操作,直接被戚寻给打上门去剿灭了个干净。
这老君观的地面上留下的字迹,席应还是认得出来的确是出自戚寻手笔的,只是……
“只是圣君为何要留下到此一游这样的字样?”席应忍不住问道。
在这四个字后面还跟上了一个笑脸的符号。
“可能这是对我们的警告?”祝玉妍也吃不准戚寻到底是个想法。
祝玉妍又不知道戚寻的精神状态。
就连向雨田也找不到她的踪迹,祝玉妍自然也不会例外。
她们获知的消息只是戚寻这出关找武尊毕玄打架的举动,最后变成了把东突厥一分为二驱逐,听上去实在有一种让人心生敬怖之感。
魔门能有这样一位邪帝,也算是一件幸事,可如此一来,要想看透她的意图也变得困难了起来。
“我最近也没犯事啊……”席应抓了抓头发,颇有些无奈,“何况现在我们也做不了什么。自从半月前宇文赟忽然病重,长安城便自己乱成了一锅粥,三日前尉迟将军以清君侧名义起兵,以宇文亮宇文温父子为内应,和南陈联手拔掉了韦孝宽这支队伍后西进,宋少主领兵北上扼断了南陈回归之路,这些个事情都没超出圣君的预估,我们也就当当那位狄先生和宋少主之间的情报沟通渠道而已,还能多做点什么?”
“总不能让我席应上场打仗去吧?”
“你现在不应该叫他宋少主,应该叫他宋阀主了。”祝玉妍纠正了一下席应的说辞。
宋缺返回岭南说服父亲出兵并没有面临多大的困难,宋缺头一次出来在江湖上走动,事实上宋阀也不是对他的行动轨迹一无所知。
长安城中的种种变化也并非没有传递到宋阀手中。
虽然若不是宋缺回返宋氏山城后提及此事与他与戚寻相关,宋阀中人也只以为这只是长安城中门阀世家和宇文氏之间的争斗而已,但这倒也并不妨碍他们在此前便已经做出了判断,若是宋阀要出兵,眼下的确是个好时机。
当然也全看宋阀到底有没有这个野心。
宋缺或许是并没有太重的野心的。
他将自己的太多情绪分给了刀道,这件事宋阀上下都清楚,即便是经过了在外边的一番走动,这种意图有朝一日以刀法叩问天道的想法依然未变,也在宋缺和父亲的谈话中被他如实地说了出来,但他也将自己不愿再看到百姓流离受苦的想法说了出来。
宋阀主并没有对他这个听上去很不像是个合格帝王的说法表示什么反对,他只是拍了拍这个长子的肩膀,让他若有什么想做的便去做。
为了统领俚僚联军和宋家军北上的行动得以顺势展开,宋缺更是从父亲手中接过了宋阀阀主的位置。
在尉迟迥大军西行奇袭长安之时,宋缺领兵同步直扑建康,才啃下了韦孝宽这个硬骨头回兵的南陈猝不及防,只能让这场长江边上的交战打响了俚僚联军的威名。
再一次见到宋缺,
无论是先前寄希望于他救人的陈顼还是的确被宋缺从宇文阀地牢里捞出来的吴明彻,都有种仿佛不认识他了的错觉。
但无论如何,南陈败局已定,更有位列四大圣僧之一的天台宗智慧大师协助宋缺完成了建康城中的安抚工作。
宋阀中有基建天赋的人才也不在少数,要知道民族关系一向是有些不好相处的,宋阀身在岭南之地却能统领俚僚联军,本身便有与多方打交道的经验了。
宋缺的胞弟宋智更是在建康崭露头角,将建康治下才掀起来的一点矛头又给压了下去。
当然更让陈顼觉得自己打从一开始便失策了的,是他眼见那位魔门天莲宗宗主也同样站在了宋缺的这边。
如果戚寻在这里,说不定会很是理直气壮地表示,这好歹还是给了吴明彻一个正面击败韦孝宽的机会。
但宋缺实在是个厚道人,他只是将南陈皇室给送去了岭南外海,那片在他出征之前便已经扫平了的南海派的地盘上,而后便全力投入了整军预备北伐的事业中。
建康已下,不臣之心已经昭然若揭,宋阀是实在没有必要继续顶着宋阀的名头的。
于是正在大象二年的五月,尉迟迥兵临长安城下的同时,一条消息也通过魔门的眼线在长安城中传开。
宋缺跨长江收拢江淮,联手掌控冀、瀛二州的狄飞惊夺下了尉迟迥的半边地盘,与相州守将隔黄河对峙,而后建国。
绝大多数朝代都不像是南陈一样这么不讲究,姓氏和国号相同的情况是非常少见的,宋阀自然也不例外。
即便戚寻并没有提出什么建议,或许是因为某种宿命一样的关系,宋缺打出来的旗帜,正是一个唐字。
尤楚红等人纵然在此时意识到,宋缺此前在长安城中的表现和他此时拿出的行动力截然有别,此前他们只怕是都被骗了。而魔门陆续投效宋阀门下更是让他们有些猜测,从宇文伤宇文化及到独孤峰之死,都很可能只是宋阀这崛起一战中的垫脚石。
但现在折返回去说这些根本没有什么用处了!
自从戚寻和宋缺离开长安城的五个月间,此地暗潮汹涌的争斗之下早不知道死了多少人,门阀之间的互相攀咬,利用宇文赟当做这个铲除对手的快刀,甚至是有些摆到了台面上来的暗杀,都让双方之间的仇怨已经到了完全不可能有所和缓的地步。
而此时宇文赟已然病危,或许下一刻便会魂归九天,坐在皇帝宝座上的宇文阐偏偏还只有八岁,是个随时都可以被摄政之人拿捏住的年纪,最要命的是——
尉迟迥领兵已到。
他当然也听到了在冀州发生的动乱,但他毕竟在跟长安城的兵力对抗中占据着明显的优势。
先拿下长安,再回头对付宋缺和狄飞惊不迟。
只要手握关中,他便是暂时损失了两州之地又如何?
但他又怎么会知道,与相州隔黄河而望的冀州压阵河边的时候,一道不知道从何处扫来的剑光将河面劈开了一条通道,在这如有天助的奇景中,飞快过河的宋家军兵至相州州城之下,破开了尉迟迥留在身后的防备屏障。
戚寻抱着剑和宋缺遥遥对视。
她依然身着冬日的那件麻布灰袍,手中抱着金虹剑。
和氏璧残存的灵光笼罩在她的剑上指尖,以及一双眼睛里的浓雾深处,但她行游至今依然没想起来自己到底是谁,也就自然不知道那个领军的将军是什么人。
她只是隐约觉得自己如今更进一层的剑术和她这操纵水浪的本事,能让她做出这种举动,也能让她淤积在经脉之中的真元再行疏导出去一部分。
她也应该出这一剑。
在看到那片黑红二色的浪潮朝着相州州城卷去的时候,戚寻收回了手,消失在了林
木之间。
宋缺皱着眉头朝着戚寻消失的方向看去。
他直觉那不是一个正常的状态。
他虽然跟戚寻相处的时日算不上特别多,却也看得出来她其实有点喜欢讲究排场的毛病,可今日他见到的戚寻却好像完全不在意自己像是个身怀异能的乞丐流民一般,很有一种落魄之相。
但他如今既然统兵,便绝不能毫无顾忌地掉头朝着那个地方追出去。
他不能,狄飞惊也不能。
黄河一过,相州已下,他们之后便要面临继续往西推进的重要计划,这不是一个可以凭靠先前的神兵天降而快速达成的目标。
在他们身上背负的不只是希望,还有不知道多少人的命数。
所以他们只能将找到戚寻的任务交托了出去。
但要找到这个一剑斩江河的姑娘可不容易。
又或者说,谁又能抓住一阵风呢?
倒是偶尔也有人跑到她的面前来,被她越发踏足天人合一之境的气场给吸引了过来,但也因为她的状态没能跟她说上两句话。
有个才到中年胡子却白了的家伙,在见到她只感慨了一句“姑娘高义,难怪有此等造化”,便转头走了,戚寻听到有人叫他宁道奇。
还有个长得像花岗岩一样的家伙最讨厌,他说她吃了他们门派的东西,以后就得算是圣极宗的人,所以道心种魔之法他也不必再负责看守了,让她跟之前夺走的魔相宗和老君观中的天魔策残页放在一处收好。
戚寻提着剑把他按着打了一顿,很严肃地纠正了他的一个说法。
她虽然现在有点不正常,但并不影响她这个人还是很尊师重道的,所以她还记得自己出自神水宫。
但是等向雨田问她神水宫到底在什么地方的时候,她又答不上来了。
她看着对方那张被打成了调色盘的脸,慢吞吞地从向雨田的手里将道心种魔宝典给接了过去。
后来又有个漂亮的和尚找上了她,给她送了一双鞋子,说是当做回礼。
可她觉得这好像没什么必要,她如今的轻功越发称得上登峰造极,甚至有种乘奔御风之感,那件质量不太好的麻衣斗篷被冷风吹开了个口子,她的鞋子都还是好好的。
但漂亮和尚说他是自己的朋友,朋友的礼物还是得收的。
这是戚寻混在流民中学会的做人规矩。
……
在她第六次按照老规矩点下了那个延长副本时间的时候,她终于感觉到有点饿了。
这是她在这个世界经历的第二个冬季,这会儿在南方的小山村里也下起了雪。
大约是宋家军或者说是唐军的战线在此时已经推进到了洛阳一带,双线作战的俚僚军在安隆的帮助下,联手独尊堡攻破西梁,南方已经只剩下了一个声音,便让这些暂时不必忧心战祸的村民得以享受一个安定的新年。
改元大业的新年号往往也伴随着免去赋税,这便让这些农家也有了些余粮。
戚寻坐在山坡上,看着前方晚霞之中依然在零落的飞雪。
飞雪之下是一条山道,山道间一个穿着灰旧衣衫的小姑娘抱着那份多出来的口粮朝着她奔了过来。
她已经持续这样的行动七天了。
小姑娘不知道她的身份,她只是以一个最为朴实的孩子表达对一个看起来有点落魄的大人的同情,把最近稍微有些节余的口粮送到了戚寻的面前。
但她觉得戚寻可能是会变魔术的。
当她坐在戚寻身边的时候,从她头顶上落下来的雪花都会被一种奇怪的力量给变更了方向。
小姑娘从大人的口中听说过武林高手的传说,虽然说她觉得真正的武林高手应该不会混成戚寻这种狼狈的样子,
但也并不妨碍她抱着一种童梦眼光看着这个大姐姐。
她也的确没有几个玩伴,所以这个会安静听她说话的姐姐就算没什么本事,其实也没什么关系。
她凑到了戚寻的面前,发觉这个姐姐的眸光好像要比前些日子明亮一点,但要让她比较出个所以然来,显然是做不到的。
她只是把手放在背后,故作神秘地擡着下巴,“我今天还给你带了一个新的礼物,你猜猜是什么?”
戚寻没有答话。
她握着小姑娘递给她的炊饼,眼睫微微动了动。
在这片落日沉降的景象中,她看到了千丝万缕的线在日光的残影中浮动。
她在哈尔和林放的那一把火。
她在黄河边上出的那一剑。
这长达一年的流浪之中她时而用树枝代剑做出的行善惩恶之事。
那些在她不记得自己是谁的转折点前做出的事情。
这些千丝万缕的线在交错纠缠之后又有一些纠缠在了她的手腕上。
而这些细线持续不断地将她经络中鼓噪的力量平复下来,甚至让她有种在抽丝剥茧地揭开眼前迷雾之感。
没得到戚寻的回答,小姑娘也并没觉得气馁。
她将放在身后的手举到了前面,露出了个显摆的神情,“你看,花开了。”
那是一朵在风中看起来尤其孱弱的小花,却仿佛是个开春将至的信号。
但这个小姑娘并不会知道的是,也正是在这朵花被搁在了戚寻面前的时候,她的眸中最后一层薄雾消散了开来。
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
那些更趋向于理性的神思渐渐占据了头脑中的主导权,但依然有一种感性的本能,让她为一朵开春前早开的花而凭空生出了一份欢愉之情。
也正在这一瞬间,彻底侵吞掉邪帝舍利之中元精的神照经内劲中,生发出了一派餍食知足的满足感,明玉功则与和氏璧中的异种真元融为一体,形成了一种介乎阴阳边界的平衡。
同样是这一刻,与眼前的这朵风中新开的花一般,这个手持野花的小姑娘,面容中这种极具感染力的神情也纤毫毕现地呈现在了戚寻的面前。
她彻底清醒了过来。
或许是因为这朵花便是最后一道闸门,或许是因为这个小姑娘的笑容让戚寻忽然觉得她此前的所为都有其意义。
也或许是因为——
就跟日头的朝升暮落一样有其规律,在这个落日时分,距离她已经处在蒙昧状态一年之久后的这一天,原本就是她应当醒来的时候。
但不管怎么说,戚寻自觉自己还是欠了这姑娘一个人情了。
只可惜她没有习武的根骨,即便打通了经络也至多不过是掌握几分自保的本事而已,甚至很有可能终身都停留在一个三流武者的水平上。
习武对她来说也未必就是个合适的选择。
不过有意思的是,她会有个与戚寻有命定师徒缘分的女儿。
这并不是个简单的女儿。
在她的身上,一条虚影的线连接着戚寻的手腕,在那一众密密匝匝的线条中,凭借着线条的大号加粗,昭示着自己十足的存在感。
而一条虚影之线,连接着这片土地,像是在昭示着某种未来的主宰权,也是她自从看到这些线条后头一次看到的连接方式。
“是啊,花开了。”
戚寻伸手接过了这个小姑娘手中的花,露出了一个纯粹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