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疯了?”金灵芝万没想到,时年只是去见了一次日后,便突然要面对常春岛周天绝神阵的考验。
“实在不行以你的轻功立刻走,咱们也走得掉,谁知道日后这种昔日的武林至尊,会不会因为你的师承给你来点小绊子,再不行——”
金灵芝握着她的手,看向了张三的方向,“再不行咱们不是还有那艘船吗,张三那家伙开船不够快我……”
时年拍了拍她的手背,“别担心,只是切磋而已,之后可能还有合作要谈。”
相比金灵芝,司徒静、曲无容和东三娘无疑要淡定得多。
不过东三娘是不知道日后底细的不知者不惧,在她看来,将她和其他几艘船上的姑娘解救出来的时年无疑是没有什么做不到的。
司徒静则是觉得时年能在师父这里平稳过关,连李观鱼的剑阵也能击破,对阵的已能算的上是天下顶尖的剑客,如今只要不是日后本人出手便应当没什么问题。
至于曲无容,易/容/面具上看不出她多少情绪,她只是平静而慎重地说了句“要当心。”
时年隐约觉得曲无容对她的态度其实有一点点微妙的变化。
要曲无容自己来说的话,如果说此前她跟着时年有一部分原因是长孙红和柳无眉的相继身亡,让她无法回到石林洞府,更有柳无眉临死前所说的,她的父母或许正是死在石观音的手中,在她的心里埋下了一根刺。
现在她则在思考一个问题。
石观音也是个女人,可她的弟子她的手下只有麻木不仁的听从。
曲无容本来也并不在意这些,师父将她养大,在她所见的这个残酷的世界之中便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何况她还被教会了一身武功。
所以因为容貌生得好被石观音毁容,这并非是一件在曲无容的认知中有必要作为背叛和逃离依据的事情。
但如今她在石观音这种绝不容许有人在任何一点上超过她的主从关系之外看到了另外的天地,常春岛是日后领袖之下的托庇,时年则更有几分锐意进取的意味,而她的要强,表现出的是那种舍我其谁的耀眼。
无论是日后还是时年,给她们所庇佑的人带来的都是尊严和安全感。
即便她最后得知石观音并非是她的杀父杀母仇人,她也不打算回去了。
所以她没有金灵芝的那种不安,当她看到那两位一同出现的时候,感觉到的是一种英雄惜英雄的气场。
时年此时已经站在了周天绝神阵的阵前。
这本就是一道防御的屏障,所以不像是李观鱼的剑阵一样她需要站在正中。
她需要的是彻底跨过这道屏障。
时年其实远比日后想象的要了解这个大阵。
夜帝跟她推衍讲解过数十年前的版本,而日后的手劄才是让她更加深入了解这个大阵的凭据。
步步推演,直到最后发展成与天地景物同调的束缚阵法。
在镜子将她带去上一个世界到处跑约架的途中,她没少研究这周天绝神阵,所以她在看到这些岛上的高手摆出的阵型的时候便已经判断出了此时所处的阶段。
她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树枝,在手心试探地折了折,感觉柔韧度还算趁手,又从袖中抽出了一根布条蒙住了眼睛。
海风吹过,雪色的布条混在乌墨色的长发之中,即便这布条遮住了她那双璨然若星的眼睛,却丝毫无损于她此时这手执木枝,慨然应战之时的风华。
天青色的袍袖翻飞映衬着背后翻涌的海浪,更是有种桀骜临世之感。
“好狂的后生。”阴嫔站在山石上朝她看去感慨道。
她怀中还是抱着猫,不过这猫已非当年的嫔奴,是她这两年重新养的。
岁月无情,她对朱藻其实已无太多记恨,不过是尚有几分怨气未出,这才想着得让他的徒弟不痛快一些,现在却好像是给她找了个表演舞台一般。
“你错了,这正是她的聪明之处。”日后不知道何时走到了她的身边。
时年周身的真气萦绕,连带着那根树枝都有了与刀剑相交的本事,但以树枝为兵刃作战却显得她绝不伤人的诚意十足。
这也未尝不是对布阵之人的压力。
“她的内功造诣居然丝毫不逊色于当年的夜帝,你不知道当年的情形,若非夜帝在抵达常春岛之前不堪忍受海上风浪,大周天绝神阵本应拦不住他的脚步。她越是从容淡定,甚至无视掉眼前的干扰,这大周天绝神阵对她来说也就越不是个阻碍。”
“娘娘何必过谦呢。”阴嫔抚摸着怀中白猫的脊背开口道,“如今的周天绝神岂是当年可比。”
日后笑着摇了摇头,“我确实已经老了,你也不必如此盛赞。我想不到她会选择修炼嫁衣神功,而且还已经做到融会贯通了。所以同样可以说的是,如今的这位挑战者又如何不可能比当年的夜帝更强呢。”
她确实是有叫板天下名宿的资本的。
时年树枝一指,扬声道,“请指教。”
她话音刚落,这大周天绝神阵便有了动作,几乎在同时,时年也没有相让之意地凌空而起。
手中的树枝划开一道利芒,正迎上那剑指她而来的第一人的兵刃。
刀剑相交之声中,这大周天绝神阵已成其形。
金灵芝越发为时年捏了把冷汗。
她武功虽不能算最强,却是打小名家传授,培养出来的眼界非同一般,所以她当然看的出来,这大周天绝神阵到底是什么。
那分明是车轮战的一张网。
而这甚至是一道重叠的网。
她眼见这青衣蒙眼的少女以树枝作刀,在招架开第一道剑锋之时,足尖轻描淡写地转向,借着那一击的推动移步而出,像是眼睛看得见一般翻身跃过了第一道孔洞缝隙。
几乎在同时,她的面前已成四剑齐出的死路。
剑来得很慢,在海风之中甚至很难察觉到它刺来的破空之声。
但时年才与六位剑客的剑阵对过招,剑气的端倪又如何瞒得过她的感知,何况,她并不是在试探性的破阵,她是在走一条心中明灯一般有数的路。
木枝抵住剑尖的瞬间,她另一只手长袖轻扬,不知道是海风还是真气鼓动的飞袖流云卷住了另一把剑,双指从袖中无声息地伸出,点在了剑身之上,那把长剑立时破碎开来。
一人招式受阻,一人被击败,这已经足够了!
青影掠过,她已从这左侧的阵法漏洞间穿过。
下一步是——
一把把长剑从她的头顶罩下。
所以她在此时挥出了一掌。
“果然是霸绝人间。”阴嫔听出日后这话中的夸赞意味。
霸绝人间的掌力正是她那只才点出灵犀一指的手,指法转掌法拍出,嫁衣神功催动之下的霸绝人间,还是她这内劲奔流运转自如之时,等闲谁敢试其锋芒。
即便看不见她此时的眼神,也能想象其蕴藏的锋芒。
所以其中的一把剑慢了。
一根木枝轻飘飘地点在了她的手腕上。
这组成大周天绝神阵一环的姑娘手中的剑突然脱手,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便看到自己的剑在那再普通不过的木枝的牵动之下朝着自己的同伴而去。
剑光流转,虹彩斑斓。
日光与海面映照的光影重叠明灭,几乎让这一剑甩出了残影,两把长剑止住这一剑的攻势之时,时年早已经抵达了下一处关卡。
被困于阵中,自己蒙住了双眼,她越是表现得闲庭信步,拈花拂柳,阵中试图让她的脚步停下的人也就越是紧张。
那本该是指向她额前的一把剑,与身后的那道剑光正成掎角之势。
却不知道为什么因为她那风中摇曳的飘带,骤然退让开了三分。
她凌空压腰而下,木枝之上绽放的刀气也随之变向直扑向后,人却已擦着前方的剑芒而过,轻盈地卡着那对手倏忽迟疑的漏洞而出,顺势一掌拍开了剑锋。
青衣旋落,正踩在那下一处的剑尖之上。
她轻得像是一片没有分毫重量的鸿毛,随着剑锋推进也跟着衣袂飘动,又在即将撞上身后早有准备的剑网之时,足尖轻踏发力,向着左侧踏出。
真气灌注的袖笼在这旋身中侧挥而出,裹挟住了那试图滞留她的剑势。
即便日后与阴嫔所在的位置有些远,也清晰地听见了自打她袖笼之中传出的一声声剑刃折断的声音。
她没打算用飞刀应战,却不代表她不能在袖子里用这削铁如泥的蜃楼刀斩断对方的剑。
好一招流云飞袖,也好一招袖里藏刀!
断裂的剑尖在她指尖如飞刀挥出,却只恰到好处地阻拦在这几人的脚前,分明没有丝毫的伤人之意。
她们还从未见过有人能身处大周天绝神阵中如此气定神闲,更不曾见过这辗转腾挪之间让人觉得纤尘不染的飘然不群。
这或许已经不能算车轮战了。
日后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曾经出现过问题,或许她之前是来过岛上的也说不定。
不然为何她这一番行云流水的应对,已经让她像是知道此阵的标准走法一般凿穿了一半了,更因为她莫名拥有了她的那双手套,让这种猜测还有了种奇怪的可能性。
而另一方的百人听起来人多,却只是因为一旦走错路便是环环相扣的罗网收关,而不可能真将一百把剑同时招呼到她身上。
如今竟然让她一人一木枝的流风回雪之态,已成压倒性的气势优势。
她将目光转向了最关键的一环。
却发现其中一个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时年的动作,眼中的惊叹之意收都收不住。
日后的表情一顿,“阴颜今日也是跟着姚四行动的?”
“是。”阴嫔也看到了,她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她倒是真跟她那师父师祖一个样,小颜佩服欣赏她再正常不过了。”
阵法过半告破,时年这木枝拨动剑锋,人随“刀”动的姿态也越发显得风流潇洒。
那是一阵常春岛上从未有过的风。
下一刻,她又好像是凌空落下的飞鸟摔入阵中,却已不知道何时手上多了那一双银丝手套,握着一把剑锋,只是搭把手一般飘然起身,忽然一指点中了下一把剑的剑尖,从这两只剑之间穿过。
紧跟着刺来的剑气白虹之中,时年敏锐地闻到了一阵熟悉的气味。
才分开没多久,她又如何认不出组成这一环的人是谁。
木枝之上蔓延着势如烈火的气劲立时急转而来。
这个时候破阵当然要把握所有的机会。
阴颜的剑气之中有几分留手之意,或者说时年打到此处,只距离出口半步之遥,无论这个拦路的是谁,都已有暗中钦佩放她过关的意思了,更何况是阴颜。
剑光与刀光倏忽折曲,剑光退避之时,刀光与她这道青影已经落在了阵外。
阵破!
时年回首,对着这大周天绝神阵中的高手拱手作了个礼。
或许是因为海风太烈,又或许是因为这确实还未达到她的极限,在那张莹白如玉的脸上,只能看到脸色中泛起了几分红润之色,甚至看不到她这一番上下翩飞的动作之后,额前有丁点薄汗。
时年慢条斯理地解下了眼上的白布,侧过头便看到日后一边鼓掌一边朝着她走来,脸上是并未掩饰的欣赏之意。
“你的提议我同意了。”日后开口道,“不过或许得完善一点细节。”
“细节?”
“你既然意在江南,便得在这武林之中闯出个声名来,为引出蝙蝠岛的幕后主使,让自己的名声压在我之下,于你而言有弊无利。”
时年隐约猜到了日后的打算,但她并没有想到,身为武林泰斗的日后前辈会为了一个小辈做出如此牺牲。
只听日后继续说道,“囚于常春岛也有很多种理由,身为夜帝传人的你大破周天绝神大阵,这才被日后擒获,押在岛上三月,这个说法岂不是更符合实际也更能让人知道你的本事。”
她的手不知道何时已经扣住了时年的肩头,从肩膀处发力尝试的挣脱都如湍流入海了无踪迹。
时年也不得不承认,纵然水母阴姬看起来是取代了她这江湖第一女高手的位置,但经年累月的积淀,在日后这种武学天赋奇高的人身上效果显著。
她破阵而出不假,日后这“擒获”也属实就是了。
金灵芝不知道时年和日后之间打的是个什么哑谜,但她知道她得独自回去,不,准确的说是和海寇向天飞和快网张三一道回去后,她不由有些郁闷。
“常春岛不留男人,他们两个走很正常,为何我也得走?”金灵芝眉头一挑,显然对此番决定大为不满。
“因为有一件事,非你金大小姐去办不可。”
时年这慎重的态度和眼神,让金灵芝下意识地挺起了胸膛,她凑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又将一封信递给了金灵芝,这是要给金老太太的一封信。
“你确定这样就可以钓出那个坏蛋?”她有些狐疑。
时年点了点头,“当然,前提是除了金老太太之外,不管是谁问起来,你都要按照我跟你说的那一套说辞来应付。包括你爽约之后或许会有歉疚感的原随云,也包括你的父母亲戚。”
“好。”金灵芝突然觉得自己被赋予了个格外重大的使命,不知道为什么,时年看着金灵芝这状态和吴其荣当时被忽悠的样子有那么点相似。
不,这怎么能叫忽悠,这叫给那位蝙蝠岛主人摆一个大好的馅饼诱惑。
时年折回了日后身边,她看出对方仍然有话想说。
两人均是青衣,这一道朝着山道方向走的样子,居然让人真看出了几分默契和活像是师徒的感觉来。
“我先提前跟你说好,”日后开口道,“我欣赏你跟我看不顺眼朱家那父子俩不冲突,所以如果他们来了岛上,你替他们求情也没用。”
“日后娘娘可以放心。”
然而时年怎么也没想到,夜帝和朱藻确实是很懂情况的没来岛上,有一个人却来了。
她临时安置的小楼窗户在夜半被人敲响,她推开窗便看到窗外轻巧地翻进来的青年。
这一袭蓝衫在月光中透着股如缀寒冰之色,可他这天生有几分上翘含情的唇角,笑意却如破冰的春水。
“师妹啊,我这才在京城留下那公子伴花失美,盗帅踏月留香的字条,盗走了金伴花的白玉美人,如今却要来偷你这一尊白玉美人。”楚留香阖扇抵着额头,“你可真是让师兄我难做。”
时年突然开始思考要如何解释——
其实她在岛上吃得好睡得好,每天都有美人欣赏,还有日后指点,日子过得别提多快活这个事实。
她好像不需要被人从岛上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