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太平到底还有些孩子气,又是在这等私下和姐姐相处会面的场合,直接“哇”的一声惊呼了出来。
她是真的没想到,自己在神都月报上的贡献,居然还能起到这样意想不到的效果。
默啜是什么人,她是很清楚的。
正是此人和他兄长,外加上阿史德元珍的联手,才让当年一度成为太子的李贤被蛮夷俘虏,不仅丢了不少出征士卒的性命,还让李贤他自己的脸面,都在塞外丢了个干净。
不对,他已改了姓,应该叫做虺贤了。
太平苦着脸,很觉这个名字不好念。但一想到正是这样一个难缠的家伙或多或少因为她的缘故落了网,她又顾不上去想这个姓氏是不是难念了。
她立功了!
她——立——功——啦!
在收回了发散出去的神思之后,她心中涌动的,顿时只剩下了这句话。
无论这其中是不是只能算迂回起到了影响,她立了功劳,就是不争的事实。
没有人不想立功,起码对于太平来说,她生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代,生在这样的一个家庭之中,为母亲和姐姐做出助力,给她带来的成就感,远比在太学之中看到学子向她俯首要大得多。
她也一度置身于班师凯旋的队伍中,本就觉得自己得再做些事情,才能对得起彼时听到的百姓欢呼。
她费了好大的劲,才将脸上的红晕往下压了压,热切发问:“那他的其他同党呢?比如——会不会他被抓了之后,他还有个兄弟流亡在塞外,会重新聚集起来人手伺机而动?”太平目光发亮地问道。
其实这个斩草除根的问题,很可能并没有问出来的必要。
若是还有隐患的话,阿姊根本不会将它作为新年到来的好消息,宣布在她的面前。
也就是说……
“没有了。”武清月回应得斩钉截铁。
“突厥这样的部落,向来很明白生存的道理。他们能不在阿史那骨咄禄死后,就直接将默啜的人头带到我的面前,已经要算是那小子格外有本事了。”
“现在又经历了一场围剿,草原之上对于武周臣服的态度还越发分明,飞鸢她们也已在那头扎根屯兵,就算默啜此人还真有个兄弟在漠北草原之上,现在也已没有活路了。”
卓云那头的来信中说,若不是为了确保擒获的正是默啜本人,而不是由什么长相相似的人伪装成了他的样子,众人在动手的时候根本不会收住力道,让他留下一条小命。
但交战之间总是会有意外发生的。
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是因果报应。
当年阿史那骨咄禄纵马踩坏了李唐皇子的腿,现在阿史那默啜的腿也在逃命之中被流矢命中,只能剜疮保命。
现如今,他和一个瘸子也没有什么区别。
“也就是说……他没法在被带来洛阳之后给阿娘献舞了?”太平听到这里,一脸的可惜。
武清月失笑:“你若想看这个,等卓云和飞鸢联手,将漠北的突厥回纥等部都再清算过一次后,只怕能看到排着队伍来献俘献舞的,哪里就缺此人一个了。”
“不过……”她沉吟了须臾,又接着说道,“月报的宣传有利有弊。虽然让草原各部对于武周的敬畏之心日盛,却也让我们在这几年间绝不能打一场败仗,甚至出兵的攻势不够凌厉,都有可能将这个神话给击破。”
太平顿时露出了忧心的神情,却一转头就见,说出这话的武清月就脸色上来看,还比她要轻松得多。
“……阿姊!”
“好了,我这既不算是在吓唬你,但也确实没到局势不利的地步。”武清月道,“四邻之中在这两年内能给我们带来威胁的几不存在,我说出兵要快要狠,只是在说——”
“吐蕃战事看起来结束得快,突破唐古拉山脉屏障的那一战也不算旷日持久,但对军粮的消耗依然不少。要去清扫草原之上的残存势力,怎么也得等到七月之后。也就是说,等再有一批俘虏被送到神都的时候,大约要到今年年末了。”
“你想看的献舞,得再等上将近一年的时间。”
太平差点想打人:“阿姊,你下次说话不要大喘气!”
她险些就要以为,自己得尽快变更出一份新的月报,才能挽回先前带来的影响了。
或者得亲自前往北地操持宣传事宜。
又或者,就算这么做也还是不够。
结果只是需要再多等等,走循序渐进的路子而已。
这其中的差别可大了去了!
阿姊当了太子,也果然和前几年一般坏心眼,以逗弄她这个妹妹为乐。
武清月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好,我不跟你绕弯子,说说另一件事吧。阿娘说近来神都月报的主编工作因你办事妥帖的缘故,完全交到了你和婉儿的手里,现在正值新年,我有一件事需要你在月报中刊载出去,便来同你商量如何撰稿为好。”
一听这话,太平立时收起了嗔怒,学着朝会之上众多官员的表现一般,端出了一派沉稳严肃的模样。“阿姊你说。”
武清月将唇角往下压了压,又轻咳了一声,方才继续开口:“我在从边境折返的沿途就发觉,官学招生的情况依然不太理想,一个是,就读其中的学子人数大为不足,若要靠着这些人在进学数年后入京赶考,还不足以抗衡世家卷土重来的浪潮。另一则……”
“我在途经鄯州之时,将当地学馆的授课老师叫到了面前,对其粗略地考核了一番,得出的结果并不太理想。”
虽然经历了南北朝乱世,不少原本为世家垄断的知识,已经因为各种暴力的原因流入了民间。
随着纸张造价的日益低廉,获取知识也已不如数百年前艰难。
但对于大部分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人来说,读书写字依然是一件极其奢侈的事情。
而越是到了边境,这种情况也越是寻常。
连学生都不容易招到,在这里授课的老师能有多少水平,也就可想而知了。
不难理解这等情形的出现。
然而这对于急需在十年二十年间改变格局的武清月来说,着实不是一件好消息。
太平困惑地挠了挠头:“那我该当怎么做?”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地方官学都是由各个州县的长官管理的,再经由春官统一把控,和她现在负责的神都月报并没有关系。
可听阿姊的意思,这其中居然还有她能做的事?
武清月答道:“你要在月报之中先透露出一个消息。”
她解释道,这等关乎社稷延续的大事,自然是早在班师庆典之后,她就已随同西藏那头的局势一并,汇报到了母亲的面前。
圣神皇帝召集了凤阁内史和其属官议政,就此事已有了一番商讨。
招生人数不足的问题倒是容易解决。
先让官学之中多出几个平步青云的例子,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在官学之中增设数个勤工俭学的岗位,用于招揽一部分家境贫寒的学子。
此外,在官学之中考核优良的,可为家中酌情免除一部分商税农税,以招揽商户子前来就读。
再便是对官学的师资力量做出更新,让就读于其中的学子深受裨益。
至于如何更新……倒确实是个问题。
若是光靠着朝廷在此事上提高薪酬支出,不仅对国库的压力不小,也只是个治标不治本的办法。
太平好奇发问:“那最后如何了?”
她只恨自己年纪尚小,无法参与到这样的议事之中,没法亲眼看到,这出对学馆的变更是如何商讨得出结果的。
她自己在太学中就读,不缺良师益友,可正如阿姊所说,天下更多人没有她这样的条件。
她们又该如何得到充裕的师资呢?
“我提出了个建议,要在接下来尝试推行。”武清月答道。
见太平的求知欲已就差没直接写在脸上,她便直接说了下去,“你应当知道,每年参与铨选的官员,包括那些流外官,能够达到一万多人。前朝就意图对这部分人做出精简,防止官员冗杂,带来财政负累。现在,倒不如给他们找个好去处。”
“这些通过科举的官员,或者是以诸多途经成为流外官的官员,其实并不全然适配于三省六部和地方岗位。有些人会写会说,但并不一定会做……”
将政令落到实处,是需要与人打交道,与舆情打交道的。但很可惜,并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本事。
太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她虽不全然明白阿姊所说的不适配,但在前朝那几位太子身上,从某种意义上也能套用一下的。
武长仪自觉自己在举例子上很有本事,当即顺着阿姊的话点了点头,又问:“然后呢?”
“然后啊……”武清月答道,“然后要给这些人找个好去处。”
武周势必要跟前朝做出区分。
前朝出于种种原因,这个官员精简的工作动辄遭到阻力,但在改朝换代一年有余后,武周却能做这件事。
当然了,先一步被清理出去的,必须是那些在当地户籍登记上犯了大错,或者是尸位素餐之人。
而后,便是一部分人的转岗了。
“阿姊的意思是,让他们去地方官学任教?”太平奇道,“可他们会愿意吗?”
就算是流外官的“杂色”,那也有实打实的权柄掌握在手中。不像是地方官学,升迁的路子一看就已经到头了。
但她这个问题刚刚问出,就已听到了武清月毫不犹豫的答案:“他们为何不愿意呢?”
“一来,朝廷并未将他们直接辞官不用,而是依然给出相应的俸禄,只是需要他们换一个地方任职罢了。”
生计上,起码是能继续维持下去的。
“二来,制举并不限制地方官学的老师和学生一起参与考核,也就意味着他们还有机会离开这个岗位。”
当流外官不是长久之计,需要投身铨选,寻求成为正式官员的门路。做官学的老师也能有这个跳出去的法子。
这么一看,去官学办事也不算苛待于他们。
而在官学之中,他们需要考虑的只是将自己的学识教授给学生而已,不像是在胥吏的位置上,还需要考虑更多麻烦的东西,反而是前者更有优势了。
“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武清月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道,“地方官学在往后不由春官总管,而是交给天官。”
天官吏部!
“武周的政令辨析,时势要务,都需要让官学之中的学子及时掌握,这样一来,到了她们学成之时,才能真正成为我大周的栋梁之才。而天官所出的文书,会先交给在官学任职授课的老师。”
“太平,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武长仪愣住了片刻,又忽然目光一亮,应道:“我知道了!官学的老师既是在教学生,又是在换一种方式进学备考。倘若他们想要参与考核,会比之前在胥吏的位置上更有优势。”
这些时政消息潜移默化的灌输,大约让他们跳出先前的位置,去更为清晰地看到武周官员的变革迹象,让他们看到自己先前办事的不力之处,还能……
让他们将官学办得更为昌盛。
官学招募老师的俸禄没有额外支出,但一夜之间,天南海北的官学都要多出不少可用的老师了。
这其中有多少大儒名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先让更多的人走进学堂。
走进学堂,就有无限的机会了。
太平心中热血沸腾。
她已知道,阿姊需要她在月报上写些什么了!
从胥吏到官学讲师,还需要有更多的舆论再推动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