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7日早上,华父吃过早饭,看着地方被华婕整理好的装衣服的小包,叹气道:
“天天在外面跑,也不着家,这才16岁啊,就要开始放养了。”
语气里满满哀怨。
“要不这趟你陪着去?”华母笑笑。
“是吗?……就呆一个多星期吧,我跟着干啥。”华父心动了一瞬,转念撇嘴。
这一趟就沈佳儒带队,不需要家长跟。
他跟着华婕去上海,那岂不是显得他这个爹很离不开孩子?
多没面子。
叹口气,华父坐在厨房餐桌边,等着华婕整理好东西,他好开车去送行。
里面小屋中,华婕坐在课桌边,伸手捏过自己最惯用的毛笔。
指腹轻轻拂过笔杆,它虽然已经不新了,手感却还是那么好。
轻轻弹了弹软毛,捋顺后捏起毛笔在自己手背上刷了刷。
对于画画的人来说,最常用的那几只笔,可比美女的化妆刷更宝贝多了。
没拿起一只笔,总觉爱不释手。
是以虽然沈老师说这一趟未必有多少时间去写生,但她还是将几只常用毛笔,仔仔细细撞进放折笔的笔筒中,竖好摆在书包里。
如果这个包包要托运,她绝对会将笔筒拿出来随身带,因为这几只笔是绝对不能出纰漏的心头好。
用卫生纸擦了擦沈老师送给她的进口固体水彩,夹着自己画的色卡,一起放进包包里。
连同随身水彩速写本,全部工工整整装好,用力抱了抱装满画材的包包,华婕才起身走出自己小房间。
华父揪了揪女儿的马尾,才拿上车钥匙出门。
一路平稳行驶,对于华父来说实属难得,体现了他不舍得女儿的老父亲心情。
到火车站的时候,沈佳儒等人已经到了。
站前雕塑边,沈老师拿着包的严严实实结结实实的华婕画作《思念》,朝着华婕一行摆手示意。
行到跟前时,华婕先跟所有人打招呼,然后才挑眸去扫沈墨。
少年悠闲的歪歪站着,淡着面孔斜睨少女,几不可查的挑了下眉头。
“磊哥,我给华婕准备了些吃的,在车上。你车钥匙给我,我去拿一下。”沈墨朝着赵孝磊伸手。
对方掏兜扬手,沈墨擡臂潇洒接住被丢过来的钥匙,转手请扯华婕马尾:
“跟我一起去取。”
“哦。”华婕将自己的包包放在爸爸脚边,转身踏步便跟着沈墨跑了。
“……”华父望着华婕的背影,深吸一口气。
“……”沈佳儒望着华婕的背影,轻轻叹一口气。
…
“记得每天发短信,早上起床发,晚上睡前发,知道吗?”沈墨低头看着少女,认真提要求。
“你也是。”华婕仰头看他,毫不示弱。
“给你准备的单词本、题型本记得每天看一看,背一背,一旦放下了,很容易忘记。”沈墨叮嘱。
“知道啦。”华婕认真点头。
“不要随便跟来搭讪的男生讲话,知道吗?”沈墨用右脚外侧撞了撞华婕左脚外侧。
“你也是。”华婕斜睨道。
“来跟我搭讪的人,我能分出他是男是女,就算不错了。”沈墨扯唇。
“……有道理。”华婕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沈墨眉心一压,伸手扇了下她马尾。
沈墨开车门捞出一袋零食,锁好车门后,拎着东西带她往回走。
好像还有很多话说,可距离进站检票的时间却越来越短。
检票口已经排成了长队,人们开始有序进站。
“华婕,快点,检票啦——”钱冲站在队伍中,朝着华婕招呼。
“来了。”华婕高声应罢,转头对沈墨道:
“你凑过来,我跟你说句秘密。”
“?”沈墨皱眉,小土豆还敢有秘密没告诉他?
低头将耳朵凑过去,他专注倾听。
下一瞬,一股热气吹拂在耳朵上,痒痒的让人想挠。
脑中才浮现出‘到底是什么秘密’时,一个湿润柔软的触感,忽然压在了耳朵上。
“???”沈墨。
“!!!”沈墨。
他身体僵硬在俯身倾耳的姿势上,红晕和滚烫的温度,以耳朵为圆心,疯狂像全身扩散。
华婕抿唇笑的像个贼,一把从他手中捞过零食袋子。
“拜拜~”说罢,她不等他反应过来,拔腿狂奔。
神速亲人,亲完就跑,真刺激。
……
……
上海颜家花园。
这座英伦范儿的花园别墅,上一任主人去世后,孙霖将之高价拍下。
它的占地面积虽不足以修一座足球场,但仍宽阔敞亮。
草坪花园中,许多人捏着装了汽水的高脚杯,穿梭在摆放于临时展架上的画作间,或倾心欣赏,或颦眉细度。
高脚杯和汽水是买票进入后,便可凭票领取的免费饮品。
院子里的展架是专门定制的,使画展中的10幅画,可以在自然光线下展示给参观者。
居磊踏上假三层砖木结构的台阶,踩过红木地板的别墅前庭,踏进了别墅大门。
别墅内的英式家具仍在,而展览的画作则被用心的布置在别墅各处。
如墙上,如桌上,甚至还有的被‘随意’放在地上,若不是有展灯照着,几乎让人无法察觉它们原本不属于这座别墅。
上海老洋房画展的设计非常有趣,让人们买了画展的票,却还能享受这座1920年犹太医生建造的如今价值上亿的北欧建筑。
居磊在一楼阴面卧室里,看到了纱帐后半遮半掩的自己的画。
巨大的油画被放在床后,令人乍一眼看去,仿佛真有个女人躺在榻上一般。
他很满意这个布置,不仅让自己画作的气氛变得更雅致,更美,也通过床和墙面的距离,拉开了观赏者与画的距离。
不仅提升了赏画体验,还保护了画作不被碰触到。
站在自己的画作前,居磊看了好半晌,忍不住的沾沾自喜,忍不住的洋洋得意。
只是,在他沉浸孤芳自赏的过程中,并未发现,大多数顾客在看他画作时,基本上只是稍作停留,少有驻足长望的。
旋足转身,居磊走出侧卧,看到别墅门口几个人簇拥着一位穿黑色棉麻休闲装的男人走进来。
男人大概三十出头,即便穿的很休闲很随便,但气势很足,沉着脸走进来,让许多客人都感受到了强烈的不自在感——
当身边有存在感过强,又隐约具有攻击性的人时,难免会觉得不舒适。
居磊居然认识这个人,是晨星酒业的董事长朱晨,长年混迹在国内艺术圈,喜欢收藏,但口味刁钻。
之前在清美双年展上,朱晨只拍了一幅画,就是沈佳儒的那个叫钱冲的学生画的《雪原落日》。
居磊转头看了看自己的画,心里存了点念想,便在走廊里溜达,假装看其他人的画。
待朱晨踏进放他画的侧卧后,居磊踏步走近,似巧合般与朱晨共同站在自己的画前,然后主动开口道:
“朱老板觉得我这幅画怎么样?”
朱晨转头扫过居磊,对方立即礼貌伸手,主动自我介绍:
“你好,我是国美院的画家居磊,也是这幅画的作者。”
“你好。”朱晨微微点头,缓慢擡手,只轻轻与居磊虚握了下,便收回手。
这只手收回后,便一直握成拳垂在身侧,没有插回兜内。
“朱总可愿点评几句?”居磊问。
“画技不错,灵气不足,人的表情略艳了些,恐怕有些偏俗。”朱晨只扫了一眼居磊的油画,便直白吐出自己的评价。
在居磊微怔着没想到会收到这样点评时,朱晨已经点头后出了这间侧卧。
显然,这里没有能令他驻足的画。
其他跟朱晨一道来的商务伙伴们也跟出来,朱晨的助理立即掏出一张纸,喷上酒精后,递给朱晨。
朱晨认真擦过右手后,才将卫生纸丢在转角的垃圾桶里。
接着,几人踏进斜对面的大书房里,发现里面站着许多人,最内层的人正倾身凑近里面的画,仔仔细细打量。
朱晨在房间里等了好半天,才在里面的人被催促着离开时,排到内层。
在踏进来的瞬间,他愣了一下,才露出恍然表情。
怪不得这么多人围着这幅画。
在里面的人离开,这间大书房里面的一张贴墙小书桌,和依靠着墙放的古典木椅才显露出来。
而乍一眼看去,正有一个人坐在木椅上,垂眸望着桌角。
那是一个穿着暗色旗袍的女人,姿态优雅,慵懒坐着,若有所思。
这是位多么迷人的上海女人,细眉长眼,红唇微翘,妆容精致,身姿窈窕,韵味十足,能令所有男人着迷,女人只怕也会倾慕她气质和容颜。
可再看一眼,你才会发现,这竟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幅画。
因为房间布光和画上的朦胧光影几乎一致,摆的位置也恰巧与室内光融合,令人要仔细看才会发现这其实是一幅画而已。
怪不得那么多人要倾身细看,因为它实在太逼真,太细腻了。
这种真实到了一种真假莫辨的程度,所有人都想要仔细看看,画者到底是怎么讲一幅画,勾勒出人的皮肤纹理和旗袍丝绸的质地的。
连朱晨也不自觉为这幅画倾身,仿佛是一位向淑女弯腰行礼,或真诚邀舞的绅士。
在他低头打量时,身边已经有人走出人群,询问说自己要如何才能买到这幅画,然后被工作人员领走。
几分钟后,朱晨直起腰,转头对助理耳语几句,助理便也走出房间去打听购买流程了。
“朱总准备买这幅画吗?”走出大书房后,身边的合作伙伴问道。
“没有人不想买吧?”朱晨笑笑,拐上红木楼梯,走向二楼。
不一会儿功夫,助理赶回来,朝着朱晨点了点头。
待路过二楼客厅,走向二层主卧时,朱晨忽然停步,然后转头朝着玄廊尽头望去。
下一瞬,他弃主卧而直奔玄廊正对着的墙上挂着的那幅画。
一颗4开大的骏马头颈油画。
当他站在5步外时,这幅油画上的展灯,是从左而右的。
骏马显得俊美而冷傲,当他走到2步距离时,右侧的触控灯忽然点亮,不知是怎样设置的,在这瞬间,左侧灯熄灭。
于是,光从骏马正面扫过,将骏马的朝光的面部照的更亮,而骏马背后的鬃毛和与鬃毛几乎融为一体的暗沉背影则变得更加模糊昏沉。
一瞬间,这骏马便显得阴郁和凶戾,仿佛是一匹归属于战场杀神,或者死亡使者的可怕坐骑。
一股浓郁的愤怒情绪,那股愤怒像是要将自己身后的黑浓墨色搅合进面前的光照之中,让整个世界都浑浊,都坍塌。
但又有另一种不太一样的,更正向的冲动积压了这份阴暗愤怒,那是……那大概是一种想要狂奔跳出画框、奔赴自由的激昂情绪。
朱晨深吸一口气,望着画沉默了许久,直到他身后的助理已经开始左顾右盼,他才转头道:
“这幅画,无论多少钱,我都要拍下。”
“……”助理微微怔住,“啊,好的,朱总。”
助理点头后,忙带着朱晨的这项嘱托,再次去找主办方表达购买意愿。
在朱晨踏着坚定的步伐拐向别处时,一个人从三楼走下来。
“朱总。”男人笑着跟朱晨打招呼,正是这次画展的重要投资人、以及场地提供者孙霖。
“孙总。”朱晨难得露出微笑,转身走向孙霖。
孙霖欲伸手与之相握,忽然想起什么般收回手,“怎么样,有没有喜欢的作品?”
为缓解片刻尴尬,孙霖笑着转移话题。
“已经看到两幅想买的作品。”朱晨说道。
“哦?那证明这次画展还不错嘛。”孙霖开玩笑的哈哈笑道。
“朱总看上了那幅《骏马》啊。”朱晨的合作伙伴加入进来。
“那是钱冲的作品吧?”朱晨转头面向那幅画,开口问道。
“咦?这次油画展都只挂了画名,没有挂作者名,你居然认出了?”孙霖挑眉。
“那孩子的画,只要见过一幅,就不会再认错了。”朱晨笑着道。
“如此高评价。”孙霖笑问。
“你若看过他多几幅画,也会如此的。”朱晨抿唇。
“一楼大书房那幅画你看没看到?”孙霖问。
“看到了,那也正是我想买的一幅画。”朱晨点头道。
“哈哈哈,没错,那幅画是真的绝。”孙霖说罢引朱晨上楼,“楼上还有一幅画,我带你去看看。”
“哦?”朱晨,“能让孙老板这样惦记的画?我就算看了又有什么用?恐怕也没办法从你手里抢到吧?”
“给你看看嘛,哈哈哈。”孙霖笑着将朱晨带上楼,一直走到底。
三楼大平层三面大窗,方方正正的空间里很旷,不像一层和二层那样有很多家具。
这里就只有顶窗、两面大窗墙,和两面实墙。
每堵墙上都挂着画,这里才更像一个美术馆。
而在最里面,孙霖指向的地方,仅仅一副画背光挂在玻璃墙上。
那是一幅人像油画,但画面被金色泼躺过,朦胧中闪着金纸碎片的光芒,有种奇怪的高格调又充满刺激性的气质。
朱晨踏步走近,才看清画中人的眼睛——
一双没有被金色浮华浸染的纯净猫眼,坚毅又热情,柔和又倔强。
朱晨见过这双眼睛,“画中人叫华婕,我在清美双年展上见过她。”
“是的,这幅画是同为沈佳儒学生的她的同窗画的。”孙霖笑着道,语气里透着股骄傲情绪,仿佛这幅画已经属于她了一般。
“我恐怕要跟孙总竞争一下这幅画。”朱晨后退一步。
因为画背光,那些混了金纸的油泼颜料显得更加璀璨,也便衬的那双未沾染金粉金纸的眼睛格外清澈干净。
“嚯!枉费我如此好心请你共同欣赏。”孙霖不悦道。
“若我买下了这幅画,也会如此好心的邀请孙总来共同欣赏。”朱晨笑着转头。
“……哈哈哈。”孙霖笑着摇头,“对这幅画,我可不会让步。你可不能将喜欢的画都买到手。”
朱晨笑着没有说话,只点头朝着身后刚赶回来的助理点了点头。
“……”助理。
朱总想买哪些画,就不能一口气说完吗?
他这会儿都跑了第三趟了,真是……跑断腿啊。
“到我茶室坐坐,喝几杯茶怎么样?”孙霖笑问。
“您在这里还有茶室?”朱晨挑眉。
“当然,这别墅是我的嘛。”孙霖点头伸出手,示意朱晨随他上顶楼天台,那里有一间小茶室,是用来看星星、欣赏四周更矮的建筑群的观景室。
通往顶楼的楼梯口守着两个门卫,他们负责告知所有逛展者顶层是私人区域,禁止入内,并阻止所有好奇和想上去看看的逛展者。
“孙总。”
“孙总。”
两位门卫跟孙霖打招呼后,退步让开空间,使孙霖和朱晨可以上楼。
其他合伙人等识趣的拒绝了孙霖的邀约,留下继续参观画展。
朱晨一踏上顶台,便觉视野瞬间开阔起来。
这一片建筑都不高,有的是别墅,有的是小资的鲜花店、咖啡厅等店面,一眼扫过去,竟有种一览众山小的豪迈感。
再低头俯瞰别墅院子,更要感叹这别墅之宽敞阔绰。
跟随孙霖在小天台上溜达赏景一周后,又随之走进北边唯一的一间小室。
屋内有天窗,有朝南和朝北两扇小窗,四十几平虽然不大,但作为茶室却足够宽敞了。
朱晨踏进来后,先看到一张原木长茶台,和四张原木椅。
被孙霖邀请坐在一侧后,朱晨瞬间注意到了孙霖身后墙上挂着的一幅水彩画。
晕染清透,水汽十足,光影如幻,色彩丰沛而迷人。
“你居然还藏了这么一幅画在这里!”朱晨目光凝在画上,忍不住啧啧道:
“这幅画跟画展中的油画一样售卖吗?”
孙霖得意笑笑,转头看向刚被自己借来没多久的水彩画,摇头道:
“这幅画不卖。”
不卖?
朱晨终于将视线落在孙霖面上,皱眉想,难道是已经卖掉了?
亦或者是孙霖自己的收藏作品?
“这样当机立断的说不卖,难道是怕我出不起价吗?”朱晨半开玩笑的问道。
“哈哈哈,朱总不要急嘛。”孙霖笑着优雅泡茶,继续道:
“这幅画并非参加画展的作品,它是一幅水彩画嘛。
“而且它是否售卖,也不得而知。
“这是沈佳儒老师学生的画,暂时存放在上海美术馆馆长办公室里,我看着有些喜欢,便打电话问过沈佳儒老师,又征求过画手本人的意见,这才将画从上海美术馆馆长那边接来,只是暂时挂上两天,欣赏欣赏。
“这幅画的创作者,就是我刚才给你看的那幅人像画的模特,华婕。”
朱晨皱起眉,仰头继续欣赏起挂在墙上的作品,忍不住有些不忿:
“所以……就只能看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