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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的野望 正文 第065章

所属书籍: 公主的野望

    “如此贪生怕死,堪为霸王?”

    在之后无数个噩梦缠身的夜晚,他一次次在黑暗中辗转反侧,扪心自问——你堪为霸王?

    不堪!

    不堪!

    不堪!

    声声呐喊在心底回响,犹如沉重的铁锤,一下下敲击着他的灵魂。他整日酗酒,妄图借那一时的混沌来逃避永生难以磨灭的自责。然而依然不够,于是沈胜从人间消失了。

    他毅然决然地斩断了曾经无法割舍的那条腿,也斩断了沈胜在世间的一切荣耀与羁绊。

    从此,世间再无沈胜,只有断了一条腿,以一本破破烂烂的伪孔氏族谱坑蒙拐骗为生的孔瑛。

    “后来,我捡到了一个险些被饿死的弃婴,便是后来的孔会。有了孔会之后,我不再四处漂泊,最终回到了青州城外的十万大山,就此安定下来。”

    沈胜神色渐渐沉静,仿佛又用孔瑛的身份为自己筑起了一道坚固的堡垒,将那些属于沈胜的痛苦记忆和激烈情绪统统隔绝在外。

    他慢慢说道:“江山人才层出不穷,现在已不是沈胜的时代了。我听说过你的事迹,远比沈胜的更加传奇,即便没有十万大山的山民,以你的活票之法,早晚也会征到足够的兵源。我坦诚以对,只愿你能够同情一个迟暮老人唯一的祈求——回去吧,不要再来打搅老朽的平静。”

    姬萦在心中思量此事利害,半晌没有说话。

    黄豆一般大小的光亮在这简陋的茅草屋中摇曳不定,沈胜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请恕我难以从命。”姬萦说。

    “为什么?”

    “十万大山的兵源我想要,你——我也想要。”姬萦的目光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决心。

    “世间想要沈胜的不止你一人,但他们都没有如愿。”老人冷笑一声,含着嘲讽道,“你更不可能如愿,因为你来的时候,沈胜已经死了。”

    “留在世间的,只有一个残疾而酗酒的糟老头子而已。”

    “要是我一定要你效忠于我呢?”姬萦站起身来,郑重而严厉地俯视着沈胜,目光如炬。

    孔老闭上眼,将手中那破旧的酒碗擡至长满胡须的唇边,仰头一饮而尽。这么多年在社会底层的挣扎与堕落,让孔老熟练地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模样。

    他无所畏惧地冷笑着说:

    “我只是一个以坑蒙拐骗为生的老无赖,我倒很好奇你如何让我一定来效忠你。我孤身一人,没甚好失去的,哪怕你以孔会的性命要挟,那也只是孔会的不幸罢了。”

    “大不了,在他遇难后,我拿这条贱命去赔好了。要想让我就此屈服,那是绝无可能的事。”

    看孔老的神情,绝非逞强之态,他是真的能够做出这般决绝之事。

    眼见来硬的或许不行,姬萦迅速转变了策略,她嬉笑着坐回擦得发亮的板凳,说:

    “我想要你心甘情愿为我效劳,若是强来,结成仇家岂不是与我所想背道而驰?”

    孔老再次冷笑,不屑道:“你还是绝了这心思吧,沈胜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出现在人间。孔瑛这个老头儿,只想在山林里平淡地过完余生。”

    “沈将军,你自甘堕落,与流民为伍,扯着半本假族谱冒充孔氏族人,想必不仅是为糊口维生吧?你作践自己,好让内心的愧疚有一丝一毫的减轻。你认为你害死了茉娘,所以没有资格过好余生。”

    孔老喉咙骤然收紧,所有的言语都被卡在了嗓子眼里,他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只能以尖利如刀的目光射向对面言笑晏晏的姬萦。

    “世人皆在多方战乱的侵扰之中,唯恐过了今日便没了明日,他们颠沛流离,家破人亡,可你却以孔老之名,躲在深山之中,饮酒潇洒,独善其身。膝下还有一名孝顺的义孙为你养老送终——沈胜,别人可以忘记这个名字,唯独你不可以。你可以假装孔老,却不能真的把你当成了孔老。”

    沈胜面色惨白,失魂落魄地看着姬萦。

    “我想要一个心甘情愿为我效力的沈胜,而不是整日自欺欺人的孔瑛。我想与你订下一个君子协约,如果你愿意,我今日立即撤军,并且无条件释放孔会。”

    不知是哪个字点醒了神情惶然的沈胜,他定下心神,哑声道:

    “你有什么条件?”

    “我的条件就是释放孔会后,你不得再插手我们与十万大山流民之间的战争。”姬萦说。

    “仅此而已?”沈胜难以置信。

    “仅此而已。”姬萦说,“我们可以打个赌,我赌你不出一月,便会自愿前来效忠我。”

    “不可能。”沈胜断然拒绝,语气坚决。

    “可不可能,一个月后便会分晓。”姬萦站起身来,“我现在下山,告诉他们不必围山了,我不用担心后背会遭敌吧?”

    沈胜说:“既然已有君子协约,我还不至于如此无赖。”

    “那就好。”姬萦说,“一个月后再见了,沈将军。”

    姬萦转身离开,沈胜依旧坐在那张破旧的桌前,一动不动,宛如一尊凝固的雕像。

    茅草屋外围满了无数愤怒而又戒备的流民,姬萦刚刚停下脚步,身后便传来沈胜的声音。

    “让她走。”

    流民们不情不愿地让开了一条道路,姬萦大步流星地出发。

    岳涯已经带领青隽军包围了村落,姬萦现身之后,令他们今日撤军。

    “撤军?这么好的机会,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为什么要撤军?”岳涯不能理解。

    “我有我的道理。撤军便是。”姬萦说。

    岳涯再不理解,也只能按照姬萦所说,命众将士撤军下山。

    下山之后,姬萦径直回到姬府,召来一直被软禁在房间里的孔会,宣布要释放他回家。

    “真的假的?你懵我吧?!”孔会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

    “当然是真的,我不仅要送你回家,我还要送你称手的武器和甲胄。”姬萦说。

    这并非说说而已。

    孔会目瞪口呆地看着一箱箱精良的兵器和甲胄被擡至眼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曾说,你爷不愿意你习武,总是没收你从山外换来的刀剑,今日,你就从这里面随便挑,随便选。并且我保证,你爷不会再没收它们。”姬萦说。

    “真的假的!?”孔会好像只会说这句话了一样。

    “你回去就知道了。”姬萦笑道,“先看一看这些武备里面,有没有你喜欢的东西。”

    姬萦拿出的都是好东西,非青隽军的制式武备可比。孔会很快就迷失在大男孩的玩具库里,两眼发光,一会看看这个,一会拿拿那个。

    姬萦耐心地陪着他挑选武器,还好心地给予建议。

    “你力气大,寻常的剑不适合你。然而长武器需要累年的训练才能熟练使用,因而刀最适合你。至于盔甲,这副盔甲质地不错,我记着是天京一战后,获得的战利品之一。你要看得上就拿去吧。”

    姬萦太过热情,一番款待下来竟让孔会不知所措,不好意思起来了。

    “这不好吧……我白吃白住这么多天,你还送我这么多好东西……”

    “这些武备若是继续跟着我,也只有生锈的命。我将其送给你,才是物尽其用。只不过……这些东西都是我对抗三蛮获得的,没想到有一日,它们却会调转矛头对着自己人。”姬萦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无奈和感慨。

    孔会脸上一红,半是为自己开脱,半是委屈地辩解道:

    “我早就想下山为国除害了,生为大丈夫,在国家危亡的时候龟缩群山算什么本事!只是我爷太过固执,死活都不肯放我下山——”

    “老人总是如此,他们坚守着老旧的观念,不肯迈出一步。但改变他们陈腐的思想,将他们带领至新时代来,不正是我们年轻一代的责任吗?”姬萦循循善诱。

    孔会一愣。

    “实不相瞒,我已经去见了你爷。你在他心中的分量,比你以为的更重。无条件释放你回去,也是我答应你爷的条件。”姬萦说,“若不是为了自己,为了国家而下山,而是为了你呢?”

    “你年纪正好,恰是出人头地的时候,难道就愿意在十万大山中虚度光阴,蹉跎一生吗?”姬萦的目光紧紧盯着孔会。

    “可是……”孔会面露为难。

    “我欣赏你,以你的能力,应当在这个乱世有一席之地。”姬萦双手握住他的肩膀,逼迫他与自己四目相对,孔会忘却了男女之别,只因姬萦眼中的郑重神色太过明显。

    “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带着你爷离开十万大山。”姬萦神色严肃,承诺道,“本官在这里等你,许你六品校尉之位。”

    姬萦如约送走了孔会。

    激动万分的孔会,永远也想不到自己只是附赠的饶头,姬萦真正想要的,是他身后缺了一条腿的六旬老人。

    姬萦履行了协约,沈胜果然也不再插手流民和青隽军的战斗。

    失去了沈胜的背后指挥,流民们只是一帮乌合之众,在岳涯的领兵出击中屡战屡败,很快便抵挡不住缺粮和寒冬将至的压力,一个接一个地走出了十万大山投降。

    一月之期还未到,孔会便领着孔瑛前来青州城报道了。

    姬萦在曾经是沈府的姬府接待了爷孙两人。

    孔会一副不负姬萦期望的骄傲表情——他的确是完成了姬萦的期望,只不过不是他想象中的期望。

    孔瑛则一脸无奈之色,手中的拐杖不知一路上敲了多少个爆栗,因为孔会进府的时候,一边捂着脑袋,一边龇牙咧嘴地还嘴。

    进了姬府,孔瑛便安静了。

    这个物是人非的地方唤起他太多回忆,往昔的荣耀与如今的落寞交织在一起,让他心中五味杂陈。

    直到见到姬萦,孔会先单膝跪下,宣誓效忠以后,他才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怎样,孔老?我说过的,不超一个月,你一定会主动来投。”姬萦得意地望着老人。

    是人便一定会有软肋,双管齐下,姬萦不信拿不下他。

    “我这不争气的孙儿,就拜托大人照顾了。”他叹着气,对姬萦行了一礼。

    “孔老不必担心,我自会如此。”姬萦先扶起孔老,再扶起地上的孔会,“孔会,你即日起便为春州的武信校尉,官至六品。敕牒和告身今晚就派人给你送来。”

    孔会激动不已,抱拳朗声道:“多谢大人!”

    孔老爷孙便在姬府落脚下来,姬萦将无人居住的南院拨给他们。

    听闻孔氏爷孙都已投降,十万大山里仅剩的负隅顽抗的流民也放弃了抵抗,陆续走出大山投降。

    强抓良民去充军,为抓壮丁,为世人所不耻。然而,抓亡籍的流民充军,却是为国做事,值得赞扬。这段时日,青州街头巷尾,到处都是关于姬萦的美誉。

    未至一年,姬萦已经超前完成了徐籍所下的任务。

    总结这次任务的奏书递进宰相府的第四日晚,姬萦受到徐籍召见。

    ……

    节气大雪的当天,天空干燥晴朗,万里无云,丝毫看不出有降雪的预兆。

    姬萦换了身紫纱广袖道袍,束了个最简单的发髻,奈何没能拧过江无源这条固执的胳膊,最终还是坐上了他的马车,向着宰相府缓缓而去。

    抵达宰相府后,她在管家的引领下,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了那熟悉的宰相府书房。

    徐籍身着一件醒目的藏蓝色锦袍,正闲适地在靠窗一张黑漆拐子纹的长榻上,盘着双腿,神情专注地擦拭着一把银光闪闪的短剑。

    见到姬萦前来请安,他轻轻招了招手,示意她走近些。

    “你的奏书我已看过了,青隽军也向我汇报了情况。”他擡起眼,意味深长地望着姬萦,“明萦道长啊,明萦道长,你可太让我惊喜了。”

    姬萦连忙拱手,谦逊地说道:“宰相过奖,小冠实在不敢当。”

    “我给你一年时间,你却仅用半年不到的时间,便出色地完成了我交付给你的任务。这让我不禁思考,对你是否大材小用了一些。”徐籍将手中洁白的帕子往矮几上随手一扔,随后把擦好的短剑插入刀鞘,一并扔给了姬萦,“白阳那边刚刚送来的,我觉得与你甚是相配,赏你了。”

    “宰相擡举了,小冠只是习惯了无论事情大小,皆要全力以赴。”姬萦捧住短剑,笑着将其收下,“这把短剑一看便非凡物,小冠在此多谢宰相割爱了。”

    徐籍摆了摆手,让姬萦坐下。

    姬萦在长榻另一端坐下,徐籍亲自为她倒了一杯茶。

    “宰相不可,还是小冠来吧……”姬萦赶忙说道。

    徐籍制止了姬萦,依旧倒完了两杯茶。

    “活票这主意,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徐籍面带微笑,饶有兴致地问道,“我可是听说了,云天当铺响应春州太守的号召,推出不收一分钱的生财活票,青隽军中购买此票成风。”

    “小冠不敢居功,这是我的手下之一,云天当铺的掌柜尤一问想出来的。他想出此法,也是为了解小冠的难题,活票一出,青隽既征到了兵,云天当铺也有了更多可供经营的现金。此乃绝对的双赢。”姬萦谦逊地低着头,语气诚恳。

    “何止双赢?”徐籍神色如常,却突然大笑一声,“如果今后青隽军需要兑票的时候,道长又不在青隽了,岂不是三赢吗?”

    姬萦故作镇定,陪着徐籍一同笑了起来。

    “宰相说笑了,我是为云天当铺背过书的。哪怕今后宰相将我调去其他地方,我也会督促云天当铺按时按约为前来兑票的民众发放本金和息金的。这朗朗乾坤,难道我还敢跑了不成?不说百姓们能不能饶了我,端是宰相,也饶不了我啊!”

    徐籍单手撑在矮桌上,目光紧紧盯着姬萦,笑道:

    “你这话倒是不差。既然你能推行此种活票,想来是看见了其中巨大的利益吧。”

    “因为是初次试行,能有多少收益小冠也不清楚。只不过,小冠已想好了,无论因活票产生多少收益,每年都将其十中取七,献给宰相助军。”姬萦强忍着内心的肉疼,说道。

    徐籍闻言朗朗大笑,分明是言语威逼的结果,他却像是听到了姬萦的真心之语,十分豪爽而痛快地说道:

    “明萦道长既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什么也没做,收走七成收益岂不脸红?”

    “宰相整日为国家操劳,这钱也是献给宰相助军的,要是宰相不收,小冠才要脸红!”

    “这样吧,既然你有心,我便收取六成。其余的,你自拿去治理你的辖内之地。”

    分明是强取豪夺,姬萦还要装作感恩戴德的样子,又感动,又困惑地说:

    “可我的治地乃是春州……”

    “今后便不单是春州了。”徐籍风淡云轻地说道,“我令你一年内扩军五万,你不但提前完成了任务,数额上业已超出,青隽军那边来报,共计征到八万兵源。因而,我决定破例擢升你为暮州太守,同时遥领春州事务。明萦道长,你觉得如何?”

    姬萦大喜,再也顾不上计较被抢走的六成活票收益。

    她连忙下了长榻,拱手行礼道:

    “宰相厚爱,下官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报宰相知遇之恩!”

    姬萦掷地有声,神色郑重,额头上只差写着“大忠臣”三个字。

    “你也别急着谢恩,先听我说说暮州的情况。”徐籍摆了摆手,“暮州情况复杂,近年越发脱离青隽控制,见敏已任了暮州牧两年,但却毫无起色。你可有信心在暮州扎根下来?”

    “下官有信心!”姬萦大声说道,声音坚定有力。

    不管心里怎么想,口号先喊出来。

    “你此次去暮州上任,需要建立自己的班底。除了你身边那几个熟面孔,可还有得力人选?”

    姬萦等待着这个时机多时,但她不能让徐籍看出她早就考虑好了要离开青州。

    她紧皱眉头,做出一副苦苦思索的模样,连点了七八个人名后,才说出了真正想要的美石。

    “……还有一个叫谭细细的典史,因着扩军的事接触过几次,虽然人不是顶聪明,但胜在老实听话。”

    “这些人,我都记下了。待我问过他们的上峰后,再遣人回你。若身上无要紧大事,都让你带走。”徐籍说。

    姬萦难掩笑意,再次拱手道:“多谢宰相!”

    宾主尽欢,又寒暄了几句后,徐籍端起茶杯轻轻饮了一口,姬萦看出这是送客的意思,识趣地提出告退。

    她脚步轻快地走出主院,没有直接离开,而是绕道去了竹苑通知徐夙隐这个好消息。

    “徐籍会让你跟我一起去暮州吗?”她急切地问道。

    吹拂着竹苑的寒风已初具威力,虽未下雪,但风里却似掺杂着冰渣,寒意刺骨。

    姬萦虽然还穿着单件的道袍,徐夙隐已换上了厚厚的狐裘。即便如此,他还是在寒风下忍不住咳了起来。

    咳嗽声打断了他将要说的话,姬萦忍不住起身站到他的身旁,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就像水叔平常做的那样。正要赶来的水叔见状,停下脚步,犹豫片刻后又转身进了耳房。

    好不容易,徐夙隐平静了咳嗽,才终于说出迟来的回复:

    “我有办法。”他说。

    “你的咳疾,到底怎样才会好?”姬萦的心思已经不在他能不能跟着去暮州这件事上面了,她眉头紧蹙,满是担忧地说道,“如果是需要什么天材地宝,无论在多危险的地方,我一定给你弄来。”

    徐夙隐闻言,淡淡地笑了。

    “你的心意,我领了。只不过,这是天生不足,难能在后天弥补。”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姬萦急切地追问,眼神中满是不甘。

    “或许会有奇迹吧。”徐夙隐故作轻松地说道,“这是二十几年的老毛病了,我已习惯了,你也不必忧心。”

    姬萦不吃他这一套,这话拿来寒暄倒还能够,说给她听,她却是一个字都不信。

    “病痛是没有办法习惯的。”她说。

    “……”

    “我不会放弃治好你的希望,”她隔着一层柔软光滑的狐毛,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目光直视着徐夙隐的双眼,眼神中充满了决心,“所以,你也不要放弃。”

    徐夙隐情不自禁地避开了她的视线,因为不知道自己在这样专注的视线中会做出什么,说出什么。

    他只是垂眸看着她握在手腕上的那只手。

    十二月的空气里好像都含着雪水,然而,她的手却是如此火热,哪怕隔着一层狐皮,也让他的心脏滚烫起来。

    “……好。”他说。

    姬萦又在竹苑逗留了一会,然后才告别徐夙隐,满心欢喜地回到姬府。

    她回到府中,先是告诉了众人即将走马上任暮州的好消息——连正在密道里铲屎的谭细细也被告知了。

    “我已将你的名字和另外八人上报给宰相,宰相性情谨慎,大概会派人调查你的虚实。这些天你就别来密道了,猴子和其他动物,我会替你照顾。”

    谭细细大为感动,连连为姬萦的代为铲屎道谢。

    姬萦转过头来,就将铲屎的工作分配给了吃苦耐劳的秦疾,然后回到卧室,兴冲冲地写起了给霞珠的信。

    另一边的徐籍,叫来心腹晁巢调查姬萦点名的九个人名,看其中是否有天赋异禀之人。

    三日后,晁巢拿来了结果。

    “这九人都是青隽的老人,才华平平,仅为庸才。”

    “既是寻常才干,便都拨给姬萦吧。他们的上峰,你派人去知会一声。”徐籍不以为意道。

    他正在吩咐心腹,管家忽然来报,大公子徐夙隐求见。

    徐籍皱了皱眉,让晁巢避至屏风后,沉声道:“让他进来。”

    他等了片刻,一抹颀长的身影缓步走进书房。那个素来病弱的长子站在面前,面色较常人更为苍白,却有坚毅沉静的神情,远山紫色的大袖随着步伐飘逸,宛如仙人姿态。

    从风采而言,这无疑是他最出众的儿子。

    但偏偏是个庶子,偏偏是个不能与他同心的庶子。

    徐籍看着眼前的一幕,眉头皱得更紧。

    “有什么事?”他冷声道。

    “父亲。”他顿了顿,垂着乌黑而细长的睫毛,一头柔顺的青丝随着他揖手行礼的动作从肩上滑落下来,“近日我要离家一趟。”

    “你要去哪儿?”徐籍并不关心,却还是问道。

    徐夙隐没有马上回答,因为一阵难以克制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他擡起大袖,掩面轻咳不止,徐籍还是看见了他痛苦的神色。

    对于这个儿子,徐籍通常难有同情。因而他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脸上浮起病态的血色。

    “水叔打听到,在青隽南方一带,有一名富姓的大夫颇会诊治疑难杂症,我此次辞行,便是为了寻访这位富姓大夫。”

    徐夙隐的病是娘胎里带来的,在少年时又留下那样的外伤,耽搁了治疗,虽然侥幸救了回来,但也加重了病根,原本能活三十岁的,现在连活过二十岁已是不易。

    徐夙隐的不幸,却是徐籍的幸。

    他不希望徐天麟继承自己的一切时,身边还有个雄才大略的庶兄。

    “我知道了,你去吧。”徐籍说。

    他忽然想到什么,叫住正要行礼告退的徐夙隐。

    “暮州工作多年没有进展,我已将姬萦擢升为暮州太守,让她去辅佐身为暮州牧的徐见敏。你正好要去青隽南边,我封你为监察使,替我探探暮州虚实,顺便查一查徐见敏这些年究竟在做什么。”徐籍说。

    徐夙隐沉默片刻,再次行礼。

    “是,父亲。”

    徐夙隐离开后,晁巢从屏风后转出,担忧地看着徐夙隐离开的方向。

    “大公子至今仍和宫内有着联系。对宰相的霸业来说,大公子是一大阻碍。”

    徐籍摆了摆手,端起桌上的茶轻饮两口,神色阴沉。

    晁巢了然地消了声音,躬身退出了书房。

    ……

    在青州过完元旦后,姬萦等人便踏上了前往暮州的旅途。

    青隽辖内虽说还算安宁,然而这一路上,姬萦却见到了无数从战乱地区拖家带口、艰难跋涉逃往青隽的平民。他们面容憔悴,眼中满是疲惫与迷茫,身上的衣物破旧不堪,步伐沉重而又蹒跚。

    二皇并立之后,夏国内的分裂割据愈发激烈,局势错综复杂。关于是否要迎回章合帝的议题,在前朝和民间都争论得沸沸扬扬,不休不止。

    在暮州天仙县城外一间简陋的茶摊休整的时候,一群粗衣裋褐的平民因姬萦等人的出现沉默了半晌。见他们只是默默喝茶,并未有任何异常举动,渐渐地,这些平民也就遗忘了他们的存在,再次开启了方才中断的话题,而这话题,正是夏皇之争。

    “要我说,还是要设法把章合帝迎回才是。我们夏国的皇帝,在蛮夷手里算什么话!而且,放任老子被蛮夷挟持,做儿子的脸面又往哪放?”一个满脸沧桑、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情绪激动地说道,他的声音因愤怒而有些颤抖。

    “你说的轻松!章合帝迎回来之后,你让现任皇帝怎么做?天底下哪有两个皇帝的事情!”另一个身材瘦弱、目光忧虑的老者反驳道。

    “我们的小皇帝自身都难保,怎么管得了爹的事情?”一名穿长衫的清贫学子冷笑道,眼神中透着轻蔑。

    片刻沉默后,不知谁叹息了一声,话题便转向了宰相徐籍。谈论的,无非都是些篡权夺国的陈词滥调。

    姬萦等人休息好了,扔下铜板后重新回到车上。

    此次前往暮州,她租了五辆马车以容纳随行人员。而她自己却因嫌弃马车里空气沉闷,独骑一匹毛色亮丽的骏马走在队伍中间。

    因为被茶摊那些高谈阔论的民众引起了浓厚的兴趣,她夹紧马腹加快速度,骏马如风一般疾驰,来到徐夙隐的马车前。她身姿轻盈,轻松一跃,便从马背上跃到了马车上。

    “水叔!帮我看好马!”她大声说道。

    水叔瞪她一眼,但还是不情不愿地捡起姬萦的缰绳,紧紧握在手里。

    姬萦钻进车厢,和正在端详暮州地图的徐夙隐打了个照面。

    “怎么了?”徐夙隐放下手中地图,目光温和而耐心地看着她。

    “我想问你,对当今天下的看法。”

    姬萦如同步入自家后花园般轻松自在,悠然地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拿起果盏上的一颗亮黄色的梨子,毫不犹豫地啃了下去。

    “……你是想问我,对夏室两个皇帝的看法吧。”

    姬萦咽下口中的梨子,清爽甜蜜的梨汁往胃里涌去。

    “也可以这么说。”她露出如梨汁一般清甜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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