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伊猛地睁开眼,看到吴乔阳正紧张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江伊沉了口气,问。
“你怎么哭了?”吴乔阳塞过来两张纸巾,盯着她的眼睛。
成年后,江伊许久没有做过关于母亲的梦了。要不是吴乔阳说起,她都没意识到眼角居然挂出来两滴眼泪。
江伊赶忙擦擦眼角,轻笑着摇头:“没事儿,做了个梦。”
“是梦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吗?”吴乔阳追着问,“我刚才见你脸色挺不好的。”
“算不上恐怖,”江伊说,“梦到我妈妈了。”
“她……”吴乔阳发现自己平时怪能说的舌头,真要用时,它又不怎么灵巧了,话都压在舌尖,偏找不出来一个合适的词语。
“没什么情节,”好在江伊不用吴乔阳把话说完,就能理解他的意思,换了个姿势,说,“我只是怕找不到她,再次失望罢了。”
“不会的……”吴乔阳安慰着江伊,他想说肯定能找到之类的话,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如果最后真找不到,前面累加的希望轰然塌了,岂不是会成倍地失望?他头一遭对未来有些恼火,从前的自己总是有着莫名其妙的异常自信,相信着车道山头必有路,相信水到桥头自然直,但此刻他的乐观有点,撑不住了。
吴乔阳强烈地希望着江伊能在这趟旅程里找到妈妈,强烈到他对自己一贯引以为豪的好运气都生出焦虑。
吴乔阳想着拿出手机打开微信,他爸还是没有半点消息,关于曹老师,关于白玉,他像是在故意回避。
“以前没发现,我爸居然还是个逃避性人格。”吴乔阳向江伊晃动着手机,“我总觉得十九年前你妈妈失踪的事情,我爸多少应该知道一些内情。咱们要是在牛栏村找不到有用的线索,我就给他打电话。私人电话不接,我就打到公司去,横竖他得搭理我。”
“你怎么确定你爸跟十九年前曹老师失踪的事情有关系?”坐在副驾驶的田甜发声,她微侧过脸,看向吴乔阳。
“鬼兰,”吴乔阳说,“也许不是直接的关系,但是我爸应该知道一些鬼兰的线索。既然江伊妈妈是在找鬼兰的过程中失踪的,那关于鬼兰的线索肯定多多益善。就算没直接用处,也是多一些思路。”
“别人顶多也就是胳膊肘向外拐,依我看啊,你那胳膊肘,恨不得给江伊直接接上。”赵维桢开着车调侃吴乔阳,“你爸知道他的贴身‘小夹克’是四面漏风的不?”
吴乔阳被怼得咋咋舌头道:“老赵,你说你,不到三十,话就这么又多又密,到五六十岁了可怎么办啊?全国巡回脱口秀吗?”
“可以啊,你给赞助点素材?”赵维桢嘴巴利索地反驳。
从曼拉镇到牛栏村直线距离不远,但一路都是山路,在山洞间绕来绕去,半小时前看见的石桥在山上,半小时后石桥到了山下,而他们还在两山之间打转。这样的路最是消耗司机的精力,车开了两个多小时后,赵维桢提出停车休息,他和吴乔阳正好换一下。
在山路边找了块荒地把车停下后,四个人从车里下来活动筋骨,田甜拿出来一个纸袋说:“这是我买的官渡粑粑,味道还挺正宗的,你们尝尝看?”
官渡粑粑外层是糯米,里面包裹了坚果碎,微甜,不粘牙。吞咽的时候有点噎人,说不上特别好吃,但也绝对不是难吃的,而且很顶饱。
吴乔阳三两口就吃完一个,然后跑回到车里拿着他的保温杯咕咚咕咚地大口喝水。
“这个官渡粑粑里面加了什么?我怎么吃完后嘴麻呢?”吴乔阳拎着保温杯对田甜说。
“麻吗?没有吧!”赵维桢摇了摇头,看向江伊和田甜问,“我没吃出来麻呀!这玩意不是甜的吗?”
“对啊!怎么会麻呢?吴哥,我买的是甜饼啊!”田甜也是一脸疑惑。
“你们都没觉得吗?”吴乔阳蹙起眉头,看着江伊也在摇头后晃晃水杯,说:“也可能是我茶叶放多了吧!怎么就觉得嘴里又苦又麻呢?”
吴乔阳说着话忽然眼前发黑,脚下一个踉跄翻倒在地上。所有人见到他这样都被吓了一跳,江伊连忙上前扶起吴乔阳。
此时吴乔阳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两只手掐住胸前的衣服,脖子上的青筋鼓起,大张着嘴,脸色煞白一片。
“什么情况啊这是!”赵维桢整个人慌了神儿,他蹲在江伊身边看一眼吴乔阳看一眼江伊问:“江博士,他到底什么情况呀?这看着太吓人了。”
赵维桢说着话像猛然想起来什么,惊恐地跳起来,将吃了一半的粑粑扔在地上,指着田甜大声质问:“是不是你在饼里加什么有毒的东西了?吴乔阳刚刚还好好的,就是吃了你的粑粑之后变成这样了!”
“我……我……”田甜慌张地摇摇头,怔在原地几秒钟后才反驳说:“粑粑就是在街边买的,能有什么问题?刚才吴哥是在袋子里随便拿的粑粑,不是我给他的,而且我自己也吃了,要真是有毒,我不可能自己也吃的吧!再说……只有吴哥,我们都没事!”
“谁知道你搞了什么鬼!”赵维桢丝毫没把田甜的解释听进去,瞪着田甜说话。
“别吵了!把后备厢里的药盒和矿泉水拿过来!”江伊打算了两人争吵,声音不高,但极有压制力。
“好!”田甜慌忙答应,快步跑到后备厢把药盒和矿泉水拎到江伊的手边。
江伊打单手开药箱后,转头看向赵维桢说:“我现在胳膊受伤了不方便,你抱起吴乔阳的上半身让他坐起来,先催吐再说。”
“吴乔阳是中毒了?”赵维桢紧张地问。
就在江伊与赵维桢说话的半分钟里,吴乔阳嘴唇肿起来,面颊由白转红,显出了小片的疹子。
“看着不像中毒,像食物过敏。”江伊说着话,拿起矿泉水,检查了封口完好后,随后对赵维桢说:“拧开它,给吴乔阳灌下去,然后双手压住他的腹,使劲往里面收给他催吐。”
“我没给人催吐过。”赵维桢一脸的慌张。
“你别怕,我在旁边指导你。”江伊因为右手断了,实在是没法自己上阵,只能指挥着赵维桢来。赵维桢笨手笨脚地捏开吴乔阳的嘴,把瓶子塞进去。
“千万小心,别造成窒息。”江伊压住赵维桢要抬瓶子的手,对吴乔阳说:“你能自己喝水吗?”
吴乔阳费力地点了下头,江伊缓慢地抬高瓶子,灌了些下去。喝完水,江伊比画着动作让赵维桢压住吴乔阳的腹部。他猛劲地往里一收,吴乔阳却只费力地咳嗽两声,半点东西都没吐出来。
见到这情况,江伊只能让赵维桢拉着吴乔阳站起来,再加重力气重试一遍。
“行!”赵维桢说着额头已经出了一层汗,半抱着吴乔阳站起来,然后用手臂勒住吴乔阳腹部,用力挤压了两下。强烈的外部作用力下,吴乔阳终于“哇”地吐了出来。只是赵维桢第一次给人催吐,掌握不好力度和姿势,吴乔阳吐出来时一些呕吐物喷溅在了他自己的脸上。
江伊怕吴乔阳的呕吐物堵塞呼吸道和鼻腔,完全顾不得嫌弃,连忙用自己的袖子帮他擦了脸。
赵维桢把吴乔阳平摊放在地上,江伊跪在一边仔细观察着吴乔阳的反应,他脸上红疹更多了,喘气费力,眼睛微微张开。这时江伊发现有呕吐流入左眼的瞳孔似乎是右眼的瞳孔稍微小了些。如果只是种食物过敏,怎么会有迷走神经受刺激后产生的瞳孔缩小反应?
难道说真是中毒了?江伊想着连忙掰开了吴乔阳的双眼,可再仔细对比时,瞳孔又没有了刚才大小不一的情况。
“赵维桢,你再给吴乔阳喂一点水。”江伊一边吩咐,一边将手压在了吴乔阳的颈动脉上。
“扑通……扑通……”脉搏跳动缓慢说明他的心动降低,江伊迅速打开手边的药盒,在里面寻找药物。
按经验讲,常在野外出行的人肯定会准备一些止疼药以防止外伤疼痛或者突发性的内脏绞疼。果然江伊在药盒里江伊发现了阿托品,这是常用来治缓解内脏绞疼的药,可它同时也能够用来治疗窦性心动过缓与房室传导阻滞。
江伊忙把两片阿托品给吴乔阳喂下去,随后看向赵维桢和田甜问:“你们打120了吗?”
“正在打呢!”田甜说着话,把手机递给了江伊。江伊接起电话,对面的人说:“你们现在在哪里?”
江伊环看一周他们所在山道上,此时要怎么给医生描述具体位置?不禁也皱起了眉头来。她思考了几秒后说:“我们可以自己开车过去,您告诉你们医院的位置。”
“马上短信会发过去。”医生说完,接着问:“病人现在是什么状态?有没有外伤?有没有出现休克的情况?”
“没有休克,”江伊回答,“我初步推测他可能是比较严重的食物过敏。我给他进行了催吐,并且喂了一些水防止脱水。”
江伊话说完连忙又补充说:“还有阿托品!我发现他心率慢,所以还喂了两片阿托品。”
“没有休克就好,你们迅速开车来医院。根据你的判断,我们会准备肾上腺素,一旦病人到医院,立刻就会给他注射。”听着对面医生的指导,江伊让赵维桢背着吴乔阳先进到车里。让他躺平在位置上后,江伊和田甜两人也迅速上车,赵维桢一脚油门到头,跟着导航开出去。
车开到半路,吴乔阳似乎缓过来了许多,他睁开眼睛看向江伊,嘴唇在动,看着像是在说话,但舌头显然还有些麻痹,只能听到音,却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你现在能听到我说话吗?如果能听懂,你就眨一下眼睛,如果听不懂你就摇头。”江伊让吴乔阳枕在他的腿上,低头看着他问。
吴乔阳眨了下眼睛,随后江伊接着问他:“你呼吸顺畅吗?如果有强烈的窒息感,就对我眨眼。”
吴乔阳垂着眼眸,摇了下头。
“没有就好,”江伊终于松下口气,她没有受伤的左手紧紧握着吴乔阳的手,说,“很快我们就到医院了,你不要紧张。”
江伊嘴里说的是让吴乔阳不要紧张,而自己却无比紧张,甚至于是害怕的,她根本不敢去想任何糟糕的情况,只能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吴乔阳,看着他还在呼吸才能让得到一点心安。赵维桢终于展示了一把老司机的技术,在山道间来回切换着方向盘,导航里预计四十分钟的路程,他花了将将三十分钟就把人送到了医院。医生见吴乔阳后,立刻给他注射了肾上腺素,然后把人推进了病房挂了抗敏的药物。
“你知道他对什么食物过敏吗?”江伊隔着玻璃站在门外,负责的大夫走过来问她。
江伊摇了下头,拿出他们吃的官渡粑粑给医生看,说:“中午我们只吃了这个,吃过后他说有点麻嘴,接着就出现了呼吸困难、皮疹等过敏的症状,我想可能对粑粑里的某些东西过敏吧。”
“这里面是坚果碎呀!”医生说:“好多人都对坚果过敏,你们可得小心些。”
“之前没听他说过对坚果过敏。”江伊摇头说。
“坚果类型也分很多种,花生、瓜子、松子、腰果都是坚果嘛!但有人对瓜子过敏,有人对花生过敏,你不能一概而论,这个粑粑里面的坚果碎已经磨碎了,谁知道里面含了什么坚果?万一就是有些很不常见的坚果,比如说什么霹雳果、香椿子之类。再说就算他不是对坚果过敏,也有可能是对坚果里面的某种添加剂过敏。哎呀,这个食物过敏的来源太广了,很难说清楚的。”医生听后摆了摆手,向着吴乔阳抬了下下巴说,“不过现在的情况来看,他应该就是严重的食物过敏。得亏抢救及时,隔离过敏原,补充水分以及服用阿托品增加心动,要不然一路开车从山里过来,这么远的路程,很可能人就抢救不过来了。”
“你男朋友这条命啊,算是你给救回来的哦。”医生笑着说。
“他也救过我。”江伊轻笑着回答。
“我还有其他病人先走了。”医生说完转身要离开,江伊忽然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她连忙上前又拦住医生问:“我想问您一下,食物过敏可不可能会影响人的迷走神经导致瞳孔收缩呢?”
“这不会吧!食物过敏主要是胃肠道的反应,最多会刺激呼吸系统和皮肤,就像你男朋友那样的,嘴唇发肿,脸上出现红疹,呼吸困难,心率降低。怎么样应该也不会导致瞳孔收缩。”医生果断地摇头,停顿几秒后,脸色一沉问,“你看见他出现瞳孔收缩的现象了?如果瞳孔收缩超过一毫米,就可能是乌头碱之类中毒。这种情况你是不是要考虑一下报警,有人给你们投毒之类的?”
“我……”江伊被医生问得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要说有明显的瞳孔收缩吗?的确没有,但在那样慌乱的情况下,她只能说是感觉吴乔阳被呕吐物污染的左眼有瞳孔轻微收缩。当时车里只有四个人,食物是田甜拿给大家的,每个人都吃了,但只有吴乔阳有这么强烈的反应。说它是食物过敏能理解,那要说是投毒,为什么其他人都没有反应呢?
这种情况下实在是不好认定有人要投毒,江伊想了想摇摇头说:“可能是我看错了吧。”
“不管怎么说,以后出门在外还是小心点。”医生点了点头,说:“你们也不要太紧张,过敏反应一般都是急性反应,明后天应该就可以离开了。”
“谢谢您。”江伊目送着医生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