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伊看着手里的官渡粑粑,想把这东西送去检验中心测试里面是否含有乌头碱,但给熟悉的几个实验室发信息询问后,老师们都告知检测需要排队,长的有说一个月,短的至少也得一周。这是食物啊!甭管一周还是一个月,等排到早就坏掉了。江伊犹豫片刻还是把官渡粑粑扔进了垃圾桶。
病房里吴乔阳正挂水睡觉,江伊透过玻璃看着,即便知道里面的人并无大碍,即便知道他一会儿睡醒就会恢复如常,但江伊面对虚弱的吴乔阳依旧难以控制地感到心疼,同时对可能存在的投毒之人十分愤怒。这样强烈波动的情绪让江伊无法在镇定坐着,她转身快步走向楼下的车子。
赵维桢靠着车正在抽烟,看见江伊过来把烟掐了,上前问:“刚才我听医生说,吴乔阳应该没什么大事。”
“是的,缓一两天就能好,”江伊说着,拉开车门。她探身进去翻找吴乔阳放在驾驶位上的东西,钥匙、抽纸、保温杯、矿泉水瓶子以及几个小挂件。
“你找什么呢?”赵维桢问。
江伊不知该怎么跟赵维桢解释,所以没有吭声。她扭开吴乔阳的保温杯,茶水已经喝干了,只留了些茶叶子在杯底。
“有人动过保温杯吗?”江伊问赵维桢。
“你呀。”赵维桢指了一下江伊,见她没搭理自己,便接着说,“事情说来也真是怪,好端端的人忽然严重食物过敏,差点稀里糊涂交代在这种鬼地方。先是我,现在是吴乔阳,江伊你说咱们不会真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你就自己吓唬自己!所谓迷信就是迷迷糊糊什么都敢信。”江伊怼了赵维桢一句,盖上保温杯盖后放回原来位置,找了一圈并未找到异常东西。
从车里下来时,因为她重心不稳,脚下打滑,慌乱间江伊手抓在座椅边缘才没摔倒。等关上车门,江伊发现指尖居然蹭上了紫灰色的粉末。这东西瞧着也不像积灰,江伊心里猛然一动,连忙再次打开车门掏出手机对着车座下方拍了张照片。
看到闪光灯,赵维桢连忙伸长脖子凑过来问:“怎么了?”
江伊低头扫了一眼照片,连忙了把手机收起来,向赵维桢摆摆手:“没什么。”
话说完,江伊快步走回医院里。见赵维桢没跟上来,她才再次拿出手机,照片虽然模糊,但依旧能分辨出来,驾驶位下是用灰色的粉末被人涂抹了一朵鬼兰。
这是今天才有的,还是早就在那里?会不会跟吴乔阳的食物过敏有关系?如果真的有人给吴乔阳投毒,这人会是谁呢?是赵维桢,还是田甜?东西是田甜给吴乔阳吃的,她当时说到食物里没有毒时,眼神明显慌张,而一直在车里的人却又是赵维桢。
这件事情很难讲,江伊陷入一连串的矛盾中。
吴乔阳在病房里睡觉,江伊也不方便进去,她坐在门外。快五点时,田甜过来问江伊:“姐,我们去吃饭吧。”
“你和赵维桢去吧,等吴乔阳醒了,我们一起去吃饭。”江伊笑着回答。
江伊不敢再让赵维桢或者田甜去买饭了,晚饭是她自己去附近买的米粉,回病房时发现吴乔阳已经醒了。他如没事人一般坐在**,看见江伊拎进来的米线,揉着肚子说:“唉呀,我刚饿,你就来了!咱俩真是心有灵犀。”
“随便买的,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江伊说着,把米线放在病床床头拉了把椅子坐到旁边。
吴乔阳上手拆开两份米线,熟练地掰开筷子帮挂着半边胳膊的江伊把米线拌匀,然后把筷子递给她说:“怎么只有咱俩,赵维桢和田甜的呢?”
“他们出去吃饭了。”江伊说。
“你怎么没和他们一起去?”吴乔阳追着问。
是不是投毒江伊实在拿不准,所以也不好说,她犹豫了片刻后没有回答吴乔阳的问题,而是打开手机将在车底拍的照片给吴乔阳看说:“你看这张照片。”
“是鬼兰!”吴乔阳整个人一愣,放下了筷子。
“是的。”江伊点点头。
“难不成你觉得是有人诅咒我?”吴乔阳才能说完,立刻又自个儿摇了摇头,他明白江伊是不会信这种事的,于是马上改口问,“你觉得是什么问题?”
“如果真的有人用鬼兰诅咒你,原因又是什么呢?你挡了谁的道?还是说有人不希望你继续查下去?”江伊说完挑了一下眉梢。沉默半晌后,她摇摇头,接着说,“就算不谈什么诅咒不诅咒的,车底出现这个至少说明我们里面还有一个人和鬼兰有直接关系。”
“你觉得是谁,赵维桢还是田甜?”吴乔阳促着眉毛。
“目前还不好说,”江伊回答:“得看他们接下来有什么动作了。”
“嗯。”吴乔阳认同地点点头。
买饭时江伊心里想着事忘记自己的右手骨折,买回来两份粗滑的米线,现在要吃了才发现左手拿筷子基本夹不起来。
吴乔阳看着她狼狈,三两口吃完了自己那一份,然后坐到床边对江伊说:“你要不嫌弃,我喂你吧。”
江伊看着吴乔阳,犹豫几秒后点了下头:“行,麻烦你了。”
“说什么麻烦呢,你肯让我喂你,我高兴都来不及。”吴乔阳说着笑出来。
吴乔阳从前很少伺候别人,笨手笨脚地给江伊喂饭,迸溅的汤汁弄到了江伊的衬衫上。吴乔阳局促地道歉,江伊笑着摆手说:“没关系。”
他俩这份饭慢悠悠地吃了足有半个多小时,田甜推门进来时,正巧看见吴乔阳拿着纸给江伊擦嘴。她整个人站在门前一愣,正要说话被后面进来的赵维桢拉着胳膊扯了出去。
“你是浴霸吗?这么喜欢当电灯泡。”赵维桢在门外笑着对田甜说。
田甜垂着眸子没有吭声,脸上显出不开心,转身快步离开了。
“江伊说明天才走,晚上你打算安排我们住哪儿?”赵维桢对着田甜的背影喊。
“附近小旅馆,你随便找个地方吧。”田甜停下脚,不耐烦地回了一句:“你要找带星的酒店,这边可没有。”
江伊与吴乔阳在医院过了一夜,第二天上午医生检查了一番后吴乔阳顺利出院。中午私人随便找了家小店吃了米线,随后开车重新上路前往牛栏村。
从乡医院到牛栏村开车大约三个小时,其中后半程都是盘山公路,比之前那一段还绕。江伊被九曲十八弯的山路晃得格外恶心,耳朵嗡嗡直响,脑仁像是随时能从嘴里吐出来。她难受得厉害,基本不是晕晕乎乎地睡觉,就是在挣扎着去睡觉,偶尔睁眼,也是听几句吴乔阳与赵维桢的斗嘴,然后便又犯起恶心眩晕。
“什么时候能到?”江伊感到路平直了一些打开车窗,深吸了口潮湿微凉的空气,脑子终于找回来些许清明。
“快了。”赵维桢扫眼导航,“前面上坡就是。”
前面吗?江伊看过去,不远处是成片的青灰色房顶。原本以为牛栏村会跟景辉村一样夹在山间,是个半封闭式的落后村落,但车子开进去,江伊发现这里完全是个新建成没几年的村子,水泥马路通到村里,两边相似的楼房院墙都是干干净净的。
“应该不是这里吧?”江伊眯缝着眼睛看向周围。
“导航地图上显示的就是这里。”赵维桢为了证明自己没开错,指着车里显示屏大声说,“附近就这一个牛栏村,没错了,就是它!”
“一眼看过去都找不到老房子,村子肯定是这两年新建的。”江伊嘟哝着,“十九年前不会在这里……”
“姐,你眼睛真毒。”一路上没说话的田甜开了口,她歪着头向江伊笑,“以前的牛栏村在山上,前两年国家搞易地搬迁,山上的搬到了山下来。你要找活人,肯定得住在山下,留在山上的都是迁不走的坟。”
“你要到山上去?”吴乔阳紧张地问。
江伊知道吴乔阳在紧张什么,她现在的身体状态明显不适合爬山,所以摇摇头,说:“先去村子里找个地方住下吧。”
“田导游,这里的人你认得不?”赵维桢问。
田甜进了村子脸色就不太好,听到赵维桢的话后嘴巴更是绷成一条线,顿了半天才说话:“我过去问问吧。不过村里的条件肯定比不了旅店,只能找个人家凑合。”
“没事儿。”江伊说,“能有个落脚的地方就可以。”
村子里有小商店,田甜在店门口下了车。江伊看着她揭开塑料帘子走进去,对吴乔阳说:“你当时来普洱,怎么找到田甜做导游的?”
“从N城出发之前,我爸给了一个旅行社地址,说是他提前调查过,比较靠谱。”吴乔阳说,“我到普洱后就去了一趟那个旅行社,接待的人便把田甜推荐给我。我看小姑娘挺热情的,也就没拒绝。”
吴乔阳解释完,接着发问:“怎么了?你是……觉得有什么问题?”
江伊面上显得有些犹豫,想了片刻后摇摇头说:“没有,只是刚才想到了随便问一句。”
“哎,”赵维桢忽然插进来,吊着声音说,“说起来,这一路上发生的好多事儿也是怪凑巧的啊。”
“要不怎么说我和江伊有缘分呢?”吴乔阳显然没有多想,一脸轻松地笑笑,扭头看见田甜从小商店里出来。
她走到车前,对江伊和吴乔阳说:“吴哥,姐,商店老板家里有两间空房子,每间每天一百,咱们要租下来吗?”
“可以啊!”吴乔阳说,“你跟商店老板说都租下来吧,让他带我们过去。”
田甜点点头,折了回去。没一会儿,商店老板走出来。他是个谢顶的中年男人,约莫五十岁上下,两鬓杂着几根白头发,一咧嘴,眼角就堆起皱纹。他对吴乔阳的车子很感兴趣,走到近后,连连咋舌,先绕车子转了一圈,然后打开车门坐到后排,冲吴乔阳笑道:“这车瞧着真气派!”
“样子货,不经遭的,也就大马路上跑跑。”吴乔阳笑着说。
“你的车?”商店老板上下扫了一遍吴乔阳。
“没,公司的。”吴乔阳说,“我们过来有点事儿。”
听到有事儿,商店老板的眼睛噌地亮了,盯着吴乔阳:“啥事情啊?”
“找个人。”江伊侧过身体。
“找人你问我啊!”商店老板兴奋地拍了下大腿,“不跟你们吹,牛栏村的老老小小,没有我不认识的。”
商店老板话说完,江伊嘴里吐出来一个名字:“冉玉眺。”
“她?”商店老板听到名字瞬间愣了下,扭着身子,目光越过吴乔阳落在江伊身上,盯着人看了半分钟,“你问她做啥?”
“打听些事情。”江伊回答。
“打听不了喽!”商店老板摇晃着脑袋,手指头往上一戳,“死了快二十年的人,咋个跟你说话嘛。”
江伊自然是早知道冉玉眺死了,她没有太多情绪变化,而是目光往前看了眼,然后才继续跟商店老板说话:“她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知道啊!村里上岁数的人都知道,哎呦……死得老惨老惨了,尸体泡水里好久才被人发现的。”商店老板满嘴说的是“老惨老惨”,眼睛却冒着雀跃之色,强烈表达欲望催着他的嘴巴一开就再关不上,不用任何人追着问,便自己巴拉巴拉地开始讲,“据说是跳崖的,人往下落的时候脑袋磕在岩石上死掉了,然后又掉进一个什么……什么湖里,泡了好几天才被人发现。年纪轻轻啊,就没命了。哎呀……说起来挺可惜的,但她干的那些事儿吧,又让人可怜不起来。”
“她干什么了?”田甜插话进来,声音很平静,倒不像个问句。
“干啥?给有钱人当小三呗!后来怀孕后就被男人甩了。”商店老板说,“估计是没想开吧,毕竟怀着个孩子,生下来万一没人养,可咋个办嘛。你说说,这些有钱人也是!赚了那么老多钱,结果一个孩子都不愿意养,硬要把人逼死!”商店老板摇晃着脑袋,说得津津有味,“老实说,阿玉那姑娘以前挺好的,长得乖巧,人也聪明,要是老老实实找个男人结婚,也不会有后来那些事儿。但她啊,她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高中毕业没钱继续读书,她就跑城里去打工,没几年还真自考了一个学历。这本来挺好的,是吧?找个过日子的男人,现在也是城里人了,可人家非得找个有钱的人。一来二去,也不知道咋就跟个做买卖的人搞一起去了……啧啧……还搞大了肚子,估摸着是要逼人家娶她吧!但有钱人能娶个村里出来的姑娘吗?看看电视剧也知道,越有钱的人,越讲究个门当户对,他们就是骗着玩玩那些傻姑娘的!阿玉啊……可惜了了……”
“叔,你一把岁数了,嚼个死人的舌根,有意思啊?”田甜回头笑着说,“说得有鼻子有眼儿,跟你亲眼见着亲耳听见的一样。”
“大家都这么说的,又不是我一个。再说了,我们跟阿玉一家人也是无冤无仇,能故意编瞎话吗?”商店老板瞪大眼睛,拔高声音,那架势就差指天发誓。
“阿玉家里还有人住在村里吗?”江伊问。
“没了,阿玉家里就一个瞎了只眼睛的老爹,她死后没几年,也就跟着走了。”商店老板说着手指指向窗外的高山说,“父女俩的坟都在山上,你们要找都能找到。”
他这话讲完,拍了拍副驾驶的座椅,引得田甜再次转过身后,他才继续说:“你刚才还说我嚼舌根,我告诉你啊,阿玉的坟和她爹的坟,都是村里人帮忙张罗的。我们可没欺负阿玉父女两个,那些话都不是胡说的。你要是不信,就去问问村里其他人,或者到景洪市里……那个……什么研究院里边问问……”
对于田甜的话,商店老板颇是在意。他一直强调着自己没有胡说,直到车停在他家院子门口,才停止絮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