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乔阳挑了一家评分最高的理发店,但小镇Tony老师的水平明显不太过关。江伊说的是剪短一点,但人家一剪刀下去就已经收不了手,过于大胆的想法与实在有限的水平,让“剪短”两字几乎成了灾难的代言。
江伊实在看不下去,只能中途叫停,盯着镜子里半长不短的头发,她哭笑不得。吴乔阳立在一边看着地上头发丝,内心也是相当复杂,实在是又好笑又后悔。
“早知道我就劝住你,让你不要剪头发。”吴乔阳在车里笑。
江伊对着镜子撩了撩尴尬的头发,只能短叹口气道:“我想起来朋友以前说的一句话。”
“什么?”吴乔阳问。
“一个适合自己的理发师,比一份至死不渝的爱情还要难找。”江伊无奈地看向吴乔阳,“你觉得怎么样?”
“我?”吴乔阳被问得心中大乱,他在一瞬间里想到了许许多多小剧场,只觉得此时风也好、阳光也好,难不成下一秒就是要直接切入正题吗?吴乔阳紧张地猛踩一脚刹车,看向副驾驶的江伊,耳朵通红地盯着她,磕巴了两下,“我……我也这么觉得……爱……爱情嘛!属于山不过来我就过去,不像理发师那般可遇不可求。”
江伊被吴乔阳的样子逗得笑了出来,她指着自己的头发说:“我说头发呢!你觉得这个发型真的特别糟糕吗?我看半天,觉得好像有点顺眼了。”
“啊?”吴乔阳意识到自己把话理解叉了,脸红得更加厉害。他揉了把自己的头发,也笑出来,“好看!好看着呢!再说了,新剪的头发肯定不习惯,过两天长长就好了。”
“也是。”江伊点点头,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十九年前在孔雀湖发现的那个人,她家就在景洪市白毫镇牛栏村。”
“她跟你妈妈……”
吴乔阳正在犹豫措辞,就听江伊接着道:“死者叫冉玉眺,是我妈妈在西双版纳植物研究院的助理。”
江伊妈妈的助理?也就是说,十九年前两个人前后脚出事,一个失踪,一个死亡。吴乔阳想到此处,心里一凉,脸上的笑立刻被凝重取代:“你怀疑她出事儿跟你妈妈有关系?”
“嗯,”江伊点了下头,“所以要去看看。”
他俩说着话,车子开到了旅店门前,田甜和赵维桢早早等在门口,一见到车子就立刻迎上来。车门打开,田甜看到江伊后一愣,茫然地眨巴眨巴眼睛,脑子像忽然死机,缓冲了足足半分钟,忽然拔高嗓门对着吴乔阳大声说:“你对我姐做了什么?”
田甜一嗓子把吴乔阳给吼住,他心里本能慌了片刻,随后理直气壮地怼回去:“我能做什么?那发型又不是我剪的!”
“不是!问题是为什么我姐会剪头发!”田甜像一只充满战斗力的吉娃娃对着体型明显比自己庞大的“金毛犬”卖力咆哮,“明明昨天还是在医院还是好好的,一晚上……你对我姐做了什么!”
“天地良心!我坐木头椅子上陪了一晚上!”吴乔阳瞪着眼睛,他只觉得自己万分委屈,梗着脖子努力辩解,“你不要胡思乱想!我们多纯洁的关系!”
“是我……”江伊插进两人的战斗中,微笑着制止了他们彼此对喷的火力,她左手指了下自己的头,“我右手骨折,留着长头发不方便,所以便请吴乔阳帮忙找了一家镇里的理发店剪头发。”
“啊?”田甜皱起眉头盯着江伊糟糕的发型,好半天才勉勉强强地吐出来一口压在胸腔的浊气,抿着嘴巴说,“那也不知道找个好点儿的……”
“已经是评分最高的了。”吴乔阳锲而不舍地坚持解释,那种“我明明已经尽全力”的劲儿,惹得江伊一上午第三次被他逗得笑出来。
“好了好了。”江伊连忙摆摆手,对一直低着头看手机的赵维桢说,“吴乔阳昨晚没有好好休息,你来开车吧。”
“行。”赵维桢两只眼珠就跟黏在手机上似的,点头的时候都没抬眼看人。
“你忙什么呢?”吴乔阳凑上来问。
田甜侧头斜眼看了赵维桢一眼,说:“跟张婉婉发微信呢呗。”
“你一天到晚尽瞎猜!”赵维桢难得没直接跟田甜杠起来,只埋着头怼了一句。
“你刚才不跟我说,你昨晚还在跟张婉婉聊天吗?”田甜说。
“她不是要离婚吗?我有个律师朋友,帮她问一问。”赵维桢终于收了手机,抬起头,一眼看见江伊便扑哧笑出来,“江博士,你这脑袋让吴乔阳啃了?”
“滚!你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吴乔阳笑骂了一句赵维桢,从车里下来,走到江伊正面。他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半蹲下身子与江伊平视,认真地看了半天,扭头一本正经地对赵维桢说,“我瞧着好看得很!多时尚啊!你一天到晚乱讲话!是吧,江伊。”
上午从警局出来后,江伊的心情本来已经落到了谷底,但谁能想到,一个失败到家的发型反而把她的心情拯救了出来。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负负得正,或者是触底反弹。总归江伊觉得自己像个小学生,被吴乔阳生硬而笨拙地哄着,这种偏爱,让她实在是没法绷起脸。
“好啦,看习惯就好了,实在不行,路上买一顶鸭舌帽。”江伊笑着从副驾驶下来,坐在了后排。
“差点忘了,我后备厢里就有鸭舌帽。”吴乔阳说着一拍脑袋,打开后备厢拉出来个透明塑料盒子,里面塞了衣服,还有毯子。他摸了一会儿,掏出来顶黑色鸭舌帽,然后关上后备厢,坐在了车后排,把帽子递给江伊。
看着他俩坐在后面,田甜紧张地上前,盯着吴乔阳说:“吴哥,你平时不都坐副驾驶吗?”
“你坐前面吧,正好给老赵指路。”吴乔阳指指前面的位置。
他晓得田甜的意思,但他就是不想坐前排。他和江伊都坐在后面,路上随便聊点什么也方便。吴乔阳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摇着头笑道:“我昨晚没休息好,后面宽敞,正好一会儿补个觉。”
田甜看吴乔阳是横竖不会让开,也只能坐在了前面。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系好安全带,扭着头对江伊说:“姐,你要是感觉不太舒服什么的,跟我说啊。”
“你是医生啊?”赵维桢默默地补上一刀,打开导航问,“去哪儿?”
“是啊,姐,下一步你打算去哪儿?”田甜接着赵维桢的话说,“我记得你提过,曹老师之前在西双版纳植物研究院工作,那个研究院在景洪市,我们要过去吗?”
“不去研究院,我们去景洪市白毫镇牛栏村。”吴乔阳回答。
田甜听到地址后愣怔了几秒,问:“为什么要去那里?”
“江伊她妈妈……”
吴乔阳话刚出口,手却被江伊压住了。他侧头看向江伊,听她解释道:“我妈妈的一个助理可能生活在那边,我们找她了解下情况。”
“助理?”田甜的声音微微挑高,像是有话要说,但犹豫片刻后又咽了下去。
吴乔阳不明白为什么江伊要隐瞒真实原因,无声地动嘴唇问:“为什么?”
江伊将食指压在嘴唇,轻摇了摇头。
这阵子接触下来,吴乔阳了解,江伊绝不是个会做无意义的事情的人。她此刻不说,自然有不说的充足道理。所以,吴乔阳见状也不再追问。他从座椅下方抽出来一个黑色桶装压缩袋,里面是加长加宽的珊瑚绒厚毯子。
吴乔阳把毯子抖落开,他自己盖了一角,把大半边盖在江伊腿上,朝她笑着说:“睡吧,这一路开过去,还得几个小时。”
“嗯。”江伊应了一句。
她不清楚是不是因为脑袋被打的关系,车刚开了几分钟,她就开始犯困,没一会儿便睡过去,迷迷糊糊里,她感觉自己走到了一条长长的巷子中。巷子大约两米宽,两边是高高的青灰色高墙,夹出来一条长条形状的灰蓝色天空,天空下是硕大的红色的灯笼,半米一个,空悬在中间。巷子里的地面全是玻璃,城墙、天空、红灯笼映在里面,像是往地里凭空撑出来了一个完全对应的空间。
江伊低下头,发现自己退回了十岁上下的年纪。她正在茫然惊讶,忽然熟悉的声音从巷子的另一头传来。
“伊伊……”
是妈妈!江伊浑身打了个激灵,眼睛死死地盯着巷子另一头。她看见一个身影从一侧高墙走出来,然后停下慢慢转过身——
卡其色裤子,白底的碎花短袖,杏仁眼,薄薄的嘴唇。
“妈妈!”江伊呼唤着,想向她跑过去,但玻璃地面却忽然开出成片的白色鬼兰,接着镜面裂开。
江伊脚下一空,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