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的晚上,江伊睡得非常踏实。早晨七点半醒来,吴乔阳并不在病房里。江伊的左胳膊虽然肌肉拉伤,但好在还能使上力气,她拉着**的扶手坐了起来,觉得自己确实好了许多,至少脑袋不晕,没有恶心。
江伊正在低头找鞋,吴乔阳推门进来,他一看见便立刻快步走上前,拿起鞋子帮江伊穿上。
“我刚去卫生间洗漱了一下,昨晚没收拾,今天再不打理,就太邋遢了!”吴乔阳说着抬起头,他下巴上有个小小的伤口,看得出是刮胡子时手一抖而弄破的。
“我也收拾收拾,一会儿要去警局。”江伊说着习惯性地抬起右手想扎头发,可抬了一半,意识到右边腕骨断裂后又放下来,左手拿着皮筋笨拙地试了几次,最终也只能潦草地抓了抓,笑着调侃道,“披头散发的太难看了,还不如索性剪短了方便。”
江伊微低着头坐在床边,黑长浓密的头发垂在两肩,衬得脸只有巴掌大小。吴乔阳刚想说不难看,剪了实在可惜,可马上又意识到江伊腕骨骨折,长头发难打理,对她来说的确不方便,好看到底没有方面舒服来得重要,于是改口道:“你要是不嫌弃,我帮你先扎起来?等会儿出去,再看看有没有理发店在营业。”
“你还会扎头发?”江伊听到吴乔阳的提议笑了。
“肯定扎得不好,不过只是用皮筋固定一下,我想想,应该也不难。”吴乔阳说着从江伊手里拿过黑色皮筋。他本想模仿江伊平时的样子扎个马尾,但头发丝穿过指尖,异样的情绪开始在身体里乱窜,手脚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担了一万个心,就连断一根头发都觉得可惜,生怕把人家扯疼了。
“好了吗?”江伊忍不住催。
吴乔阳比画了五分钟,最后也只松垮垮地把头发拢在一起,扎了个低马尾,仿佛动一动皮筋就要自己掉下来。
“就……就这样吧!”吴乔阳咂咂嘴。他尽力了,他从来不知道,扎个头发这么难!
江伊动了下脑袋,马尾扎得十分不牢固,但怎么说也是固定住了。她回头朝吴乔阳笑道:“谢谢呀!”
“嗐!”吴乔阳搓搓手,他都分不清此刻的情绪是喜悦占了上风,还是紧张不好意思更多一点,但不管如何,总归是个相当不错的早晨。
江伊拿着田甜前一天送来的洗漱用品去了医院的公共卫生间,等她手忙脚乱地洗漱回来,看见吴乔阳已经买了两份小米粥在病房里等她。
“我记得你早上不吃甜的,”吴乔阳说,“刚才特意到楼下买了无糖的小米粥。”
他们吃过饭,吴乔阳开车跟江伊一起去了警局。进门登记后,江伊包着额头,吊着手,跟一个女警进了办公室。
负责跟她询问案情的女警大约四十来岁,微胖,圆脸,说话温声细语的,特别容易让人生出亲切与信任感。
江伊把来到曼拉镇后的事情跟女警详细地说了一遍,女警边听边点头,等她说到田甜去找了吴乔阳来救自己时,女警第一次打断江伊的叙述,问:“你知道为什么田甜一接到张婉婉的电话,就意识到白晗可能会对你行凶吗?她在前一晚有没有跟你提起白晗说过什么话,或者做个什么过激的举动?”
“没有,”江伊听到女警的描述,一时间也有点蒙,她认真想了片刻,摇摇头说,“田甜没跟我说过白晗,不过我们前一天跟白晗上山的时候,在路边看到过一只被石头砸死的黑猫。我和田甜认出来猫是白晗家的,但她不肯承认。田甜胆子很小,可能是那时候,她就有点怕白晗吧。”
“有可能,但不管什么原因,你都得感谢田甜足够敏锐。”女警点了下头,“要不然你就危险了。”
“是,”江伊等着女警记录完,说,“警察同志,事情前后就是这样。”
“没有要补充的吗?”女警问。
江伊摇摇头:“我知道的都跟您说了。”
“说完白晗,我还得问你一句。”女警脸色严肃,“你觉察到了危险,为什么不报警?”
“我没想过白晗会因为这事儿杀人,我以为她只是又在搞些类似于恶鬼上身的把戏,诬陷张婉婉而已。”江伊的回答非常平静,她看着女警,说道,“警察同志,说实话,我总觉得杀人犯距离我的生活特别远。”
“这种事情不好说,”女警轻咂了下舌头,“以后出门在外还是要小心些,感觉到有危险就及时报警,千万别自己去试探。社会上有些人啊,真没办法用正常人的思维去理解。”
江伊躺在病**的时候,大难不死的心情远远超过了后怕。可现在面对女警,两个人说着话,她的后背冒出来一层凉意,问:“白晗真的是个疯子吗?”
女警摇摇头说:“嫌疑人咋精神方面是不是有问题,需要等专家来鉴定。我不好跟你说她是真的有病,还是装出来的。”
说完,女警放下笔,拍了拍江伊的肩膀说:“你回家好好休息,一切放心,案件我们来跟进,这边有进展我会跟你联系。”
女警说完,江伊却没有离开。
女警看向她,问:“你还有什么事儿吗?”
“嗯,”江伊点头说,“我想跟您问个事儿,方便吗?”
“你说,如果可以,我们肯定是会尽力帮助你的。”女警回答。
“十九年前坠崖死在孔雀湖的人,您这边能查到死者的资料吗?”江伊问。
“十九年前?”女警微蹙起眉头,她上下扫了江伊一遍,摇头说,“我知道你在孔雀湖受了伤,对那里的过往感兴趣,这我也能理解。但是,死者的资料,我们是不能随便告知他人的。”
“我妈妈二十年前来过曼拉镇,一年后她失踪了,时间和孔雀湖发现尸体的时间差不多……”江伊解释说。
“你妈妈叫什么?”女警问。
江伊感到了一丝希望,连忙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妈妈的名字,说:“曹萍姝,H省B市借调来西双版纳植物研究院的一个老师。”
“曹萍姝?”女警看了一眼纸上的名字,摇头道,“死者是当地人……”
可话刚出口半句,女警停下来看向江伊,问:“你刚才说,你妈妈失踪前在哪儿工作?”
“西双版纳植物研究院。”江伊重复了一遍。
女警一直没展开的眉毛皱得更近,她快速在键盘上输入一串代号,盯着屏说:“死者也曾经在西双版纳植物研究院工作过。发现尸体后,我们通知了近一年报失踪的失踪人员家属来认尸,最后是一位江先生确定了死者的身份……”
“江观?”江伊脱口而出。
女警猛地抬头看向江伊,两人目光对视了十几秒,江伊先开口道:“我爸爸!江观是我爸爸。江观真的是我爸爸,你可以查我的身份证。”
说着,江伊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身份证,她极力地想要克制情绪,但声音依旧听得出在微微发抖:“警官,能告诉我,死者是谁吗?”
“你可以直接问你父亲。”女警说。
江伊抬了下胳膊,指着自己的脑袋,说:“我跟我爸爸说我出来放松度假的,我不想让他知道我现在的情况。您能不能告诉我?”
“这不符合规定,”女警抿紧嘴唇,依旧摇摇头,说:“还有其他问题吗?如果没有,江小姐可以离开了,后面我们有进度会及时联系你。”
眼看着女警站起身,江伊大脑开始飞快运转,死者是爸爸认出来的,而他与母亲的工作没有直接交际,更是嫌少会来西双版纳,他认识的人一定是与母亲最亲密的。江伊努力回想着过去,忽然一个人的身影从大脑中闪过。
“阿玉姐!是阿玉姐!”江伊脱口而出了一个名字:“那个人叫冉玉眺,对不对?”
女警听到这个名字停住脚,她没有说话,只是侧头看向江伊停顿了几秒。
是的!她猜对了!江伊在女警的眼神里确定了答案,但这个结果并未让她有任何轻松,而是后脊梁发冷。
“景洪有个白毫镇,白毫镇里牛栏村,牛栏村里有小孩,小孩的名字叫牛栏。牛栏家里有卖白毫,白毫卖到景洪去,换得牛栏上学钱。”
随着阿玉姐这个名字,一首她当年教自己的儿歌也在记忆深处被唤醒,江伊慌乱地站起身对女警说:“我记得阿玉姐的家在景洪市白毫镇牛栏村。”
女警对江伊的猜测依旧没有给予任何答复,她打开房间大门,叹了口气:“有危险记得打110,别再自己冒险了。”
阿玉姐是妈妈的小助手,是会逗她玩、会给她陈皮糖吃的大姐姐。既然阿玉姐被发现死在孔雀湖,那她妈妈呢?会不会也出了意外?江伊又一次回忆起十九年前她爸从这里打回家的那个电话。他没有过一丝放松,声音低沉而疲惫。是不是爸爸在那时候就意识到了什么?
江伊木然地从警局走出来。扑面的阳光刺向眼睛,泪水润湿了眼眶,她侧过头用手指擦了擦眼角。
“怎么了?”吴乔阳一直等在外面,看见江伊便连忙上前。
“没事儿,阳光有点刺眼。”江伊摇摇头,左手手掌撑在眼前挡着阳光,轻笑了下,“走吧,我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了。”
“哪儿?”吴乔阳问。
江伊回答说:“景洪市白毫镇牛栏村。”
她眼眶发红,眼白上有明显的红血丝。如果只是被太阳光刺激到,眼睛不会是这个样子。吴乔阳看着江伊,想问她刚才在警局里发生了什么,但又觉得这样逼着问是在给人增加压力。他犹豫片刻,最终选择不再多问,只等着江伊愿意的时候主动告诉他。
“好。”吴乔阳点点头,转动着手里的车钥匙,“我们去旅店,拉上田甜和老赵后就出发。”
“不问问为什么我们要去那里?”江伊问。
吴乔阳笑道:“你要愿意跟我说,我当然乐意知道。可如果你有顾虑不愿意说,我也不多问。横竖我跟着你,你说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你又不会把我卖了。”
说完,吴乔阳抬了下下巴,补充道:“我说得对吧!”
被人无条件信任是一件极其难得的事情,吴乔阳这话说得江伊心里一片暖洋洋的,连同着刚才的慌乱不安都平息不少。她注视着吴乔阳的眼睛,嘴角慢慢弯起来,向他轻笑道:“谢谢。”
江伊笑起来时眼睛是十分动人的,藏着她难以说出口的话,酝酿着许多复杂而跃动的情绪。她注视着吴乔阳,就像在身上点燃一个小小的火点,从耳后烧起,撩动着皮肤在发烫。
“谢什么,能帮上忙,我可高兴了。”吴乔阳拉住江伊的胳膊,伸手帮她挡住阳光,“对了,你不是说要去剪头发吗?我刚才在手机上找了找镇里的理发店,咱们开车过去?”
“嗯,”江伊点点头,“随便修修,剪短一些就好。”
“剪头发是只为了方便吗?”吴乔阳在去往理发店的路上问。
“怎么了?”江伊问。
“就觉得剪了怪可惜的,”吴乔阳笑着说:“如果只是为了方便,田甜应该可以帮你扎头发。当然了,如果你不嫌弃,我也很乐意帮忙。”
“不仅仅是为了方便,”江伊侧头看着窗外的街道,轻声说:“我大学时候就这个发型了,我现在想换一换,也算跟过去的一些人和事情告个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