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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若论逃命的本事,云中月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
从安都府衙一路逃出来,路上遇到了十几波金羽卫(正常版)四处搜寻,云中月甚至没用莲花步的轻功,只是利用大小街巷的地理优势和金羽卫巡查的时间差,便游刃有余避开了所有搜查。
有好几次,只要一个拐弯,就会和金羽卫面对面撞上,当真是惊险万分,十分刺激。
路过太平坊的时候,林随安听到隔壁街上传来了靳若的大嗓门,呼五喝六喊天枢带净门弟子去府衙救人,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听这个精气神,花宅众人定是安然无恙。
之后,穿平康坊、安邑坊、新昌坊,到了延兴门,行进路线与太平坊方向相反,林随安怀疑云中月是特意带她和花一棠绕路回了趟太平坊,为的就是让他们安心。
这天下第一贼的心肠还怪好的嘞。
延兴门的守门兵晕倒了一大片,还有三个被绑在柱子上装样子,云中月显然是从此门入的城,轻车熟路摸出飞爪扔上城墙,分别绑在三人身上。飞爪是改良版,还有机关滑轮,向下一拽,便能自动上升,越过城墙,反方向一扯,又能自动下降,甚是轻松便捷,实乃偷盗翻墙必备之佳品。
出了城,危险系数降低,气氛轻松了不少,两个闲不住的碎嘴子男人又开始打嘴炮。
“花四郎,我看你双腿打颤,面色惨白,莫不是平日里玩乐太过,被掏空了身子,虚了吧!”云中月道,“若是背不动小娘子就直说,云某区区不才,愿意代劳。”
花一棠:“操心你自己吧,脚步虚浮,头重脚轻,受了伤就老老实实闭嘴养气,别露了怯,丢了人。”
“花四郎你不做贼真是暴殄天物,这眼睛也太尖了。”
“你背上都呲血了,我又不瞎。”
林随安撩起眼皮一瞧,果然,云中月后背渗出大片血迹,是新伤,伤口不浅,包扎的也很潦草,原来他不是不想用莲花步,而是根本用不了。
吵吵了两句,花一棠明显有些气喘,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滴落,这纨绔就算流汗,居然也是香喷喷的,真如方大夫所说,早就被香料腌制入味儿了。
林随安费力擡起手,拉着袖子帮花一棠擦了擦耳后的汗,花一棠两只耳朵腾一下变得通红,脚下一拐,差点岔了气,“我、我我我不累,你别别别乱动——”
云中月翻了个大白眼。
“咳,那个——”林随安尴尬转移话题,“想不到天底下除了我,居然还有人能伤了云兄,林某倒是有些好奇,到底是何方神圣能有这样的本事?”
云中月哼唧,“云某只遇到了十个金羽卫破军,就险些被戳成筛子,林娘子一人砍杀几十个,居然只受了轻伤,不愧是以一敌百的千净之主。”
林随安一怔,“你也遇到了金羽卫破军,在何处?”
花一棠:“你也在查这个案子?”
云中月叹了口气,停住了脚步。
前方是一处山石壁,荒草蔓蔓,野林森森,拨开野草藤蔓,露出了黑黢黢的山洞。
“不只我,是我们。”云中月钻进山洞,燃起火折,引着花一棠和林随安向前,甬道很长,深一脚浅一脚,走了足足一刻钟,前方隐隐透出亮来,云中月背影一转,三人到了一处较大的洞穴内。
穴内有一方石桌,几个石凳,石桌上点着蜡烛,桌下堆着几个木箱。
一个人坐在石凳上,正在看一卷卷轴,听到声音,擡起头来,轻勾唇角,“林娘子,花四郎,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烛光落在他消瘦的脸上,惨白如纸,隐有死气。
花一棠愕然,“祁元笙?!你怎么瘦成了这般?!
林随安:“云中月不给你饭吃吗?”
云中月脸黑了,祁元笙笑出了声。
云中月和祁元笙果然是一伙儿的,林随安心道,如今二人并排坐在一处,加起来八百个心眼子,还挺和谐。
这处洞穴应该是他们的据点,准备颇为齐全,干粮、清水、茶叶、柴火、肉干、茶釜、汤锅、文房四宝、蜡烛,甚至还有安都城几家著名的小零嘴,东市岔叉坊的蜜饯,西市噗噗铺的云片糕,平康坊街头最流行的桃花麦芽糖。
林随安吃了几块云片糕,就着百花茶灌了两碗方刻的特质龙神果解药,又有花一棠这个大号香薰在旁散发效力,体力总算恢复了两成。
祁元笙将脚下木箱里的卷轴全取了出来,分成三份堆在花一棠面前,解释道,“左边这些是三十年前六安徐氏和郑氏贪污军费的记录,所贪军费以空铺废铺为幌子,几经周折,最终钱银入了太原姜氏的账。可惜时间太久了,中间钱银流转环节有几处缺失,没找到。”
林随安:好家伙,这不就是最原始的洗|钱流程吗?
花一棠唰唰唰翻了几卷,冷笑,“看来太原姜氏是从此处得了灵感,想出了蝉蜕铺的买卖。”
祁元笙指向第二堆账簿,“这些是二十年前青州境内蝉蜕铺的账簿,基本都是由六安郑氏操控的。”
花一棠翻了翻,“果然是一丘之貉。”
“右边这些,是去年随州苏氏在安都城设立的蝉蜕铺的账簿,”祁元笙道,“账目是最齐全的。”
花一棠随手解开一卷,略略一扫,擡眼看着祁元笙,“祁兄很有经商的天赋。”
祁元笙微微一笑,“谬赞。”
花一棠:“所以,你一直替三爷办事,是为了这些账簿?”
祁元笙将账簿一卷一卷放回木箱,合上箱盖,“若不是助三爷吞下随州苏氏,立下大功,我这等小人物是断不可能接触到这些核心账簿的。”
林随安好奇,“这些账簿你们是怎么弄出来的?”
祁元笙:“自然是靠天下第一盗云中月倾力相助。”
自入了山洞,云中月就卸了脸上蹩脚的伪装,换上了他的银面具,大约是怕大家看不到他的表情,语气助词和身体语言十分丰富,边说边摇头晃脑,“姜氏祖宅的金羽卫不是一般的难缠,我废寝忘食熬灯费蜡搬了大半个月,累死个人,偏偏不走运,最后一次偷这小子的时候,好死不死被抓个正着,差点没挂了,祁元笙,你又欠我一个人情!”
祁元笙无奈,“这次是你的案子,怎么算也是你欠我。”
林随安和花一棠对视一眼,有些诧异。
“你们也在查秦家军叛国的旧案?”花一棠问。
祁元笙点头。
林随安:“云中月,你和秦南音是什么关系?”
“说来话长,一言难尽。”云中月挠了挠银面具,站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不如咱们先参观参观这处风水宝地如何?”
这处洞穴比林随安想象得更加深远,应该是天然形成后又经过了人工雕琢修葺,有几处宽大的石厅,面积和练武场差不多,中间以长长的甬道互相连接,还挺暖和,风气流通也不错,脚步回音间能听到隐隐的水声,应该是有地下河。
穿过四所石厅,是一串石洞,石洞上设了铁栏,锈迹斑斑,腐朽不堪,有些年头了,数量很多,看样子是废弃多年的地下监牢。
越走,林随安越觉得不对劲儿,背后汗毛一片一片倒竖,手脚冷得厉害。她感受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千净似乎也接收到了讯息,刀锋在鞘中低吟,像个絮絮叨叨的老头子喃喃自语。
花一棠紧紧握着林随安的手,手心汗哒哒的,明明怕的要死,还固执地非要走在林随安前面,美其名曰要做护花使者,林随安现在连走路都费力,懒得跟他掰扯,随他去了。
又走了足足两刻钟,来到了一处较为宽敞石厅,这里只有一处监牢,面积最大,监牢正对的石壁上,隐隐泛着幽绿色的光,大约藏着某种矿石。石壁的正下方,是一个人工雕凿的石匣,表面漆黑粗粝,和千净的刀鞘有些神似。
嗡鸣不已的千净毫无预兆地静了下来,林随安的心跳变快了。
她没有来过这个地方,却觉得莫名熟悉。
云中月站在石厅中央,先指了指石匣,“这是千净沉睡之地。”又指了指那边的石狱,“那便是破军诞生之地——”
话音未落,千净倏然发出鬼哭般的鸣啸,刺目的诡绿刀光破鞘而出,瞬间将林随安包裹其中。
开始,是一片沉寂的黑暗。
然后,是孩童低低的呼唤。
黑暗中隐隐落下光来,渐渐能看清了,四周围着一圈孩子,年纪最大的七|八岁,年纪小的只有三四岁,脏脏的小脸,干瘪的脸颊,唯有一双双眼瞳黑白分明,清澈如水。
“醒了醒了醒了,姐姐醒了!”
“姐姐,你好点了吗?”
“头还疼吗?”
【姐姐?是叫我吗?这是什么地方?】
视线渐渐清晰,能看清四周的景象,黑色的石壁,粗粝的铁栅栏,发霉的稻草,潮湿的地面,墙上插着火把,透过铁栅栏,能看到外面幽深的石厅,正对面的石壁上幽幽泛着绿光。
【是刚刚那个石牢?!不对,此处的铁栅栏还是崭新的,并未生锈。】
头顶响起清凌凌的女声,“这是……什么?绿色的刀?”
孩子们高兴极了,眼睛亮晶晶的,争先恐后道:
“我就知道有用,门主说过,千净是镇门之宝,能辟千邪,治百病!”
“果然,姐姐拿上千净就醒过来啦。”
“姐姐你把千净千万拿好了,这可是我们挖了十天才从剑匣里挖出来的。”
“姐姐,姐姐,我们是不是特别厉害?”
孩子们纷纷扯着女子的袖子,细瘦的手指又青又紫,指甲脱落,血肉模糊,触目惊心,可他们的表情却好似根本感觉不到疼,只顾着手舞足蹈邀功。
“你们……”女子的声音虚弱中带着哽咽,“真厉害!”
孩子们咯咯咯笑个不停。
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凑过来,从怀里掏出一坨黑乎乎的干饼子,“姐姐,吃这个,这是门主偷偷从外面带回来的,这里东西不能吃,吃了会生病的。”
“对对对,门主说他们给姐姐的饭里加了净果。”
“净果不能吃的,吃了以后会变成蓝眼睛的妖怪!”
“妖怪会吃人肉的!”
“最后都会变成血水,可吓人了!”
【净果?啊!诚县搜到的那卷轴书上提到过,是龙神果的另一种说法。】
“千净——”视线突然升高,仿若从高处俯瞰,女子的声音更近了,“千般妖邪皆可净之,果然是好刀。”
【这里应该是金手指的幻境,好奇怪,第一次经历这么长时间的金手指,是谁的执念回忆?】
监牢外传来了脚步声,一行黑衣人手持火把快速逼近,孩子们四下逃散,好像小老鼠一样钻进了牢房石壁的小洞穴里,安静地连呼吸都听不到。
视线猝然向下,陷入厚厚的稻草,只能透过草隙看到外面的景象。
黑衣人走进监牢,为首一人取下头上的斗篷,露出一张脸,是姜文德!
不,确切的说,是年轻了三十岁的青年版姜文德!
姜文德紧蹙着眉头,细细打量着,“为何她还是清醒的?”
身后黑衣人扑通跪地,连连磕头,“回三爷,已经连续用了十七天的药,若是常人早就疯傻了,但此人……此人心志坚毅,万里挑一,或许净果对、对她根本没用……”
“哦?”姜文德挑高了眉梢,点了点头,表情很是赞赏,“不愧是唐国第一战神,秦南音啊!”
小剧场
日出之时,嘉刺史带人将花氏八宅围了个水泄不通。
嘉刺史挺着圆滚滚的肚子站在花氏正堂里,气焰十分嚣张。
“昨夜有山匪暴徒入城,烧府衙,劫重犯,杀衙吏,花参军在追贼途中下落不明,本刺史恐有余孽对花氏众人不利,特请太原姜氏调来族中菁英金羽卫保护花宅,还请诸位行个方便。”
靳若双眼赤红,“我放你的狗屁!”
四圣大怒,差点上去拼命,被木夏拦了下来。
方刻端着棺材脸上前一步,抱拳道:“多谢嘉刺史。”
嘉刺史很满意,“方仵作不愧是大理寺的精英,果然识时务为俊杰,现在,本刺史要请金羽卫在花宅各处巡逻,不知方仵作意下如何?”
靳若:“我跟你拼——唔唔唔!”
木夏和伊塔捂着靳若的嘴拖到了一边。
方刻的表情纹丝不动,“嘉刺史请便。”
嘉刺史眼中精光一闪,挥手,金羽卫鱼贯而出,迅速散向了花宅各处——正堂一间、偏堂六间、厢房八十九间、小花厅九十四间、大小厨房六个、库房十二所(仅衣衫库房就有三所)、主院八处(各有厢房七八间不等)、偏院六处(各有厢房四五间不等),内湖一个,暖阁三个、赏楼两处、外加仆从斋舍若干、客房若干、门房若干、马厩若干、咸菜库若干、柴房若干……
从清晨搜到了黄昏,整整五个时辰,累得金羽卫两眼发花,双腿发软。好容易在西北侧的一处偏僻的院子里发现了一间十分诡异的厢房,破门而入,屋内全是崭新光洁的白瓷罐子,整整齐齐放在阁架上。
金羽卫大喜,藏得如此隐秘,嘉刺史想要寻的东西定在此处,冲进去打开罐子一瞧——
呕呕呕呕!!
领头的金羽卫在最内侧的架子上发现了一个长方形的物件,盖得严严实实,看形状大约是个箱子,万分期待揭开上面的白布,竟是满满一琉璃缸的内脏——
呕呕呕呕呕呕!!!
夕阳西下,面色铁青的嘉刺史带着灰头土脸的金羽卫铩羽而归,连个屁都没搜到。
木夏命人关上花宅大门,众人围着方刻,百思不得其解。
“方大夫,你把徐柏水的供词到底藏哪儿了?”
方刻:“秘密。”
伊塔有点蔫,“猪人,四郎,不见,好担心!”
靳若摩挲着手里的“若净”,眸光坚定,“师父说过,刀在人在,衙狱的那堆焦尸里没有千净,师父肯定也不在那里!”
方刻:“放眼唐国,没有人比花一棠更像个祸害了。”
四圣:“祸害活千年!”
木夏握拳:“没错,林娘子和四郎定能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