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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此一生 正文 第060章

所属书籍: 闻此一生

    闻亭丽急声说:“您就说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当面跟陆先生说,无论如何我在这里等他,请您务必帮忙通传一声。”

    刘管事望了眼闻亭丽脖子上那异常夺目的红宝石项链,稍稍迟疑,点点头道:“外面雨大,闻小姐快请进来等吧,我去帮您传话。”

    这间门房设在侧门内,面积大约有二十来个平方,内有沙发和椅子可以供访客休息,闻亭丽进来后,却只是一动不动杵在那儿。

    她的一颗心似在油锅里煎熬,除了等待什么也做不了。

    刘管事大约去了十多分钟才返回。

    “闻小姐请回吧,陆先生不会见你的。”

    “您有说是闻小姐找他吗?!我真有极其重要的事要对他说!”

    “说了,都说了。”刘管事表现得耐心十足,然而口吻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澄少爷他不想见你。闻小姐,您就别让我们为难了,请走吧。”

    闻亭丽就这样被“请”出了陆家的门房。刘管事心地不错,推她出来时,顺便将一把伞塞到她手里。

    闻亭丽丧魂落魄立在门口,那句“他不想见你”像一颗锐利的钉子直插入她的脑仁,让她太阳穴突突地跳痛,她不死心地上前拍拍门,可这次再没有人过来应声。茫然回过头,就看见前方停着那辆车,两名随从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从刚才起一直在车旁等她。

    望见他们,闻亭丽绝望的心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陆世澄没有将他们撤走,说不定,说不定,他现在只是在气头上,她只要让他相信:她在他面前没有演戏,他对她来说无比重要。

    他一定会消气的。

    她继续在门前等候,不断有雨点溅到伞下,将她的衣裳浇湿了半边,那股冷意简直能沁到她骨头缝里去。

    她知道,陆公馆历来戒备森严,门外的这些情形自会有人告诉陆世澄的,她不信他会忍心一直将她拒之门外。

    但她料错了,刘管事离开之后,非但再也没有人出来招呼她,就连驱赶她的人都没有。

    眼前的陆公馆像是陷入了沉睡的兽,无比的黑,无比的冷酷,。

    她怀疑,就算她在雨中等到天亮,陆世澄也不会理她的。

    就在这时,原本幽黑的陆家花园,突然亮起两道雪白的亮光。

    是一辆汽车。

    汽车一路疾驰,很快驶入花圃前的主道,伴随着两道越来越近的车灯,陆家那两扇紧闭的大门终于开了。

    车内坐着的并非陆世澄,而是邝志林。

    闻亭丽并没有失望,哪怕是邝志林,也比刚才那种无望的等待要强一百倍。

    “邝先生,请你带我进去,我想见见陆先生。”

    邝志林用一种奇特而陌生的眼神打量闻亭丽,只这一个照面,闻亭丽心中的希望就被浇弱了几分。

    那种戒备的神态又重新回到了邝志林的脸上。

    果然,他只是很客气地说道:“闻小姐,太晚了,雨也大,这样下去你会着凉的,我让他们送你回家。”

    “不,在没见到陆先生之前我是不会走的,邝先生,请你帮忙传个话,我跟陆先生之间产生了一点误会,我只见他一面就走。”

    邝志林无奈地说:“闻小姐,你应该很清楚,一向我只负责传话,不能擅自替澄少爷做任何决定。刚才这话是澄少爷自己的意思,他请你立刻离开陆公馆。”

    闻亭丽面色一白,再大的雨浇到头上,也不会比这句话更让人浑身发凉。

    隐约听见邝志林叹了口气。

    “你们护送闻小姐回去吧。”

    闻亭丽心一横,双手松开伞柄,眼睛一闭倒在了车边。

    雨点立即噼里啪啦打在她的脸上,但她纹丝不动躺在那儿,就听邝志林讶然低喝道:“闻小姐?闻小姐!”

    闻亭丽不肯睁眼,不管用什么方法,总要再见一次陆世澄才死心。

    可是她高估了自己的体力,这一猛子倒在雨中,竟真的昏过去了。

    ***

    不知昏睡了多久,闻亭丽被一阵奇异的动静惊醒。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高阔的法式屋顶,她的思绪仍旧有点飘忽,迷迷糊糊在枕上转动脑袋,不期然看见了一扇漂亮的窗。

    闻亭丽猛地坐起身,这房间她来过,是陆公馆一楼的客房,她崴脚的那一次,陆世澄就令人把她安置在此地。

    没有错,窗外正是陆家的花园一角,而刚才吵醒她的,恰是花园里的鸟叫声。

    她心头一喜。

    没有陆世澄的准许,谁敢把她安置在陆家的客房,看样子,昨晚在得知她昏死过去后,陆世澄到底还是对她心软了。

    她忙下床穿鞋,床头柜摆着一份粥点,这让她益发欣喜。这时一个老妈子蹑手蹑脚推门进来了,恰是上回负责照顾闻亭丽的刘妈。

    “闻小姐,你醒了。”

    “刘妈,又给您添麻烦了。”

    刘妈热情地说:“快别这样说,大夫说你没什么事,就是情绪太激动了。闻小姐先吃口东西,我去告诉邝先生你醒了。”

    她将手中托盘递给闻亭丽,里面是牙粉和毛巾等物。

    闻亭丽对着刘妈离去的背影发问:“昨天晚上是陆先生让人把我送进来的吗?”

    “正是呢。澄少爷听邝先生说你昏过去了,急忙让人把你擡进来,还连夜去请路易斯大夫给你瞧。”

    闻亭丽心里甜津津的,捧起毛巾和牙粉,进盥洗室里细细梳洗一番。

    出来不见刘嫂返回,便慢吞吞将那碗粥喝了。

    不一会,刘嫂回来了。

    “邝先生请闻小姐去客厅见他。”

    闻亭丽忙随刘嫂出去,客厅里,那扇通往花园的落地窗大开着,犹如打开了一扇通往天堂的门,不断有阳光、空气和怡人的花香涌入客厅。

    邝志林独自坐在阳光里看报纸,看见闻亭丽,他忙放下手里的咖啡杯和报纸。

    “闻小姐,请坐。”

    闻亭丽看看四周,没有看到陆世澄。

    邝志林挥退客厅里的下人们。

    “澄少爷不在家里,他一早去公司交代事情了,今晚会启程回南洋。”

    “什么?”闻亭丽浑身一震。

    “南洋本就堆了不少要务,此前澄少爷因为舍不得跟闻小姐分开才迟迟没动身,经过昨晚……澄少爷似乎觉得没有继续耽搁下去的必要了,所以决定尽早启程。”

    闻亭丽无法控制自己的失措:“他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准。”

    “难道他以后都不想再见我了?”

    邝志林欲言又止。

    闻亭丽冲口而出:“他要是不想见我,昨晚为何还要管我的死活?就让我死在雨里不好吗?!”

    “闻小姐,请你冷静一点。”

    闻亭丽跌坐到沙发上,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邝志林叹口气:“我不大清楚你跟澄少爷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你应当很清楚澄少爷的为人,他这人,向来很懂得体谅人,从不冲动行事的,这样做,应当是经过了一夜的深思熟虑。”

    闻亭丽低声哭起来:“我不相信他会做得这样绝!难道他连一次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我吗?”

    她轻易不愿将自己的痛苦和脆弱暴露在人前,但是这一次不一样。

    昨晚之前,她跟陆世澄还是那样要好。

    他是那样喜欢她,视她若珍宝,全心全意对待她。

    他们两个在一起时,总是那样有默契、那样快乐,

    她原以为,他们两个会一直这样要好下去。

    谁知才一夜——

    从天堂到地狱,不过如此!

    她不甘心,死也不甘心!为了不让邝志林瞧见她眼里的泪水,她倔强地转过头去,默然良久,哑声说:“我想给他写一封信,还请邝先生帮忙转交给陆先生……”

    “这个没问题,但是我得提醒闻小姐,澄少爷在处理问题上从不拖泥带水,这与——”

    他顿了顿。

    “澄少爷的成长环境有关,自小到大,算计提防他的人多,真心待他的人少,可只要他察觉对方是一腔真心,必然也以会一颗赤子之心来相待,所以,当澄少爷决定跟闻小姐在一起的那一日起,他就对闻小姐交付了自己的全部信任和爱护。这一点,闻小姐自己应该也很清楚。”

    闻亭丽的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可一旦发现自己被玩弄或是被欺骗,澄少爷也是绝无可能回头的,若非性格如此果决,以他的生活环境早就被人害死了。你的信,我可以帮忙转交,但澄少爷究竟会不会看就说不准了,即使看了,他也未必会改变心意,这一点还请闻小姐做好心理准备。”

    闻亭丽不响。

    邝志林起身送客:“闻小姐先请回吧,中午之前将信送到我的办公室楼下即可。”

    闻亭丽一进家门,周嫂满脸焦色迎上来:“怎么一整晚没回来?跟陆先生吵架了?”

    闻亭丽失魂落魄走进自己的房间,用脊背抵住房门,疲累地闭眼吁了口气,再睁开眼,不经意瞥见了桌面上的那份合同,一颗心顿时像针扎似的刺痛。

    合同的扉页上浇了雨,纸面变得有点皱巴巴的,想是昨晚周嫂好奇之下到露台上察看,没看到他们两个,倒意外发现了这合同,于是顺手帮她拿回来了。

    她不想再看见那东西,赌气将其塞进抽屉。

    坐下后,她心烦意乱找出纸和笔给陆世澄写信,无意间摸到口袋里陆世澄写给她的那封信。

    展开,信里那一行行赤忱的文字,让她一看就眼睛发酸,泪水大颗大颗滴落到纸上。

    但她很快将眼泪擦干,低下头,无比认真地写下第一行字。

    【我要告诉你一千遍一万遍,我爱你,我没有在你面前演戏……】

    ***

    上午十点钟,闻亭丽带着那封信匆匆赶到力新银行的楼下。

    料着邝志林提前跟印度门房打了招呼,闻亭丽一来,对方就客客气气接过了她的信。

    闻亭丽目送对方进楼,她知道,接下来除了被动地等待消息,她什么也做不了。

    等到十一点多,邝志林终于派人下楼回话了,说刚才已帮她将信交给了陆世澄,若是澄少爷看了信之后态度有松动,势必会去找她的,劝她莫在楼下苦等,径直回家等消息。

    闻亭丽连声说谢谢。

    她回到家万分等待,直至傍晚时分都没能等来陆世澄的电话。

    那封信就像石沉大海,没能激起半点回响。

    她拿起皮包出了门,邝志林说过,陆世澄今晚会启程回南洋,在此之前,他想必一直在力新银行或是枫华大厦交代事情。

    她径直赶往力新银行。

    有了上午的经验,力新银行负责看门的印度人对闻亭丽不再防备,在闻亭丽给了他一笔小费之后,主动透露了陆世澄的行踪:“陆公子下午三点钟就走了,如果我没听错,邝先生好像跟司机说他们要去振兴大厦开会。”

    闻亭丽果断招了辆车去往振兴大厦。

    可是这幢楼门口的西崽却因为不认识闻亭丽,死活不肯透露陆世澄是否还在楼中。

    闻亭丽不得已在街对面一家洋人开的咖啡馆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这样只要陆世澄一出来就能看见。

    默默等了一阵,闻亭丽心酸地从包里取出一个小小的单词本翻弄着,她和陆世澄第一次在一起吃饭时,她和他就是用这个小单词本交流的。

    这上面还留着他的笔迹。

    【你菜点得太多了。】

    【谢谢。】

    【假如方才我没及时赶到,闻小姐可还有别的求助对象?】

    在读到这些字的时候,就如同看到他那英俊沉静的脸一样。

    越是往下翻看,心中就越是酸楚。

    字字句句都是回忆。

    她在咖啡馆里闷坐着,外头的天色渐渐黑了,再过一晌,路边便亮起了橙黄色的路灯,这让她想起那段日子陆世澄去摄影棚门口接她的情形,当时他正是站在这样暖黄的路灯下等她,每次出来看到他颀秀的身影,她的心头就会生出一种温暖亲切的感觉。

    才多久,这幅景象就要变成回忆了。

    她鼻根直发酸。不管是手里的单词本,还是窗外的路灯,凡是与他相关的回忆,都让人发自心底地眷恋,这让她如何轻易舍得放手。

    突然看到一群穿西装的人从对面洋行出来,闻亭丽登时睁大了双眼。

    陆世澄出来了,许多人围着他说着什么,这让他看上去愈发遥远,她一时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马上要离开了。

    闻亭丽赶忙出了咖啡馆,但她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朝他跑去,而是选择静静地站在街道的这一边,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果不其然,很快有人发现了她并在陆世澄耳边说了句什么。

    陆世澄顿了顿,回眸朝街对面看来。她抓着装满两个人回忆的单词本,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她深信,陆世澄看到她这样子准会心软的。

    不出所料,陆世澄并没有挪开视线,而是长久地看着她。闻亭丽认为时机已经成熟,穿过马路朝他走去。

    她要主动一点。这一次再不主动,她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

    不等陆世澄吩咐,那帮人就非常识相地散开了,一行人中只留下了邝志林。

    闻亭丽走到陆世澄面前,泪光盈盈地看着他。一夜不见,他憔悴得像生了一场大病,眼圈有点发红。

    再看,她愕住了,不对,他在发烧。

    原来,昨晚不只她一个人在煎熬中度过。

    “你生病了?”

    陆世澄一声不响望着她,

    “你看我给你写的信了吗?”

    陆世澄依旧无动于衷。闻亭丽擦了把眼泪,将手里的单词本递给他。

    “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那你写在这上面好了。”

    陆世澄喉结滚动,闻亭丽知道他是想起了从前他们相处的情形,从第一次起他们就是这样交流的,连她的这句话都跟一开头一模一样。

    来之前她特地做了很多准备,她在小单词本的封面上写了无数个“我爱你”“对不起”,他只需一低头就能看到。

    只要……只要他肯从她手里接过去。

    然而,陆世澄只是深而冷地看她一眼,便回身拉开车门上了车。

    邝志林走过来压低嗓门说道:“闻小姐,请走吧。”

    闻亭丽牢牢盯着车内的陆世澄。陆世澄始终不肯转过头来再看她。

    她终于有点绝望了。

    诚如邝志林所言,陆世澄在荆棘丛中长大,父母双亡,日日活在豺狼虎豹身边,这样的成长经历让他很难原谅谎言和欺骗,经此一事,他绝无可能再信她了。

    她的眼泪,她的可怜,她的痛苦,如今在他眼里都不过是一种逼真的表演罢了。

    邝志林仍在旁边温声说:“澄少爷已经同路易斯大夫打过招呼了,闻小姐平时觉得哪里不舒服,今后可以给路易斯打电话,至于陆公馆和力新银行这边,就请还闻小姐不要再来电了。一则,澄少爷短期内不会回上海,二则,澄少爷不希望你再打搅他的生活。”

    全程,陆世澄都不曾往车窗外看一眼,他的身周像是竖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墙,拒人于千里之外。

    闻亭丽仰头把眼泪倒回眼眶里,果断朝反方向走去。

    过了一会,陆世澄的车毫无预兆就启动了。

    闻亭丽没再停下脚步,更不曾回头,走得异常决然。汽车轰鸣声消失在街角的一刹那,她感觉自己体内的某一部分死了。

    ***

    当夜闻亭丽发起了烧。

    路易斯连夜带着梅丽莎护士上门来看她了。

    “邝先生说闻小姐刚出院没多久,昨夜又淋了雨,怕她生病,走之前特地拜托我多关照关照闻小姐。”

    闻亭丽把头埋在被子里听路易斯跟周嫂说话。

    陆世澄待她始终是大方周到的,即便现在两个人分手了,她也不能在这上面挑出他一点点的不好。

    但是她心里很清楚,从今往后,他不再属于她。

    他的温柔、忠诚、体贴,他的喜怒哀乐,从此都与她没有半分关系了。

    她硬起心肠将他的一切从脑海里全部剔除翻了个身,兀自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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