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淮考完最后一科就直接回了绥北,游引很早就给他画了饼说等他上大学给他买车,高三毕业的暑假游淮考完驾照,陈茵不懂装懂科普了一堆关于车的东西,最后还拍着他的胳膊跟他说,车就是第二个你,要慎重哦!
当时两人热恋期,陈茵就算说月亮都是在晚上出现这种废话他都觉得很有道理,还真的听了她的鬼话一直慎重着选择自己的第一辆车,后来两人分手,他都没选好自己的第一辆,连游引都过来旁敲侧击,说儿子我们家还没到那种地步,你大可以选择你喜欢的。
游淮和沈域身边是有不少朋友,一毕业就买了跑车,朋友圈发九宫格炫耀自己目前的优越,游淮觉得这挺蠢,如果富裕成了一种炫耀资本,那就表明这人除了富裕之外别无优点。
迟盛住他家的这段时间,陪他去提了辆车,分手那天就订好的,法拉利黑武士。
迟盛在美国留学期间最爱的就是飙车,游淮新车到手那天,他跃跃欲试,克制地朝游淮看了一眼。
游淮本打算把车钥匙给他的时候,想起另一个问题,“你国内驾照拿到了?”
迟盛顿时蔫了,坐在副驾驶手撑在车窗上,忽然又笑,“我在国外认识一哥们儿。”
游淮手握方向盘,垂着眸正在红灯间隙换歌。
“挺逗。”迟盛只要不学习干什么都觉得有意思,难得说起别人的事情,“方向盘只能自己摸,别人碰都不让碰。”
话说到这儿,算是及时打住。
游淮那时已经换好要听的歌,绿灯亮起前,他朝迟盛看了眼,笑意有些淡,语调懒散说,“那买什么车。”
迟盛在那个时候觉得,嗯,可以,他的好兄弟还是挺酷的。
虽然感情上不够干脆利落,但总的来说,跟他这辆新提的座驾还是有点相似之处。
——恰到好处的薄情藏在偶尔暴露在外的冷漠之下。
富家少爷的通病,他的发小们显然也没有治好,那他就放心了。
这点儿薄情寡义在分手后再次如鸟雀般扑棱着翅膀出现在两人之间。
车停在融萃湖庄,陈茵就径直下了车,她自顾自往前走了十几秒,才听见身后传来关车门的声音,她没有放缓步伐,而是拿出手机,终于回复了李奇的微信。
原本是想圆滑拒绝,找一些大家都懂但是听起来好听的理由。
但此刻,她完全失去了使用社交礼仪的心思。
直接回了两个字过去:没空。
那边从收到她回复的那刻就一直正在输入,但迟迟没有回复。
陈茵切换去群聊,面对一众艾特同样回了一句没时间后再回到私聊界面,李奇终于找到该回什么比较合适,一个小狗鼓腮的表情包,下面一个笑哭了的emoji,顺便回:师妹,你是不是对我有点偏见?
刚读高中那会儿,陈茵身边很多人其实对她评价并不好,她高中读的是半学期学费好几位数的贵族学校,没觉得奢侈浪费是什么讨人厌的坏习惯,在身边同学苦恼说起想换鞋但是爸妈不同意的时候,随口问一句多少钱,得知不超过四位数后,她露出惊讶的表情,“这不是随便买吗?”
游淮坐在她旁边,正在玩手机,闻言就挑了下眉。
当晚,陈茵爸妈就对陈茵进行了经济制裁,每个月生活费锐减,并且开展了长达两小时的家庭会议希望陈茵能更懂得如何圆滑和别人聊天,以及,懂得不该用自己的消费观让别人难堪。
这状是游淮告的,陈茵气的一上午没搭理他,最后在中午准备去食堂的时候被游淮拉住袖子。
班里当时有个边缘人物,是个男生,头发很长、衣服乱糟糟,看人的时候总喜欢翻白眼,再加上说话语速实在太快,诸多原本算不上什么大问题的小因素放在一个人身上,就不那么讨人喜欢。
游淮擡着下巴,让陈茵看那个男生脱离人群形单影只地走出教室。
游淮对她说,“陈茵,合群点。”
陈茵性格中很多尖锐的部分都是被游淮教着遮掩起来的。
尽管这样仍然很多人会对她说,陈茵你有时候脾气不太好,大小姐脾气还挺严重的,不够懂得照顾他人感受。
陈茵有时因此困扰,深夜反省,给游淮发消息问他自己脾气是不是很差。
游淮对午夜安慰她这件事轻车熟路,“没脾气的那不是人,那叫球,你的脾气算不上差,处于可爱和让人头疼的可爱之间,犯不着为此困扰。”
陈茵被他这话勾起兴趣,较真道,“为什么会让你头疼?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烦?游淮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话扯远了些,总之,在看见李奇回复的这句话后,陈茵莫名有些想笑,她想起游淮当时说的那句话,自己在心里衡量,她现在对李奇所表现出的刻薄,还是不是游淮所说处于可爱和让人头疼的可爱之间。
她步伐轻快,门卫给她开门,打了个招呼,“晚上好。”
她笑着颌首,“晚上好。”
闸门打开,陈茵进去后,也没有关上。
她听见门卫又说了一声晚上好。
身后那人却没有回答,只有脚步声始终跟在她身后。
高中时候,陈茵在学校图书馆看过一本书,讲一个习惯穿行在黑夜的女生和自己的影子相爱,每晚躺在地上和自己的影子牵手拥抱,走在有光亮的地方会一直低着头看自己黑暗一团的爱人,这本书诡谲,读起来又让人有种高烧的感觉。
但现在,她忽然想效仿这本书的女主,对着黑暗喊一声,嘿,你就光明正大走在我身边能怎样?
她只喊出了第一个字。
“嘿。”
与此同时,她停下了脚步。
两人之间的几步之遥变成了并行。
旁边是灌木丛,冬夜没有虫鸣也没有猫叫,周遭安静的只有他们呼吸声。
刚才在车上短暂发生的不愉快仿佛被抛之脑后,陈茵问他,“你怎么那么慢?”
游淮朝她摊开手。
陈茵看见他掌心躺着一枚硬币。
那枚硬币被游淮抛起来,光亮一闪,又再次旋转着被他握在手中。
“刚才付车费,司机用这个找的零。”他神色淡淡,说完就问陈茵,“正面反面?”
“……你微信支付他要给你找零,你们到底谁有问题?”陈茵吐槽完又说,“正面。”
游淮摊开手,反面,他笑了一声。
这游戏没个赌注,纯属调节气氛,但陈茵却莫名较了真,下午吃饭的时候每人一杯红酒,她跟夏思怡凑一块儿哼着萧敬腾的王妃又喝了一杯,不至于上头的酒精,被陈茵在这个时候拿来发挥。
她拿过游淮掌心的硬币,又丢了一次,控制在自己掌心,翻开后发现还是反面,索性作弊,直接变成正面给游淮看,“我赢了。”
游淮不可置否。
陈茵说,“你刚才说的话,我不认同。”
游淮问,“哪一句。”
“不想看见你这句。”陈茵走在游淮旁边,她没学来游淮的精髓,做不到三心二意地抛玩硬币,她得看着,才能不让硬币从手里抛出去,“我没有不想看见你,分手的时候说了,希望还能做朋友,这一句我是认真的。”
游淮不知道信没信,只是笑了一声,没有接她的话。
这段路很短。
陈茵到家门口的时候,迟盛正好打开游淮家门准备丢垃圾,他还穿着拖鞋,看着两个人走在一起,停下了脚步,朝他们看过来。
朋友里面,迟盛是最没有眼力见的一个,他从不会觉得尴尬,更不会因为可能会尴尬而装作没看见,而是直接将氛围搅到最乱,“你们什么情况?”他晃着黑色塑料袋,单手插兜,整个人站在灯光下,看起来挺酷,说的话却很欠,“是打算和好的情况?”
“……”陈茵再次觉得烦,每一次自己想装作善解人意、温柔大方,都有人出来破坏氛围,她如年久失修的机器人一样僵硬地转过头看向迟盛,笑容惊悚,“迟盛,你要是不想死,就安静闭嘴,好吗?”
最后垃圾归游淮拿去丢。
迟盛站在陈茵家门口听她解释她跟游淮为什么会一起回来。
他有点儿莫名其妙,“跟我解释干嘛?”
陈茵耐着性子说,“那你瞎说什么?”
迟盛没执着这个问题,反倒换了另一个话题,对陈茵说,“游淮新车你看见了吗?”
陈茵在朋友圈看迟盛发过,照片是随便抓拍的,比起人更注重拍车,游淮的脸都是模糊的,滤镜还被他调成了个黑白色,没有配文,单独就是一张图。
底下几人共友都在评论说酷,反差拉满。
“让游淮载你出去兜风啊。”迟盛低头看着手机,随口说,“反正你又没事做。”
陈茵觉得迟盛有病,他怎么就知道她没事做了?
她的安静让迟盛擡头,“哦,你觉得尴尬。”
他压根没反应过来自己的这两个朋友目前应该是见面就尴尬的前任关系,不撕破脸老死不相往来已经是看在过往的交情上,他还笑,带着点儿故意挑事儿的意味,冲那边走过来的游淮说,“喂——”
游淮停下脚步。
迟盛晃着手机,同时跟两个人说,“看livehouse去啊,十一点,票我买了。”
陈茵闷声,“迟盛你是不是有……”
游淮已经答应了,“可以。”
陈茵摁紧手里的硬币,觉得刚才那车上司机一直放的香水有毒是真的有毒,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跟整蛊剧场似的。
游淮已经朝她看了过来,陈茵一咬牙,也说,“行啊。”
她把硬币放进口袋里,今晚一过就给扔了,什么破硬币?
迟盛自己打了车,站在陈茵家门口,等游淮在车库把车开上来的时候,迟盛对陈茵说,“我这几天跟他看了十部电影。”
陈茵表情很差,“那你们是真的很闲。”
迟盛收了手机,他靠在墙上,拉到顶的卫衣领口把下颌埋了进去,声音也很沉,“不觉得游淮有点儿变了?”
陈茵看他。
黑色跑车已经开了上来,迟盛没再多说,只是冲陈茵打了个响指,示意她赶紧上车。
敞篷顶被游淮关了。
车里放了首不知名的英文歌,跑车就是这点好,不用思考坐在哪里,只有副驾一个选择。
陈茵坐进去,关上门的时候,看见迟盛还站那儿。
游淮的手机响了一声,迟盛给他发来检票二维码。
上面的歌手他跟陈茵都不认识。
在没有话说的情况下生硬地找着话题是一个很费脑的事情,需要思考这个话题对方能不能接,接了之后对话氛围是愉快的还是尴尬的。
硬币的价值已经用到了极致。
陈茵找不到话题,最后选择放过自己,靠在椅背上安静听歌。
游淮手指轻敲着方向盘,细微的声响混杂在歌声里。
这种安静的尴尬一直蔓延到livehouse门口,检票的时候,陈茵还在想,迟盛可能是堵车,但进了场地,被温热气流包裹,人群混杂在算不上大的场地里,脸生的歌手已经来到了台上,身后贝斯手和鼓手都已经到位。
旁边也有不少结伴而来的男女,男生护着女生往更前的位置去。
陈茵和游淮像是两个来参加会议的精英。
克制地站在原地,中间隔了一个人的差距,像是留给绝对不会来的迟盛。
两人都目视前方。
陈茵搞不清楚为什么推了班级聚会的ktv反而来了一个更大型的ktv。
台上的歌手二十来岁,唱的都是情歌,从现场规模来看,大概小有名气,但又着实小众,这些歌陈茵一首都没听过,旁边站着的人唱的声音比歌手大,情歌像是在喊麦,“分手到离开,我想我们都不明白……”
陈茵像是陷入了程序里,无论碰到什么,都能触发分手这个关键词。
灯光变幻着落在她眼里,她双手环臂,用一种抗拒的姿态看了近半场的时间。
直到游淮从她身边走开又回来,递给她一瓶水,她接过。
两人走到最后面,工作人员蹲在那里玩手机,游淮弯腰跟他交涉了些什么,那人擡头朝陈茵看了一眼,然后冲游淮比了个ok的手势,他走出去拖了一张椅子进来给游淮,游淮拉到陈茵面前,示意她坐。
陈茵今天为了搭配小裙子,穿的是带跟的鞋子,看到这张椅子,她才迟觉原来精神上的疲惫感也来源于身体上的疲惫。
她毫不客气地坐下,游淮给她的矿泉水放在膝盖上。
她轻轻舒了口气,然后终于擡头直白看向站在旁边的游淮。
他仰着头正在喝水,喉结似山丘,下颌线很漂亮,游离的灯光让他有了种凌厉的帅感。
“游淮。”陈茵手指握着瓶身,收紧的时刻像是同时拉住了心里那个越飞越高的风筝,在歌声终于停下的伴奏声中,对他说,“我觉得,我们好像还是不太适合见面,比起我们自己,身边的人可能会觉得尴尬这件事,更让我们尴尬。”
她低头去拧瓶盖。
游淮看见一束带着形状的灯光落在她头发上,像是蝴蝶暂时停歇。
他捏紧了瓶子,在陈茵擡头看过来时,慌乱错开视线,看着台上谢幕的歌手。
“嗯。”他声音被潮热的空间变得沉闷,大概是想笑,扯了下唇,最后又冷淡抿直,许久才说,“第一次一起看演唱会。”
陈茵没有纠正他这不是演唱会,被他传染得也嗯了一声。
那只蝴蝶般的光从游淮卫衣的帽子落到他的脖颈上。
贴着颈椎骨又跳到他黑色短发。
他朝陈茵伸出手,“硬币。”
陈茵从口袋里拿出来给他,他的手指短暂擦过她的掌心,带来短暂的痒。
那枚银色的小东西在昏暗的空间里失去了闪耀的魔法。
被他捏在指间。
游淮说,“交给它吧。”
“如果是正面的话,以后,就别见面了。”
舞台短暂休息的歌手已经唱起了第二首歌。
鼓点敲响时,那枚硬币在半空旋转,又啪地一声落回游淮的手里。
他合拢手指,没有看硬币,而是看陈茵,问她,“你觉得,是正面还是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