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送走韩素素爸妈,秦烈开车带杨关和陈汐去了他上次糊里糊涂被家人安排相亲的日料店。
这家店的二楼全是一个个独立的小包间,比较清静,是个聊天小酌的好地方。
陈汐翻开菜单先点了个刺身拼盘,店员说没有了。
陈汐又点了红酒鹅肝,店员还是说没有。
仔细一问才知道,因为客流不足的原因,菜单前两页价位比较高的食材店里已经不进货了。
陈汐翻到后面,点了些小菜和寿司。
店员走后,陈汐笑着看向秦烈,解释道:“我们这边吃日料的人不多,西北人还是长了个吃烧烤的胃。”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沉默一瞬。
秦烈:“我也是西北人。”
在一起之后虽然没再提起过,可归宿感这个问题,始终是横在两人之间一条敏感的线。
陈汐还是在潜意识里把秦烈当成个过客。
杨关察觉到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变得有一点点微妙。
他觉得回避并不是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
“秦烈,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杨关索性打破沉默。
秦烈给杨关斟了一盅清酒,坦然道:“没什么计划。”
他余光瞥见陈汐一只手托着脸颊,看着窗外的夜色。
似乎不关心他和杨关在聊什么。
沉默一瞬,秦烈又说了句:“现在这样就挺好,钱够花,生活也安逸。”
陈汐看着窗外,沉静的面庞微微起了一丝波澜。
这话如果是从秦展嘴里说出来,她是百分之百相信的。
可秦烈,陈汐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就觉得他是一只翺翔的鹰。
或许累了的时候也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可久了就成了牢笼。
杨关比陈汐还了解秦烈,他低头默默无语,过了一会儿,慢慢说道:“理想这个东西,不一定是不能变的。”
他笑笑,转了转手里的小酒盅。
“就像我,从前的理想是造飞机,现在是学医,我心里并没有什么遗憾。”
秦烈默默跟杨关碰了个杯,两人举起清酒一饮而尽。
杨关继续说道:“你们知道我爷爷年轻时候是干什么的吗?”
陈汐转过头来,和秦烈一起好奇地看向杨关。
杨关:“我爷爷年轻时候是走江湖耍杂技的。”
陈汐一脸不可思议。
“真的吗?杨大夫,耍杂技?”
杨关点点头,笑着说:“看不出来吧,我爷爷从小走南闯北,十八岁的时候跟着杂技团来到敦煌。”
“有一回表演的时候摔伤了腿,让一个正骨的大夫给治好了,那个正骨大夫的女儿就是我奶奶。”
秦烈含笑听着,陈汐一脸唏嘘,“缘分啊。”
杨关:“是缘分,可也是选择,我爷爷的志向是成立杨家班,他老了当太师爷。”
“遇到我奶奶之后,我爷爷就走不动了,他娶了我奶奶,成了我外曾祖的学徒,改行从医。”
“虽然没当成太师爷,但他成了咱们这里数一数二的老中医。”
他擡眸朝着秦烈和陈汐,慢慢说道:“所以我相信人生能够两全,生活说到底,还是事在人为。”
杨关轻轻放下酒盅。
“这话你俩都听着,别拧巴,好好处。”
陈汐看着杨关,轻轻嗯了一声。
秦烈默默给杨关斟满一杯清酒,跟他碰了个杯。
杨关忽然笑着说:“秦烈你信不信,其实你回敦煌以后,我就觉得你俩会走到一起。”
陈汐被他的话逗笑了。
“杨关哥,他回敦煌的时候,我跟他还不认识呢。”
杨关:“我知道,就是第六感,当时说不出来,可你俩在一起之后,又觉得早就预感到了。”
他没有说的是,每次秦烈来找他抽烟的时候,他都觉得下一秒,陈汐可能会风风火火地出现在门口。
秦烈会看到她,她也会看到秦烈。
一眼万年的的那种。
陈汐才不信,笑着说:“你就装神弄鬼吧。”
秦烈心头微微一动,很奇怪,他相信杨关的话。
其实他也有过这种感觉,很玄。
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找不到言语来形容。
他也有某个瞬间,恍然觉得跟陈汐已经认识了很多年。
好像他们之间的缘分在很早很早之前就开始了。
陈汐笑着看向窗外的夜景,党河风情线远远地勾勒出一条瑰丽的光带。
沿着河岸走啊走,就能走到他们第一次相逢的地方。
好久没去沙洲夜市了,陈汐忽然很想去逛逛。
吃完饭,陈汐开车把杨关送回诊所,又在巷子口的超市买了一大兜芒果。
秦烈喝得微醺,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车子重新启动,拐进主街。
路灯温暖的光透过车玻璃落在车内,秦烈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灯光忽明忽暗的交错。
陈汐跟着车载音乐,轻轻哼着歌,有点轻微的跑调。
被懒洋洋的暖意包裹着,秦烈舒服得差点睡着。
过了一会儿,陈汐停下车,说声:“到了。”
秦烈睁开眼,看到窗外是个停车场。
他有些茫然地问:“到哪了?”
陈汐笑笑:“下车吧。”
两个人下了车,陈汐从车里拎出芒果。
秦烈从陈汐手里拿过芒果拎着,随口问道:“带这个干嘛?”
陈汐:“顺道去看看马叔,我奶奶出摊时候他很照应。”
秦烈看了眼手里的芒果,“他爱吃这个?”
陈汐摇摇头,“马叔的小孙女最爱吃芒果,那孩子……是脑瘫,所以他这些年一天都不敢歇,铆足了劲给那孩子多攒点钱。”
秦烈点点头,沉默走了两步,牵起了陈汐的手。
两个人溜达出停车场,秦烈擡眼看到沙洲夜市高高的招牌。
笑笑说:“有日子没来了吧?”
陈汐点点头,“请你吃烤串。”
秦烈笑着看她:“你还没吃饱?”
他们从夜市正门走进去,秦烈忽然想到什么,轻轻笑出声来。
陈汐扭脸看他一眼,“笑什么?”
秦烈:“你那天穿的……”
好像是件浅颜色的汉服长裙,还有红蓝两色的飘带。
在滚滚黄沙里朝他飞驰过来,直接把他看傻了。
陈汐当然知道他指的是哪一天。
她也笑出声来,解释说:“那天下午,我和同事去鸣沙山拍宣传视频,刚拍完沙尘暴就刮起来了,顾不上换衣服就来找我奶奶了。”
夏天的夜市最是热闹,五湖四海的游客纷纷云集在这里,感受着沙漠小城里浓浓的烟火气。
陈汐本想买个几个沙葱牛肉饼回去,看了看长龙一样等待的队伍,果断放弃了。
她拉着秦烈往主街里走,不一会儿就到了马老六的焖饼店。
正是客人最多的时间,马老六忙得脚不沾地。
陈汐把芒果搁在柜台上,见马老六太忙了,便不准备打招呼了。
谁知马老六一扭脸看到了她,忙笑着跑到门口来打招呼。
“陈汐来啦,想吃啥,叔给你做。”
陈汐笑着说:“吃过了,来转转。”
马老六笑着问:“你奶奶好着呢?”
陈汐点点头:“好的很,每天骑车带关爷爷在大街上遛弯。”
马老六:“我见过他们两回,关老头也好着呢吧?”
陈汐喉咙忽然升起一阵苦涩,却依然笑着说:“好着呢。”
马老六忽然想起什么,对陈汐说:“你等着哈。”
他转身跑回厨房,不一会儿又跑了出来。
手里拎着一袋打包好的牛乳酪。“这个帮我捎给关老头,我自己做的,吃起来又软又香,记着搁冰箱里冷藏。”
陈汐点点头,接过牛乳酪。
有食客要加菜,马老六忙应声跑了过去。
陈汐和秦烈回到街上,路过一家烧烤小店。
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陈汐拉着秦烈坐在露天的餐桌前。
他们点了些串,陈汐一会儿还要开车,给自己点了杯杏皮水,秦烈要了两瓶冰啤酒。
陈汐看向不远处一家卖炸糕的摊子。
笑着说:“这条街上有好几家店,我跟杨珊,韩素素从前常来吃,杨珊怀孕以后就不爱来了。”
不一会儿,烤串上来了。
陈汐说声谢谢,一擡眼,整个人愣住了。
“韩超,你怎么在这?”
韩超也是一脸错愕,愣在原地好一会儿不知道要说什么。
陈汐看向秦烈,“杨珊老公,韩超,咱们一起吃过一回饭,还记得吗?”
秦烈点点头,跟韩超打了声招呼。
韩超这才从愣怔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他朝秦烈笑着点了点头,把烤串搁在桌上的不锈钢托盘里。
“趁热吃。”
他说着,在陈汐旁边坐了下来,抓起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脸上的汗。
陈汐本想问问韩超是怎么回事,沉默一瞬又觉得没什么好问的。
韩超和杨珊两口子都是拿死工资的,日子过得不宽裕。
她倒了杯冰啤酒搁到韩超面前。
问了句:“一会儿开车吗?”
韩超摇摇头,一口气喝完杯子里的啤酒,顿时觉得凉快了些。
他搁下杯子,没等陈汐问什么,自己笑着解释。
“单位最近事儿不多,我这哥们儿店里缺人手,我下班就过来帮帮忙。”
他语气轻松,把打零工说得跟玩儿一样。
就好像他只是下班后过来吃个串喝杯啤酒,而不是站在烟熏火燎的烧烤炉跟前,汗流浃背地忙到深夜。
陈汐看着韩超汗津津的脸,淡淡笑了笑,没说什么。
韩超习惯性地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这个点,杨珊应该在泡脚,睿睿也该洗洗睡了。
等到他回家时,睿睿已经睡着了。
他其实,很想此刻就在娘俩身边。
可他还不能回去,每晚在夜市赚一百块钱。
一个月就可以多赚三千块,都快赶上他半个月工资了。
这些钱对有些人来说可能只够买件衣服。
可对他和杨珊来说,这些钱却是孩子的衣服和玩具,家里每天都不能缺的肉蛋奶和水果,孝敬老人的点点滴滴,孩子的兴趣班,二宝的奶粉。
说起衣服,自从有了睿睿,他都没见杨珊给自己买过贵衣服了。
她不是不爱美了,她是把委屈嚼嚼咽进了肚子里。
“你们吃着,回头再聚。”
韩超说着起身,回去干活。
他走出去两步,忽然停下来,回头看向陈汐。
“那个,我在这边帮忙的事,你别跟杨珊说,她还不知道。”
陈汐心里忽然泛起一阵复杂的滋味,酸甜苦辣,越是长大,越是入味。
“她知道。”
陈汐忽然开口。
韩超表情一滞,有些茫然地问:“什么?”
陈汐:“她知道你在这里。”
其实陈汐也是在刚刚的一瞬才想明白的,杨珊这阵子为什么不肯来沙洲夜市了。
陈汐:“杨珊都知道,所以她最近都不来这边了。”
“你大概不知道,这边有她最喜欢吃的油炸糕,你也不知道,她以前跟我和韩素素经常吃牛肉拉面的地方就在前面。”
她看着韩超惊讶的面孔,轻声说:“所以,杨珊她知道。”
她知道韩超不想让她心疼,所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韩超怔怔看着陈汐,忽然,他手机响了,一看是杨珊打来的电话。
他连忙接起来,声音轻松地说:“喂,媳妇,干啥呢?”
电话里传来熊出没的片尾曲,然后是杨珊的喊声。
“睿睿,说好看两集就关电视,现在马上把电视给我关了。”
韩超笑吟吟听着杨珊料理完睿睿,忽然咦了一声,好像这才响起正在跟韩超通着电话。
“喂,老韩,你还没忙完吗?”
韩超:“嗯,最近单位事太多了,你先睡,别等我。”
杨珊:“厨房锅里有绿豆汤,你回来要是渴了就喝一点,别太拼了,早点回家睡觉。”
韩超正要说话,就听杨珊忽然拔高了嗓门。
“韩一睿,反了你了,给我关电视,我数到三,不关的话……”
韩超看着手机屏幕,良久,笑着挂了电话。
记得刚结婚那段日子,杨珊把钱挥霍在淘宝上,韩超自己爱往游戏里冲钱。
两个人个互不干涉,用杨珊的话来说,结婚给生活带来的幸福感,应该一加一大于二。
如果结婚以后需要委屈自己,那还结什么婚。
日子一晃就到了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他们谁都舍不得委屈,只好委屈自己。
可为什么,还是觉得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