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下 正文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你俩真在一起了？”
电话那边，杨珊的声音笑嘻嘻的。
陈汐：“是啊。”
她抓起干活的手套，声音含着笑。
“我忙去了，没空听你啰嗦。”
陈汐戴上手套，打开车前盖。
她朝vr馆那边看了一眼，秦烈在忙隧道3.0上线的事，这些天很少过来。
忙到傍晚，忽然听到秦展的口哨声。
她躺在一辆吉普的底盘下，脚一蹬，探出头来朝店门口看了一眼。
秦烈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正大步往店里走。
门口的夕阳给他健硕的身形勾了个边，瞧着像电影里的男主角登场。
两个人目光对上，陈汐朝他笑笑，“今天不忙？”
秦烈嗯一声，走到车跟前。
陈汐滑进车底，继续干活。
秦烈蹲下来，听着车下面扳手磕碰金属底盘发出的声响。
一只白皙的手从车底伸了出来。
秦烈怔了怔，伸手牵住。
他把玩着陈汐细长的手指，放在自己摊开的大手上。
黝黑和白皙，对比强烈。
车底传来一声轻轻的嗤笑，“螺丝刀。”
秦烈笑笑，拾起工具箱里的螺丝刀递了进去。
一支手电筒递了出来，陈汐的声音含着一丝笑意。
“帮我打着。”
秦烈接过手电筒，半跪在车侧，俯身看向车底。
就像他第一次看陈汐躺在底盘下修车的光景。
一束光笼着她，细小的尘埃在空气里轻舞飞扬。
那是他第一次觉得尘埃也很美。
收工后，陈汐上了秦烈的车。
她靠在椅背上，捏了捏累酸的肩膀，随口说：“回家。”
秦烈看了陈汐一眼，唇角轻轻牵起，“哪个家？”
陈汐挑眉，要笑不笑地睨他一眼，“我家啊。”
秦烈：“方便吗？”
陈汐笑着推他一把，“想什么呢？送我回家。”
秦烈发动汽车，慢慢打着方向盘，“今晚住我那。”
陈汐不屑地说：“你那连个拖鞋都没有。”
秦烈笑笑，把车开了出去。
路上，秦烈忽然问：“今晚有时间吗？”
陈汐点点头，“干嘛啊？”
秦烈扶着方向盘，淡声说：“我想带你见见杨关。”
陈汐被他的话逗笑了，“我见杨关哥还用你带吗？”
秦烈看着前面的路，冷淡的脸上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暖。
默然片刻，他慢慢地说：“不一样。”
陈汐忽然就明白了秦烈的意思，他要带她去见自己最重要的朋友。
尽管对陈汐来说，杨关哥也是自己最重要的朋友和亲人。
陈汐看着秦烈，轻轻点了点头，“好啊。”
两个人开车去了杨大夫的诊所，一进门就看到老爷子正闭着眼睛，聚精会神地给人把脉。
陈汐拉着秦烈，轻手轻脚地掀开帘子进了一边的推拿间。
杨关正坐在靠窗的桌前，摸着一本摊开的盲文书。
听到声音，他修长的手指停下来，转过头看向门口。
“哪位啊？”
陈汐不说话，笑着看向秦烈。
秦烈反牵住陈汐的手，带她走到桌边，“是我。”
杨关笑笑，“今天有空？”
秦烈嗯一声，“带一个人来见你。”
杨关半垂的眼睛睁了睁，好像预感到什么，唇角忽然浮起一丝暖心的笑容。
下一秒，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笑吟吟的，还带着一丝调皮的轻快。
“杨关哥，是我。”
杨关唇角那丝笑容荡漾开来，直到眼底深处。
“陈汐啊。”
陈汐嗯一声。
杨关忽然靠在椅背上，开怀地笑了。
他擡起头，朝着秦烈的方向，边笑边说：“果然便宜你小子了。”
陈汐伏在桌上，笑吟吟地说：“杨关哥，要不要宰他一顿？”
杨关点点头，“那是必须的。”
秦晚.晚.吖烈：“就今晚吧。”
三个人正说话间，杨关的手机忽然响了。
他摸索着接起，听筒里传来韩素素咋咋呼呼的声音。
“杨关，我爸妈去找你了。”
杨关的表情紧了一瞬，旋即又平静下来，低低地嗯了一声。
电话的收音效果不好，静悄悄的屋子里响起韩素素焦急的吼声：“杨关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反悔，我……我……”
陈汐在一旁听着，替杨关捏了把汗。
韩素素：“那我也舍不得打断你的腿。”
陈汐差点没笑出声。
杨关一脸无语地挂了电话，低头陷入沉默。
陈汐轻轻拍了拍杨关的肩膀。
“哥，咱们吃饭去。”
杨关摇摇头，“素素爸妈要来，我等等他们。”
陈汐和秦烈对视一眼，低头对杨关说：“那我俩在这等你，聊完再一块去吃饭。”
杨关知道，陈汐这是不放心他一个人应对韩素素的爸妈。
他笑笑，云淡风轻地说：“都行。”
不一会儿，韩素素的爸妈果然来了。
杨大夫还在给病人看诊，头也不擡地指了指里屋。
他眼睛虽然已经花了，耳朵也不怎么好使了，可杨关的事却瞒不住他。
昨晚他把杨珊和杨关叫到跟前，拿出两张银行卡。
一张给杨珊，一张给杨关。
他把这辈子的所有积蓄，一分两半给两个孙辈，不偏不倚。
至于房产，杨大夫跟杨珊商量着说：“姗姗啊，你哥往后要经营这个诊所，前房后院他住着也方便，所以这个诊所和院子给你哥，咱们杨家桥那边的院子给你，你看行吗？”
看着爷爷冷不丁分家产，杨珊还以为爷爷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当场就吓哭了。
她一头扎进杨大夫怀里，哭着问道：“爷爷，你是不是病了？”
杨大夫哭笑不得，擡手在杨珊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
“胡说什么呢，我没病。”
杨珊：“那你好好的，分什么财产？”
杨大夫看了杨关一眼，又转过头看向杨珊。
虎着一张脸说：“我钱多烧的。”
杨珊让杨大夫又是发誓又是保证，这才信了老头的话。
她不哭了，摆摆手说：“我不要，都给我哥。”
话一出口，后脑勺上又挨了一巴掌，这回是杨关拍的。
两个人最后都不肯要老爷子的钱。
杨大夫无奈地倒回躺椅里，把兄妹俩轰出了房间。
他愁一阵，又笑一阵。
他相信杨关会过得很好，却仍是忍不住揪心。
忍不住想要倾尽所有，助他一臂之力。
“叔叔阿姨来了。”
杨关起身，朝门口的方向淡淡地笑了笑。
看着眼前一表人才的小伙子，韩素素爸妈同时怔了怔。
韩素素妈妈迟疑着开口问道：“你就是杨关？”
杨关点点头，声音平静地说：“去我房间谈吧。”
他目光沉静，定定看着前方。
一瞬间让人产生了一种他在认真凝望着自己的错觉。
韩素素爸妈原本是来兴师问罪的，看到杨关，那些憋了一肚子的难听话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了。
“阿姨。”
陈汐见他们目光一直都在杨关身上，便主动打了声招呼。
韩素素爸妈这才注意到屋子里还有别人。
两口子心不在焉地跟陈汐打了声招呼，继续打量杨关。
“这边来。”
杨关转身往后院走，韩素素爸妈看着他肩宽腿长的背影，愣了一会儿才跟了上去。
陈汐也想跟过去，被秦烈拽住了。
杨关轻车熟路地穿过狭长的房间，走到后门口。
回头提醒身后的人：“小心台阶。”
韩素素爸妈心情复杂地对望一眼，依言小心下了台阶。
穿过干净的小院，走进杨关的房间，两口子瞬间被那一整面墙的盲文书吓了一跳。
韩素素爸爸忍不住问道：“这些都是你看的书吗？”
杨关点点头，指了指靠窗的一张小沙发说：“你们坐。”
韩素素妈妈跟着老公走到沙发跟前坐下，目光仍然震惊地粘在书架上。
她忍不住问：“这都是些什么书啊？”
杨关站在两口子对面，随口说：“大部分是医书，还有些小说。”
韩素素妈妈条件反射地羡慕起来。
“爱读书是好习惯啊。”
不像自己家闺女，只爱看漫画，红楼梦到现在还没读完第一章。
她从前一门心思想把闺女培养成一个琴棋书画无所不精的才女，结果一样没成，让她抱憾终身。
韩素素爸爸在一旁忍不住插话：“中医吗？”
杨关弯腰打开茶壶盖子，往里面倒了些陇南绿茶。
“一部分是中医典籍，一些西医基础理论书，还有考中医执业医师的规定教材。”
韩素素妈妈听得一愣一愣。
她听过一句俗话，劝人学医天打雷劈，可见学医这条路有多难。
韩素素高中班上有个帅小伙考上了医学院，一个学期回来发际线向后移了一寸。
说是背砖头厚的医学书给累的。
她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杨关，喃喃说道：“学医这么难，你……你……”
杨关知道她想说什么，笑了笑，云淡风轻地说：“还好，静下心来，不难背。”
两口子早听韩素素说过杨关是个学霸，没想到这孩子眼睛看不到了，依然是个学霸。
气场简直让他俩这种养了个学渣的家长原地矮了三寸。
杨关从茶几上拿起保温瓶，往茶壶里倒上开水，盖上茶壶盖子。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眼睛好像能看到一样。
茶几上的胡桃木托盘里放着几个小巧的茶盅。
杨关拿起茶壶斟了两盅茶，放到韩素素爸妈面前。
“夏天喝点绿茶，清热降火。”
韩素素爸爸接过茶，不尴不尬地说了声谢谢。
韩素素妈妈怔怔看着杨关，忽然脱口而出。
“杨关，你眼睛是不是能看到点啊？没有全部失明吧。”
杨关忽然忍不住牵了牵唇角，有点无语地笑了。
韩素素性子里那一丝天真的二百五原来是遗传，不是野路子。
他开口，平静地说：“阿姨，我看不到。”
周围的空气陡然凝滞下来，好一会儿，韩素素妈妈才不尴不尬地开了口。
“杨关，我们知道你很优秀，可是我那个闺女，她从小没吃过苦，她也没个常性，你俩的事我们不能同意。”
杨关静静听着，脸上的表情始终平静无波。
他沉默一会儿，慢慢开口说道：“我不会让她吃苦。”
他转身走到床边，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子，走回来递给韩素素妈妈。
韩素素妈妈打开袋子，从里面拿出一个房本和几张银行卡。
望着桌上的银行卡和房本，老两口便懂了。
这敦煌再热闹，也是西北的一座小城，比不得北京上海广州。
腾飞的经济，遍地是机会，人只要努力，就可以活的更好。
可身在这座小城的人，没那么多的机会。
大家早晚奔波，不过就是讨个生活。
所谓的生活，又离不开世俗的房子和钱。
韩素素妈身为女人，知道杨关拿出这些东西的分量。
门外面，陈汐竖着耳朵认真听着。
秦烈看她恨不得把自己嵌到门里，忍不住拽了拽她垂在肩头的一缕头发。
“不好吧？”
秦烈低声说。
陈汐扫他一眼，“咱俩看得还少吗？”
她趴回门上，继续偷听。
杨关的声音透过门板传到陈汐耳朵里。
“房子是我去年买的，三室两厅，银行卡里还有五十万存款。”
“我今年不出意外可以拿到医师执业资格，接手我爷爷这个诊所，每年的收入很可观，素素以后不会在经济上吃一点苦。”
“我能做家务，打扫卫生，洗衣服，做饭都没任何问题，不需要她照顾。”
“至于遗传基因，我失明是基因突变，不会影响下一代。”
房间里忽然安静下来，良久，陈汐才又听到杨关温和又坚定的声音。
“叔叔阿姨，年轻人谈恋爱，不爱谈现实，谈现实伤感情，还很俗气。”
“可我只能用这种俗气的方式让你们放心，素素跟了我，不会受委屈。”
又是一阵久久的沉默，陈汐听到韩素素妈妈的声音，带着一丝惋惜和无奈。
“杨关啊，你很好，我们也看到你的诚意了。”
“可我们只有这一个闺女，我们还是不能同意你们在一起。”
陈汐轻轻咬了咬嘴唇，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良久之后，她听到杨关平静的声音。
“我理解，但是叔叔阿姨，只要素素不放弃，我也不会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