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
两百多年前,偏僻的仙门小派里生出一对颇负盛名的姐妹花,姐姐名叫李稚颜,妹妹名叫李稚心。
姐妹二人才貌出众,曾在论剑大会上,从众多仙门豪杰中拔得头筹,并斩获了凶兽白讹。
“白讹是一只懂预言、会诅咒的凶兽,它在临死之前,对我和姐姐说了一句话。”
李稚心跽坐在临窗的长案前,把玩着一只核桃大小的机括香炉,在她对面,坐着一头雾水、求她解惑的流筝和宜楣。
“它说,”李稚心语调微沉,“双雀夺枝,二女争夫,必阋墙而亡。”
流筝闻言蹙起眉:“难道凶兽白讹的话,一定会应验吗?”
李稚心说:“十t有八九,不然也不会成为凶兽,即使几率很小,我和姐姐也不敢轻视。”
她忆起往事,面上现出似是怀念、似是遗憾的神情。
“门派与墨族是世交,彼时墨族的少公子,也就是如今的墨族族长,墨源,与我和姐姐都是青梅竹马,出了白讹的事情后,我们三人的关系变得非常微妙。”
“我知道姐姐喜欢墨源,所以不告而别,偷偷离开,结果下山时遇到了妖魔偷袭,我身受重伤,恰巧被路过的长征救下,他见我身上有墨族的机括,所以将我送到了墨族。”
“姐姐闻讯赶来,与我促膝长谈,她说宁可放弃墨源,也不会放弃我,”李稚心垂目苦笑,叹息道,“可是我分明看见她捧着墨源送给她的定情信物,悄悄在夜里哭。”
“所以我对姐姐说,我喜欢的人是长征,一定要跟随他离开墨族,回到他所在的太羲宫,后来嫁给了他。”
因为流筝的年纪太小,所以父母辈的往事,她知道的并不多。
但是在她印象里,爹娘一直很恩爱,娘因为早年受伤的缘故,修炼一直很慢,爹用自己的修为给她打造了许多法器、炼了许多丹药,所以娘虽然修为尚不到上宗阶,但是已经可以芳龄永驻。
流筝试探着问她:“娘已经见过墨族长夫妻了吗?”
李稚心点头。
“那您对墨族长还……那个……”流筝欲言又止,有些不好意思问。
宜楣却“噗嗤”一声笑出来,小声对流筝说道:“墨族人的年寿比凡人长些,却不是青春永驻,我方才见过墨族长,他头发已经白了。”
李稚心说:“流筝,我如今已相信事在人为,何况人心都是肉长的,无论最初是因为什么在一起,这两百年的岁月,我对你父亲,从来都是真心。”
无论最初是因为什么在一起……
流筝不知想到了什么,转头向窗外看去,隔着满架蔷薇,看见季应玄正与墨问津站在墙下说话。
忽然似有所感地望过来,与她目光相对。
***
流筝几人暂且在墨族安顿下来,拜访过墨族长和他夫人——也就是李稚心的姐姐,流筝的长姨母。
得知流筝才是姨母的女儿,墨问津脸色精彩得能开起一座染坊,后知后觉地出了一身冷汗,也不敢再喊自己那一巴掌挨得冤。
“表哥。”
篝火迎客宴上,流筝执了一杯麦酒,笑吟吟地向墨问津敬祝,仿佛没有看到一旁的季应玄听见这称呼后,脸上流露出的不满的神色。
墨问津哪里敢接,连连摆手:“别别别,喊表哥也太见外了……不是,我是说,你还是先喊我墨公子吧。”
流筝说:“看来表哥不太待见我啊。”
墨问津:“不敢待见,不敢待见。”
流筝眉眼弯弯,笑里透着几分狡黠:“难道是因为我在不悔峰上弄坏了你的机关豹么,长姨母还不知道这件事吧,我去和她——”
“哎哎哎,你不许去!”墨问津急得转头向季应玄求助:“这事你得管,这可都是你撺掇的!”
季应玄却翻脸不认人:“我撺掇你什么了?”
墨问津险些气了个倒仰。
流筝压低了声音,同墨问津商议道:“我不说也行,表哥把那机关豹借我玩两天呗,你肯定修好了吧。”
同为机括爱好者,墨问津知道,她说的“借两天玩”,必然是要把机关豹拆开,研究里面的结构,只觉得一阵肉疼,又不敢不敢答应。
流筝又央了他几句,还说要给他回礼,眼见着季应玄的脸色仿佛狂饮了三坛子醋,墨问津不敢惹他,只好含泪答应让流筝借走机关豹。
临了,又不甘心地给自己争取一些好处,问流筝:“你那位宜楣师姐,她有道侣了吗?”
流筝摇头说没有。
墨问津:“退一步说,姨母就不能认她做干女儿吗?”
天知道他见了宜楣第一眼有多么欢喜,得知流筝才是他表妹后就有多么晴天霹雳。
流筝不置可否,只玩笑道:“你果然不待见我这个表妹。”
墨问津无语,莲主的巴掌再挨两下能直接送他升天,他不是不待见,他那是不敢!不敢!
流筝看出了他的意图,转身与宜楣说悄悄话去了,两人以团扇遮面,笑成一团,宜楣从扇子底下偷眼觑墨问津,与他目光相对,眼里只有好奇、打趣,却没有半分羞赧。
墨问津垂头丧气。
季应玄难得好心地安慰墨问津:“听说雁濯尘尚未出事的时候,雁长征与其夫人有心撮合他和这位师姐,只是这么多年也没听说有什么因果,她既连雁濯尘也看不上,看不上你倒也正常,不是你的错。”
墨问津简直要哭了:“我太谢谢你了。”
接下来的几天,流筝跟随李稚颜、李稚心,还有她的新表姐墨缘溪,在周坨山里到处游览,还参观了墨族巧夺天工的机括术,他们不仅制作出了可以自行根据水位高度变换弧度的栈桥,还建造了日光驱动的龙骨水车、能储存月光的乌木盒。
流筝一边把玩着墨缘溪送给她的机括木偶,一边向她打探:“缘溪姐姐,周坨山附近有没有那种很隐蔽,很安全的地方?不必太大,差不多能容纳一人就可以了。”
七月十五快要到了,流筝打算那天晚上躲到一个季应玄找不到的地方去。
墨缘溪问她用来做什么。
流筝扯谎道:“季公子的生日快要到了,我想自己做一件礼物送给他。”
墨缘溪惊讶地微微睁大眼睛:“你竟然知道莲主的生日吗,是什么时候?”
流筝:“呃……”
坏了,找错借口了。
她看得出来,墨缘溪也想给季应玄送生辰礼物,所以不能随口乱说,不然表姐她白忙活一顿,流筝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流筝只好找了个理由脱身,去找季应玄,问他什么时候生辰。
“怎么突然问这个?”季应玄端详着她,“你是良心发现了,想送我什么东西吗?”
流筝支支吾吾,勉勉强强地点了点头。
季应玄说:“八月初一。”
其实他的生日是三月,但是三月已经过了,他可不想再等一年才能收到礼物。
流筝记下后,转头就将这个日子告诉了墨缘溪,又从墨缘溪口中得知了一处隐秘的所在,是她几年前在后山开辟,本打算用来做藏宝地的一处天然山洞。
山洞藏在山壁间,一条小路蜿蜒通往,洞口被层层叠叠的藤蔓遮掩,里头却干燥、开阔,置有木桌椅、兽皮榻,是个清净避世的好地方。
流筝十分喜欢这里,请墨缘溪对她的行踪保密,尤其是对季应玄。
墨缘溪信誓旦旦地保证说肯定能做到:“就凭你帮我套出来莲主大人的生辰,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雷劈在我身上,我也绝不会泄露半个字!”
到了七月十五这天,流筝早早就避人耳目,来到山洞里静坐。
季应玄有急事回了一趟掣雷城,紧赶慢赶才在七月十五当天赶回来,结果到处都找不到流筝的影子。
他略略一想,就知道她躲起来了。
母亲和师姐还在山上,她应当不会跑出周坨山,季应玄找到墨问津,问他周坨山哪里能藏人。
这问题可真是难住了墨问津。
“周坨山方圆数百里,随便哪棵树上、哪出石头下面,都能藏人,这找起来和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
季应玄说:“流筝此时正是虚弱的时候,她不会这样随便,肯定要找个安全的地方。”
“安全的地方……”
墨问津百思不得其解,季应玄却一眼看到了他摆在桌上的半成品机括。
那是一座用赤木雕刻成的红莲摆件,莲心以磷粉和黄金混合做灯焰,可以用机关控制莲花的形态,模拟红莲的自然开合,调节灯的开关亮度。
业火红莲……看上去怎么像是要送给他的东西。
墨问津说:“这是我二妹送来让我帮忙刷漆的,说要给你做生辰礼物,一天要刷六遍,一直刷到八月份,烦死了!”
季应玄蓦然擡眼:“谁说我要过生辰了?”
墨问津:“不是八月初一吗?”
季应玄从未向墨问津兄妹透露过自己的生辰,何况八月初一这个日子是他前几天随口捏造告诉流筝的。
他沉吟片刻,突然说:“有人知道流筝的下落,走,去见墨缘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