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缓缓离了官驿馆,见程鹤年没有跟上来,孟如韫心里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紧攥的掌心里全都是冷汗。
今夜此行确实大胆,所幸程鹤年暂未对她的话起疑。
她有些困倦地靠在车壁上,听着车轮在空荡荡的长街上轧过吱呀声,在颠簸中昏昏欲睡。正此时,忽闻外面马声嘶鸣,马车猛得一停。
孟如韫蓦然惊醒,想起上次被流匪劫道的经历,心悬到了嗓子眼,转念又想到自己在虔阳府城中,定了定神,正欲掀帘一瞧,赵闳留给她的驾车侍卫在外面禀道:“女官,好像是陆巡镇使。”
陆明时?他怎么到这里来了?
孟如韫推开马车门,见长街上浩浩荡荡挤满了一支军队,正中的士兵朝两侧让开一条路,陆明时缓缓驭马行来。
那马疾行间忽被勒停,正躁动不安地喷着响鼻。
“你这是要带人去哪里?”孟如韫下了马车,仰面问他。
陆明时一身甲胄,兜鍪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鼻梁和眼睛,隐在阴影里,一时看不清神色。
他不说话,也不下马,就那样定定瞧着孟如韫。
“陆子夙?”孟如韫上前一步,望着他身后浩浩荡荡的军队,小声问道:“你……该不会是特意来找我的吧?”
“嗯。”陆明时语气很低,对她道:“太晚了,回家吧。”
孟如韫意识到他可能是生气了,拉住他解释道:“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安置完了流匪,本来我应该在你之前回去,不劳烦你出来寻我。”
陆明时看了她一眼,话到嘴边又戛然而止,叹了口气道:“有什么事先回去再说。”
孟如韫不让他走,“那我不坐马车了,你骑马带我,好不好?”
谁料陆明时不为所动,“天太冷了,回马车里去。”
孟如韫蹙眉看着他,陆明时依然无动于衷。
竟这么生气吗?
陆明时不再理她,径自驭马掉头离去,孟如韫怏怏不乐地站了一会儿,确实觉得有些冷,失落地回到了马车上。
马车被护在军队中间,周遭都是甲胄与兵器的碰撞声,放眼过去,孟如韫一个也不认识。她将头探出马车去,隐约看到了为首走在最前的陆明时,他们之间隔着长长的队伍,而他却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孟如韫心中有些忐忑难过,贸然来寻程鹤年是她的不对,可今夜时机难得,若是等他什么都弄明白,她再来说这些话就太晚了。她自觉自己有几分道理,便想着等回去后再跟陆明时解释。
军队一路将马车护送到了胡同口,孟如韫下了马车后,本想等陆明时一起回去,可他不知是没意识到她在等着,还是故意拖延,同百夫长交代起来没完没了。
巷子里的风冷飕飕的,孟如韫冻得双脚发麻,想进屋先暖和一会儿,刚迈进大门就撞上了正团团转的梁焕。
梁焕见了她十分高兴,“孟姐姐,你可算回来了,你没事吧?”
孟如韫笑了笑,“我没事,别担心。”
他往孟如韫身后望了一眼,“师兄呢,他也没事吧,有没有同驿馆的官兵起冲突?”
孟如韫一愣,“怎么会和官兵起冲突?”
梁焕解释道:“师兄回来后见你不在,十分着急,又听赵老板说你寻程鹤年去了,怕他对你不利,便执意要带兵去围剿驿馆,救你出来。我实在是拦不住他,他堂堂巡镇使,大半夜带兵冲官驿馆,这样胡来,万一被别有用心的人参一本……”
陆明时走过来,打断了梁焕,“别胡说八道,回去。”
孟如韫没想到他担心成这样,“子夙哥哥,我……”
陆明时并未看她,只冷声道:“你也回去。”
他转身又要往往走,孟如韫抓住他的手,发觉他掌心里都是汗,却又烫得惊人。
她心下一惊,“你怎么烧成这样?”
陆明时下意识想要拂开她,结果身形一个踉跄,幸亏梁焕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身上穿着军甲的陆明时像一座铁山一样压下来,压得梁焕变了脸色,孟如韫忙上前帮忙,两人合力将他扶进了屋里,安置在榻上,梁焕让人去请大夫,孟如韫守在陆明时身边,急切地喊他的名字。
“子英……”陆明时神志不清地呓语了一声。
梁焕连忙上前,“师兄有什么事?”
陆明时眉心紧蹙,似是想睁开眼,“矜矜……回来了吗?”
“我在这儿,子夙哥哥,我在这儿。”
正在倒水的孟如韫闻声忙跑过去,抓住了陆明时的手。
“矜矜……”
“我回来了,别担心。”孟如韫捧住他的脸,她身上的气息让陆明时觉得安心,他缓缓安静下来,紧蹙的眉心也慢慢展开。
孟如韫解了他的兜鍪和军甲放到一边,见他脸色烧得发红,嘴唇没什么血色,忙用手帕沾了冷水,小心翼翼地擦拭他的额头,然后给他脱了靴子,解了外袍,这才发现他肋骨间的伤口已经被撕裂,殷红的鲜血早已浸透纱布,将纱布和血肉黏在一起。
他就是这样去码头上降服鲁得永,赶回城中与李正劾交接,安排后续事宜,回到家后发现她不在,又马不停蹄地点了兵要去找她。
怪不得会伤口撕裂,怪不得会烧成这样。
孟如韫盯着他的伤口,一眨眼,眼睛里盈满了水雾。
梁焕很快将大夫找来,还是上次那个,睡得正香被人从被子里拎起来,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梳。大夫火急火燎地赶过来,揉着惺忪的睡眼看了一眼陆明时的伤势,然后长叹了口气。
得,今晚不必睡了。
“你相公伤在肋骨,虽未及脾脏,但也是个动辄有牵扯的地方,关键在静养。他这伤一天之内撕裂了好几回,被甲衣捂着,出汗发脓,导致炎症。又内里心急火旺,外面受寒吹风,肯定会发烧。若只发烧还是小事,怕只怕是……”
大夫一声叹息,孟如韫心里整个提了起来,颤声问道:“情况严重会怎样?”
“若是高烧不退,可能会烧坏心肺。若是伤口的脓不消肿,可能要剜肉刮骨。”
大夫写下一张方子,梁焕接过去,忙吩咐侍卫去抓药。孟如韫守在床边,看大夫用银刀清理伤口周围的腐肉,一刀一刀,纵使陆明时高烧不醒也疼得眉心紧皱,仿佛割在她心上,牵动着心神在呼吸间抽疼。
大夫处理完伤口,已经累出了一身汗,梁焕让人送了些吃食,连同熬好的药一起端上来。孟如韫让大夫休息会儿,将药碗端过去,去内室给陆明时喂药。
勺子递到嘴边,陆明时似有知觉,微微启唇咽下。
孟如韫试探着问道:“子夙哥哥,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矜矜……”
“我在这儿呢,我在这儿!”
见他尚有几分清醒,孟如韫心里一松,抹了抹眼泪,又用勺子舀了一勺药汤,喂他喝下。
一碗药很快就见了底,孟如韫用湿帕子擦掉他额头上的汗,柔声在他耳边道:“我在这儿守着,你好好睡一觉,明天早晨,不准再发烧了。”
陆明时没有睁眼,手指动了动,勾住孟如韫的手,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
陆明时的情况没有像大夫说得那样变得更严重,喝下药后半个时辰,额头的温度就没有之前那样烫了。孟如韫稍稍松了口气,但仍不敢离远,就在他榻前守了一夜,隔两三个时辰就要试一试他的温度,给他冷敷一下额头。
孟如韫最后一次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窗外鹂鸣鹊闹,风摇月桂,枝叶间落下的光影投在孟如韫眼皮上,忽明忽暗地晃荡着。
孟如韫缓缓睁开眼,发现身上披了件披风,一转头,见陆明时正枕着胳膊瞧她。
孟如韫倏地起身凑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烧了,真的不烧了,太好了。”
“是你说的,今天早晨就不许我再发烧了。”
陆明时的声音里仍有些沙哑,但听语气似是已无大碍,孟如韫突然眼眶一红,将脸埋进他怀里,无声地落泪。
陆明时轻轻叹气,抚摸着她的头发,“抱歉,昨晚吓着你了吧。”
“大夫说你可能烧坏脑子,快把我吓死了,”孟如韫抽噎着闷声道,“我这么年轻,可不想守着傻子过一辈子。”
陆明时笑得胸腔微震,“天天说我欺负你,等我烧傻了,岂不是刚好给了你机会欺负回来?”
“谁要欺负一个傻子!”孟如韫抹了抹眼睛,擡眼瞪他,“何况你本来也没什么脑子,明知自己伤成这样,还到处折腾,苏和州上下几百个官员,离了你还能瘫了不成?”
“要开始与我翻旧帐了吗?”陆明时笑着捋了捋她的头发,“你昨夜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去找程鹤年——”
“啊,差点忘了,大夫说早上要喝药。”
孟如韫忙从他怀里支起来,不给他兴师问罪的机会,理了理衣服,转身走了出去。
陆明时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微微一扬。
但这件事是躲不过去的,孟如韫也没打算一直瞒着他,吃过早饭后,搬了个小凳子坐到陆明时床前,将昨夜在官驿馆里与程鹤年的对话一句一句学给陆明时听。
陆明时微微皱眉,“你代长公主招揽他,可曾问过长公主的意思,万一长公主不喜他……”
孟如韫摇头,“程鹤年此人喜权势而无道义,若用为耳目,则耳目蔽,用为心腹,则心腹病。”
“既如此,为何要同他说长公主有招揽之意?”
“你看,连你也被我骗住了,”孟如韫得意地扬了扬眉,“我同他说新巡抚要捏造证据查办他,又说长公主殿下有意招揽。他一门心思揣测殿下是否真心招揽,却下意识相信了巡抚要查他这件事。我说这件事殿下要他自己解决,那他必然会出手消灭证据。昨夜码头劫粮他将自己摘得干净,徒有鲁得永的口供不足以给他定罪,但只要他再出手,咱们就能抓住他的把柄,届时人证物证俱全,他勾结永林卫劫官粮的罪名就跑不了了。”
想明白前因后果,陆明时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笑道:“好一招借雷掩鼓。可你胆子也太大了,若是他昨夜先扣下你再向东宫求证该怎们办?”
“程鹤年没这么聪明,”孟如韫道,“他没有全心信任太子,也不敢在这个关头让太子知道长公主招揽他,令太子生疑。”
她此事做得确实巧妙,可也确实惊险。陆明时见她自顾自得意,好言劝道:“人心叵测,以后还是不要在此周旋算计。”
“可我好不容易才想到的主意,你就不能夸我几句?”他一句话就将自己昨夜的辛苦轻飘飘否定了,孟如韫面上有些失落。
“嗯,真是辛苦你在程鹤年身上费了那么多心思,不知矜矜何时有空,也费心骗骗我?”陆明时笑着逗她。
孟如韫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有病?”
陆明时指指自己的脑袋,“昨晚刚烧傻了。”
孟如韫气噎。
“好了,知道你聪明。”陆明时拉过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一下,“程鹤年被抓了把柄,咱们后面就省心了。”
程鹤年果如孟如韫所料,派程双去销毁证据。
鲁得永被抓下狱,鲁宅被查封,他派人潜进去找那架月琴,被梁重安派去查案的手下当场抓住。同时,程双想去之前与鲁得永约好的存放劫来官粮的宅子看一眼,看新任巡抚使打算捏造什么证据,甫一露面就被跟踪他很久的李正劾逮个正着,要他交代现身此处的缘由。
程双缄默不言,但鲁得永、鲁夫人早已有口供。管仓库的郑中铨见同谋纷纷落马,吓得说了实话,指控程双就是吩咐自己拖延官粮入库时间的人。
至此,程鹤年终于被拖进了泥潭里,再也将自己洗不干净。
远在临京的萧漪澜与孟如韫心有灵犀,故意在朝堂上当着太子的面卖了几手好给程知鸣。太子顿时对程知鸣起疑,又听闻苏和州乱成了一锅粥,程鹤年不仅没给他赚到钱,反而还将永林卫指挥佥事鲁得永折在了里面,气得不轻,在王翠白的建议下,当即上疏为鲁得永辩解,说他是“受奸人胁迫而为”,要求彻查此案,惩治元凶,还鲁得永一个清白。
毕竟程鹤年出事,萧道全还可以分辩说与自己无关,可是鲁得永是永林卫的人,谁都知道永林卫与东宫关系密切,保鲁得永,就是保太子自己的名声。
至此,太子彻底打算放弃程鹤年了。
十月初二,朝廷派了新巡抚来苏和州,是户部度支司郎中蔡文茂,与之同行的还有前来宣旨的司礼监随堂太监季汝青,以及工部派来替换张还耕的主事官员。
蔡文茂虽是长公主的暗线,此次却是经由季汝青举荐而来,因此两人相处起来要比原先几位各自为政的巡抚使和谐很多。
他们一行人到达苏和州后,先宣读了朝廷的圣旨,大意是敦促各级州官要体恤百姓,勉力救灾,又宣读了新的赈灾银使用章程,修堤款从三十五万被削到了十七万,剩余三十万除从周围各州购买赈灾粮之外,还要用来帮灾民重建屋舍,整饬田地。
这些事交由梁重安与蔡文茂、薛录拟一个新的章程出来,季汝青以天子亲使名义从旁监管。重新湖堤的工程,由工部新任官员协同六皇子萧胤双一起完成。
除此之外,蔡文茂还要接手程鹤年勾结永林卫劫官粮的案子。
他作为一个户部京官,第一次接手刑事案件,涉案人还是程阁老的亲儿子,可谓是十分棘手。
季汝青从旁提点了他几句,要他以不熟悉刑部条陈为借口,“只查不判”,将卷宗一并封存送往朝廷,要杀要放,全听上意。蔡文茂觉得有道理,于是将所有的人证物证整理好,请李正劾押往临京。
十月初七,天高气爽,程鹤年带着枷,离开虔阳府前往临京。
孟如韫去城外长亭送了他一程,程鹤年已经在牢里想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望着她苦笑,“我若是孟姑娘,今日当无颜相送。”
孟如韫摇头,“可惜,你不是我。”
“我不是你,所以猜不透你,所以活该被你算计至此,是吗?”
孟如韫望着澄碧的长天,缓缓说道:“其实我没算计你什么。要以粮换地的人是你,支使永林卫劫官粮的人也是你,如今落在你身上的罪名,没有哪个字冤枉了你。你落到此番境地,是天理王法之怒,非我之罪。”
程鹤年闻言大笑,“真是好一个天理王法,你为长公主谋嫡,又能高尚到哪里?”
无论他是套话还是斥责,孟如韫都不想同他探讨这个问题。她为程鹤年倒满酒,也为自己满上,举而饮尽,然后说道:“我今日非来炫耀,也无意规劝,只是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来为程兄饯行。愿程兄一路顺风,到了临京之后,万事顺遂。”
程鹤年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笑了笑,“屠苏酒。”
他与孟如韫数次在鹿云观对酌,饮的都是此酒。只可惜酒味因时变,故人随境迁。
程鹤年饮完三杯,起身摔杯离去,身上枷锁随着他的步履撞击作响。他边走边放声道:“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我为逐戴罪去,愿卿青云履九州。”
孟如韫嘴角勾了勾,眼里却没什么笑意。
孟如韫送完程鹤年回去,见陆明时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旁边小几上随意搭了一卷明黄色的东西,走近了才发现竟是一卷圣旨。
孟如韫大惊,“这哪来的圣旨?”
“哦,给我的。”陆明时仰在贵妃榻上懒洋洋地阖着眼,长腿支在地上,踩着贵妃榻晃啊晃。
“给你的……”孟如韫将圣旨拾起来,小心翼翼展开,生怕弄脏了这张明黄的缎面,“兹令十一月前归北郡……”
她眉心深拧,“不是说过完年再回去吗,怎么这么快?谁来宣的圣旨,有没有说别的?”
“宣旨的是司礼监随堂季汝青,马从德的干儿子,你指望他能说什么?”陆明时语带嘲讽。
“马从德?”孟如韫问道,“是十三年前朝廷派往北郡的那个监军?”
陆明时缓缓睁开眼,望向孟如韫,平静的的眼神里似有暗涌泛起。
“当年的事,你怎么知道?”
“我……听母亲说起过一些。”
“你之前不是同我说,孟夫人从不与你讲这些?”
“我……”
孟如韫正想着怎么解释,陆明时又缓缓闭上了眼,“罢了。你不想说就算了,别费劲胡扯了。”
他看上去心情很不好,下颌绷得很紧,显得整个人十分凌厉,长指一下一下地扣着膝盖,这是他心思烦乱的表现。
孟如韫将圣旨卷起收进匣子里,走到他身旁蹲下,轻声问道:“子夙哥哥因何烦心,是旧事,还是未来事?”
陆明时叹了口气,“都有。”
“旧事是因为见了季汝青,那未来事又是因为什么,圣旨里只说让你回北郡整饬军队,难道是要与戎羌打仗?”
陆明时道:“我倒不怕与戎羌打仗,我怕的是不打,年复一年这样拖着,拖到北郡马老刀锈,而戎羌骑兵一年比一年彪悍。”
“不会的,”孟如韫握住他的手,“有子夙哥哥在,北郡不会输的。”
陆明时望着她笑了笑,“这么相信我?”【gzh:又得浮生一日凉呀】
孟如韫点点头,觑了眼四周,小声说道:“那当然,你姓陆呀,是永冠将军陆持中的陆,是昭毅将军陆谏的陆。”
“也是孟家夫婿陆子夙的陆。”陆明时突然笑着接了句。
孟如韫拍了他一下,“我好心劝慰你,你竟然调戏我!”
“这就算调戏了?”陆明时伸手拉了她一把,孟如韫一个不稳,跌倒在贵妃榻上,被陆明时趁势搂在怀里。
“你的伤……”
“早没事了。”陆明时搂着她的腰,将脸埋在她后颈处,“别动,给我抱一会儿。”
“青天白日的,你还要不要脸。”孟如韫羞脸粉生红,不肯依他。
陆明时叹气道:“我马上就要去北郡,连媳妇儿都没了,还要脸作甚。”
孟如韫轻轻“呸”了他一声,“谁是你媳妇儿。”
“不是我媳妇儿,那就是我抢来的压榻夫人。”
孟如韫气恼,又忍不住被他逗乐了。
陆明时贴在她后颈笑,鼻尖震得她后颈微微发麻。她看不见陆明时正目光幽深地盯着她后颈那颗艳如红豆的朱砂痣。
“我心里着急得很,矜矜,戎羌一日不平,我就不能安心娶你为妻。”
孟如韫转过脸去瞧着他,“为何,怕我坏了你的运道?”
“嗯,也不是没可能。”陆明时笑着捏了捏她的脸。
孟如韫瞪他。
她心里清楚陆明时在想什么,大概是北郡不太平,隔三差五就要与戎羌人打仗,他不舍得带她过去吃风咽沙,也不舍得留她在临京独守空房,更怕自己哪天出了意外,连累她后半辈子无人可依。
可是她不喜欢他这样想。
“那要是一辈子平不了呢,你要我当一辈子老姑娘吗?”
陆明时道:“刚刚还说相信我,怎么又开始咒我了?”
孟如韫哼了一声,“我不管,我等得不耐烦了,就随便找个人嫁了。”
孟如韫鼻尖发酸,他怕她守寡,她却更怕等不到那天,上辈子过早病逝让她害怕等待。
搂在腰间的手微微收紧,孟如韫故意气他,以为他会反唇相讥,谁知他竟一句话都没说,仿佛是默认同意了似的。
气得孟如韫一把推开他,起身进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