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如韫的信让程鹤年起疑,派去刺探陆明时的人有去无回更是让他惊心。他怀疑事谋不密,意图劫粮的计划已经被陆明时知晓,但转念又想,他若是知晓,又怎会写信来打草惊蛇?
程鹤年更倾向于认为陆明时根本不清楚自己要做什么,递这样一封信来,是为了恐吓他威胁他,也是为了试探他。
他多番思虑,仍不甘心就这样放弃。
从邻州买粮的官船这几天就到,鲁得永递了消息来,询问他何时动手,程鹤年让程双去递口信,“告诉鲁佥事,买粮的船明天未时到虔阳府港口,我想办法拖时间,让府衙第二天早晨再将粮食入库,你让他带着永林卫的人伪装成灾民流匪,夜里亥时去劫粮。”
程双记下,程鹤年又叮嘱他:“然后你去找管府衙粮仓的郑中铨,让他马上带人清理仓库,等粮船到了,就说还要赶一夜才能整理完,让赈灾粮第二天早晨再入库。记住,一定要以鲁得永的名义去说,这是模仿鲁得永字迹的信,上面有他的私人花押,此事是鲁得永与郑中铨二人相谋,与你我无关,明白吗?”
程双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公子放心,属下一定将事情办好。”
程双走后,程鹤年又将此事细细梳理了一边,确定没有大的纰漏,这才放下心来。
孟如韫的信并非一点用没有,至少提醒了程鹤年要将自己从这件事中摘干净。将来若是事发,推阻赈灾粮入库的是郑中铨,带人装成灾民劫粮的是鲁得永,与他程鹤年可无半点关系。
孟如韫一直在暗中关注程鹤年的动作,陆明时因为有伤在身,被她堵在家里不许外出,只能百无聊赖地将小榻搬到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剥石榴。
苏和州盛产石榴,籽软汁甜,这几个是梁焕从梁重安侍弄的果园里刚摘回来的,个个有拳头般大小。陆明时捡了个最红的,轻轻剥开,里面石榴粒红如玛瑙。他尝了一个,觉得味道不错,便将剩下的石榴粒都掰进白瓷盘里。
孟如韫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白瓷盘里的石榴粒已经堆成了小山高,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红宝石雕成的器玩。
她正口渴,摘了帷帽,撚起一颗尝了尝,很甜。
陆明时把白瓷盘转了个方向,“这边是刚剥的。”
孟如韫小心抓起一小把,“你剥这么多做什么,又吃不下。”
陆明时朝竹篮里的石榴一指,笑道:“你看这些石榴,哪儿也去不了,只能待在篮子里,苦得很,还是赶快剥掉,免得它们受苦。”
孟如韫被他逗笑了,“是吗,怪不得一点不甜,原来是心里苦。”
“苦吗?我尝尝。”
孟如韫挑了颗又大又红的石榴粒喂进他嘴里,陆明时骗得她近身,衔住她的手指不松口,被她嗔了一眼。
“嗯……确实是苦的,”陆明时仰躺在贵妃榻上,笑得眉眼纤长,一脸得逞,“再给我尝一颗。”
孟如韫冷哼,“自己没长手吗?”
“我伤口疼——”陆明时张口就来,见她下意识蹙眉,又不想惹她心疼,忙道:“不疼不疼,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骗你的。”
孟如韫眉心一展,作势要拿石榴打他,被陆明时一把扯过去。
正这时,司阍进来通禀说苏和州当地驻军千户李禀前来拜访,陆明时点头让他放人,然后抓起一把石榴粒,将汁水挤到自己肋骨处缠着的白纱布上。
“矜矜,把石榴端进屋里。”
孟如韫端着剩下的石榴进了屋,从花窗的菱格里远远看见一身军甲的李千户走进来。
陆明时欲起身相迎,被李千户劝住,两人一躺一坐,李千户看见了纱布上洇出来的红渍,知道他确实伤得不轻,客套几句后又急匆匆离开了。
孟如韫从屋里走出来,望着李千户的背影沉思,“他来找你做什么?”
“萃水县出了流匪,李禀本想喊我一起去剿匪,看我伤成这样,没好意思硬拉我去。”陆明时说道。
孟如韫望着他纱布上以假乱真的石榴汁,“你早就知道?”
“猜的,”陆明时说道,“李千户的小舅子是程知鸣的门生,他来看看我伤势如何,如果能下地,就拉我去萃水县剿匪,省得我待在虔阳府碍他的事。”
“萃水县真的有流匪吗?”
陆明时回答道:“有流匪,但不在萃水县,在虔阳府。”
孟如韫说道:“我上午去见了赵闳,他从开钱庄的岳老板那里得了消息,说程鹤年让他们放心,当初签订的契约还作数。看来程鹤年铁了心要将以粮换地推行下去,如今又要将你调到萃水,你说他真打算劫官粮吗?”
陆明时冷冷一笑,“不然他哪来的粮卖给这些商人。”
第二天中午,载着赈灾粮的官船泊进了码头,因为仓库还没有整理完,所以粮船要在码头上停一夜,明天上午再将粮食入库。
天色渐渐暗下来,秋夜霜浓露重,花坛草丛里促织声切切,孟如韫无心入睡,站在抄手游廊下卷帷望月。
一件暖融融的披风悄无声息落在肩上,孟如韫转头,看着陆明时微微蹙眉,“怎么起来了,快回去躺着。”
“我的伤无碍,别大惊小怪,倒是你,”陆明时抓起她的手放在掌心里捂着,“像冰一样。”
两人谁也没道理说谁,干脆不说话了,偎在一起等消息。
酉时末,赵闳突然带着一位妇人来访。
那妇人生得窈窕美艳,年纪约莫在三十岁上下,怀里抱着用黑布裹着的长木匣,打开木匣,里面是一架古琴。她“扑通”一声跪在陆明时面前,还未说话,先掩面痛哭了起来。
孟如韫看向赵闳,赵闳以口型说道:鲁得永之妻。
陆明时捂着伤口坐在廊下,对鲁夫人说道:“夫人再哭下去,鲁大人怕是真要活不过今夜了。”
鲁夫人忙止住了啼哭,跪倒在陆明时面前,“我夫君遭人算计,请巡镇使救救我夫君!”
孟如韫上前将她搀起,“鲁夫人慢慢说。”
鲁夫人擦擦眼泪,将程鹤年如何以月琴相赠,如何诱骗鲁得永带着永林卫的兵劫官粮的事讲了出来。
“今夜申时,我去给夫君送晚饭时,听见他与一男子商议劫官粮,言谈之间提到了程巡抚使。我进屋斥责夫君,那男子竟要拔剑杀了我,我夫君与他争执半天才保下我,他将我绑在了柜子里,但系的是个活扣,我便知他是为人逼迫,要我找人救他。”
“如何找到了我身上?”陆明时问。
“是珩娘带我找了赵老板,赵老板说巡镇使手里有兵,或许可以救我夫君,所以带我来找了您。陆大人,我求求您救救我夫君,他真的是受人逼迫,求您救救他,民妇愿捐家财以谢大人!”
陆明时思索了一会儿,对鲁夫人说道:“我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救下鲁得永,但可以一试,需要夫人配合。”
走投无路的鲁夫人只能选择信任陆明时,急忙点头答应了。
陆明时缓缓起身,孟如韫急忙上前一步,“你要出去?”
“我是巡镇使,这件事我去最合适,”陆明时拍了拍她的手背,“我努力保证清醒着回来。”
孟如韫眉心紧蹙,但是没有拦他,帮他穿上军中软甲,目送他带着梁焕与鲁夫人,骑马往驻军营地的方向赶去。
“这个鲁夫人,真的可信吗?”孟如韫望着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问站在身后的赵闳。
赵闳拱了拱手,“小人经商十几载,阅人过万,据我判断,鲁夫人此言情切,不似作伪。我派人查探过,当时与鲁得永在书房说话的那人是程巡抚使身边的亲随程双,想必是他说了什么话,令鲁得永起疑,又见他要拔剑杀他夫人,所以生了悔意。”
孟如韫垂目想了一会儿,对赵闳道:“劳烦赵老板找辆马车,咱们也去码头看看情况。”
因为秋汛赈灾事宜繁杂,所以最近虔阳府解除了宵禁。码头距虔阳府城十几里地,孟如韫与赵闳带了两个保镖赶到码头时已经是戌时末,距程鹤年与鲁得永约定的行动时间还有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将马车停在了矮丘的一棵榕树下。
夜色已深,码头上的海风十分猛烈,吹着高挂的旗旛猎猎作响。远远能看见有几个巡夜的人擎着火把走来走去,除此之外,安静得一点都不像是要有大事发生。
亥时一到,码头东侧忽然窜起一道信号弹,接着黑黢黢的巷道内涌出了许多衣衫褴褛但训练有素的蒙面人,他们挥着长刀向码头冲去,为首几个人已经一只脚踩在了船上,还没摸到装粮食的麻袋,忽闻身后传来破空的呼啸声,一转身,只见羽箭如雨落下,唰唰钉进了码头的甲板上。
这阵羽箭更像是警告,只有最外围的十几个流匪中箭,但剩下的人仍乱了阵脚。
在这群流匪身后,陆明时率五百步兵团团围了上来,他端坐在马上,没有出手与流匪交战,目光紧紧锁住流匪中一个穿褐色破衣蒙着面的首领。
那首领看见他,神色一慌,手里的长刀朝陆明时一指,破空朝他砍过来。
陆明时立在马上,唰然一声抽出佩剑,挡下了流匪首领的刀,两人交手十几回合,流匪首领露出颓势,被陆明时一脚踹出十几米远。
更多穷凶极恶的流匪朝他围过来,陆明时猜测他们应该都是永林卫假扮,轻嗤一声,格在胸前的剑上闪着寒光。
他有以一当十的气势,率领的士兵也士气大振,双方交手一个时辰左右,流匪们寡不胜多,显出了败势,一步步往码头里面退去。
陆明时见他们的气焰灭得差不多了,擡手打了个手势,只见人马中缓缓开出一条路,一辆木栏囚车缓缓推出,车里是戴着镣铐的鲁夫人。
正指挥流匪对抗陆明时的鲁得永见状目眦欲裂。
陆明时高声道:“尔等贼匪夜劫官粮,罪无可恕,弃刀投降,尚可待明刑论罪!若负隅顽抗,就地格杀!”
鲁夫人在囚车中朝鲁得永哭喊道:“夫君!你不要糊涂啊!夫君救我!”
“鲁得永!”陆明时望着那蒙面首领道,“你死在这里,你夫人就要替你顶罪!你若就此缴械,可保你夫人无虞!”
鲁德永握着长刀的手直打颤,陆明时刚才那一脚踹得如今有些站不稳。
“不要伤我夫人!”
许久之后,流匪中蒙面的首领鲁得永突然高声嘶吼了一声,哐当一声扔下手里的刀,就地跪了下去。
他这一跪,本就显出颓势的流匪更加不堪一击,纷纷缴械或者被制服,套上了枷锁。
远远见局势被控制住,孟如韫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赵闳心里仍有疑惑,向孟如韫请教道:“既然您与陆大人早早就猜到鲁得永打算派人劫粮,为何不提前阻止他?”
“怎么阻止,是暗中杀了,还是对外宣扬?”孟如韫轻轻叹了口气,“鲁得永也是为人所用,杀了鲁德永,程鹤年还会找别人。对外宣言更是无稽之谈,在他们真正举事之前,任何没有实证的话都是构陷。”
“所以您是打算抓个现行?”
孟如韫解释道:“不是抓鲁得永的现行,而是为了抓程鹤年的现行。我们原本的打算是,待鲁得永劫了官粮后,必然会与程鹤年会合。李巡抚会派人跟着,找出他们存粮分赃的地方,只要程鹤年一露面,马上带兵围捕。”
“若他们放火烧粮,毁灭证据怎么办?”赵闳问。
“此事陆大人没同我说,但我猜,他不会拿官粮冒险,”孟如韫指指那粮船,“麻袋里装的恐怕不是粮食,不怕他烧。”
赵闳点点头,先是恍然大悟,佩服孟女官与陆巡镇使的缜密,继而又迷惑不解地问道:“既然您的计划已如此稳妥,为何要因为鲁夫人而临时改变,这样岂不是打草惊蛇,抓不到程巡抚的把柄了?”
鲁得永倒戈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程鹤年那里,为了避嫌,程鹤年一定不会在这件事里露面,反而会想方设法抹去自己参与过的痕迹。
孟如韫望着远处嘈杂的人马灯火,忽然一笑。
陆明时没同她解释,但她猜得出原因。
鲁得永虽为人所用,但罪不至死,陆明时嘴上不说,但想必心里体恤鲁夫人救夫心切。
他与程鹤年不同,不愿牵连无辜的人,所以他今夜给了鲁得永束手就擒的机会。
“无妨,留下鲁得永也是个证据,事情尚未结束,程鹤年未必跑得了,”孟如韫对赵闳说道,“走,我们去驿馆找程鹤年。”
赵闳惊讶,“现在?”
“现在,”孟如韫想了想,对赵闳道,“你涉身其中,不方便露面,马车留给我,我自己去。”
程鹤年当夜就收到了鲁得永束手被俘的消息。
孟如韫到官驿馆拜访程鹤年时,他正披着一件月白色的披风,坐在书房靠着游廊的窗下与自己对弈。他看上去从容又专注,仿佛棋盘之外的世界皆与他无关。
孟如韫缓步走进书房,“程巡抚倒是很沉得住气,夜深不眠,是在等什么消息?”
程鹤年笑了笑,望向她,“在等故人,闲敲棋子落灯花。”
孟如韫问:“不知阁下敲的是谁家的棋,落的是谁家的灯?”
程鹤年反问道:“那阿韫呢?”
孟如韫不答,在他对面的软蒲团上坐定,瞥了眼棋盘,说道:“我与程大人再对弈最后一局吧。”
程鹤年问:“为何说是最后?”
孟如韫不紧不慢地说道:“因为朝廷派的新巡抚使这几天就要到了,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查办鲁得永劫官粮一案。”
程鹤年捏着棋子,“鲁得永劫官粮与我有何关系?”
“有没有关系,程大人不应该问我,应该去问新巡抚,你的亲笔信算不算物证,下属口供算不算人证,你的人在鲁得永打算存放赃粮的地方被抓,算不算人赃俱全。”
“我从未与鲁得永写过亲笔信,也不曾派人去鲁得永放官粮的地方,”程鹤年神情微变,看向孟如韫的眼神泛冷,“你想构陷我?”
“程大人,程公子,程兄,”孟如韫觉得好笑,“你我算半个故交,无缘无故,我构陷你做什么?”
“那就是陆明时。”
孟如韫轻轻摇头,“着相了。你看这棋盘上,黑子吃白子,白子杀黑子,非是因仇怨不可相容,不过都是为人驱使,替人杀夺。无论是我与陆明时,还是程大人你,都是掌权者手里的一枚棋,所以我来的时候才问,程大人敲的是哪家的棋。”
她的话虚虚实实,似每一句都意有所指,又每句都没落到实处。程鹤年心里警惕,不敢乱接,“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罢了,那我把话说得明白些,”孟如韫将指间的棋子落到棋盘上,“你替太子谋事,若太子想保你,纵你真与鲁得永有书信往来,他也有办法把你摘干净。若太子不想保你,你再清白——”
她拈起一枚被困在死局里的黑子,“当啷”一声扔进青瓷棋篓里,“也不过是枚弃子。”
程鹤年一哂,“东宫为储君之尊,谁能让太子自断肱骨,就凭长公主?”
“程兄又错了,”孟如韫摇头,看向他的眼神里带了几分同情,“太子虽尊,可上面还有皇上呢。”
程鹤年不信,“此事与皇上有何关系?”
“有何关系?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朝堂是皇上的朝堂,”孟如韫轻笑一声,“以粮换地,劫的是皇上的粮,换的是皇上的地。如此浅显的道理,你竟然问,有何关系?”
程鹤年抿唇不语,望着棋局,似在思索孟如韫的话。
孟如韫提醒他道:“难道程兄至今仍没想明白,为何议事会上,梁重安、李正劾、薛录都反对你吗?因为他们都是皇上的人,来苏和州赈灾,是替皇上办事。以粮换地最大的败笔在于,赚钱的是东宫,但百姓们骂的是天子,太子将苏和州百姓搜刮干净,你让皇上找谁收税,单靠那几个商人的商税养着吗?”
程鹤年的声音沉了下去,“你的意思是,以粮换地之所以推行不成,是因为皇上反对,而不是长公主。”
“我与程兄说句交心的话,”孟如韫压低了声音,身体微微前倾,烛光沿着她的长睫,在鼻尖上投出一片浅浅的阴影,“我若是长公主,乐得见子夺父财,臣污君名。皇上不喜,东宫就算赚得富可敌国又有何用呢?”
程鹤年心里微微一跳,嘴唇动了动,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早就提醒过程兄,‘人间私语,天闻若雷’,这天,指的可是皇上啊,”孟如韫手指间慢条斯理地盘着两枚棋子,“难道程阁老没有写信告诉你,是太子上疏请求更换的巡抚使吗?”
“什么?!”程鹤年微惊。
“看来,程阁老也被蒙在鼓里,皇上防着程家呢。”
是蒙在鼓里,还是她在颠倒是非?程鹤年盯着孟如韫,想从她的表情里找出破绽。
孟如韫坦然从容地任他打量,眉眼微微带笑。这与程鹤年印象里的孟如韫十分不同,她已不再是那个柔丽无害的姑娘,会将一盆兰花小心翼翼地塞进他怀里,会与他扫雪对酌,醉后吟作。
她像一盏宫灯,他初时只见其表文绣画采,未见其里焰火灼人。像一柄匕首,只见其鞘镶玉嵌珠,未见其刃锋芒逼人。
是他错了,他一开始就看错了。
程鹤年忽然大笑,起身走到窗前,推窗见月,任夜风吹熄灯烛,月光涌进屋里。
孟如韫咳嗽几声,忙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程鹤年望着她,问道:“既然我已是东宫弃子,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东宫弃了你,又并非天下弃了你。我来,是劝程兄考虑一下长公主。”
程鹤年沉默了一瞬,“这是你的意思,还是长公主的意思?”
“我代殿下在苏和州行事,有何区别?”
“当然有区别,”程鹤年走到孟如韫身边,掌心轻轻落在她肩头,“我信你,不信她。”
孟如韫笑了笑,不置可否。
程鹤年问道:“不知你能许我什么,我又能为你做什么?”
孟如韫假装没有听明白他话里的暗示,倾身去拿桌上的茶杯,避开了程鹤年的手。
她说道:“新任巡抚打算以官匪勾结之罪查办你,就算你没留下实证,他们也可以捏造,这是长公主殿下让我提醒你的,权当卖给你个人情。但是在你为殿下做事之前,殿下不会出手帮你,所以如何解眼前之困,还得程兄你自己想办法。”
程鹤年点点头,长叹一声道:“殿下的意思,我明白了。”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孟如韫起身整理披风,戴好兜帽,望了眼外面的月色,“好了,夜已深,我该回去了。”
“阿韫。”程鹤年目送她走到门口,突然叫住了她。
今夜她的拜访,令他心里又生出了某些旖旎而隐秘的希望,如逐渐冷却的炉灶里复燃的死灰。
“可不可以留下……”
孟如韫心里涌起一阵厌恶,面上不露分毫,温声道:“程兄把我当什么了,一个筹码,一个物件?”
“我不是这个意思!”
见程鹤年要追上来,孟如韫匆匆几步走到院子里,微微回身道:“程兄别送了,适可而止吧。”
她的语气隐含警告,程鹤年顿住了脚步,眼睁睁看着她拂袖而去,望着清棱棱的月亮叹了口气。
罢了,来日方长,她既然愿意替长公主来招安他,或许心里还是有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