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和州这边,由于议事会上没有通过赈灾银修堤、灾民以粮换地的方案,与程鹤年签了契的当地富商都十分沮丧,尤其是开钱庄的岳老板,本想趁此机会放贷大赚一笔,谁知黄粱还没熟,梦先醒了。
他三番五次去找程鹤年打探风声,程鹤年如今正忙得焦头烂额,上要应对太子的责疑,下要调查薛录与李正劾背后的人,哪有时间和心思听这群商人诉苦,只派程双打发了一句“必不毁约”就不再理。
他说“必不毁约”并不是敷衍岳老板,对于以粮换地的方案,程鹤年不甘心就这样放弃。
对太子来说,这只是一次赚钱的机会,饶了这只兔子以后还有别的猎物,可是对他程鹤年而言,错过这次机会,他在朝堂上将再无立锥之地,毕竟他已经因为王槲的事得罪了长公主一派,若是连东宫也冷待他,难道要他以后靠程家的恩荫混日子吗?
他宁可死,也不甘心受此屈辱。
眼见着赈灾的余粮就要用完,众人议定先拿出十万来买赈灾粮,剩下的事如何安排,等递进宫里的折子有了批复再行商议。
知道这件事后,程鹤年一不做二不休,去找了永林卫的指挥佥事。
永林卫是兵部尚书钱兆松一手督办起来的,然而其指挥使、指挥佥事等重要官职都是东宫麾下的人,虽名属兵部,实则为东宫调用,散布在各地,替东宫做事。
如今在苏和州的这位指挥使佥事叫鲁得永,管着苏和州的永林卫调度,是萧道全的重要心腹之一。此人不贪财不好色,唯爱重其夫人,听闻鲁夫人好音律,程鹤年送了她一架古琴,据说是先秦时期师旷为晋平公弹奏《清商》的那把月琴,年代久远,琴面已经形成了梅花状的天然纹路。
鲁夫人一见月琴就十分欢喜,先上手弹了几曲,待赏玩痛快了,才问鲁得永此琴的来处。
得知是巡抚使程鹤年送的后,鲁夫人突然变了脸色。
“此人面黑心狠,珩娘的手就是他给弄废的!”
原来鲁夫人与那天在广寒楼里弹琵琶的珩娘均出身于苏和州教坊司,是一起长大的玩伴,当年鲁得永要娶媳妇,珩娘主动把脱籍从良的机会让给了鲁夫人。鲁夫人嫁人后,碍于礼教,虽不常与珩娘见面,心里记挂着她,二人常互通信件。
珩娘的手被活生生掰断,鲁夫人心疼得好几天没吃下饭,如今得知罪魁祸首程鹤年竟是今日送琴之人,十分震怒,若不是鲁得永拦着,恨不能当面把琴摔烂。
鲁得永劝她道:“程巡抚使出身高贵,不好得罪,他当日又不知珩娘与我夫人你有交情,事已至此,别同他计较了。”
“不计较了?”鲁夫人娇目一瞪,“他折了珩娘的手,与杀了珩娘有何区别?活生生一条性命,你不计较,我可要计较。把这琴退回去,以后不许他进咱家的门,更不许你与他有往来!”
见夫人真动了气,鲁得永十分为难。
程鹤年所托之事,并不是他将这架古琴退回去就可以一拒了之的。事关东宫,关系他的前程与性命,虽然他不忍惹夫人伤心动气,但这件事上,他也不敢听夫人的话。
因为程鹤年所托,是要他派永林卫的人假扮成流匪,待府衙买的赈灾粮到达苏和州后,将赈灾粮劫持,若是带不走就就地烧毁,以此来控制苏和州粮价不降,逼众人同意以粮换地的策略。
此事非程鹤年私人请托,事关太子,他若答应了又反悔,怕令东宫见疑。
于是鲁得永面上答应了夫人将琴退回去,背地里悄悄将月琴藏在了书房,奈何整座鲁府对鲁夫人来说如臂使指,没有哪个角落是她注意不到的,鲁得永藏好琴的第二天,鲁夫人就发现了他在骗自己,实际上并没有把琴退给程鹤年。
鲁夫人先怒后惊,鲁得永爱她如命,第一次如此欺瞒她。她心里想不通,便将此事告诉了珩娘,珩娘又将此事告诉了景月茶庄的老板赵闳。
珩娘如今住的是赵闳的宅子,程鹤年与众商贾在广寒楼议事那天赵闳也在,他见珩娘被掰折了手,又被趋炎附势的广寒楼老板赶出门,心中不忍,便将她接到了自己的一处宅子上,请了大夫为她医治。
赵闳对她三分慕七分怜,本不求什么回报,不料竟从她这里得知了程鹤年暗中勾结鲁得永的消息。
赵闳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孟如韫。
一开始孟如韫以为这只是东宫僚属之间的正常结交,但提到了永林卫,陆明时比她更加敏感。
之前在桐县附近平定流匪时,他就抓到了几个永林卫的人,知道太子一直派人在苏和州的涝灾里搅和,企图浑水摸鱼。他亲自审问后,摸清了永林卫在苏和州的目的,就是协助程鹤年和张还耕给东宫捞钱。
“永林卫相当于太子私卫,不动则已,动必有妖,”陆明时对孟如韫说道,“薛录和梁重安的折子递进京,看来程鹤年坐不住了。”
孟如韫问:“你觉得他想做什么?”
陆明时踱步思忖,半晌后说道:“往好了想,可能是行刺某个人。”
孟如韫惊讶,“还能比杀人更坏?”
“如果我是程鹤年,想要继续推行以粮换地,除了杀掉阻碍这件事的人之外,还有一个法子,”陆明时冷笑一声,“劫粮。”
“劫谁的粮?”
“自然是官府买来赈灾的粮。府衙的存粮最多够灾民吃两天,这一两天内,用赈灾银从别的州买来的粮食也该到了,等灾民手里有了粮食,以粮换地就推行不下去了。”陆明时说道。
孟如韫凝眉,“他这是疯了吗……”
陆明时拎起挂在架子上的披风往外走,“我出去一趟,不必等我吃饭。”
“子夙哥哥。”孟如韫叫住了他。
陆明时回头,“怎么了?”
孟如韫站起来望着他,欲言又止,一双盈盈的桃花眼里暗含了几分恳求的意味。
陆明时的目光落在她绞在一起的双手上,她没说话,但他似乎明白了孟如韫的意思,正欲推门的手缓缓从门框上放下来。
“你想让我放过程鹤年?”陆明时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孟如韫下意识否认道:“他若真打算勾结永林卫劫粮,视数万灾民性命如蝼蚁,那他该死。”
陆明时望着她,问道:“他该死,那你想让他死吗?”
孟如韫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她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她对程鹤年的感情是复杂的。
前世是他辜负她信任,所以这一世她早早止损,与他一刀两断。可是对这一世的程鹤年而言,是她无端变心,毁山盟海誓在先,他不仅没有恨她,反而仍处处帮她,帮她花钱买药看病,帮她向东宫隐瞒在石合铁案中的算计。
于公,他们各有立场,可是于私,这一世她欠了程鹤年的人情。
她不想对陆明时撒谎,也不想让他为难,她甫一出言叫住他时,心里就有些后悔了。
孟如韫不说话,陆明时也不说话,两人这样僵持着,天色渐渐暗下来,房间被昏暗的静谧笼罩着,安静到一个人站在屋里,一个人站在门口,却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陆明时叹了口气,似是要擡步离开,孟如韫心中一慌要追过去,没提防脚边有一只矮凳,被狠狠绊了一下,整个人前扑摔在地上。
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陆子夙……”
眼前出现一双乌靴,陆明时伸手将她从地上扶起,看见她掌心被擦出的血痕,皱了皱眉。
“子夙哥哥,我不是对程鹤年余情未了。”
孟如韫觑着陆明时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解释道。
陆明时“嗯”了一声,转身去柜子里找纱布,又吩咐人打来清水,拉着孟如韫坐下,给她清理掌心的小伤口。
他垂着眼,对这细小的皮外伤也处理得很认真,语气却十分冷淡,“还有什么想说的?”
孟如韫有些拿不准他心里在想什么,“你刚才是要去……杀了他吗?”
陆明时终于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他若有罪,自有刑部鞠问,大理寺审判,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和程鹤年一样目无王法,恣意生杀吗?”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孟如韫生怕他误会,“他是他,你是你。”
陆明时心里本来是有些生气的,除了生气之外,还有莫名的烦躁。可是看到孟如韫吓成这样,如此急切地解释,他心里又有不忍。
陆明时的语气下意识缓了缓,“我是要去找李正劾,让他最近注意安全,暗中多派点人保护赈灾粮。”
“这样啊,”孟如韫点点头,握着被处理好的手腕,“那你快去吧,此事不宜迟。”
陆明时将东西收拾好,回身看了孟如韫一眼,“你要不要写封信给他?”
“谁?”
“程鹤年。”
孟如韫一时没反应过来陆明时此话何意。
“放心,这次不会改你的信,”陆明时说道,“你既然不想让他找死,不妨写封信告诫他,若他肯就此停手最好,若他不听,也算你还了他的人情,自此之后,权当陌路吧。”
孟如韫心中滋味难解,“其实你不必顾及我……”
“写完这封信后,我不想再看到你待程鹤年有何不同,无论是表现出来,还是在心里,”陆明时伸手轻轻擡起她的下颌,与她目光相对,缓声如玉,字字敲在孟如韫心里,“矜矜,从你的眼睛里,我能看出你的心事。”
孟如韫目光一闪,长睫垂下,思虑了一会儿,说道:“好,我写。”
她取了笔墨纸砚,提笔思考半晌,只在纸上写了一句话。
“人间私语,天闻若雷,暗室亏心,神目如电。”
陆明时在一旁看着,见她搁下笔,问道:“仅此而已?”
“我不指望真能劝得住他,他这个人看着温和可亲,其实心里骄傲又固执,”孟如韫苦笑了一下,“诚如你所说,我不过是了却自己的一桩心事,他听与不听,全在他心,与我无关。”
陆明时摸了摸她的发顶,“我明白了。”
陆明时悄无声息地将信放在了程鹤年桌子上,程鹤年看了之后惊疑不定,他认出了孟如韫的字,却没搞清楚这封信的意思。
这算什么,警告?劝诫?抑或是被人利用?
难道她也来了虔阳府?
程鹤年思索了许久,喊来程双,“去给我查个人,陛下亲命的巡镇使陆明时,查他住在哪里,最近与谁过从甚密。”
“公子怀疑他就是背地里阻碍以粮换地的人?”程双问。
“单凭他自己,恐怕没那么大本事,”程鹤年把玩着手里的信,“但我怀疑他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
程鹤年想起那次约孟如韫同游南阳湖,陆明时强行带走了她,看他俩那样子,不像是刚认识不久。
今日收到的这封信,也让程鹤年联想到了在石合铁一案中将他骗到城外的那封信。如果当初是陆明时利用了孟如韫,他是北郡安抚使,自然对石合铁的案子上心,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可阿韫在这其中又扮演什么角色,她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
想到孟如韫被陆明时欺骗或者胁迫的可能性,程鹤年目光泛冷。
他叫住了程双,补充道:“找几个武功高强的人,若发现异常,陆明时此人……不可再留。”
程双抱拳领命,“是!”
陆明时从李正劾的住处出来后不久,发现有人跟踪他,约莫有五六个,功夫十分了得,离得近了他才发觉。
他今日出门没带佩剑,不想与他们纠缠,于是绕路穿巷,不料这几个人轻功高强,缠得很紧,路过一处无人空地时,团团将陆明时围住,陆明时这才看清他们个个黑衣蒙面,拔剑的拔剑,持弓的张弓,杀意迎面扑来。
陆明时弯腰从地上捡了根不长不短的树枝,做出迎战的招式。
黑衣人一起扑上来,招招阴狠攻向要害,陆明时腾旋后跃,边躲边观察他们的招数,见他们胜在配合得当,便不与他们正面相对,而是挑了个看上去最弱的,挑衅得一树枝抽在他脸上,然后转身就跑。
黑衣人很快追了上来,尤以被抽的那个跑得最快,陆明时见他与别人拉开了距离,突然一个脚刹回身,猛地用树枝刺穿了他的咽喉。
鲜血喷涌而出,陆明时夺过他手里的剑,一脚踹开他,然后毫无停顿地挥剑砍向另一个黑衣人。
他这样边拆边杀了四个黑衣人,最后一个明显是他们的头目,武功高强,用招狠毒,与陆明时面对面过了十几招后就明白自己不是对手,转身要跑,陆明时被他们缠杀出火气来了,不肯饶他,追他跑了一段路,将他踹倒在地。
他本可以一剑抹断黑衣人的脖子,剑挥下去又改了主意,准备抓了活口,于是反手用剑柄将他的下巴砸脱臼,防止他吞毒自杀。
剑招停顿的空隙给了黑衣人反击的机会,他袖中藏了一把匕首,猛得赐向陆明时胸口,陆明时侧身一躲,那匕首插进了他肋骨里。
与此同时,陆明时手里的剑砍下了他的小臂。
最后一个黑衣人疼得昏死过去,陆明时顾不上处理自己的伤口,忍着痛将他绑了,暂时藏在破竹篓下,匆忙折回去找李正劾,让他速去将那黑衣人控制住。
李正劾被他肋骨里插着的刀吓了一跳,要叫人来给他处理伤口,陆明时摆了摆手,“别大张旗鼓地吆喝,我死不了,你把人给我看好了就行,明天我亲自过来审。”
他说完就走了,肋骨里还插着刀,踉踉跄跄回到租的院子里。
孟如韫正在等他吃饭。
陆明时捂着肋骨进了院子,孟如韫正从厨房端着一煲粥走出来,吓得面无血色,滚烫的粥砸在地上,溅了她一身。
她一边高声喊梁焕,一边跑上前去扶陆明时,搀着他进屋躺在小榻上。
看着陆明时被血洇成暗色的长袍,孟如韫整个人都在发抖,她嘴唇在动,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没事的,矜矜,卡在肋骨中间,别怕。”
陆明时疼得厉害,可是见孟如韫吓成这样,他不忍叫她再担心。
早知道她反应这么大,他就不该贪她的怜惜,带着伤来吓她,应该在李正劾那里处理好了再回来。
孟如韫盯着插在他肋骨间的那把匕首,眼睛一眨,豆大的泪珠簌簌地砸到了地上。
“矜矜,别怕,”陆明时握住她的手,她适才被热粥烫了一下,手背一片红肿,却冷得像冰。陆明时不敢揉,怕她疼,只虚虚握着,“我想喝水,去帮我倒杯水好吗?”
孟如韫起身去倒水,不小心洒了半杯,陆明时喝了几口,靠在小榻上休息。梁焕很快将大夫找来,拔刀之前,陆明时示意梁焕将孟如韫带出去。
“我不走,我在这儿看着,”孟如韫眼圈泛红,定定地瞧着陆明时,“我不会打扰你们。”
陆明时微微叹了口气,点点头。
匕首卡没入血肉约三寸有余,虽没伤及脾脏,但卡在两条肋骨之间,大夫按着他的伤口挤压许久都没成功取出来,最后只能以白布包裹刀柄,硬生生拔出来。
那一瞬间,殷红的鲜血从伤口中喷出,陆明时眉头狠狠一皱,咬紧了牙关,将下意识的痛呼声压在和喉咙里。
孟如韫狠狠攥紧了拳头。
陆明时的伤口处理了近一个时辰,大夫长舒一口气,收起了药箱,孟如韫悬着的心这才微微回落。
躺在小榻上的陆明时声音略显嘶哑,对大夫道:“劳烦您给她看看手上的烫伤。”
大夫看了一眼双眼通红的孟如韫,心下了然,对孟如韫道:“劳烦夫人将手伸出来。”
孟如韫一心都牵挂在陆明时身上,陆明时此时却还有心情偷着乐,听大夫喊孟如韫“夫人”,十分不要脸地“嘿嘿”了两声,“您看我夫人伤势如何?”
大夫叹了口气,“尊夫人的伤比公子你的轻多了。”
“我皮糙肉厚,可我夫人金枝玉叶,这哪能比,劳烦您多费心,诊金翻倍。”
为了多喊几声“夫人”,陆明时豁出去忍着伤口疼,直接和大夫唠了起来。
大夫见这位公子十分上心他夫人,不仅给孟如韫涂了最好的消肿药,还用纱布给她细细缠了好几圈,除陆明时的药方之外,另铺一张纸给孟如韫也写了一张。
如此又耽误了近一个时辰,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梁焕将大夫送走,孟如韫走到小榻边,扯过被子盖住他伤口以下的身体。
陆明时望着她笑道:“这可真是易求千金方,难得贤夫人。”
“你别说话了,好好休息,”孟如韫没有心情跟他贫,“我去厨房给你弄点吃的。”
“你手都伤了,别忙活了,让梁焕去。”
“我手没事。”
“那我跟你一起去。”
陆明时说着就要掀背子起身,孟如韫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扶着桌子站稳,冷冷地瞪着他,竟是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见她这副模样,陆明时心一虚,“好好好,我不动弹。”
孟如韫深深喘了几口气,才觉得缓过神来,慢慢说道:“我不去厨房,我去跟梁焕说一声,可以吗?”
陆明时“嗯”了一声,“矜矜,我真的没事……”
孟如韫转身就走。
她回来时手里端了一盆温水,盆边搭着一条干净的帕子,她弯腰将水盆放在一边,用没受伤的手拧了帕子,轻轻擦陆明时额头上的汗。
她什么都没问,但陆明时知道她担心,主动交代道:“人已经处理干净,短时间不敢再来,我还留了个活口,让李正劾看住了。”
“是谁的人?”孟如韫问。
“暂时还不知道。”
“是程鹤年,”她的语气很笃定,“是因为我的信。”
她擦完脸后又擡起陆明时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仔细擦拭,仿佛是捧着一件精巧易碎的玉摆件,陆明时反握住了她的手。
“别胡思乱想,程鹤年知道我给他使绊子,朝我下手是早晚的事。”
“若非我的信,他猜不到你身上,”孟如韫眼眶又慢慢变红,“我怎么这么傻,怎么这么……”
“这么什么?”
孟如韫哽了一下,“自私。”
“自私?”陆明时有些生气,“怎么,你是要把程鹤年的罪过都揽到自己身上,他没杀死我,你来替他气死我是不是?”
孟如韫眼里落下泪来,忙别过脸去,举起袖子擦干净。
“把脸转过来,要哭就当着我的面哭。”
孟如韫按了按眼睛,低声道:“我不哭了。”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孟如韫的心情渐渐平复,此时梁焕将重新熬好的米粥端进来,粥里加了肉末和青菜,孟如韫端过来用勺子轻轻搅动,待热气散了些,喂陆明时吃了一碗,又倒了水让他漱口。
她始终垂着哭得通红的眼,鼻尖也是红红的,安安静静不发一言,像个受了气的新媳妇。陆明时觑她一眼,心里火气消了大半,再觑一眼,就只剩心疼了。
哪里还说得出半句重话,只想将人拉近怀里温言细语地哄。
“别忙活了,你过来,”陆明时往小榻里挪了挪,“陪我躺一会儿。”
孟如韫侧身躺上去,怕碰了他的伤口,只占了窄窄的一条边,有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见陆明时要过来扯自己,忙又往里挪了挪,轻轻靠在他没受伤的半边身体上。
陆明时轻轻抚着她的背,低头在她眉心吻了一下。
他声音柔和,缓缓说道:“我知道你是关心则乱,可你乱了,我也乱你之乱,你忍心见我身心都不得安宁吗?”
孟如韫摇了摇头。
“你心疼我,是我的福气,可你自责,我心里难堪。矜矜,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孟如韫轻轻“嗯”了一声,解释道:“我不是为别人,是为你。”
陆明时低笑出声,“你看咱俩多傻,你为我难过,我也为你难过,难道就不能都不难过,一起做些开心的事?”
孟如韫不解地望着他,“开心的事情?”
“你靠过来些。”
微凉的嘴唇落下来,孟如韫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陆明时按着她的脖子不让她动,一下一下,由浅啄慢慢深入辗转。
“你的伤……”
“我疼着呢,”陆明时的声音低低在两人唇齿间流转,含喑带哑,如勾似诱,“所以你别乱动,让我好好解解疼。”
孟如韫睫毛颤了颤,缓缓松开了攥着他衣襟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