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如韫觉得,自从那天在南阳湖与程鹤年相见被陆明时撞上后,他待自己越来越不见外,毫不顾忌她还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她每次去找许凭易看病他都要跟着,隔三差五还要遛瓦翻墙来找她,有时给她送本书,有时搬盆花,也有些杂七杂八的小玩意,什么姑娘家的脂粉,集市上的面塑糖人,甚至还有一只半路捡到的野猫崽子。
青鸽给它起了名,叫捕快,因为它来的第一天就抓到一只与自己身型差不多大的老鼠,气定神闲地叼着满院子逛。
“姑娘,你看捕快这嘚瑟的样子,像不像陆大人。”连青鸽对陆明时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孟如韫从书房里擡头看了一眼小猫崽子,又低下头继续写字,写着写着忽然笑了,又放下笔去看猫。
“以后就叫它陆捕快吧。”孟如韫说。
陆明时听说此事后不恼反乐,十分脸大地问孟如韫,“猫也要姓陆,你这是提前练习怎么养孩子吗?”
孟如韫瞪他一眼:“别胡说,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陆明时附身凑近她,话音落在她耳畔,“你真愿意,我可以不要脸。”
气得孟如韫擡手将书拍在了他脸上,转身跑到院子里去,留陆明时握着本书兀自乐了半天。
他擡步寻出去,孟如韫正坐在秋千上晃着腿,他慢慢帮她晃着秋千索,见她心情不错,斟酌着说道:“我后天就要带陈芳迹去阜阳了。”
“这么快,石合铁的案子没问题了吗?”孟如韫有些惊讶。
“有长公主盯着,太子不会再借此案生事,程鹤年也不敢再翻什么浪,查证已经基本完成,三公会审不会出大岔子。”
闻言,孟如韫心里也松了松,“那就好,不枉你费这么多心思。”
“我要去阜阳了,你就没什么话要与我说?”陆明时握住秋千索,殷切地望着她。
孟如韫被他瞧得有些心跳加快,“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短则一月,长则年底,看老师留我到什么时候。”
“这么久?”孟如韫还以为他送了陈芳迹就回,又想到韩老先生素来爱重他,他难得在朝中无事,理应多侍奉尊前,“我的意思是……你年后不就要去北郡赴任了吗?”
去了北郡,若无诏旨,三年才能回临京一趟。
陆明时点点头,“所以我还能见到你的时间不多了。”
孟如韫无端想起自己前世病死,心里一跳,“呸呸呸,别乱说话。”
见她垮下了脸,陆明时笑道,“怎么,舍不得我?”
孟如韫下意识要说不是,撞进他的眼神里,又默默将话咽回去,秋千也不晃了,蹙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温润的指腹落在她额间,轻轻揉开她的眉心,只听陆明时叹息道:“好吧,是我舍不得你,我怕我一走,又有别人纠缠你,你很快就把我忘了。”
“陆子夙,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孟如韫瞪他,“我都说过几次了,我不会再见程鹤年。”
“没有程鹤年,也会有别人倾慕你,临京男儿的眼又不瞎,你这么好,追求你也是自然。”
孟如韫闻言一乐,擡眼瞧他,“别话里有话,直说吧陆大人。”
陆明时清了清嗓子,“我琢磨着难得回一次阜阳,想把咱俩的事告诉老师,请他老人家来做主婚人,你看行不行?”
“我什么时候答应要嫁给你了?”孟如韫微微扬眉,算是看清了他在打什么主意。
今儿这一出,是骗婚来了。
陆明时扶额,“是,我知道咱俩感情还没到位,可这不是机会难得吗,错过这次,又要等三年。”
“我能等,陆大人要是等不及,可以先自行嫁娶呀。”孟如韫靠在秋千上,笑吟吟道。
“谁说我等不及?”陆明时恨恨道:“你少在这里激我,信不信我回北郡时把你一起掳过去?”
“你敢!”孟如韫瞪他。
陆明时气定神闲,“对啊,我真敢。”
“青鸽,送客!”孟如韫起身就要赶人,陆明时一把拦住了她,不敢再口出狂言,“好了好了,我错了,开玩笑的,我要真想逼你,何必等到回北郡。”
孟如韫闻言猛得后退了一步,“什么?你今天就想动手?”
陆明时:“……”
正这时,青鸽从院门处跑进来,急声道:“姑娘,陆大人,表公子朝这边来了!”
陆明时一愣,“表公子?”
“哦,就是江家的大少爷,江洵公子。”
陆明时转头看向孟如韫,“他来你这儿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孟如韫从秋千上跳下来,把陆明时往屋里推,“你先进去躲躲,快,别给人看见。”
陆明时前脚进屋,江洵后脚就进了风竹院,站在院门处十分礼貌地高声问道:“阿韫妹妹在吗?”
孟如韫整了整衣襟,与青鸽一同绕过照壁,行至院门处,见了江洵,屈膝行礼:“表哥万福。”
“不必多礼,阿韫妹妹,”江洵温和地笑了笑,从身后小厮手里接过一个锦盒递给孟如韫,“这是送你的。”
孟如韫没接,“表哥这是何意?”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听说你身体不好,得了这个,就想着你能用上,”江洵打开锦盒,里面放着一支老山参,一见便是上品,“你收下吧。”
孟如韫后退半步,“无缘无故,我不能收这么贵重的东西。”
“什么无缘无故,你是我表妹啊,这个家里除了阿灵,同龄人之间,就你与我最亲近了,我送你点东西,你收了又何妨?”
他声音不小,风竹院不大,整个院子都能听见。
屋里传来花瓶落地的碎裂声,孟如韫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又面无表情地转过来,对江洵道:“可能是猫进屋了,我得去看看,表哥请回吧,好意我心领,东西就不必了。”
“哎——”
孟如韫转身就走,仿佛急着回屋抓猫,江洵在后面喊了两声“阿韫妹妹”,她越走越快,绕过照壁进屋去了。
江洵不方便追进去,见青鸽也要走,忙把锦盒往青鸽手里一塞,说了句“替阿韫妹妹收着”,怕她推搡,也忙转身跑了,留下尚未反应
过来的青鸽抱着锦盒,气得在原地跺脚。
孟如韫一进屋就见陆明时靠在她读书的贵妃榻旁,手里转着一只毛笔,脚边是碎成片的花瓶残骸。
“抱歉呀阿韫妹妹,我见你这博古架上处处精巧,唯有这花瓶丑得出奇,所以想观摩一下,没想到手一滑就……”陆明时学着江洵的腔调,十分做作地指了指碎瓷片,笑吟吟问道:“阿韫妹妹不会心疼了吧?”
孟如韫瞥了一眼碎瓷片,心道,陆明时这狗眼怕不是镶了金,满架摆件,只有这个花瓶是江洵送来的,因着不值钱,所以孟如韫也懒得还回去。
孟如韫道:“有什么好心疼的,今日砸了旧的,明天说不定又送新的来。”
陆明时脸上虚伪的笑有些挂不住,“他又送你什么了?”
“放心吧,我没收。”孟如韫刚说完,就见青鸽一脸郁闷地抱着锦盒走进来,陆明时一把抢过去,打开看了一眼,嗤笑一声,又随手扔到桌子上。
孟如韫瞪他,“别摔坏了,我打算还回去的。”
“他送给你,你还回去,一来二去,三趟五趟,倒真成家里最亲近的人了。今日要不是我给你找个借口,听他那语气,很想找你聊一会儿啊。”陆明时恨恨道。
孟如韫问:“不还回去,收下岂不是更让人误会?”
陆明时一时也想不到好法子,骂道:“江主簿怎么管教的儿子,二十岁的人还不懂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吗?”
孟如韫乜他一眼,心道,哪有遛瓦翻墙的陆大人懂。
“罢了,明日我照旧送给表姐,请她代为转交吧。”孟如韫道。
“她靠得住吗?别收了东西后到处乱说,污你名声。”
孟如韫让他放心,“表姐不是那种人。”
陆明时对此事依旧有些忿忿,又不能在孟如韫面前表露太多,怕惹她心烦,又怕她本来不惦记,自己说多了反倒惦记上了。
江家那小子虽然是个尚无功名的草包,生得倒是粉面白皮,又与孟如韫同居一府,一来二去,让人太不放心。
孟如韫心里如何想,陆明时其实并不太清楚。在他心里,孟如韫是他凭本事撬了程鹤年的墙角抢来的。或许孟如韫对他也有几分好感,但感情尚未好到能谈婚论嫁的地步。他此番去阜阳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年后又要回北郡,聚少离多,感情只会更淡,哪里比得上一府相见,又常关怀备至的表哥呢?
思及此,陆明时心里那点酸简直要泛滥开。
见陆明时沉默着站在窗前发呆,孟如韫问道:“怎么,还有什么不妥?”
陆明时摇头,望着她温声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相会易别,好景易逝,今年不知有没有机会见你院中金菊盛开了。”
孟如韫心中微动,上前轻轻拉住他的袖子,低声道:“没关系,我给你画下来,以后……以后总有机会。”
陆明时笑了笑,握住她的手背轻轻摩挲。
“我不在京中,难免有许多地方照顾不到,你有什么需要,可以托人去找沈元思。”
孟如韫低低“嗯”了一声。
“你的身体要好好养着,有空多去找许凭易,让他给你调理着,不必担心钱财耗费,万事有我。”
孟如韫道:“好。”
“你……”他还有许多的话要叮嘱,一低头,见孟如韫笑盈盈地望着他,一双明眸如秋水,波光莹莹。
胸膛仿佛被人点了一簇火,隐隐有燃烧之势,他握着孟如韫的手缓缓收紧,见她蹙眉,又乍然松开。
“天色不早了,我差不多该走了。”陆明时声音微哑,将胸腔中氤氲的情愫压下。
孟如韫心里陡然生出许多不舍,她握住陆明时的手,擡眼望着他。
陆明时眉目如画,神情温柔,眼中含着三分愁绪七分笑意,静静任她握着。
青鸽在院子里抓猫,声音远远传过来,反倒衬得此处更加安静,他们两人,像独处在一方无人相扰的小天地中。
“子夙哥哥。”孟如韫唤了他一声,心跳也微微加快。
陆明时低低应了,若有若无,像一阵细风拂面而过,望着她的眼神却更加深沉,像是在等待什么,蛊惑什么。
孟如韫轻轻舒了口气,扶着陆明时的胳膊惦起脚,靠进了他,秉着呼吸,小心翼翼地贴过去。
一个吻,如落花拂面,一触即离,落在了他的嘴唇上。
“我……等你回来。”
陆明时环着她的腰将搂进怀里,侧脸蹭过她赧红的面颊,哑声在她耳边叹息道:“不忍苦卿久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