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希川和维克多的暗中较量,已经持续了整整一个月,两人破尽了对方的魔术和幻戏,始终不分胜负。到了这个地步,两人从最初玩笑般的彼此挑衅,演变成了使出全力来相互较劲。无论如何,双方都不愿输掉这场万众瞩目的较量。
对于双鱼而言,这场势均力敌的较量持续的时间太过长久了。在她看来,易希川其实完全用不着这么费劲,便可以轻松地战胜维克多。
这天夜里,在又一场驻台演出结束之后,双鱼私下里建议易希川,让易希川再次表演“神仙索”幻戏,这一门难倒了斋藤骏的幻戏,想必维克多也无法破解。
然而这一建议,却被易希川断然拒绝了。
“我用‘神仙索’战胜了斋藤骏,上海尽人皆知,我若是再用这门幻戏来对付维克多,倒显得我山穷水尽,拿不出别的本事了,更显得中国幻戏除了‘神仙索’外,再没有别的幻戏能抗衡西洋魔术了。”易希川显露出了他年轻气盛的一面,说道,“我所会的幻戏还有很多,不到万不得已之时,我绝不会再表演‘神仙索’。”
双鱼又提了新的建议,让易希川拿出龙图,直接表演龙图里的真龙绕天的幻戏,维克多必败无疑。
易希川不假思索,便直接摇起了头,说道:“龙图是咱们中国幻戏界的圣物,岂能轻易示于旁人?师妹,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希望我能一举战胜维克多,尽早结束这场较量。但我心意已决,我会用其他幻戏来击败维克多,一定会的!”
双鱼有些难以理解,换作是她,只怕第一场便会使出“神仙索”幻戏或是龙图幻戏,一劳永逸地击败维克多,何必再费这么多周折?她当然不能理解,易希川和维克多在过去一个月的较量之中,尽管家国不同,语言不通,但其实早已把对方视作了平生难得一遇的劲敌。遇到这样的劲敌,两个年轻气盛的男人,自然要倾尽所学,酣畅淋漓地斗到底,就算要战胜对方,也必须让对方心服口服,必须让旁人无闲话可说。双鱼理解不了这些,她只知道易希川是本门戏主,戏主一定要固执己见,她就算觉得不妥,也只能选择依从。
与此同时,看完驻台演出的维克多,回到了巴黎魔术馆,坐在会客房里,正听贝特朗滔滔不绝地说着话。
“五位评委已经到了上海,接到邀请的各国魔术师,大部分都已陆陆续续抵达,还没有来到上海的,只剩下伊莎贝拉邀请的几位美国魔术师,还有那位名叫依山慕丁的印度魔术师。不过依山慕丁已经在来上海的途中,几天内就能到达。伊莎贝拉和几位美国魔术师乘坐的客轮,今晚也已抵达码头,我已经派车去接了,应该过会儿就能回来。等伊莎贝拉回来了,我们最后确定一下比赛规则,这场万国魔术大赛的消息,就可以在明天见报了。”贝特朗的声音里透露着兴奋,说完之后,神情舒畅地抽了一口雪茄。
维克多点了点头,却并不显得兴奋,而是凝神望着窗外,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过了不久,一辆轿车从远处驶来,停在了巴黎魔术馆的大门外。贝特朗已经离开二楼的会客房,亲自来到大门外迎接。他本以为几个受邀前来的美国魔术师都在车上,但最终只有伊莎贝拉一个人从车里下来。“几位客人旅途劳顿,我已经安排他们住进了大世界,那里有全上海最好的客房。”伊莎贝拉拥抱了贝特朗,然后用法语说道。
“伊莎贝拉,你这一趟美国之行,不仅邀请到了韦恩,连‘神手’斯莱迪尼也请来了,真是干得太漂亮了!”贝特朗面带笑容,对伊莎贝拉竖起了大拇指。
伊莎贝拉说道:“本来只是为了邀请韦恩来巴黎魔术馆作客表演,但我在船上接到你发来的电报,要举办一场国际性魔术大赛,那我当然要把美国最好的魔术师请来。斯莱迪尼是继哈里·胡迪尼之后,全美国最受欢迎的魔术师,他本来不愿意来中国,但我告诉他大赛的奖品有轻重箱子,他立刻就改变了主意。”
贝特朗哈哈一笑,说道:“罗贝尔·乌丹的轻重箱子,比十根金条的奖金可要有吸引力多了。如果没有轻重箱子,这次万国魔术大赛,不可能吸引这么多著名的魔术师不远万里前来参赛。”
贝特朗言语中提到的罗贝尔·乌丹,是一位故去六十多年的法国魔术大师。罗贝尔·乌丹一生精于各种魔术,在欧洲名声远扬,曾多次为法国国王表演魔术,英国的维多利亚女王也曾邀请他去作专场演出,他在巴黎建造了罗贝尔·乌丹剧场,后半生一直在这个剧场演出,使这个剧场成为欧洲魔术的中心。在罗贝尔·乌丹之前,魔术在欧洲被教会视作妖魔作怪,受到残酷的抵制和打压,一些魔术师甚至受到教会的审判,被处以重刑,严重的还会被直接处死。在罗贝尔·乌丹之后,魔术开始被欧洲各国逐渐接受,成了一个合法化的行业,魔术师不再像以前那样遭受各种污辱、轻贱和审判,反而受到世人的追捧,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投身于魔术行业。罗贝尔·乌丹不仅让魔术风靡整个欧洲,他的影响力也蔓延到了大洋彼岸的美国,美国最著名的魔术师哈里·胡迪尼,便是读了罗贝尔·乌丹的自传后,才选择了魔术这条道路。正因为如此,罗贝尔·乌丹被欧美魔术界誉为“现代魔术之父”。
罗贝尔·乌丹最为著名的魔术,便是轻重箱子魔术,这个魔术不仅神奇难解,而且改变了一段历史。当年法国统治着阿尔及利亚,一群阿拉伯人发动反叛,誓要将法国人驱逐出境。拿破仑三世看过罗贝尔·乌丹的魔术,以为罗贝尔·乌丹拥有神力,竟将时年五十一岁的罗贝尔·乌丹召入宫中,命他前往阿尔及利亚平息这场叛乱。罗贝尔·乌丹没有推辞,提着一只箱子前往阿尔及利亚,孤身一人来到反叛者的阵营之中。面对气势凶煞的阿拉伯反叛者,罗贝尔·乌丹镇定自若,当众展示了手中的那只箱子,让在场最强壮的反叛者上前提起它。最强壮的反叛者只用了一根小指,便轻而易举地提起了箱子。这时罗贝尔·乌丹说道:“我是一名伟大的魔术师,我的能力强大到可以夺走你的力量。你的力量正在衰退,你现在已经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甚至提不起这只箱子。”最强壮的反叛者试图再次提起箱子,然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箱子却重若万钧,纹丝不动。罗贝尔·乌丹一上来便压制住了最强壮的反叛者,这种强大而未知的力量,令其他阿拉伯反叛者不寒而栗,纷纷落荒而逃。
一个政府求助于一位魔术师来镇压殖民地发生的叛乱,这个魔术师只身一人吓退了一支军队,罗贝尔·乌丹的这段传奇经历,成为了魔术历史上最为瞩目的事件之一,他的轻重箱子魔术,更是魔术历史上最神秘难解的魔术之一,他变这个魔术所使用的轻重箱子,在欧美魔术界地位尊崇,好比是中国幻戏界的圣物一般。只不过在罗贝尔·乌丹去世之后,轻重箱子便下落不明,如今突然作为万国魔术大赛的奖品再次出现,自然引得许多著名魔术师不远万里,前来上海参加比赛。
贝特朗一想到邀请发出,立刻吸引了这么多魔术师自发前来上海,不禁大为得意地笑了起来。他对伊莎贝拉说道:“走,我们上楼再接着聊,维克多还在会客房里等着你呢。”
伊莎贝拉抬起头来,向二楼会客房的窗户望去,正看见维克多倚在窗前望着她。
伊莎贝拉冲维克多高兴地挥了挥手。她只有二十岁,但金发碧眼,身材高挑,一笑起来更是风情万种,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迷人的魅力,她所到之处,不知有多少男人为她沉醉。她能邀请来美国最有名气的几位魔术师,除了轻重箱子和奖金的吸引力外,与她自身的魅力也大有关系。
贝特朗和伊莎贝拉走上了二楼,维克多已经来到会客房的门口迎接。
伊莎贝拉上前拥抱了维克多,然后兴奋地说道:“听说你和那个名叫易希川的中国幻戏师一直在较量,到现在还没有分出胜负,是这样吗?”
维克多笑道:“你刚刚回到上海,怎么就知道这件事了?”
“我回来的路上,司机一直在说这件事,大世界也有很多人在谈论。”伊莎贝拉的眼睛里光彩奕奕,“易希川真的有那么厉害吗?听说他还会通天绳魔术,这是真的吗?”
维克多点了点头,郑重其事地说道:“这人是我遇到过的中国魔术师当中,最为厉害的一个,他的魔术能力,远远胜过之前的谭素琴。”
“他的下一场演出是在什么时候?我一定要亲自去现场一睹为快。”伊莎贝拉难掩激动之情,话语中满是迫不及待。
维克多面露微笑,说道:“你离开上海的第二天,他就表演了通天绳魔术,你回来的前一刻,他的驻台演出才刚刚结束,表演了一个关于灰烬的魔术。至于他的下一场演出,应该是在后天晚上。不过这一个月里,他表演了许多神奇的魔术,有些魔术甚至是我从没见过的,可惜这些神奇的中国魔术,你全都错过了。你这次离开得太不是时候了。”
伊莎贝拉却不觉得遗憾,反而笑道:“那就要辛苦你了,易希川表演的那些神奇魔术,你可要一个一个地重演给我看。”
维克多听闻此言,不由得哈哈一笑。
“别再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了。”贝特朗坐在了椅子上,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我们应该坐下来,好好聊聊万国魔术大赛的事,这才是当务之急。”
待维克多和伊莎贝拉坐下后,贝特朗将一张纸递给伊莎贝拉,说道:“伊莎贝拉,这是万国魔术大赛的具体规则,你先看一看。”
伊莎贝拉快速浏览了一遍规则,抬起头来说道:“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比赛规则,这是谁想出来的?”
贝特朗拿起手中的雪茄,指了一下坐在旁边的维克多。
维克多说道:“以往的魔术比赛,全都是魔术师自行表演魔术,由评委进行打分,分数高的人获胜。我觉得这种规则非常无聊,所以想来一些不一样的规则。那就是在我们所知的从古至今世界各地的所有魔术当中,选出最神奇也是最难做到的一部分魔术,作为万国魔术大赛的题目。每场比赛开始之前,当众进行抽签,先抽选出魔术题目,再抽选出两位魔术师,给两位魔术师一天的时间来准备,然后同台对决,胜者晋级,败者淘汰。每一轮比赛都是这样的规则,一轮一轮地两两对决,直到决出最后的冠军。”
伊莎贝拉说道:“按照这样的规则,同一道魔术题目,如果一位魔术师表演出来了,另一位魔术师没有表演出来,自然能够分出胜负,但如果两位魔术师都表演出来了呢?那该怎么决定胜负?”
维克多说道:“如果是这样,胜负就交给五位评委来决定。五位评委都是魔术界大名鼎鼎的人物,相信他们一定会依据魔术表演的完整性和精彩程度,公正客观地做出评判。”
伊莎贝拉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大赛规则,上面关于评委的那一条,清楚地写着五位评委的名字,分别是戴·弗农、哈利·布拉克斯通、瑟维斯·罗伊、约翰·斯卡耐和张慧冲。这五个人在魔术界声名显赫,可谓是大师级的人物,其中戴·弗农是以纸牌魔术“阴魂不散”击败了哈里·胡迪尼的魔术大师,哈利·布拉克斯通是享誉全美的幻象魔术师,瑟维斯·罗伊是名震欧洲的比利时魔术师,约翰·斯卡耐是一位美国的作家魔术师,张慧冲则是名满南洋的中国幻戏师。其中张慧冲更是与上海有着一段不解之缘,八年前德国魔术师聂哥拉远渡重洋来到上海,以一门“腰斩美人”的魔术挑战中国幻戏界,彼时正在上海的张慧冲愤然应战,在一场万众瞩目的对决当中,一举击败了聂哥拉,自此声名鹊起。随后张慧冲组织幻戏团,远赴南洋各国演出,表演了许多极具中国色彩的神奇幻戏,使南洋各国的华侨和当地人惊喜若狂,每到一个地方表演,都是万人空巷,尤其在印尼泗水演出时,争相购票的人群被挤掉的鞋子竟然要用车来装运清除。张慧冲长期在南洋各国巡回演出,此次接受贝特朗的邀请担任万国魔术大赛的评委,方才回到上海。
伊莎贝拉知道,这五位评委拥有这样的资历和声誉,在评判胜负之时,自然会保持客观公正,不会徇私舞弊。她点了点头,又问道:“如果魔术题目太难,两位魔术师都没能表演出来呢?”
“那就一起淘汰,无人晋级。”维克多应道。
“维克多,你也是要参赛的。”伊莎贝拉看着维克多的眼睛,“如果是这样的规则,你就不怕抽到的魔术题目,会把你自己也难住吗?”
维克多尚未回答,一旁的贝特朗忽然喷出一口烟雾,说道:“伊莎贝拉,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们是大赛的举办方,如果抽出了像通天绳这样的难题,在抽选魔术师时,我们动点手脚,不抽到维克多就行了。”
话音刚落,维克多却脸色一沉,说道:“如果是这样,那这场万国魔术大赛,就没有任何举办的意义了。”他转头看着贝特朗,声音朗朗,“我最初提议举办这场万国魔术大赛,既是为了能让巴黎魔术馆声名远扬,也是为了自己能和世界各国的著名魔术师同台对决,这是我作为一个魔术师的毕生心愿。如果为了让我成为大赛冠军而暗中操控比赛,即使我最终成为了冠军,我也不会感到高兴,只会觉得这是一种极大的耻辱。”
“不这样做,如果你当真抽到通天绳魔术,被淘汰了呢?”贝特朗直起了后背,语气有些不悦。
维克多应道:“即使第一场比赛我就被淘汰,我也心甘情愿,坦然接受。”
伊莎贝拉听了这话,倍感欣慰,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贝特朗却觉得不可理喻,不禁皱起了眉头。他是一个商人,举办万国魔术大赛,自然是为了有利可图。
他既要让巴黎魔术馆成为闻名世界的大剧院,也要将维克多捧为世界冠军。一来他早已和维克多签下了长达十年的表演合约,维克多成为世界冠军,也无须担心维克多身价上涨后索要更多的演出酬劳,二来就算将来日本对英、法、美等国宣战,日军占领了上海租界,驱逐各国洋人,巴黎魔术馆被迫迁离上海,无论是去到美国还是欧洲,只要打出世界冠军维克多这一块响亮的招牌,就能迅速地东山再起。可一旦维克多落败,没能成为万国魔术大赛的冠军,那他的这些深谋远虑,就将全部落空。
贝特朗虽然不高兴,但很快便眉头舒展,将不悦的情绪藏在心里,不再表露在外。“维克多,我理解你的心愿,也尊重你的选择,所以我向你道歉。”他说道,“不管怎样,就算抽到了最厉害的对手,抽到了最困难的题目,你也不能轻言放弃,一定要全力应战。我们巴黎魔术馆是本次大赛的主办方,你又是巴黎魔术馆的首席魔术师,你可不能丢脸。”心中却暗暗想道:“我无论抽签时怎么动手脚,只要背着你做,不让你知道就行了。”
维克多站起身来,说道:“谢谢你能理解我。这场大赛,我一定倾尽所有,全力以赴!”
贝特朗戳灭了手中的雪茄,从伊莎贝拉的手里拿过那张写有大赛规则的纸,然后拍了拍维克多的肩膀,说道:“时间很晚了,你们都好好休息吧。我去安排新闻报道的事情。明晚演出的时候,我们就正式公布万国魔术大赛的消息。”说完这话,便快步离开了会客房。
伊莎贝拉虽然旅途劳顿,却一点倦意也没有,反而满是兴奋。她热爱魔术,对中国幻戏更是极度痴迷,贝特朗刚刚离开,她就缠着维克多讲述易希川表演过的各种幻戏。维克多只好耐心地讲了起来,有时还会亲自动手表演一下。会客房的灯一直亮着,直到快要天亮的时候,方才熄灭。
就在巴黎魔术馆会客房的灯熄灭之时,躺在床上的易希川睁开了眼睛。
他起了床,给小哥喂了食,然后草草地洗漱一番,粘上假胡须,拿上明晚驻台演出的戏票,悄悄从后门出了万国千彩大剧院。
天色将明未明,四下里灰蒙蒙的。易希川的脚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步伐轻快地走上了爱多亚路。此时整条街道上人影寥寥,只有几个黄包车夫,拉着车候在一家旅馆门口,还有两个清扫大街的人,以及刚刚从报社领了报纸,准备送报卖报的报童。
那报童远远看见易希川穿戴还算齐整,一看就不是那种连报纸都买不起的穷苦人,于是一溜小跑过来,推销他手中的报纸。因天色尚早,报童怕扰了周围住户的清梦,不敢大声叫卖,只能放低了声音说道:“先生,来一份报纸吧,今天有大新闻呢。”
易希川知道这些报童的辛苦,当即拿了一份报纸,却付了十份报纸的钱。
“谢谢先生,您好人有好报!”报童千恩万谢,对易希川深深地鞠了一躬,欢天喜地地去了。
易希川原本打算去一趟上海国术馆,但他只走出几步,双脚就猛地定住了。
只因他打开了报纸,第一眼便看到了巴黎魔术馆举办万国魔术大赛的头条新闻,看到了新闻中刊登的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拍的是一张长桌,贝特朗一手拿着雪茄,一手撑着桌角,脸上满是笑容。而在长桌之上,摆放着三样东西,位于中间的是十根码放好的金条,位于左边的是一只棱角浑圆的手提箱,位于右边的,却是一具骷髅。
“骷髅傀儡!”易希川一眼便认了出来。
他急忙往下看,很快看完了整则新闻,原来照片里的三样东西,是巴黎魔术馆为本次万国魔术大赛所设置的奖品,最终夺得大赛冠军的魔术师,可以赢走这三样奖品,也就是十根金条、轻重箱子和骷髅傀儡。
“骷髅傀儡怎么会在贝特朗那里?”易希川大觉疑惑。他清楚地记得,那晚废弃厂房一战,徐傀儡中毒逃走之时,是将骷髅傀儡带走了的。后来究竟发生了何事,以致幻戏界三大圣物之一的骷髅傀儡,竟落入贝特朗之手,他自是无从得知。
易希川对西洋魔术不甚了解,不知道轻重箱子是什么东西,但骷髅傀儡的出现,势必会像龙图那样,引起中国幻戏界的震动,甚至像外滩的中日幻戏擂台赛那样,最终演变成一场腥风血雨。斋藤骏当初以龙图为注,在外滩举办擂台赛,是为了引出云机社的幻戏师,如今贝特朗以骷髅傀儡为奖品,举办这样一场万国魔术大赛,是不是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易希川一时之间想不明白。他担心此事,于是打消了去上海国术馆的念头,当即转身,快步返回了万国千彩大剧院。
易希川敲开了双鱼房间的门,把报纸拿给双鱼看了。对于贝特朗举办这场大赛的目的,双鱼也揣摩不透。
“我们去找鲁前辈。”易希川说道,“他和贝特朗打了这么多年交道,说不定能看穿贝特朗的心机。”
两人当即下楼,去往鲁鸿儒的房间,然而敲响房门,却无人回应。两人又去了贵叔的房间,想问问贵叔是否知道鲁鸿儒去了何处,然而贵叔也不在。
“这么早,怎么人都不在?”易希川暗暗奇怪,“我天还没亮就出了门,没见到鲁前辈和贵叔出去,那他们会去哪里?”
两人当即分头寻找,易希川寻找了住楼和偏厅,不见人影。与此同时,双鱼则去往演厅寻找。
双鱼来到演厅门口,只见厅门紧闭,一把铁锁挂在门上。演厅里的舞台和后台,设置了一些不能被外人看到的幻戏机关,也放置了不少幻戏道具,所以每场驻台演出结束后,都会关闭演厅,锁上厅门,以免闲杂人等入内,等到下一次彩排或演出时,才会再次打开厅门。双鱼看了一眼铁锁,心想厅门从外面上了锁,自然不会有人在里面,于是打算离开,去别处寻找。但她刚准备转身,却一下子愣住了。她凑近细看,原来铁锁只是挂在门上,锁头并没有扣住,竟是打开了的。
双鱼记得非常清楚,昨晚驻台演出结束后,当杂工打扫完了演厅里的卫生,贵叔便用铁锁锁上了演厅的厅门。铁锁的钥匙只有两把,分别掌管在鲁鸿儒和贵叔的手中,此时铁锁已经打开,显然是鲁鸿儒或贵叔所为。“看来我找对了地方。”双鱼暗暗心想,伸手推开厅门,走了进去。
演厅内没有亮灯,一片昏黑。双鱼放眼望去,隐约可见整个观众席空空荡荡,并无人影。于是她登上舞台,绕到幕布背后,推开了后台的门,然而后台里面黑乎乎的,寂无声息,同样空无一人。
“原来鲁前辈不在演厅,看来多半是有事外出了,只有等他回来后,再作商议了。”双鱼这样想着,打算回住楼那边找易希川。
她拉上了后台的门,走下舞台,来到演厅的厅门前,正打算走出去,却忽然听见后台方向传出了一声咳嗽。
双鱼立即回头,满脸皆是惊诧。她刚刚才看过后台,那里面明明空无一人,为何转眼之间,就有咳嗽声传出,而且像极了鲁鸿儒的咳嗽声?
刹那之间,不知道为什么,双鱼的后背竟一阵发寒。
咳嗽声又响了几下,双鱼几乎可以肯定是鲁鸿儒的声音,而且咳嗽声越来越清晰,似乎鲁鸿儒本人正从后台往外走。双鱼张开了嘴巴,正打算叫一声“鲁前辈”,然而话到嘴边,却猛地住口。她心中总觉得有些蹊跷,于是轻轻掩好厅门,迅速地躲进观众席的中段,蹲了下来,藏身在一排座椅的背后。
双鱼暗暗心想:“后台明明没人,却突然有鲁前辈的咳嗽声传出,此事颇为古怪。我刚才只是打开门看了一眼,并没有进后台去寻找,只怕鲁前辈是身在瞧不见的暗处。后台瞧不见的地方,只有通往舞台底部的那条暗道,想必当时鲁前辈就在暗道之中。可是这么一大早,鲁前辈到舞台底下的暗道里去做什么呢?”她越想越觉得奇怪,于是稍稍抬头,透过两个座椅之间的缝隙,朝舞台方向偷偷窥望。
只见一道人影从幕布后面走了出来。那人手持一只手电,往身后照明,竟是贵叔。继贵叔之后,幕布背后很快又走出来两人,一人正是鲁鸿儒,另一人却是蒋白丁。
三个人一言不发,默然走下舞台,来到厅门前,期间鲁鸿儒用手帕捂嘴,又咳嗽了两声,正是双鱼方才听见的咳嗽声。
贵叔正要拉开厅门,鲁鸿儒却忽地拦住了他,抬手指了一下厅门,原来厅门没有关严,开着一道缝隙。贵叔低声说道:“怕是我进来时太过匆忙,没有关得严实。”
鲁鸿儒低声说道:“把照明灯打开。”
贵叔走向一旁的电灯开光,将照明用的电灯全部打开了,演厅内顿时一片通明。双鱼急忙缩回头来,不敢再探头窥望。
鲁鸿儒环眼一望,整个演厅空空荡荡,不见任何人影。
蒋白丁忽然说道:“哥,你就是疑心病太重了,还怕有人溜进来了不成?”
“白丁,说话别这么大声。”鲁鸿儒微微皱起了眉头。
蒋白丁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声音仍然不知收敛,说道:“一宿没有睡了,我可要回大世界困觉去了。下次再有这种事,你就别叫我了,这付这种老顽固,什么招都没用。”说着拉开厅门,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鲁鸿儒对贵叔说道:“下次你就别进来了,把门锁好,回房休息,等天亮之时再来给我开门就行了。”
贵叔点头应道:“是,老爷,我记下了。”
鲁鸿儒咳嗽了两声,缓步走出了厅门。
贵叔关掉电灯,拉拢厅门,锁好铁锁,也跟着离开了。
黑暗之中,双鱼藏在座椅背后,一动也不敢动,心中满是惊疑。等了片刻,确定鲁鸿儒、蒋白丁和贵叔是真的离开了,她才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她不知道蒋白丁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听起来他们三人似乎在这后台里面待了一宿,至于他们待在后台干什么,她自然一无所知。
她想起蒋白丁对鲁鸿儒说的那句话:“哥,你就是疑心病太重了,还怕有人溜进来了不成?”这句话里,多多少少透着见不得人的意思,似乎他们三人去后台这件事,不希望被任何外人知道。
双鱼走到厅门前,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确定外面毫无声响后,她才伸手去拉门。然而厅门竟从外面上了锁,根本无法打开。她放弃了开门,往演厅里环眼一望,并没有其他出口。她忽然心头一动:“他们三人是从后台出来的,反正眼下出不去,我何不去一趟后台,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双鱼立刻走上舞台,转进幕布背后,推开了后台的门。
双鱼怕鲁鸿儒或贵叔去而复返,因此没有打开电灯,从梳妆台上取来一只烛台,用火柴点燃了,用来照明。她擎着烛台,走到后台的角落里,拉开了一扇小小的木门。木门内是一条暗道,斜通向下,直抵舞台的正下方。
任何一家戏苑和剧院,舞台底下都会修建这样一条暗道,用于表演幻戏中的遁术,这在中国幻戏界和欧美魔术界,几乎是人人皆知的规则。之前易希川和维克多暗中较量,曾各自变过“入壶舞”幻戏和双箱魔术,都用到了舞台底下的暗道。双鱼来万国千彩大剧院已有一个月的时间,在易希川彩排的时候,她曾经多次来过这条暗道,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此时她再次踏入这条暗道,从头到尾极为仔细地寻找了一遍,仍是没有任何发现。
“这条暗道只有十几丈长,什么东西也没有,鲁前辈他们不大可能在这里待上一宿。”双鱼退出暗道,环顾整个后台,暗暗揣测起来,“说不定这里还有其他机关……”
于是她开始在后台搜寻起来。
双鱼搜寻得十分仔细。她拉开了梳妆台下的每一个柜子,检查了每一块地板,敲打了每一寸墙壁,仍是毫无发现。她暗自奇怪,转头瞧了一眼梳妆台上的镜子,正巧看见了镜子中一脸疑惑的自己。
“镜子!”她忽然心头一动,急忙把身子一转,对准了门口右侧的一面大镜子。这面大镜子用于表演者登台之前,对照镜子检查自己全身的装扮是否齐整。但寻常的大镜子,是以木脚支撑,靠墙壁而立,但这面大镜子却有些特别,没有使用木脚支撑,而是整个嵌进了墙壁之中。寻常的大镜子,若是不小心打碎了,直接重买一块新的即可,但这种嵌在墙壁里的大镜子一旦打碎,想要买到一块形状和大小一模一样的镜子重新嵌入墙壁,却是极为困难的事情。
双鱼这些年去过不少戏苑剧院,还是头一回见到嵌入墙壁的镜子。她初次看到这面大镜子时,觉得很是新奇,但此时再看,却总觉得有些怪异。
她擎着烛台挨近,仔细地观察这面大镜子。大镜子四四方方,周围镶嵌了一圈铜镜框,再整体嵌入墙壁之中。在铜镜框的四个角上,各有一个铜楔子从墙壁中伸出来,将铜镜框固定住。双鱼先是伸手摸了摸铜镜框,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又摸了摸左下角的铜楔子。她的手指略微用劲,铜楔子竟一下子被按进了墙壁之中。她又试了另外三个铜楔子,发现左上角的铜楔子也可以缩入墙壁,右侧的两个铜楔子则固定死了,纹丝不动。
左侧的两个铜楔子可以按进墙壁,右侧的两个铜楔子却固定死了,这和门的道理是一样的,一侧保持活动,另一侧则固定不动。
双鱼顿时意识到了什么。
她扣住铜镜框的左侧边缘,用力地往外扳,但不起作用。她又试了多种方法,最终按了一下镜面,整个大镜子顿时被按进去了一寸,等到她手上的劲力一松,大镜子连带着铜镜框,顿时反弹回来,好似一扇自动门一般,竟自行打开了。
“果然是一道暗门!”双鱼暗暗惊讶,却又隐隐有些兴奋。
镜子暗门打开了,出现在双鱼眼前的,却并不是暗道,而是又一扇门,一扇铜铸的门。
双鱼的视线一下子集中在铜门的右侧,那里开有锁孔。寻常的门,锁孔只有一个,然而这扇铜门的锁孔,却横三纵四地排布,总共有十二个之多。
“十二方锁?”双鱼念头一转,心中大吃一惊。
十二方锁是孔明锁的一种,原本只是益智的木玩,但唐代的民间匠人将它改造成了锁具。这种锁的机簧分为十二块,每一块之间都有齿轮勾连,打开一块便会牵动另一块,必须把十二个锁孔按顺序依次打开,才能将十二方锁完全解除,若是开错了锁孔的顺序,或是打开某个锁孔失败,所有的齿轮便会重置,恢复到最初的模样,又必须重头再开一遍。这种锁最适合用来防盗,盗贼要将十二把钥匙全部弄到手,已是极难办到的事,哪怕得到了十二把钥匙,也必须知道锁孔开启的顺序,否则仍是无法将锁打开。但这种锁制造起来极为复杂,需要极高的制锁工艺,一般的锁具匠人根本打造不出来,因此这种锁在民间极为罕见,通常是皇家重地,才会用它来防盗。十二方锁还不是孔明锁中最复杂的锁具,更复杂的还有十八插钩锁和二十四连环锁,最为复杂的则是三十六阎罗天王锁。
双鱼之所以知道十二方锁,是因为牧章桐曾给弟子们讲述过孔明锁的来历。牧章桐虽是变彩戏法的幻戏师,但一生修文练武,不仅武功高强,而且博览群书,见识广博,正因为他将很大一部分时间花在了与幻戏不相干的文武修为上,他的彩戏法技艺才算不上绝顶,比卢重阳和罗盖穹等人差了一截,甚至连易希川也比不上。但牧章桐在教导弟子们习练彩戏法的同时,偶尔也会讲一些江湖轶事和民间趣闻,丰富弟子们的见识,孔明锁的来历便是从他口中讲出,双鱼从此便记在了心里。
双鱼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十二方锁是什么模样,但此时看见十二个锁孔,便猜到这是孔明锁中的十二方锁。
“鲁鸿儒他们三人,极有可能是在这扇铜门背后待了一宿,只是不知这扇铜门背后到底有什么。”双鱼试了几下,铜门浇筑牢固,纹丝不动,想来只有得到十二把钥匙,并且知道锁孔的开启顺序,才能将这扇铜门打开。她虽然不知道铜门后面有什么,但十二方锁如此罕见,竟出现在万国千彩大剧院的后台,想必被锁在铜门后面的东西,定是极为贵重之物。
双鱼忽然想起蒋白丁离开演厅之前,曾提到了对付什么老顽固。“老顽固?”她暗暗心想,“莫非这扇铜门背后,不是藏了什么东西,而是关着什么人?”想到这里,她不禁一阵惊骇。
“不管是藏了什么东西,还是关了什么人,总之是见不得人的事情。师哥对鲁鸿儒极为信任,我必须赶紧出去,把这件事告诉师哥才行。”双鱼这么一想,立即关上镜子暗门,将按进去的铜楔子扯出来,再将烛台熄灭,放回梳妆台上。在将一切还原之后,她又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留下任何马脚,这才关上后台的门,回到演厅之中。
她在演厅里走了一圈,除了厅门之外,再没有别的出口。通常来讲,戏苑和剧院的演厅,会有多个出口,像巴黎魔术馆的演厅,便有三个出口,分别开在一层观众席的左右两侧,以及二层观众席的后侧,一旦发生紧急情况,可以尽快疏散观众。但万国千彩大剧院的演厅,不仅只有厅门这一个出口,连换气的气窗,都开在数丈高的高处。气窗一共有数十个,排成了三排,但每个气窗只有碗口大小,哪怕是身形瘦小的孩童,也无法从中钻过去。其实万国千彩大剧院的演厅最初并不是这样。万国千彩大剧院以前叫刘家戏苑,二十年前被鲁鸿儒买下之后,不仅将戏苑更了名,还对演厅进行了改建,更换了气窗,又将两个出口改成了如今的一个出口。
“这么大的演厅,却只有一扇门,看来这里面的确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双鱼环望整个演厅,心中暗暗想道。
作为唯一的出口,厅门早已从外面上了锁,双鱼被困在演厅之中,无法离开。她不会傻到大声呼喊外面的人,因为钥匙在鲁鸿儒和贵叔的手上,无论是谁在外面听见了,哪怕是易希川听见了,也必须告知鲁鸿儒或贵叔,才能拿来钥匙打开厅门放她出去。可这样一来,她偷偷溜入演厅一事,就会被鲁鸿儒和贵叔知道。为今之计,只有耐着性子等待,等到下次彩排或驻台演出,当厅门再次打开时,她才有机会溜出去。
双鱼在先前藏匿过的那排座椅上坐了下来,一边揣测那道被十二方锁锁住的铜门背后到底有什么,一边耐心地等待。
她没有等多久,就听见演厅外传来了易希川的声音。她长时间没有回去,易希川担心她出事,于是四处寻她,一声又一声地喊着“师妹”。
双鱼急忙起身,来到厅门前。她怕易希川的身边还有别人,于是趴在地上,从最底下的门缝往外望,望见门外有且只有一双脚经过。她知道门外只有易希川一个人,因此便低声叫道:“师哥。”声音透过门缝,传了出去。
易希川听到了声音,转头望着厅门,语气一扬:“师妹?”
“师哥,”双鱼低声说道,“我在演厅里。”
易希川急忙奔到厅门前,发现厅门已经上锁,说道:“你怎么被锁在里面了?我这就去找贵叔拿钥匙,你等着。”说着便要离开。
“师哥,你回来!”双鱼急忙叫住了易希川,问道,“没人跟着你来吧?”
“只有我一个人。”易希川应道。
“那就好。”双鱼说道,“我被锁在演厅里这件事,你就当没有发生过,更别去找鲁鸿儒和贵叔拿钥匙。别人若是问起我,你就说我在上海还有亲戚,一早就出去找亲戚了。”
易希川大为不解,问道:“这是为什么?”
双鱼说道:“我一时之间没法跟你解释清楚。总之我在演厅一事,只能你一人知道,对外人绝不能提起,尤其不能让鲁鸿儒和贵叔知道。”
易希川更加疑惑,再一次追问原因。
双鱼有些急了,说道:“你别再问了,只管按我说的做便是。等到你下午彩排之时,演厅的门就会打开,你进来后别找我,也别让任何人知道我在里面,到时候我会趁所有人不注意时,悄悄地溜出去。你赶紧离开这里,别再来这里找我。”
双鱼既然一再这么要求,易希川虽然满脑子疑问,却也不再多问。他知道双鱼这么做,自有她的道理。他低声说道:“好,等中午一过我就来彩排。我会把所有人引去后台,到时候你找机会悄悄开溜。”
“太好了,师哥。”双鱼喜道,“你快走吧。”
易希川不再迟疑,当即快步离开了演厅。
等易希川的脚步声逐渐去远,到最后听不见了,双鱼这才起身,重新回到观众席坐下,继续耐心等待。
就这样,整个上午在双鱼的等待中成为了过去。待到中午一过,厅门外响起了成片的脚步声,随即有开锁的声音传来,易希川果然提前来彩排了,随他一同前来彩排的,还有贵叔、金童和几个杂工。
双鱼藏身在一排座椅背后,等到易希川将所有人叫去了后台,她才偷偷起身,趁机溜出了演厅。她没敢回房间,而是悄悄从后门出了万国千彩大剧院。既然说了是出去找亲戚,她自然要装得像一点。她在法租界和公共租界四处转悠,等到了傍晚时分,方才重新回到万国千彩大剧院。
进入万国千彩大剧院后,双鱼有意和贵叔等人打了招呼,打招呼的时候,她故意显露出疲惫之态,以示她外出了一整天,是刚刚才从外面回来。她回到了房间,与易希川碰了头。易希川问起白天的事,她打开门看了看外面,确定没有人,方才小声地讲述了她被锁在演厅里的来龙去脉。
“十二方锁?”易希川奇道,“师父以前讲过这玩意,说是稀有至极,帝王家的人才用得起。你会不会弄错了?”
“决计错不了。”双鱼说道,“师哥,鲁鸿儒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你可不能轻易相信他。”
易希川摇了摇头,说道:“鲁前辈是师父的故交好友,过去这段时间,他对我们帮助极大。他为人良善,贵叔也是好人,便是曾经的对手金童,在其落难之时,他们非但没有落井下石,反而出手相助,足见他们的为人。我不信他们会做什么坏事。”
“师哥!”双鱼顿时蹙起了秀眉。
“你说后台有一道被十二方锁锁起来的铜门,这个我信。我想那铜门背后,多半只是一口存放财物的地窖。有地窖的人家,天底下可多得是。”易希川说道,“若是说那铜门背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这个我是难以相信的。师妹,鲁前辈当真是一个好人,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双鱼说道:“师哥,我知道一时之间难以说服你,但不管怎样,你一定要多留个心眼。罗盖穹一代宗师,人前有模有样,不也是个卑鄙小人吗?你得到了龙图,又有‘神仙索’幻戏在身,难保他人不打你的主意。”
易希川想了想,说道:“你说得是,我以后会留有戒心,多加提防的。”他顿了一下,又说,“对了,师妹,我已经拿万国魔术大赛的事问过鲁前辈,他说贝特朗只是一个成天想着赚钱的商人,以骷髅傀儡为奖品,无非是想吸引更多的幻戏师前来参赛。他还说,贝特朗应该是看到我驻台演出以来,令万国千彩大剧院声势大噪,这才想出了举办万国魔术大赛这一招,要把风头给抢回去。”
双鱼听到易希川仍然口称鲁鸿儒为“鲁前辈”,在转述鲁鸿儒分析贝特朗的那些话时,更是一脸的深以为然,心里不禁一凉,想道:“你答应说要留有戒心,多加提防,看来也只是随口敷衍我。师哥啊师哥,你在罗盖穹那里吃了这么大的教训,怎么还不知警醒?”
易希川不知道双鱼心中所想,继续往下说道:“鲁前辈还说了,万国魔术大赛一旦举办,各国厉害的魔术师同台对决,我的驻台演出势必会被压下去,所以他让我驻台演出之时,也抽出时间去参加比赛,一来可以和各国魔术高手切磋较量,这是极为难得的际遇,二来赢回骷髅傀儡,不让圣物落入洋人之手,三来我可迅速扬名,比起一场又一场驻台演出慢慢积累名声,直接赢下世界冠军的头衔,那可要快得多了。师妹,一旦我摘下桂冠,十根金条可以用来租下一间颇具规模的场馆,开派收徒想必也会从者如流,重振师门便指日可待了。”说到这里,他双目熠熠,流光溢彩。
双鱼看着易希川的模样,竟觉得有些陌生,心里想道:“以前在桐城时,师哥极少登台表演,常常一个人闷头钻研幻戏,一向将名声看得极淡,只是个痴迷幻戏的普通人。如今他战胜了斋藤骏,然后又是一个月的驻台演出,时刻被众人夸赞追捧,身边从不缺少掌声和喝彩,倒将他变了个人似的。他竟会将名声看得如此之重,心气也变得如此之高。”
想到这里,双鱼开口说道:“师哥,万国魔术大赛必定高手云集,摘下桂冠谈何容易?你参赛可以,但不能小瞧了各国高手,多几分谨慎,总没有坏处。”
易希川应道:“你说得是,我知道了。”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天快黑尽了,维克多的表演就快开始了,我倒要看看他怎么破我的‘死灰术’幻戏,又会给我出一道怎样的难题。师妹,我们收拾收拾,这就过去吧。”
双鱼点了点头,心里却暗暗叹了口气。
两人简单乔装打扮了一番,再一次来到了巴黎魔术馆。
作为“左道三十六术”之一的“死灰术”,是用浸泡过盐卤后再晒干的棉线来悬挂物品,然后点火燃烧棉线,变成灰烬的棉线却不断开,物品仍旧悬挂在下面并不掉落。除了棉线之外,还可以用浸泡过盐卤的纸张、干草等物来变这个幻戏。易希川出的这道题目,没有难倒维克多。维克多用棉线穿起一串钢珠,燃尽棉线后,钢珠没有散落,仍旧串在一起。只不过维克多破解了“死灰术”后,没有再表演新的魔术来与易希川较量,而是向观众谢礼,直接退场,改由美国魔术师韦恩登台献艺,表演了几个大型的道具魔术。
现场观众大都觉得奇怪,维克多和易希川的较量还没有分出胜负,维克多怎么就退场了?人人心中都在期盼,韦恩的魔术表演只是一段插曲,维克多还会再次登台演出。
然而事与愿违,韦恩表演完魔术之后,登上舞台的却是巴黎魔术馆的老板贝特朗。贝特朗当众宣布了巴黎魔术馆即将举办万国魔术大赛的消息,详细介绍了比赛规则,将未来的一个月定为大赛的报名时间,有意参赛的魔术师均可到巴黎魔术馆进行报名。他宣称已有二十多位来自世界各地的魔术师报名参赛,所以在未来一个月的报名期间,比赛也将同时展开。
衣着艳丽的伊莎贝拉随即登台,进行首场比赛的抽签仪式。她身材高挑,曲线婀娜,竟引得不少观众欢呼叫好,一些好事者甚至嘬指入嘴,吹起了口哨声。她理了理颈侧的几根发丝,一笑置之,当场从签箱之中抽选出了“接子弹”的魔术题目,又从另一只签箱中抽选出了两位进行对决的魔术师,分别是来自美国的魔术师“神手”斯莱迪尼和来自英国的光头魔术师汉斯。贝特朗当场宣布,首场比赛将在明晚进行,欢迎各位观众到场观看。
现场观众这时才明白过来,维克多和易希川持续了整整一个月的较量,原来就这样不分胜负,以不了了之而收场。虽然多少有些遗憾,但因为规模更为宏大的万国魔术大赛的举办,以及即将在明晚进行的首场比赛,绝大多数观众仍是满怀期待。
易希川知道万国魔术大赛很快就将举行,但没有料到竟会来得这么快。贝特朗出手快如闪电,丝毫不给万国千彩大剧院做出反应的机会,直接将首场比赛定在了明天,而且按照宣布的比赛规则,每场比赛结束之时,将现场进行下一场比赛的抽签,给两位被选中的魔术师一天的准备时间,次日便进行下一场比赛。也就是说,往后的每天晚上,巴黎魔术馆都会有万国魔术大赛的比赛,当真是不给万国千彩大剧院留下任何回旋的余地,连一丝喘息的机会也没有。
易希川很清楚,他和维克多的暗中较量自此将告一段落。他已经决定了要报名参加万国魔术大赛,未来两人之间若是再进行角逐,极有可能会出现在接下来的万国魔术大赛当中。倘若真有那么一天,那将不再是你来我往的挑衅和暗中较量,而是真正意义上一场定胜负的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