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皎皎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在自愿的情况下专门去秋庐。她打听好赵允这周在外地做项目,特地选了一个星期二登门拜访,结果王承之不在,两只猫也不理她。程皎皎郁闷地自己吃了一顿晚饭,第二天屡败屡战地去二顾茅庐,终于碰上了王承之。
王承之见到程皎皎,就明白她大概是为赵允来的。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王承之想,贼不走空,既然程皎皎来了,不把她想说的事提出来她大约是不会走的。于是王承之慢悠悠地陪程皎皎吃饭,饶有兴趣地看她兜着圈子说各种不相干的话题。
饭吃完,王承之亲自走去吧台里给他们两人做咖啡。正压着咖啡粉,程皎皎幽幽的来了一句:“陈墨是不是也有阵子没来了?”
程皎皎眼看着王承之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觉得找回了点场子,心里稍稍得意。王承之暗自揣测难道程皎皎要和他说的其实是陈墨的事?程皎皎正回避着赵允,要是有什么陈墨的事值得她这样跑来一趟,恐怕陈墨是要结婚了。王承之在心里下了这个判断,心里有种大势已去的无力感,又不禁感激程皎皎对他如此关心。他定了定神,一边把做咖啡的程序继续了下去,一边故作平静地问:“她是有阵子没来了,大概最近很忙吧?”
“她总是忙的。不过最近不来大概是闭关疗伤的原因,她那个号称不婚的男朋友跟她分手没两个月就跟别人结婚了。”
程皎皎说得轻描淡写,听在王承之耳朵里却无疑是刀下留人一般震耳发聩。这些年王承之自认从来没赶上过合适的时间,在他认识陈墨之前就有了徐强,北京的空窗期稍纵即逝,王承之还没来得及表露心事,半路又杀出个周天酬。王承之觉得在明知对方有男友的情况下强行追求不是君子所为,他有耐心慢慢等那个机缘的出现。可是刚才的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那个机缘并不是一定会来的,自己的那些莫名的对未来的自信,其实毫无科学依据。
劫后余生的王承之强作镇定地把咖啡端给程皎皎,自己改开了瓶冰啤酒在一旁坐下,带着一种诚惶诚恐的心情听程皎皎还有什么指教。程皎皎却话锋一转,问王承之:“平日赵允挺听你劝的是不是?”
王承之犹自沉浸在刚才的思绪里,听到问话下意识地回答:“还成吧。”
程皎皎把身子探向王承之,竹筒倒豆子一般地说:“那你劝劝他好不好?我听说他前几周上了一个项目,项目开始第一天他发现甲方是我男朋友,当天就跟领导要求下项目。抛开私人问题不讨论,他这样任性,就算是在罗府这种包容各种性格的地方,也还是不太好。据说他跟领导说和对方有私人恩怨,所以不能在项目上一起共事。专业服务领域用这种方式强行下项目,简直闻所未闻,这对他在罗府的前途多不好啊!”
王承之终于回过味来:这才是程皎皎今日造访的真正原因。刚才陈墨的事,不过是今晚程皎皎切入正题前用来引玉的砖。不过这不要紧,王承之不介意买椟还珠,他感谢程皎皎带来了如此重要的信息,再加上她对赵允是这么的关心,王承之忽然觉得,自己表弟的眼光真不错。
于是他说:“我虽然是他表哥,可到底不是咨询行业里的人。你是罗府老人,又带他做过项目,这事儿你去劝他不是更有说服力吗?”
程皎皎想难道我话说到这份上了他还没明白?既然她都来了,话是必须说开的,于是程皎皎干脆回答说:“我不是说了吗?他项目上的甲方是我男朋友,他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不肯做的。这事儿本来就因我而起,我去劝他不是火上浇油吗?赵允不会没跟你说他和我的事儿吧?”
王承之笑了:“说了。自从文森特先生出现,赵允在我这里白喝酒的次数明显增多,每次耗费的酒量也明显增大,我早就想着找个什么机会让你或者这位文森特先生报销一下秋庐的损失呢。”
程皎皎假意怒了:“那你还明知故问!这忙你到底帮是不帮呢?”
王承之收敛了笑意:“既然是为我表弟好的事,我按你的要求去劝他,也不算是帮你的忙。可是,如果赵允自己不跟我提,我又是怎么知道他做了这么一意孤行的事呢?上周末他来的时候,可完全没跟我说过这事儿。”
程皎皎早就想好了对策:“这还不容易,你就说是听陈墨说的,而陈墨从我这里听到的呗。”
王承之的眉头舒展开来:“可是我已经这么久都没见到陈墨了呀。”
程皎皎明白了,王承之这是委婉地在跟她讨要好处呢。她一狠心:“好,这周末我就把陈墨给你带来。”她随即又补了一句:“可你得把你表弟看好了,我可不想见到他。”
王承之笑眯眯地答应下来,还不忘补上一刀:“真是做好事不留名哪。”
两人愉快地达成了协议。那边厢被算计的二人各自打了个喷嚏,却还以为不过是秋凉伤风而已。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王承之周五晚上和程皎皎敲定了她和陈墨周日摆驾秋庐,立刻打了电话给刚下飞机的赵允:“这周末过来吗?”
赵允背后一片首都机场的喧闹声:“今天算了,明天可能要加会儿班,不然我周日过来吧,然后从你那儿直接去机场。”
王承之面不改色地撒谎说:“周日我有可能不在,你还是明天来吧?”
赵允算了算,觉得时间上也来得及,就答应了下来。第二天他午饭后来到秋庐,像往常一样帮了半天工,贡献了自己的剩余价值。晚上客人渐渐少了,他和王承之终于各自端着一碟意面和一瓶啤酒在吧台坐了下来。
“我听陈墨说你最近在罗府出了大名?”王承之一边卷着面条一边问赵允。
赵允没抬头:“程皎皎告诉她的?”
“你觉得她还能是从谁那里听说的?”
赵允好似没听到这句话,专心致志地在研究他的面条。王承之想了想,觉得响鼓还得用重锤,他干脆直接问:“项目上碰到情敌就干脆不做了?”
听到这句话,赵允倒是来了劲。他仔仔细细地问了王承之陈墨是怎么说的,程皎皎又跟陈墨具体说了什么,原话用没用情敌这个词,这事儿传到程皎皎耳朵里的时候,罗府的一干人等是不是已经向她指出赵允是因为遇到了情敌所以才当机立断决定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立刻下项目的?
王承之被这连环炮一般的问话搞得有点招架不住,差点要穿帮。赵允左右夹攻地问了好几遍,才确定王承之这边不过是道听途说,没有丰富的八卦细节。他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明天得找陈墨问个明白,才悻悻地放过了王承之。
王承之经过这一役,颇吃了几口饭,喝了小半瓶啤酒,才算缓过劲来。他重整山河,摆了个表哥的架势问赵允:“不过你就这么临阵撂下团队里的其他人走了,到底不太好吧?”
赵允却问:“为什么?我每天对着一个时时刻刻让我看着不爽的人,怎么可能有心思好好工作,要是强撑着呆在项目上才是对其他人更加不负责吧?”
王承之想了想,觉得这道理虽歪,也不是完全说不过去,于是他问:“那你编了个什么理由要下项目的呢?”
赵允用更加奇怪的眼神看着王承之:“我为什么要编理由?我就去找了项目上的领导,说这个人刚把我追了很久的女生挖走了,我没办法为他提供服务。领导表示理解,反正我也就是个associate,又不是EM,换个人也不伤筋动骨,我还承了他的大人情,他为什么不帮这个忙呢?”
“那他知道这个人的女朋友是程皎皎吗?”王承之追问道。
“那还用说?这个项目就是程皎皎介绍来的啊!”
王承之辞穷了。他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完成程皎皎交给他的光荣任务,倒是被他表弟给策反了,觉得他做得挺有道理。
“那你准备离开罗府吗?”王承之问。
赵允摇了摇头:“我现在倒觉得你之前说的有点道理了。既然她有了男朋友,我再步步紧逼也没什么意思。不如等到她发现那个文森特远远不如我,蓦然回首,我却在灯火阑珊处,岂不是皆大欢喜?到时候就算她不来找我,罗府自然会有八卦的人来通风报信的。”
“万一他们发展得顺利,就此结婚了呢?”
赵允的神色黯然了一瞬。“那也没有办法,谁还能要什么有什么呢?”他顿了一瞬,像是在安慰自己一样喃喃地说:“何况罗府无论对谁来说,都算是很好的第一份工作了吧。如果她真的结婚,或者我决定放弃了,再回学校去念PhD也可以啊。”
王承之沉默地和他碰了下酒瓶,两人各怀心事的喝了一口。
赵允走了,王承之几番考虑,还是给程皎皎打了个电话,说了下今晚的来龙去脉。程皎皎万万没想到赵允直接和领导摊牌,一时语塞,只有囫囵地谢过了王承之,再自己慢慢在心里盘桓这件事。
这边厢两人正说着话,那边赵允等不及到第二天,也找上了陈墨。
陈墨正打算睡觉,接到赵允的电话,当然知道大约又是和程皎皎有关的事,却也忍不住打趣他:“这么晚,我还以为是哪位穷凶极恶的客户呢,赵公子深夜电话所为何来啊?”
赵允也不兜圈子:“王承之跟我说了程皎皎告诉你的事,程皎皎当时具体是怎么说的?”
这倒把陈墨给问住了:“你说的是什么事?”
赵允只当陈墨在装糊涂:“就是我在项目上遇见了她男朋友然后要求下项目的事。”
陈墨在心里倒吸一口冷气,心想这位同学还真是任性,这事儿不知道是程皎皎还是王承之把她给摘进去的。可是无论是他俩中的谁,要借陈墨之口,必然是不想让赵允知道程皎皎在这事儿里扮演的角色。她一来二往想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发现自己虽然毫不知情可还得帮着那两位说圆了,顿时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于是陈墨叹了一口气:“你追问这些细节又有什么意义呢?”
赵允却没打算就此罢休:“这当然是有意义的。这事儿本来和她干系不大,她既然会知道,还来告诉你,说明是放在心上了。她若是还把我放在心上,我就还有机会。你肯定也觉得我跟她在一起比那个文森特跟她在一起好吧?”
陈墨既不好承认也不好否认,只好说:“可也许我们只是因为和你更熟难免偏袒你呢?”
赵允笑了:“你站对了位置就行,就算你觉得是因为跟我更熟,但实际上还是因为我更好。”可惜虽然陈墨是他这一边的,任赵允怎么翻过来倒过去地追问,陈墨只顾左右而言他,不肯正面回答赵允的问题。赵允终于偃旗息鼓,在电话里沉默了良久。陈墨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赵允呼吸声,觉得他有些可怜,又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正打算说再见把电话挂上,赵允忽然说话了。
“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陈墨不解道。
“是程皎皎让你告诉王承之的。”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陈墨觉得自己有些招架不住。她急忙说:“你怎么会得出这种结论?”
赵允觉得自己瞬间柯南上身,之前之所以纠结于细节,乃是一时被情绪蒙蔽。于是他忍不住得意地回答:“因为据我观察你不是个到处八卦的人,尤其如果你觉得这件事本身不是那么正确,不会去和我的亲戚宣扬。你和王承之也没有好到那种可以随意分享八卦的程度。所以如果这事儿是你告诉王承之的,必然是有人建议你这么去做,或者至少首肯过,那这个人会是谁呢?只能是程皎皎她自己!”
陈墨很想否定他的推论,然而自己并没有什么更好的故事可以拿出来讲给赵允听,更何况,虽然赵允推测的情节和现实差的有点多,却是准确把握到了事件本质。陈墨觉得大约天意是合该如此,既然这是赵允推测出来的,自己什么也没说,她决定作壁上观,既不肯定也不否认。
挂了电话,两人都盘桓了半宿。赵允想:她这样迂回费神,是为了我!这念头在他的心里辗转反侧,让他既甜蜜又心酸。甜蜜的是程皎皎既然这般曲折地为他考虑,自己在她心里必然占着一席之地,心酸的是这一席之地并不足以让程皎皎冲破她那所谓的理智,和自己在一起。
他反反复复地咀嚼着这些念头,渐渐在心里打定主意,即便是程皎皎此时转不过弯来,自己也还是可以以退为进,用个朋友的姿态在她身边守株待兔。只要自己能时不时的扰乱下程皎皎的心思,文森特就算是想迎娶美人进门,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
赵允觉得此计甚妙。
陈墨想的却是别的。她有点同情赵允,又不由自主的有点羡慕程皎皎。她曾经在看到那则结婚启事后长时间的在网上搜寻那位KatherinePark的信息,看到过她十二岁时参加小提琴比赛的新闻,十五岁时在学校打棒球的照片,耶鲁两次毕业典礼上她在人群里挥手或是走路的样子,毕业后她去了纽约下城一间有很多韩国业务的知名律所,网页上提到她参与了某几个项目。后来她被律所调去北京办公室,没多久便离开,加入了现在的机构。
再然后,再然后《纽约时报》都写了,她在自己和周天酬分手后没多久和他相遇,并且立刻将其收归己有。
有许多个晚上,陈墨反反复复地想究竟是KatherinePark比她更好,还是KatherinePark赶上了一个更好的时候。高中时她曾经经历过一番痛苦的分手,在她的追问之下,那个男生的好哥们儿为难地跟她说:“他那个前女友呢,跟他一样,是本校初中直升的,你呢,是高中才考进来的,这情份不一样。而且人家好歹是个美女,他吃个回头草,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句话像刺一样扎进了陈墨的心里。她第一次体会到那些不可能改变的东西,可能会对自己的人生有多么大的影响。过了许多年,当初喜欢的那个男生长什么样她都已经记不清了,然而这根刺仍然留在她的身体里,在她看到那则结婚启事的时候,和之后那些辗转反侧的夜里,时时作痛。
KatherinePark并不比陈墨美。她是个典型的在北美长大的韩国人模样,长脸,小眼睛,除了那张打棒球的照片,其他照片里的KatherinePark都画着北美亚裔典型的浓妆,不大看得出原本的五官,可是符合美国主流社会对亚裔的审美诉求。她练小提琴的那些夜晚,陈墨在做着练习题,她在操场上挥汗的时候,陈墨和其他中国孩子一样,被主课老师占掉了每周两节的体育课。即便最后的最后她们进了相似的学校,学了一样的专业,去了差不多的律所,但是那条天然的阶级鸿沟仍然横在她和KatherinePark之间。周天酬未必是因为这个所以娶了KatherinePark,但是陈墨相信,无论最后促成周天酬下决心的是什么,这些她无法改变的事实潜移默化地促成了那个决心,所谓contributorycause(附带原因,侵权法里的专门术语)。
陈墨悲哀地发现,这件事给她带来的挫败感,远远比失去周天酬的伤痛强烈得多。
她第二天跟程皎皎去秋庐的时候不免带了个巨大的黑眼圈。王承之看到她这副憔悴的样子,虽然明白不破不立的道理,还是不由得心怀怜惜。他今日不知怎的也相当如临大敌,像快要上期末考场的小学生。那个总戴着溥仪同款眼镜的老先生想与他讨论本格推理,他勉强应付了一会儿,不得不告罪,坦承今天自己心不在焉。
老先生当时没有追问原因,这会儿见两个姑娘走进来,而王承之走上前去招呼的神情,老先生扶了扶眼镜:今日这后生虽然没心思跟自己讨论,可是却自己呈上一幕好戏供他细细推断。老先生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断定那个看上去有点情绪低落的姑娘乃是王承之的目标所在。他看看周围,其他的客人都在自顾自,没人注意到门口这几人的眉眼官司。
老先生因此对自己的智商产生了相当的优越感。
天气还不错,陈墨干脆提出去院子里坐坐。王承之把自己的两把藤椅贡献了出来,变戏法似的端出一盘脆生生的柿子,又端出个方凳来陪二位姑娘说话。毕竟是秋天了,头顶上的槐树不时掉下两片叶子来。陈墨无端地想到自己小时候去老家度夏天,也有这样的小院,院子里的柿子总在她回城的时候还是将熟未熟的,她吃过一个,苦涩地漱了很久的口才缓解。她从没在柿子成熟时去过老家,于是也从未品尝过那棵柿子树成熟果实的滋味,是终生的遗憾。
她没来由地想到,马来西亚那样热的地方,恐怕是不产柿子的。等周天酬随父母去了北美,就算家里后院有棵柿子树,不知还有没有采来吃的雅兴。周天酬和她长大的环境,大约是毫不相同的。少年时的经历和趣味,如果丝毫没有相通的地方,两个人便多少失去了促使心灵相通的捷径。
这真让人遗憾。
见陈墨在想着自己的心事,王承之知趣的没有打扰她。正好程皎皎问起他的侦探小说收藏,他便如数家珍的给程皎皎解释起侦探小说的流派,各派代表作品和具体风格,等等等等。程皎皎听得入神,陈墨想完了自己的心事,也侧身听起他俩的对话来。
只听王承之说:“去年我读过最好看的一本侦探小说,是一个叫依井贵裕的作者在1991年写的一本小说,叫《岁时记》。这个人本身就很神秘,出版了四部侦探小说后就销声匿迹不知去向了。这本小说呢,是叙述性诡计这种风格发挥到极致的产物,到处是伏线,然后等你读完想明白了,就会发现你在阅读的过程当中已经不知不觉地错过了几十次揭露真相的机会!可是这本书呢,如果从文学的角度来看,简直乏善可陈,文笔烂,故事不好看,人物塑造也很薄弱……”
程皎皎打断了他:“那还有什么可看的?”
“推理呀!”王承之面不改色的回答说。“这种小说,阅读的乐趣完全在于去芜存菁地发现作者埋在各处的伏线,就像和作者进行一场脑力比赛一样,慢慢拨云见日……”
“发现真相只有一个?”程皎皎很快地接话说。
“柯南的那套推理还是太基本了一点,不过用来入门还不错。”王承之委婉地说。
程皎皎白了他一眼。
陈墨听着他俩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虽然自己对侦探小说也只读过寥寥几本,也还是觉得很有趣。回国以来,她周围的人便不知不觉的要么是律师,要么在投行,咨询公司,会计师事务所,所有人忙的东西都差不太多,聚在一起也总是聊差不多的事:甲方多么穷凶极恶,公司里的各种人事变动,桃色新闻,说来说去都是那几个套路。初入行时陈墨听得津津有味,久而久之,未免觉得厌倦。这会儿忽然听到这么个和自己日常接触的那些毫不相干的话题,只觉得新鲜有趣,原来生活里除了那些职场里的八卦和龃龉,还有别人真实的爱好和趣味。
她信手拈起一块柿子,果然脆而清甜。今日陈墨确是被程皎皎拉着不得不跟来秋庐,但此时此刻她却发自内心的享受起这秋日午后的庭院和其中的一干妙人来。
也算是妙人之一,此刻却还不在陈墨名单上的老先生笑眯眯地看这外面的风景。王承之虽则是在和那个瓜子脸的姑娘说话,时不时却要看一眼旁边鹅蛋脸的姑娘。而那个鹅蛋脸的姑娘想了会儿自己的心事,便开始听那两位说话,且眉头渐次舒展开来,想来是开解了些。老先生看出佳人恐怕还没被王承之收入囊中,不免有些为他着急。不过想到自己作为秋庐当仁不让的老主顾,王承之竟也没拿出时令的好柿子这样的妙物来敷衍他,不由得又生出一丝幸灾乐祸的心情来。
正想着,又有一个人从秋庐的玄关径直穿过厅堂走进了庭院。老先生一看,这人他认识,王承之的表弟,周末常常来帮忙的。这赵允突然出现,庭院中的三个人却都有点猝不及防似的。王承之看着像是吃了一惊,鹅蛋脸的姑娘惊讶里有一丝尴尬,而瓜子脸的姑娘刚才跟王承之聊天时还生龙活虎的,这会儿却像电影学院那些个被淘汰的面试生一样,哭和笑都透着十二分的不自然。
老先生本来已经打算回家去,这会儿又慢慢靠回自己沙发的靠背上,招手叫来女招待多要了一杯咖啡。秋天里还有这么多小儿女的戏码可以看,老先生觉得秋庐真是个好地方。
程皎皎趁赵允背过身去的功夫狠狠地瞪着王承之,那意思是我把你要的人带来了你却未能履行承诺。王承之相当无辜的做了个求饶的表情,他试图通过肢体语言让程皎皎理解自己是按照剧本走的,谁知道赵允会玩个二顾秋庐呢。可惜程皎皎当然没有理解,这梁子算是正式结上了。
赵允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害得表哥腹背受敌,他打定主意自己不能就此只以程皎皎同事的身份在公司年会之类无关痛痒的场合远远见上她一面,无论这开头的一段有多尴尬,赵允决定自己还是得以朋友的身份留在程皎皎的身边。
于是他也学王承之的样去屋子里搬了一个方凳,加入了这三人小组。起初气氛是有点尴尬,尴尬到四个人很快分吃完了一整盘柿子,王承之不得不让女招待再去厨房准备一盘。好在赵允很快发现他出现之前程皎皎和王承之正在讨论依井贵裕,立刻兴致勃勃地重启了这个话题。
事实证明,依井贵裕虽然做不成文学家,但他既是本格推理的大师,也是赵允的救星。王承之,赵允和程皎皎围绕着“只有烧脑的推理却没有及格的故事能不能被称之为伟大的侦探小说”辩论了很久,连一旁倾听的陈墨最后也忍不住下场。几个人一直讨论到赵允再不走就妥妥的误了今晚的飞机,才兴意阑珊的结束了这个秋日的午后。
程皎皎想,赵允的态度如此自然,也许他们这一代的人观念确是不同的,做不成情人退回朋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赵允想,感谢依井贵裕,我可把程皎皎给忽悠回来了。
旁观了一下午眉眼官司的老先生在回家路上忍不住买了三斤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