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电池项目,程皎皎升上了AP。
罗府的惯例是每当一波消息经过,只需等待几天,总有风会把这消息背后的故事也吹入你的耳中。果然没几天,程皎皎听到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在讨论她的升迁问题时,米歇尔刘出来横插了一脚。她并没有明确反对升程皎皎,只是在讨论时淡淡的提了句她觉得程皎皎对汽车这个行业没有commitment。在罗府,这是很严重的事。每一个能够坐在桌旁讨论小朋友升迁问题的领导都在罗府浸淫多年,他们的世界观,人生观和工作观上全都深深刻着罗府的痕迹。要给客户创造价值,要对自己的工作全情投入,以及要全身心认可罗府的价值观,是每个罗府领导必备的属性,就像部队制服一样。这问题一出,讨论立刻变成了程皎皎除了技能之外,是不是拥有在罗府晋升领导必须的人设属性。在升迁的道路上,这种疑问最可怕,因为对技能的质疑总可以用技能来反驳,对人设的质疑却能杀人于无形之中。程皎皎作为一个文科生,又到了EM阶段才接触汽车业,总不能伪造出一个“我从小在汽车制造厂长大”之类的故事来证明她对汽车行业的一颗红心,所以米歇尔刘的这个问题,着实使当时的情形急转直下。
据说当时是汉斯为她据理力争,还摆出了赵允对汽车电池的看法来证明程皎皎对这个行业有高瞻远瞩的眼光,再加上之前坑过她的消费品组的意大利人终于良心发现,站出来表示程皎皎就是因为喜欢汽车行业才抛弃了消费品组,程皎皎才顺利过关。
告诉她这些的是朱珠。朱珠先是轻蔑地说:“意大利人就是会演。他这个人情不做白不做,你升AP又不占他的名额,还还了从前你给他卖力的人情。”她欣赏了一会儿程皎皎的表情,又说:“不过我看这个米歇尔刘呢,在你未来升合伙人的路上始终是一块大石头。你看你还不如当初来我们组,至少内部没有这两个泾渭分明的壁垒,要推小朋友上去的时候我招呼打好,大家都是齐心协力的。”
程皎皎没放在心上。一个已经交恶了的人,就和这个世界的山河湖海一样,都是既成事实。况且谁知道她会不会在罗府留到升合伙人呢?这个目标在她刚进罗府时显得那样遥远而清晰,现在只有一步之遥了,倒是模糊暧昧了起来。
程皎皎给陈墨描述这第二件事的时候,偏偏坐在一个背光的角落里,陈墨没看清她的表情,觉得十分后悔。
简而言之,赵允升了associate,其速度之快,在大中华区拔了头筹。然而给程皎皎传递消息的那个人是这么说的:“皎皎姐,你项目上那个小帅哥光速升上associate啦,我听说他之前和某个秘书小姑娘在会议室里啪啪啪还被撞见了,真是德艺双馨呢。”
程皎皎看着眼前笑成一团的小姑娘,心里着实五味杂陈。她很想和从前一样热火朝天的加入这些八卦里去,仔细打听下这桃色事件发生的时间地点人物细节。可是主人公是赵允,她一边十分想知道这是赵允在向她明里暗里表白之前还是之后的事儿,一边又十分不想知道任何信息。
她对自己说,是你从前跟他说罗府大家日日夜夜在一起做事,做出点虚幻的感情来很正常,睡个同事也很正常,但是她心里充满不可名状的愤怒,在胸中叫嚣隳突。程皎皎憋了一天,觉得自己像个充满气的河豚,快到下班的时候早上给她传播八卦的小姑娘忽然慌慌张张的跑来跟她说:“皎皎姐,我搞错了,办公室啪啪啪事件的主角不是赵允,是他的好朋友强纳森,你可别错怪了赵允啊。”
说完这话,小姑娘一溜烟地跑了。
程皎皎跟陈墨叙述这一段时,并没有隐去自己听到这个消息心情不好的任何一个细节。她说自己像一条河豚时陈墨几乎要笑场,她本想责怪程皎皎对赵允太绝情,想到她听到赵允疑似啪啪啪事件后难过的样子,陈墨又心软了。
她忍不住既同情赵允,又同情程皎皎了起来。
程皎皎喝了一口自己的酒,问陈墨:“你家周律师最近如何?”
陈墨望向窗外:“他应该挺好吧,你们那个电池项目估计收了不少钱。不过他已经不是我家周律师了。”
程皎皎着实吃了一惊:“分手了?什么时候的事?”
陈墨刚想说就那天晚上以后,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也就最近。”
程皎皎叹了口气:“那你现在觉得怎样?”
陈墨前一段时间忙朔方的项目,被榨干了脑细胞,暂时算是把这事儿撂下了。好不容易朔方的项目签了字告一段落,陈墨回想起她和周天酬,像是做了一个遥远而怅惘的梦。她有时会梦见自己和周天酬最初相见的情景,在深夜的办公室茶水间,周天酬就那样走了进来,打开冰箱拿出几听可乐,随即转身走了,陈墨在背后喊他,他也没有回头。
于是陈墨苦笑了:“要说完全甘心是不可能的。但是死缠滥打又有什么用呢?对方既然想分开,就尽力做个大度的姿态吧。”
程皎皎没有说话。两人各想心事,各自品着自己杯里的酒。
陈墨再见到莫佳宜,是她从郭达民的办公室里出来。她匆匆和陈墨打了个招呼,转身就回了自己的办公室。莫佳宜看起来很憔悴,化了妆的脸上还是能看出青色的眼圈。陈墨早听说莫佳宜的母亲一周前已经去世了,这段时间她自己因为朔方项目也瘦了一圈,更别说白天要忙母亲葬礼晚上又要熬夜工作的莫佳宜。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心里有些凄然。
李征明办公室里冲出一个人,直接撞到陈墨的身上。正在想事情的陈墨被撞得一个趔趄,扶住旁边秘书隔间的挡板才稳住了自己,待她抬头一看,罗晓薇脸色铁青地看着她,见她站住了,罗晓薇生硬地说了声:“Sorry,”头也不回地走了。
罗晓薇对自己态度冷淡,陈墨也并不觉得意外,不过她会黑着脸从李征明房间夺门而出,这倒是一件新鲜事儿。罗晓薇一向以李征明的嫡系部队自居,她早在念LLM以前,还在中资所工作的时候,就曾经是李征明的下属。到了明德以后,罗晓薇除了工作上基本只接李征明的项目,两人的私交也是众人皆知的好——罗晓薇常常去李征明的办公室串门聊天,李征明也经常出现在罗晓薇的办公室里。总之,陈墨的八卦雷达告诉她,这当中必有隐情。
陈墨在办公室里坐了一下,扫完未读邮件,决定去茶水间倒杯咖啡。茶水间一向是明德的八卦集中地,说不定就会听到什么信息。功夫不负有心人,陈墨还没走到茶水间门口,座位离茶水间最近的秘书给她使了个眼色,往茶水间那边努了努嘴,紧接着陈墨听到茶水间里面罗晓薇高声地说:“一个千年律师助理,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
陈墨走进茶水间,只见罗晓薇正对着许昊然诉苦。见陈墨进来,罗晓薇看了她一眼,不以为然地继续和许昊然说,完全不在意半个办公室可能都在听他们的墙角。许昊然端着杯咖啡尴尬地站在那里听,显然是来做咖啡时被罗晓薇抓住了。许昊然脾气本来就温和,又和罗晓薇共事多年,虽然脸上的尴尬和抗拒早已经写得清楚明白,字号加大加黑,但是罗晓薇不放过他,他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做罗晓薇的听众。
陈墨磨磨蹭蹭的做了一杯拿铁,又加了一份奶泡,算是把这个八卦听完了。原来罗晓薇有个IPO项目周日得发一稿招股书出去,这项目不大,李征明为了培养她,自己带着她做,又给她配备了所里最资深的律师助理李娟。李娟跟陈墨差不多大,比所里其他刚大学毕业的律师助理都要大上一截。据罗晓薇从前八卦说,李娟是个官二代,本科和研究生也是名校法律专业毕业,不知道为什么决定毕业去外所做律师助理,一做就是许多年。用罗晓薇自己的话说,这个李娟吧,说她有事业心,她就这么一年一年在律所最低级的岗位上蹉跎了下去,一点也没有要去读个LLM争取当上associate的想法,说她没事业心吧,这律师助理也不是什么清闲的工作,经常要跟associate一起加班到后半夜的。
今天事情的起因是周五李娟不舒服,请了半天病假。当时罗晓薇也没说什么,痛快地让她回去了。到了周六下午,罗晓薇给李娟写邮件,让她晚上和周日来办公室加班,好准时在周日晚上把文件发出去,结果李娟回信说:“I’monsickleaveuntilMonday.”
罗晓薇立刻,马上,而且理所当然地爆发了。她给李娟的手机,黑莓打了十几通电话,李娟一概不接。于是她写了一封长信给李征明,控诉李娟不专业,毫无团队精神,要求李征明出手勒令李娟必须来加班,带病也要来,不然她们可能会droptheball。当然,罗晓薇也不傻,在等李征明回复的功夫里她火速打电话抓了全所最老实的一个秘书来给她干活。
李征明到了周六晚上才回复,让罗晓薇先把这个周末顶过去,周一上班他找李娟谈。罗晓薇收到邮件时正在办公室楼下的古早味和男友吃晚饭,看到这封邮件,她既恨李征明要拖到周一才肯解决,又沾沾自喜自己果然先知先觉地抓来了秘书给她干活,这会儿秘书正在楼上哼哧哼哧地帮她写MD&A章节的各种琐碎细节呢。
这稿招股书周日傍晚如期发出了。两个小时以后,投行负责项目的董事总经理把电话打到了李征明的手机上,质问他为什么这一稿里的财务章节写得驴头不对马嘴,数字和审计师出的财务报表完全对不上。面对老板的问责,罗晓薇当然把所有的锅都推给了李娟,没想到李娟并不接招,倒是在李征明面前一五一十讲了一遍罗晓薇怎样把本来该她做的活全部推到律师助理和秘书身上去,让秘书做律师的活,尤其最近罗晓薇准备买房,每天要花大量的时间研究房地产,就更加变本加厉地把工作下放,周日的招股书出问题,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罗晓薇把重要的章节给秘书做,而且事后又没有认真检查。
MD&A是招股书里技术含量最高的章节,通常都需要由mid-level甚至更资深的律师写,这一状显然打到了罗晓薇的七寸上。李征明一点也没顾及面子,把罗晓薇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罗晓薇冲出李征明的办公室就去质问秘书为什么要去跟李娟打小报告,秘书战战兢兢地回答因为那天她去吃晚饭的时候自己有个地方实在不懂,打电话给她她又不接,只好找李娟解答了问题。
陈墨回办公室后没多久,许昊然端着个杯子施施然出现在陈墨办公室门口:“你看我被罗晓薇拖住也不帮我解围,倒是津津有味地听了一场八卦,太不够意思了!”
陈墨笑了:“罗晓薇要找你这个办公室老大哥诉苦,我哪敢横插一脚,她本来就看我不顺眼,这时候挡了她的路还不得被劈了?”
许昊然倒也不恼,他笑呵呵地说:“陈墨啊陈墨,你刚回北京的时候像个闷罐子一样,现在竟然这么伶牙俐齿了,看来还是我们北京办公室锻炼人!”说到这儿他看了一眼外面,关上门悄悄问陈墨:“李娟说的她把活都推给秘书和助理做的事,是真的吗?”
周日陈墨来加过一会儿班,确实看到秘书在工作,而罗晓薇的办公室像所有的周末一样亮着灯却没有人。陈墨觉得,这次罗晓薇被抓包,确实是大快人心的事,但即便如此,她却也不好搬弄是非,于是陈墨说:“我周末来加班是看见秘书了,但他们怎么分配工作我看不见,你知道我们有时候周末加班也会找一个秘书来帮忙改格式什么的。”
许昊然叹了口气:“你是个老实人。不过无论如何罗晓薇这次是过分了,MD&A交给秘书做还不好好检查怎么说都是不负责任的表现。她也算倒霉,这次碰到李娟,别人能吃哑巴亏,李娟是不会的。”
全办公室的人都竖着耳朵等着罗晓薇和李娟这一场大戏的下文。然而等了一整天,早上茶水间那精彩的一幕也没再现过。中午一群同事下楼吃饭的时候李娟也神清气爽地跟着去了,一点也没有感冒生病的迹象,倒是罗晓薇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改了一中午的招股书。
于是大家在心里默默的判定这一回合李娟赢了。
黄昏时陈墨被莫佳宜叫到办公室去,两人对完手上所有项目的进度,莫佳宜忽然说:“你还没听说朔方那个项目的事吧?”
“朔方?”陈墨吃了一惊。“现在不就等着交割条件都满足了就做交割吗?还有什么事?”
莫佳宜捏了捏眉心,仿佛想起了什么不愿提及的事。她顿了顿开口说:“上周一朔方让李律师和我提交截至当时的律师费预估,我在我妈妈葬礼之前把数字发给了李律师。朔方在第二天早晨,也就是我的当天晚上,写邮件说对明德的工作十分不满意,觉得我们不仅贵而且水平差,这个项目接下来还有第二期,不会再让明德做了,但是要求我们把一期的交割做完。”
“那我们的律师费收得回来吗?”陈墨脱口而出。
“问得好。”莫佳宜说,然而她的语气并不是听到正确答案的叫好,倒像是被击中伤处的呻吟。“这个项目李律师报了50万的cap,现在我们两个组加起来律师费一共是140万,加上接下来我们组需要完成的交割,我估计最少需要减记一百万的律师费。”
“减记一百万!”陈墨倒吸了一口冷气。“总部会找李律师的大麻烦吧?”
莫佳宜冷笑了一声:“李律师怎么可能自己一个人背这个锅,他跟总部说朔方对明德如此不满意都是因为我们俩不够专业,而且没有在合同里保护朔方的利益,反而把朔方推出去给投资人兜底。我本来要留在家里陪爸爸几天,周三只好临时改变计划飞去纽约救火,纽约的老大们平时把律师的人格和操守说得无比神圣,在一百万美元减记面前个个都问我为什么不能更加灵活变通一些。”
陈墨同情地看着莫佳宜。她现在明白为什么莫佳宜看起来如此憔悴,原来上海那个噩梦般的晚上还不是最坏的时候,对莫佳宜来说,那仅仅是噩梦的开始。
陈墨有一种人生观轰然坍塌的感觉。一直以来她们看合伙人,都觉得是高不可攀的所在,仿佛修道成仙一样,你看那些仙人站在云端之上,可他们是怎么站上去的,就只有模糊暧昧的修道二字。像她们这样的凡人每天汲汲营营地计算自己的计费工时,在心里面权衡自己到底有没有机会得道成仙,合伙人们却可以高枕无忧,既不必为计费工时烦恼,也不必担心裁员,毕竟冠上了合伙人的名字,就意味着这律所有一部分是他的了。
今日陈墨忽然觉得,原来合伙人的生活也一样充满龃龉,并不那么令人羡慕。
如果是在纽约,这时候应该已经有人来和陈墨说,她是不是明德的合伙人培养对象,如果是,接下来的几年就意味着更多的工作和更大的压力,直到升上合伙人为止;如果不是,那她可以一边继续做自己的工作一边思考后路,然后在自己过于资深不得不升职或者被开除之前离开律所。亚洲没有纽约那么大的平台。若是在纽约,资历和能力到了,升合伙人也就是排队一两年的事。纽约的公司法组那么大,每年多升一个不算多,少升一个不算少。到了亚洲,这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事儿,纽约会紧紧盯着亚洲的财务报表,没有足够多的增收,谁也别想再推一个合伙人上去。
不过程皎皎说,这种自然离开的过程已经算是挺仁慈的了。在罗府那种两年一个台阶“uporout”的系统里,今日春风得意每次考核都名列前茅的人,忽然遇上一个瓶颈,或者自己在的组没有上升通道了,明天就可能被要求三个月内走人。
那时候陈墨问:“可是你们那里人员流动那么频繁,谁知道谁是被赶走的,谁是自己走的啊。”
程皎皎故作高深地说:“一般情况下嘛,确实是看不出来。不过……”她露出一个狡黠的表情,像食物链上端的猫科动物在打量她的食物那样,“如果一个人离开了罗府,去了另一家咨询公司,那基本没跑是被要求走的。”
陈墨不解:“你们咨询公司互相之间不跳槽?”
程皎皎近乎轻蔑地哼了一声:“其他那些咨询公司之间互相跳来跳去大概是有的吧。我们罗府极少极少接纳别家公司跳槽来的人,自愿跳去别家的就更加从来没听说过。都在罗府了,能混得下去的谁还稀罕别家公司啊!”
还真没有哪家律所能说出这么不给别家面子的话来,陈墨想。“可是你们公司这么牛,员工归属感这么强,也没见大家都在罗府一干几十年,献了青春献终身哪。”
“制度如此。”程皎皎不以为然地说。“没几个人进罗府的时候是打算在这里升合伙人的。大家在这里锻炼几年,镀上一层金,再往别的地方去。自己上岸了,好些人又变成罗府的客户,罗府也乐见其成。不过你真还别说,最难搞的客户就是那些罗府出去的人!”
陈墨笑了。她转而怅惘地想,她们这些律师,每个人进律所的时候大概都是想当合伙人的。然而统计表明,纽约律所的associate们平均在职时间也就两年左右,大多数人还没有做到中层就走了。陈墨那一届明德招了一百多人,现在公司法部还剩下十个不到。可见律师们是多么的没有自知之明。
“那你呢?”陈墨问程皎皎,“你打算在罗府当合伙人吗?”
“光我打算也没用啊。”程皎皎懒洋洋地回答,“一般来说要上岸最好是EM的时候,我这会儿已经过气了。现在摊上一个好领导,暂时过得还算舒心,就这么混着呗。有好机会或者升不上去就走,要万一升上去了就留下来。不过我可不大吃得消罗府领导层那种把罗府价值观全面内在化的风气,跟戴三个表似的,估计上岸也还是迟早的事儿。”
陈墨想起程皎皎说过的米歇尔刘的那些事迹,总觉得事情没有程皎皎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她告诫自己不要把这种忧虑写在脸上。然而程皎皎倒是像看透了她的心思一样,慢悠悠地补上了一句:“这罗府的形势,端的是风云莫测,今天你觉得升合伙人是十拿九稳的,可能明天你的大腿忽然走了,你立刻没戏。也有的时候那些看着毫无可能的人,不知怎么熬够了年份,稀里糊涂地就上去了。”
“原来你是个不可知论者啊。”陈墨笑着打趣程皎皎。
晚上陈墨在办公室加班,吃完外卖的晚餐,她决定出门走上几步再回来。朔方项目结束后,北京办公室整体都不太忙。才这个点,绝大多数屋子已经黑了,连罗晓薇的屋子都关着灯,只有角落里莫佳宜的房门下还透出一丝光线。
陈墨国贸楼下转了一圈,正值时令,楼下的果汁店打出了石榴汁的招牌。她不由得驻足,买了一杯。服务员问她是否打包,陈墨说完不用,又改了主意,让服务员再多做一杯,两杯一起包起来。
她回到办公室,果然莫佳宜门下的光线还在。陈墨敲了敲门,听到莫佳宜的回答后走了进去。
“有事吗?”莫佳宜问。
“没什么事。刚下楼去转了一圈,正好碰到石榴汁上市,就买了两杯。没想到回来发现只剩你还在了。”陈墨事到临头,还是没能说出实话来。她和莫佳宜一起工作了这些日子,心理上是拉近了些距离,可是毕竟对方是合伙人,自己是小兵,在对方没开口的情况下买杯饮料送过去,好像怎么都不大对劲。
“谢谢。”莫佳宜放下手中的事,接过陈墨递来的一个杯子。“这是,石榴汁?”莫佳宜看着手中的粉红色液体狐疑地问。
陈墨这才想起来,莫佳宜这个在北美长大的南方人,怕是只见过北美超市里那种像高浓度高锰酸钾溶液一般的石榴汁,没试过中国北方的大石榴。她笑着给莫佳宜解释了一下其中的区别,莫佳宜喝了一口:“真甜。”
两个女人就着石榴汁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陈墨刻意避开了工作上的话题,扯了些社交媒体上的八卦和莫佳宜讲。莫佳宜看着也不似早上那么沮丧,不知是调整好了心态还是事情已摆平。两人像是没有聊什么正事,又像是什么都聊了。
朔方的项目在明德内是怎么了的,陈墨并不知道。莫佳宜和她虽是走的越来越近,可这事儿各方面干系太多,还夹杂着莫佳宜家里的丧事,莫佳宜不提,陈墨就算是关心她,也开不了这个口。过了两个月,交割条件都满足了,陈墨带着个律师助理加了三天班,算是办完了交割。朔方立刻开始了第二期的项目,这回没有明德什么事儿了。陈墨听说李征明游说纽约那边派出了公司法部的主任亲自来北京跟他去了一趟朔方,终究也没争取回二期的项目来。这么一闹,对莫佳宜怕是更加不利,陈墨担忧地想,可是转念一想这二期要真的争取回来了,自己必然又得过一段度日如年的日子,陈墨的私心还是占了上风。为此她专门在去秋庐的时候带了一份大虾,和两只猫分享了这份虎口脱险的喜悦。
明德北京订着好几份英文的报纸:华尔街日报,纽约时报,金融时报,全都放在前台客人来访的休息区,每天换新的。陈墨一向觉得,这些每天没人翻动第二天直接被扔掉的报纸,是一种巨大的浪费。可是想到明德北京连打印的纸都得从美国运来,务必保证即使是在中国的土地上,所有明德出的文件都是美国那种粗短的lettersize,陈墨觉得这种非得在每个细节里和纽约保持一致的态度虽然既傲慢又别扭,在逻辑上倒是也非常自洽。
每到周一,陈墨若有空闲,会找前台要来纽约时报的周日版看。这天中午她坐在自己办公桌前,一边吃外卖的午餐,一边无聊地翻看纽约时报周日的副刊版面。翻过婚礼板块,陈墨忽然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一惊之下,她嘴里那口干煸牛肉丝里的辣椒被吸到了气管里。陈墨立刻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外间里她的秘书见她这模样,赶紧送了杯凉水,又关心地帮她拍后背。陈墨吐出了嘴里的食物,又喝了好几口水,良久方才止住咳嗽。她谢过秘书,抽了许多张纸巾仔细擦了鼻涕和眼泪,隔了许久,才敢透过模糊的视线看那篇已经在她刚才的剧烈咳嗽中沾满了水渍和食物碎屑的文章。
周天酬拥着一个看起来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女人,从照片里看向陈墨。下面配的文章写道:“DanielChow和KatherinePark于九月五日在北京结婚。KatherinePark,30,目前是北京一家公益组织的商业发展总监,Park女士本科毕业于耶鲁大学,并在耶鲁法学院获得法学博士学位。Park女士的父亲是纽约长老会医院心脏科的主治医师,母亲是哥伦比亚大学教授。DanielChow,40,纽约某某所合伙人,周先生本科毕业于普林斯顿大学,并在耶鲁法学院获得法学博士学位。周先生的父亲是一位商人。两人于今年夏天北京的一场慈善晚宴上遇见,随即决定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