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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密密的光 下 篇 第三十七章 一手好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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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主任跟史主任护士长通完气,给张主任打电话:“老张你别急,代持公司股份不是什么大事,院里估计也是暂时避过社交媒体上的影响,今早给我和老史打电话也没提工作安排,这不还是准备等你回来主持大局嘛嗯你放心,我跟老史和护士长通过气了,我暂时代你安排一下科里的日常工作,每天向你汇报老史?老史能有什么意见,他巴不得一点行政工作不要做才好。”

    张主任挂下电话,稍稍放了一点心。老陈这个人,从业务水平上来说,不堪用,但是必要的忠诚还是有的。等自己这场风波过去,可以活动一下,给他争取一个正主任待遇。毕竟他只比自己小几岁,若是自己退休,下任主任是轮不到他的。张主任原来看好老金,谁知道老金不识好歹,也罢,回头再提拔一个就是。

    张主任把回头要做的事想了一个遍,其实心里远没有看起来那么有底。说起来,这回闹出来的,和老金去举报的,是同一件事。但它闹出来的方式不一样,牵涉到了舆情。一旦牵涉舆情,这事情就没那么好办。老金举报他时给他通风报信的熟人,此时避而不接他的电话,以往他关系网里那些个跟此事有关的人也支支吾吾的,不愿意和张主任多谈此事。张主任不怪他们。换他站在这些人的位置上,他也不敢管一件可能会舆情失控的事,惹来一身腥。但张主任急于想搞明白的是,这件事是单纯的患者家属闹事,还是背后有人。患者家属要的不外乎是赔偿——赔偿是容易的,别说这种牵涉大规模舆情的事,这些年只要是病人和医院打官司,医院有没有理都得赔钱。可要是背后还有人在推波助澜,甚至从中主使,局势就复杂得多。首先他得找到这个人是谁,才能徐徐图之。

    老金?张主任觉得不像。老金现在自身难保,虽说他可能有同归于尽的决心,但是拿同一件事做两次文章,却并不怎么符合常理。最有可能的是有其他人要么跟老金联手,要么在借机推波助澜,想把他和老金一起搞掉。张主任自认做人圆融,不得罪人。既然没有敌人,那么打算搞他的人,必定会从此事中得到好处,张主任从这个方向想,觉得老史和老陈,虽然看起来都置身事外,但其实都有嫌疑。两相比较,虽然老史看起来正经,对政治斗争毫无兴趣,倒是他的嫌疑更大点。老陈是自己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更何况,他年纪也那么大了,就算把自己搞掉,科主任这个位子也轮不到他。老陈虽然能力不够,但是他不蠢。

    张主任这么推论下来,把史主任当成了头号嫌疑人,因为这个原因,院里来争求他意见,在尘埃落定前他觉得谁更胜任代主任的活,张主任不假思索地推荐了陈主任。

    陈主任升任代主任之后的第一件大事,是收到了金主任的辞职信。两人都是副主任时,陈主任想的是如何一石二鸟,把老张和老金都搞下去。现在他当上了代主任,和主任的头把交椅之间,看起来只是程序问题,陈主任起了惜才的心,开始琢磨起怎样能把老金留住。

    “你这还真是屁股决定脑袋。”陈主任在家里思索解决方案时老婆打趣他,被他一手挥开,“去去去,你懂什么,这叫在其位谋其事。”

    老金要去的是一家私立医院。这家医院在老金出事前不久刚跟老金接触过一次,想挖他去当心外科主任。老金这边说完全不动心是假的,对方开出的价码,比张主任的收入还高一截。但老金前思后想了几周,还是拒绝了对方——钱只是一个方面,在老金这个级别,三甲医院的收入,在北京过个舒适生活还是绰绰有余的。当然,要按老金老婆的想法,把孩子送去美国自费念大学,那确实紧张点。可是在三甲医院系统里又自有它看不见的好处,好些年前他老婆还在存钱给孩子交小学赞助费的时候,刚好她看上的那个小学校长托人求到他这里来,给自家老爷子做心脏瓣膜手术。老金二话不说亲自上阵,手术做得精细,病人恢复得也好。校长专门上他家去道谢,于是他老婆趁着这机会开了口。结果怎么样?赞助费一分没交,孩子就上了理想的学校。

    “别只盯着钱,公立医院里的好处,是钱买不来的。”老金一直这么教育他手下的小医生。不过自从这些年私立医院发展了起来,老金也承认,对于年轻医生来说,公立医院收入低,压力大,竞争也激烈。要不是北京土著或者家里有点底子的,为生活所迫,去私立医院也是一条路。老金不歧视那些选择私立医院的年轻人,但他觉得自己毫无必要。

    至少是,当时毫无必要。

    识时务者为俊杰。老金最开始还相信他出事是因为运气不好,碰上了后台过硬的病人。等到他发现张主任一点要捞他的意思也没有时,他就明白,不管泄密的是谁,总之张主任肯定知道自己写举报信的事了。历来枭雄做事都是愿赌服输,如果他匿名举报张主任成功,老金自认心外下任主任非他莫属;现在失败了,还被老张抓住个把柄,组织上就算不动他的位置,或者外放半年一年回来,只要老张还在,肯定就会确保他在中心医院心外科永无出头之日。

    想通了这一节,老金甚至有点如释重负起来。他给那家私立医院的院长打了个电话,人家第二天就登门拜访,不仅再次请他出山,还把待遇又往上提了一提。

    若说老金在听到后续新闻的时候完全心如止水,丝毫没有拍手称快或是感慨自己未能再多按兵不动一会儿,那可谓毫不现实。但当老金听说老陈当上代主任之后,他那一丝的悔意也烟消云散。张主任不管怎么说也是个能人,老陈算什么?就算没有这些事,他老金也绝不可能给老陈当副手。

    因此老陈无论怎样对老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老金只咬定一切已成定局,感谢他的厚爱。

    “呸,什么东西!”老陈出门时啐了一口。

    老陈留不住老金,可也不是完全不能给老金使袢子。老金决定去私立医院以后,先分别找了谢迅和沙姜鸡,想把他二人带去。两人都委婉拒绝。谢迅不想挪窝,沙姜鸡早已给自己联系好中心医院的整形科,打算转行,就算没有老金要走这事,他也不想在心外科再呆下去了。老金掩盖住失望,转而挖了另一个老史手下的主治和自己组里的一个年轻住院医生。谁知那边一切都弄好了,老陈这边各种刁难,不肯痛快放人。

    老金也算是正撞在老陈的枪口上。前儿他听院办那边传来的确切消息,说这次舆情影响太坏,虽说家人代持医药公司股份并不违反规定,小规模不规范临床试验在业内也是常有的事,但舆情一旦被引发,这些相对独立的事件就会被重新解读。社交媒体上的读者看到的是一个国内首屈一指的公立医院一流科室的主任手握“上市公司”股份,用职务之便给公司的违规操作开绿灯。因此即使只是为了平息舆论,中心医院也不得不拿张主任开刀。这种大势所趋的事,上头处理起来比老金的案子要迅速得多,老金的处理意见甚至还没有出来,张主任已经被组织上通报批评,并且以提前退休代替停薪留职,党内处分等更加严厉的处罚。

    按理说,张主任的事有了定论,接下来就该把陈主任扶正,但不知道为什么,组织上的正式委任一直没有来。老陈因此很焦虑,连带着工作也有些心不在焉,做手术要关胸时纱布怎么数怎么少一块。所有人火烧眉头时跟台的住院医生小声说好像看见陈主任为了止血把一块纱布塞在心脏后壁里面,可能也许有机会吸血后滑到肺腔,被老陈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然而走过的路不及老陈走过的桥多的住院医生倒是被收拾妥了,纱布还是找不到,手术室护士长最后温言软语求陈主任看一眼肺腔,果然在深处摸到了那块小小纱布。

    相比之下,老金想好了退路,倒是显得比老陈举重若轻。

    国不可一日无君,科室不能一日无正主任。老陈总觉得自己虽然占着这代主任的位置,但一日没能转正,一日心里就难以踏实。加上这纱布事件闹得他有点心有余悸,干脆放出话去说自己行政任务太多,暂时不能排大手术。可这医生有阴晴圆缺,病人要生病却不挑日子,于是史主任忙得像是踩上了风火轮,非紧急病人的手术一概往后推,能让主治上的手术全安排主治上,饶是如此,科里还是兵荒马乱,医务科也收到好几桩病人投诉。

    老陈觉得这样挺好。没有压力,院里就没有动力解决问题。前几天他找院办的人通气,院办的人支支吾吾,不肯给他个准话,把老陈气得要命。他任由心外乱了半个月,没有等来任命函,倒是院长亲自约他谈话,老陈觉得这回该是妥了,当天出门前还专门穿了老婆给买的新毛呢裤子和皮鞋——要当领导,内在重要,外在也不能太差了,难以服人。谁知院长话里话外打了一圈太极,告诉他院里是想提他当主任,但现在上面要求领导班子年轻化,新提的科室主任也不能年龄太大,因此准备提老史,请他高风亮节,理解院里的难处。

    老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院长办公室的。过去这段日子,就像做了黄粱一梦。他还是那个副主任,好像没有失去什么,又好像失去了一切。老陈一不做,二不休,休起了病假——前两天是装病,后面就成了真病——他这一动气,从前的胃病又重新发作。老陈想着自己这胃的毛病还是年轻的时候工作太忙老耽误吃饭落下的,更加悲从中来。

    内科病房就在心外科楼下。老陈这一病,所有的人都来看他,别说老史,护士长,连沙姜鸡和已经办好退休手续的老张都来了。老张不仅来看他,还给他包了两千块钱,让他想开点,“再怎么样也别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老张走了,老陈的老婆攥着那红包埋怨他:“你看你,你要是不搞那小动作,在老张手下安安稳稳退休,不比现在好?人家不知道你背后插了刀子,还给你送钱,你亏不亏心哪?!”

    “妇人之见!”老陈心里也难受得很,可嘴上却不能承认,“没见过钱,才两千块钱就把你给收买了。他那个公司马上就要上市,两千块对他来说就跟你的二十块没分别。”

    “姥爷,有人叫我去上班呢。”顾晓音抚摸着邓兆真的手背说。

    “那多好,是律所,法院还是公司啊?”

    “是个公司。”

    “大公司吗?”

    “还行吧,快要上市了。”

    “哟,那是大公司呀,都上市公司了。你去那里负责什么业务啊,做公司领导的法律顾问?”

    “差不多吧。”

    老人的手背,总像是两只手的皮罩在了一只手上,多出来的那些就形成了沟壑。邓兆真的手背上随着血管形成了纹路,又在血管的纹路之间形成新的皱褶。然而褶皱之中的那些皮,摸起来是滑的,这其实是因为老年人皮肤薄的缘故,但竟给顾晓音一种错觉,好像它比自己父亲那双中年的手更细腻一样。

    医院里总有两种时间。急诊和手术室里的时间走得飞快,成天成小时地哗地一下就过去了。病房里的时间又过得极慢,若不是每天的早晚查房和三餐努力把它分割成了几个小块,那整个的时间都是囫囵的,沉滞的,午觉都睡醒好一会儿了,然而离傍晚查房的时间还远。顾晓音不得不承认,这段时间程秋帆每天好几个电话找她,对她是有益的。她开始这段旅程时想的是和姥爷岁月静好地朝夕相处,然而现实是医院里每天的琐事,三餐,陪姥爷在隔壁老宋刷视频的背景声音中看中央台的电视连续剧。谢保华来的时候姥爷一般兴致都很高,但除此之外,还是看电视的时候多。因此她们全家怀着略有不同的动机,全都希望谢家父子多来串串门。

    只是闷是一回事,要顾晓音现在跟姥爷和妈妈说她要上班,她还开不了口。

    “姥爷,我不想去,我想陪你。”顾晓音并不觉得自己在骗姥爷,她确实是这么想的,但她同时也知道,如果她完全不想去,直接回了就好,根本不必告诉姥爷。果然姥爷摇摇头道:“傻姑娘,你的孝心姥爷都知道,但你还年轻呢,还是要以工作为重。你妈要是还没退休,我也不让她天天在这里照顾我的。”

    邓佩瑶适时插话:“是呀小音,机会不等人,姥爷这有我呢。”

    “而且我感觉上个疗程效果很显著,说不定再过几个星期我也就出院了。”

    邓佩瑶和顾晓音都心知这不可能。邓兆真撑过第一次“迷你化疗”之后的高烧期,各项指标和精神确实都恢复了不少。然而彭主任在祝贺老爷子身体恢复的同时也私下里给邓佩瑶母女交过底:“老爷子这情况,想根治是不可能的,每次下重药之后能熬过发烧期就会好一段,但接下去指标还会下降,需要再次用药。多数病人能撑上几轮,但你们家属还是要随时做好心理准备。”

    邓佩瑶当时答应的好好的,出了彭主任办公室就抹眼泪。

    “我还是有点担心。”晚饭时顾晓音忍不住对谢迅诉苦。“万一护生那边忙的时候姥爷忽然不好,我不是得后悔死。”

    谢迅做了这么多年医生,当然明白这种事情发生的机率不小,但他只能说:“不会的,你别自个儿吓自个儿。”

    顾晓音也是个相信科学的人,她知道凡事都有个概率,因此谁说“不会”都只能是在安慰她。然而她现在需要这样的安慰,虽然说起来显得自欺欺人,但她确实需要。

    于是她假装被谢迅说服,转换了话题:“你们科室的戏现在唱到哪一出了?”

    谢迅也不知道这戏究竟唱到了哪一出。张主任退了,老金走了,院里倒是任命了史主任做正主任,但陈主任不服,直接住进了医院里。谢迅没怪沙姜鸡在这个时候另攀高枝,但他心里着实堵得慌。沙姜鸡若没走,他还能说服自己心外只是在经历换血,沙姜鸡走了,对他来说,立刻就有树倒猢狲散的意味。沙姜鸡去新科室报到的第一天,到了午饭时分,谢迅下意识抬头往向沙姜鸡空荡荡的办公桌,才意识到他的这个“长期饭票”已经不在心外,而他自己的饭卡还在邓佩瑶那里。

    他掏出手机想给沙姜鸡发条信息,最后还是收了回去。

    那天中午谢迅没吃午饭。

    “估计陈主任过阵子还是会回来吧。科室经过这次折腾缩水了不少,中心医院也很少有从外面调入骨干力量的先例,我估计可能得保持现状挺长一段时间。”谢迅长叹了一口气,“私立那边要是晚两个星期找老金,或者老金晚两个星期再下决心,也不会搞成现在这样。”

    换了一个人也许会在心里吐槽谢迅胸无大志,儿女情长,但顾晓音只是举起手边的一次性塑料水杯:“祝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顾晓音在护生的前途,确比她想得光明。她本来觉得护生的法务可能会护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把她当成个假想敌,谁知道法务自个儿想得很清楚——公司的期权他已经拿到,因此上市是头等大事,有人来替他担这个责任把上市推上去,那是再好不过的事。等公司顺利上市了,他只要熬足年份就可以拿到全部股票,过上舒舒服服的日子,至于这几年他在公司做什么,那不重要!

    如果程秋帆能听到法务的心声,一定会对他完全改观,刮目相看。这些年他见多了在公司上市前后兴风作浪的各式角色,像护生法务这样知道自己不行而不勉力为之的,不多。

    顾晓音上任之后的第一件事,是把锁定协议送到张主任面前。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从前承销商巴结着护生,而护生须得巴结着张主任,现在风水轮流转,张主任已不在位,倒要指望着护生的上市来安享晚年,承销商那边虽已箭在弦上,大概率是不得不发的,护生却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把姿态摆得太高。袁总最早还动过换承销商的念头,被程秋帆劝住:“很快港交所就要聆讯,在这个节骨眼上换承销商,耽误时间不说,之前那些pitch过我们的银行未必就敢接手过去。”

    袁总还有点不信邪,觉得程秋帆这是魄力不够,他悄悄联系了护生选秀时盯他盯得极紧的一家投行,说想见个面catchup,对方倒是一口应承下来,转天就定了个高级餐厅请袁总吃饭,然而全程对袁总抛出的话风只笑眯眯听着,一点要接过的意思也没有。

    因此顾晓音的这第一步,虽然稍有落井下石之嫌,结果却是皆大欢喜。

    顾晓音觉得,她在医院里陪着姥爷的生活,就好像回到儿童时代。天光和人生都很漫长,日子也过得慢。一旦回到职场,人生简直像按下快进,经常她想着下午溜出去一趟看看姥爷,再回神时已过了医院的晚饭时间。如此几回之后,顾晓音干脆每天早上上中心医院,在姥爷病床前吃完早饭再上班。

    “小音,你别天天跑,早上折腾一趟太累了。”没两天邓兆真就说她。

    “不碍的姥爷。我公司就在朝外,顺路!”顾晓音边嚼着嘴里的包子边说,“要是还像原来那样在国贸,我就不跑啦。”

    “哦,这样。”邓兆真点点头,“那你早上跟小谢医生一起吗?”

    顾晓音倒没想到姥爷能问出这话,一时包子卡在喉咙里上下不得。她好容易把那口包子咽下去,喝了口水,“早上时间没个准儿,约一起还得互相等多费劲呐。”

    “嗯。也对。”邓兆真没再深究这个话题。

    其实顾晓音没说实话,今早她和谢迅就是一起来的。之前顾晓音确实顾虑着两人时间可能凑不上,又不想拖谢迅的后腿,就没主动说这事儿。可巧昨晚顾晓音加班,错过了电梯的点,倒又在楼梯间遇上了谢迅。

    “这么巧!“

    “不巧,”谢迅笑道,”我基本上还是隔日爬一次楼梯,只是你上岸后下班早了。“

    两人都笑了,顾晓音稍有点不好意思,“明早我上班前去看姥爷,你想一起出门吗?”

    “好。”

    他们就这样心照不宣地开始早晨一起出门,有时到得早,还来得及去东门外安徽人开的那家早点店买个早饭。邓佩瑶吃着女儿带来的煎饼包油条,笑眯眯地并不戳穿。

    谢保华能感觉到自己儿子可能在憋个大招。他现在没了沙姜鸡这个靠山,每到饭点就只能来蹭他爹的饭卡。现在心外科里忙,多数是谢保华买了饭给他送去,难得有两人坐下来的机会,若是谢保华问起顾晓音,谢迅总显得非常不自在,甚至比谈起徐曼还不自在。

    这小子。谢保华琢磨,他自个儿也不知道明不明白,这男女之间的缘分哪,有时候看起来深,可实际上就跟林间的鸟儿一样,你听到它在唱歌,甚至能看到它站在枝头,可能把它网下的机会,就那么一两回,你一瞻前顾后,它就跑了。

    谢迅也觉得自己是瞻前顾后了。他想着别把顾晓音逼得太紧,等她姥爷好些,等她的工作有一点眉目,等自己有一点点拿得出手的成绩谁知计划总没有变化快,光心外这边,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就让人喘不过气来。谢迅开始觉得,他确实不想,也不愿再等下去。

    在这节骨眼上,邓兆真的病情又出现了反复。正如彭主任所预料的,“迷你化疗”的效果,只能坚持很短的一段时间。邓佩瑶这回也算有了经验,没怎么经过心灵挣扎就同意进行第二轮的“迷你化疗”。邓兆真就跟前回一样,用完药白细胞立刻下去了,但人也很快开始发烧。邓佩瑶一边安慰邓兆真和邓佩瑜这都是正常现象很快就会好,一边自己每日焦心地盯着父亲。这一回邓兆真比上次发烧得时间长,到第四天才开始退烧,邓佩瑶那颗心在半空中整整悬了四天,这才终于慢慢降落下来。

    同样长舒一口气的还有顾晓音。护生的港交所聆讯就安排在后一周,按道理她和袁总程秋帆都得去香港坐镇。可姥爷若是没退烧,她又如何能放心去香港?她私下跟程秋帆打了招呼:若是实在不行,请他和袁总先去,她在北京再等两天。程秋帆应下,却没有告诉袁总——这种未必会发生的事,若真是发生了,袁总也得体谅顾晓音,若是没发生,那也不必现在就让袁总知道,平白在他心里挂个号。

    机票订在周日晚上。顾晓音白天就把行李拿去了中心医院,打算直接从医院去机场。谢迅说要送她去机场,顾晓音没答应——他来回折腾不说,这回程车费起码100多,谢迅这纯粹是瞎浪费钱。于是她建议两人一起早点吃晚饭,晚饭完她自个儿走,赶晚上最后那班去香港的飞机,刚好。

    谁知刚巧就在这一天,北京大雪。白天顾晓音坐在病房里陪邓兆真看雪景,邓兆真笑呵呵道:“瑞雪兆丰年。”顾晓音心里想的却是她那晚班的飞机还能不能撑得住,是不是必须得改早一班。到了下午三点,她的那班国航飞机果然被取消,之前的一班国泰还打算飞,只是可能晚点,顾晓音连忙改签,好容易打完和航空公司的的电话,离飞机起飞还剩两个小时。顾晓音拎着箱子就往医院门口赶,走之前只来得及亲亲姥爷的脸颊:“姥爷你好好的,我周四回来就来看你。”

    “好着呐好着呐,”邓兆真挥手道,“你快走,路上小心。”

    链子总掉在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十五分钟后,顾晓音还站在中心医院的门口,焦急地等车。再等两分钟,她告诉自己,两分钟叫不到车,她就只能拖着箱子去坐地铁倒机场快线,如果她跑着走,也许还能来得及。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希望飞机晚点过。

    一条信息悄无声息地跳出来。陈硕问:你们到香港了吧?北京大雪

    顾晓音站在雪地里,也顾不上客气与否,直接回了条语音:打不着车,估计要误机。

    陈硕直接把电话打了回来:你在哪?

    顾晓音犹豫了一下,形势比人强,她实话实说:“中心医院。”

    “算你走运。我刚好也要去机场,而且就在附近,你原地别动,我来捎上你。”

    顾晓音只差热泪盈眶,“太好了,谢谢你!”

    电话那边的陈硕倒是不自然起来:“别,我也不是专门英雄救美,咱也就是乙方的姿态摆得正。”

    顾晓音收了线,果然陈硕的车已经在转角,顾晓音看清车牌,朝那使劲挥手,车停在她面前,陈硕下车帮她把行李挪进后备箱。两人坐进车里和司机一合计,非得先送顾晓音不可。

    “幸亏我留了富余,不然这误机费我也得算到你们护生头上去。”

    顾晓音只是干笑,没搭话。好险,她想,这一路的惊魂未定,顾晓音直到在登机口坐定才想起她今晚还有另一个约会。她看了眼表,5:05。还好谢迅还没找她,她赶忙给谢迅打电话。

    谢迅听了顾晓音的解释后出奇地平静,他只是温声道:“一路顺利。”

    “好。回来我请你吃饭赔罪。”顾晓音不疑有他地挂上电话。

    那一头谢迅挂上电话,嘴角却带了一摸自嘲的笑。下午顾晓音等车时,他刚好去找谢保华拿饭卡。见顾晓音提着箱子站在路边,谢迅觉得奇怪,刚打算走过去看看,一辆车停在顾晓音面前,下来一个他见过的人,熟门熟路地拎起顾晓音的箱子。

    原来如此。他满心懊悔地想。果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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