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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密密的光 下 篇 第二十章 撒豆成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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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晓音的生活回到原来的轨道,比她想象得还要快。

    最近君度不太忙。不过那真的是最近的事。三个月前她和谢迅刚分手的时候,顾晓音忙得很,忙到她还来不及细想自己的事,一个月就过去了。最早是股市开始下跌。二级市场的流动性变差,一级市场却反而火爆了一阵,大家的上市项目都加班加点往前冲,生怕重蹈2011年的覆辙——有的公司错过最后一班车,然后遇上2012年漫长的资本寒冬,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该来的还是会来。君度的项目冲出去了一两个,更多的进入休眠:有的公司干脆利落地把材料收到一边,跟投行律所说声改日再会,该干嘛干嘛去了,还有的不太能接受现实,总觉得市场很快就能回暖,每周的例会甚至是招股书起草会都要照开。刘煜从不出席这些没有意义的会。绝大多数时候君度只派一个一二年级的小朋友去撑个场子,不显得太不给公司面子。不只是律所,投行和审计师显然也都是这样想的,大家心照不宣,每周都是各家那几个最年轻的小朋友去陪公司开个会。与其说是做项目,还不如说是心理咨询。

    搪塞不过去的时候,顾晓音他们几个资深点的律师会打电话进去点个卯——刘煜专门提醒过他们,每周在每个停滞项目上记录的计费时间不得超过一个小时。道理他们都懂。眼前的这些个项目,等市场真回来的时候,谁知道还有几个能做下去,刘煜如果不想减记太多律师费,就得把这个压力传给下面的人。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陈硕忠实地执行这个要求,每个将死不死的上市项目每周只花最多一小时。顾晓音觉得自己闲着也是闲着,该怎么干活还怎么干活,但只记一个小时的帐。罗晓薇充耳不闻,公司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该记的时间一分不少。刘老板明示暗示了好几回都没用,最后只好把她从几个项目上撤了下来。

    通常一个大所律师说自己不忙,那言下之意是最近的计费工时不多,或者,用顾晓音的话来说,工分不够。然而越是不忙的时候,找上门来的事往往越是又小又急。有好几个星期,顾晓音的工分几乎全是在正常工作时间之外挣的。总的工作时间比正常情况下下降了一半有余,但熬夜的日子还是那么多。

    顾晓音这个人最擅长的,是认清现实坦然接受。因此她调整了自己的心态和作息——白天要是没什么事,有时她遛去蒋近男家看表姐和小真,有时她陪姥爷吃午饭。

    邓兆真经常会问她最近的经济形势。他像每个长辈那样觉得自家孙女的工作既然跟经济沾一点边,就一定对国家乃至世界的经济形势了如指掌,全然忘了自己刚参加工作时,校长让他兼教历史和语文,还被他义正辞严地反驳过“革命的螺丝钉也是有形状尺寸的,怎么能不顾规格到处拧?”以前这种问题顾晓音一般推给蒋近男。现在蒋近男当了妈,她和顾晓音联袂出现在姥爷面前的次数大大减少,顾晓音只好勉强挑起这个重担。

    蒋近男夹层的事,邓家上上下下都瞒着邓兆真。只说蒋近男早产,生产时大出血,所以不得不在医院住一段时间,暂时也无法亲自照顾小孩。顾晓音陪邓兆真去看蒋近男的时候只说妇产科病床满了,不得不暂时安排在心外科的病房。这么拙劣的理由,邓兆真居然信了。也许是不忍心拆穿她们而装的,一家人心照不宣就好。

    顾晓音现在体会到没带谢迅正式见家长的好处——当时谢迅的考虑虽然令她不快,现在想起来是对的。分手后她忙,蒋近男在家养病,邓佩瑜忙着照顾孙女,谁也没心思管她这档子闲事。等朱映真百天时全家好不容易又聚在一起,邓佩瑜问她小谢怎么没跟着一起来,顾晓音只淡淡地说她们上个月分手了。

    全家都没说什么。在这个时代,年轻人的聚散和他们换工作一样,是常有的事。邓佩瑜觉得有点惋惜。因为谢迅的关系,蒋近男住院期间可算是受到了方方面面的照顾。按朱磊的话说,起码是司局级干部才可能有的待遇。从体制内转到体制外,邓佩瑜深深地明白有些待遇是钱买不来的,尤其是在这皇城根底下,因此她对谢迅的态度颇有改观。但顾晓音说分手她也没劝和。邓佩瑜想来想去,觉得家里有这种过硬的关系虽然好,可归根结底还是自家孩子的幸福最重要。小谢的条件委实还是差了点。

    可惜。

    顾晓音也觉得可惜。她还觉得遗憾,和一种对自己的瞧不上。可以说,命运玩弄了蒋近男,谢迅和她三个人。冷静下来后顾晓音觉得如果她能更理智,或者更强大,她应该不会跟谢迅分手。如果蒋近男是她大概就不会。于是当顾晓音想起谢迅,除了惆怅之外,还有一种她自己也不愿承认的愧疚感。

    顾晓音还小的时候,邓兆真爱对她和蒋近男说楼房不如平房好。论及原因,邓兆真最爱举的例子是住平房时邻居们互相照顾,一旦搬进单元楼,大门一关谁也不认识谁,尤其是那些大塔楼,按邓兆真的话说,“隔壁邻居都能一个月打不着一个照面儿。”

    现下顾晓音又想起了这话。分手后她躲了一阵谢迅,渐渐觉得没有必要,于是从前怎样,现在还怎样。她甚至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如果在楼里碰到谢迅,她要怎么打招呼。然而好几个月了,他们一次也没遇上过。1003的灯光时不时亮着,谢迅没有搬走的迹象。但他们就是这样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谢迅也有同感。有一次他过了半夜回家,走进楼道便听到脚步声——有另一个晚归的人在爬楼。他忽然激动了一下。除了顾晓音,谢迅几乎没碰见过其他因为晚归需要爬楼的人。他思想斗争了很久,决定等到十楼再偶遇,趁顾晓音开门的时候,他可以推开10楼楼梯间的门,像偶遇一样对她说:“好久不见,今天又加班了?”如果顾晓音没有恼,也许他们还有机会做回朋友。

    他正这么打算着,听到楼上吱呀一声门响,走在他前面的那个人拉开五楼的门进去了。原来并不是顾晓音,这个认知让他感到失望。楼道里重归寂静。谢迅在原地停了一小会儿,又继续往上走。只剩了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在昏暗的楼道里,踏,踏,踏地作响。

    听起来疲惫得很。

    “现在可以说说你跟谢迅到底什么原因分手了吧。”百日宴过了几天,蒋近男终于找到个单独盘问顾晓音的机会。

    “没什么特殊原因。谈着谈着觉得没意思了呗。”

    “什么时候的事?”

    “两周前。”

    “你蒙谁呢?”蒋近男挖出这个坑,就在这儿等着她。“我上个月住院那几天他们科的小医生还说好久没看到你了,问你是不是最近特忙。你找了个出差的借口,一次也没来看过我。我当时还觉得谢迅没什么异样,对我也还像头回一样照顾得很,就没多想。看来你那时候就已经把谢医生甩了,人家大概还想着挽回,在我面前表现的就跟没这事儿一样。”

    顾晓音就知道她瞒得过所有人,可蒋近男这一关却未必过得去,她要遮掩一个谎言,便需要创造无数谎言。而且说谎这件事,有一次就有第二次。顾晓音不愿意对蒋近男说谎,她选择把真相和盘托出。

    “其实我也无法判断他犯了这个错误是运气不好,手潮,还是上回那个孕妇夹层的阴影。”顾晓音说到最后,到底是帮谢迅辩解了一句。“但我想出了这事他躲着我,说明他自己也觉得他是有责任的。”

    蒋近男半天没说话。她知道自己手术时出了血管断裂的意外,可谁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些弯弯绕。良久,她开口:“这种操作本来也有一定意外的概率吧。好歹我活下来了,你也别太为这事心里过不去。”

    顾晓音怀揣这个秘密三个月,只觉不堪重负。听蒋近男此言,不由得眼睛一热。这三个月来她在心里无数次预演过跟蒋近男坦白的这个时刻,也不是没有想过蒋近男可能会这样回答。如果当日病床上的人是她,她大概此时满心是对谢迅走不出旧日阴影的怜惜。可命运偏不让这一切过关的如此容易,还差点赔上一个蒋近男。

    顾晓音深吸一口气把眼泪憋回去。“我明白你的意思。理智上我理解他,但是感情上我过不去这个坎。除了受害人是你,还有他的态度。如果他第一时间跟我说明情况,哪怕当时的错误再大些也许我也会选择跟他一起向你请罪——毕竟最后没有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可他没有。如果我们要一起生活一辈子,彼此间的坦诚和信任不是最基本的吗?”

    蒋近男看着情绪激动的表妹。更多的时候,适度的隐瞒和互相防范才是婚姻长期稳定的良方。谢迅这个经历过婚姻的人,也许正是因为悟出了这一点,才选择暂时对顾晓音隐瞒真相,免得她夹在自己和他之间难做。

    但这种道理跟没正经谈过恋爱的顾晓音是讲不通的。蒋近男深知这一点,也不想白费那个力气。更何况顾晓音这个人,大多数时候看起来特别能伸能屈随遇而安,可她要是轴起来,十匹马也拉不回。她决心和谢迅在一起的时候连平时怕的要死的邓佩瑜都敢正面交锋,现在要是钻了谢迅不信任她的牛角尖,谢医生就算有医疗事故鉴定报告自证清白,怕是也拗不回她来。

    他就自求多福吧。

    结论虽然是这样,蒋近男觉得,即使出了这个意外,谢迅仍然算得上她的救命恩人。毕竟按照顾晓音之前的科普,夹层病人最重要的是争分夺秒手术。那晚上若是没碰上谢迅,也许她根本活不到确诊的时候。想到这,蒋近男说:“你们之间的恩怨我不掺合,小真这个干爹还是要认的。本来我想找我大学同学当干妈还怕你心里膈应,现在反正你也不在乎他了,刚好。”

    顾晓音没体会到这个刚好好在哪里。但在她俩之间,一般是蒋近男说了算,就像大姨和她妈之间总是大姨说了算一样。本来她许久没见到谢迅,从前那些甜蜜的日子就像黄粱一梦,留给她的只有时不时向她倾诉感情问题的沙姜鸡。现在谢迅还是要做小真的干爹,除了光辉里,他俩又多了一个可能再度相遇的原因。

    顾晓音对自己说,她都能天天跟四舍五入前男友的陈硕当同事,眼下跟谢迅这一年见不上几面的局面,必须是小菜一碟。

    说到四舍五入前男友,顾晓音和陈硕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好友关系。至少是顾晓音这么认为。

    顾晓音和谢医生分手的消息陈硕很快就知道了。罗晓薇知道的八卦,可以默认为君度公司法组公告过的八卦。当然顾晓音也不是完全无辜——她跟谢迅谈恋爱这几个月里,光她的秘书就找谢迅安排了两回病人。众人听说顾律师谈了个中心医院的男朋友,都感觉自己离手握首都的医疗资源又近了一步。识相的为自己生病的亲戚找关系,还有那不识相的,一旦加上了谢迅的微信,恨不得就地变身看病中介。顾晓音为谢迅觉得烦,现如今一拍两散,更不想还得每个人解释一遍自己这关系已经不好使了。罗晓薇八卦起来虽然招人烦,但偶尔也能派上用场。她跟罗晓薇揭开底牌之后,果然没有人再有亲戚生病来找她帮忙。也许还有那已经加上谢迅微信的人直接找上门去,那就不是她这个前女友管得着的事了。

    事先张扬的八卦事件过去三周后,有一天刘煜召集陈硕罗晓薇顾晓音开早会聊最近的项目分配。陈硕出现时,手上提着三杯星巴克。刘老板从来不喝咖啡只喝茶,这三杯显而易见是要和罗晓薇顾晓音分的。自从陈硕谈女朋友,顾晓音早就拒绝了他从前的咖啡赞助。现今既然不只是给她一个人,顾晓音也没客气。

    陈硕把这当作某种许可。从那之后,他表现得就好像坐时间机器回到了从前,有事没事都上顾晓音那去坐坐。顾晓音见他表现得坦荡,便以坦荡之心待之。毕竟以前那么多年装坦荡都装了个八九不离十,更别说现在心里真正只余清风霁月。

    罗晓薇并不这么认为。据她的观察,陈硕跟女友分手应该在顾晓音和谢医生掰之前。陈硕这个人向来滴水不漏,从来没显得为情所困过,所以具体分手时间不详。这里面有没有顾晓音谈了男朋友这件事的刺激也很难说。但罗晓薇觉得现在陈硕的一举一动,都像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向顾晓音下手。别的不说,最近他们一群同事下楼吃午饭时,陈硕十有八九都不着痕迹地坐在顾晓音旁边,周五晚上还常常号召大家一起喝一杯或是进行别的娱乐活动。顾晓音毫不回应,要么是装傻,要么是真蠢。

    顾晓音完全没料到自己已经被分配到真蠢的阵营中去。毕竟她和陈硕大学里还经常一起吃饭上晚自习,互相在自习教室里帮忙占位。二十岁的两人若都能不擦枪走火,万没有现如今深陷窘境的道理。因此她心存感激——这些周末的活动让她不用费心思考怎样填补失恋后空出来的大把不知如何挥霍的时光,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可能正站在回头草的青青草原里,随时可能成为某匹好马的盘中餐。

    在这段不忙的日子里,顾晓音觉得她重新认识了自己的职业和生活。律师这个职业总是自视过高,但实际上,大多数客户找律师不过是出于必须,是一种“你有我没有那我可能就要吃亏”的心情,asenseofmissingout。既然是这种不得已而为之的钱,一般人都花得不那么情愿,而且以顾晓音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绝大多数客户既无法评判律师的水平,也不理解水平差距的后果。他们其实只是想找一个看起来值得信赖的人,对他们拍个胸脯说,你放心我帮你包了,完事。

    客户的这种懒惰和依赖心理很好的解释了为什么陈硕混得比她和罗晓薇都好。随着一个男律师年龄的增长,他在客户心目当中的可信程度会与日俱增,女律师就完全没有这种红利。当然,不仅是客户,老板们也是这样想的。刘老板就曾公开说某某律师曾经为了和丈夫团聚而从香港搬回北京,只要有这么一次,就说明在她心目当中,事业不是第一位的。

    因为有计费小时的存在,律所的工作就像是个吃派大赛,吃得越多,越好,收到的回报就是更多的派。在眼下这个粥少僧多的时候,刘老板但凡有新客户,都直接交给陈硕。这么搞了几回,罗晓薇先坐不住了。她去刘煜办公室闹了一场,指责刘老板背信弃义,当年把他俩一起从明德带来君度的时候说得花好稻好,现在稍微有点考验,立刻厚此薄彼起来。

    刘煜一点不着急,他等罗晓薇把该说的话都说了,该发泄的情绪发泄了,才不急不忙地把罗晓薇平时让小朋友上项目电话会充数,自己消失两小时做瑜伽,又或是找秘书帮她改招股书,算自己的计费时间之类的事给罗列了几样。见罗晓薇脸色稍变,刘煜满意地靠回座椅后背:“就我所知,这种事还有不少。你要能拿出陈硕一样的敬业精神来,保证现在项目只多不少。我既然带了你们俩来,就是想把你们俩都推上合伙人的,但以今年的形势看,整个公司法组能升几个都很难说。我这也是为了有策略地一步一步来。今年把他推上去,明年业务量回升了,刚好可以全力推你。”

    刘煜在最早开始布局淡季工作分配时就仔细考虑过。顾晓音是不会争的——她既不是那种性格,更加不可能和陈硕争。如果罗晓薇来争,他就先敲个大棒再甩个甜枣。因为早有准备,刘煜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自觉罗晓薇不可能还有意见,他信手抄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的茶杯满上了点,还给罗晓薇倒了一杯:“客户刚送我的金骏眉,还不错,你尝尝?”

    罗晓薇到底没彻底驳了刘老板的面子。她接过茶杯,却没放到嘴边,只道:“刘老板,你这画饼方法还是跟明德李老板学的。咱俩这么多年交情,你对我不用这么讲究方式方法。反而是我得提醒你一句,我这种你觉得能力不够的女律师,是从律师助理起跟你一个项目一个项目做过来的,从来没拒绝过你的项目。现在你这么费心培养陈硕,宁可拿我给他当垫脚石,最好确信他会永远留在这里,不会像当年你自己那样,带着客户另起炉灶。”

    说完这些,罗晓薇把还没喝的茶杯放在刘煜桌上,走了。

    刘老板许是良心发现,许是受到罗晓薇最后那句话的触动。总之他等了两三天,然后主动找罗晓薇聊,许诺她后续的项目公平分配。只是罗晓薇虽然貌似胜利,然而大势不可违,市场进一步低迷下去,陈硕也变得和她们一样闲。

    所以说律师和医生这两个职业还是有本质的不同,人可以不需要律师,却不能不看病,因此她能有这么闲的发毛的时候,谢迅却是一年一年像永动机一样的忙。顾晓音在心里这么想,对蒋近男说的却是:“其实你真的挺幸运的。在市场低迷的时候休产假和病假,等你休养好再回去上班,项目肯定都回来了,你也不用像我一样一边闲着一边总觉得自己什么时候就保不住饭碗。”

    蒋近男嗤笑一声:“相信我,真的,肯定还是不生孩子最幸运。”

    她这句话说得三分玩笑七分自嘲。赵芳对小真留在姥姥家这个安排十分之不满意,却又无可奈何。可一个人有了不满意,总得用什么方式发泄出来。赵芳回回往东边跑,总是先去邓佩瑜家看小真,再去棕榈泉看蒋近男。回回赵芳都得委婉地指出邓佩瑜或者月嫂的几个错处来。今儿是奶瓶敞着搁——北京那么大土,奶瓶怎么能敞着搁?明儿是孩子尿了拉了用湿纸巾擦屁股——这湿纸巾方便是方便,谁知道有没有化学成分?今儿觉得穿太少了不够暖,明儿又觉得捂着对身体不好。当然,这些是每个新手母亲必须经历的育儿原罪。可母亲自己这样是一回事,婆婆这样又是另一回事。更何况赵芳极有策略地不跟邓佩瑜直接提,她把这些意见先“委婉”地跟蒋近男说一遍,等朱磊回家,她再单独苦口婆心地跟儿子说一遍。

    于是每回蒋近男得从赵芳那儿听一遍,再从朱磊那儿听一遍二手的圣意。她打定主意,身体再恢复一些就把孩子和保姆全接回自己家,好歹堵上赵芳那张嘴。

    顾晓音听着蒋近男的抱怨,只觉不可思议。她从她妈妈那里听到的二手信息,是朱磊妈妈如何去大姨家只当甩手掌柜,一点要帮忙的意思也没有,令大姨十分不满,又不想让病中的女儿烦心,只能对自己妹妹吐槽。

    但她当然没有把这些说给蒋近男听。

    顾晓音从蒋近男家里出来,拿出手机叫车。星期五的晚上果然打车难,顾晓音如愿看到自己前面排了海量的人,坦然地给陈硕发了条信息:“我这儿打不着车,你们先开始,我乘公交过来。”

    若是平日,顾晓音就直接回家了。今日不同往常,刘老板下午忽然说晚上请大家唱歌。这么九十年代的娱乐方式,也只有刘老板能想得出来。罗晓薇心知刘老板有笼络她的意思,只说:“怕是最近暑假他老婆带儿子出门去了,刘老板一个人在家无聊,抓我们陪他玩。”顾晓音早计划好下班去看蒋近男,但老板组织的娱乐活动,虽说是自愿参加,却很少真正如此——除非是加班,给老板挣钱的时候,娱乐老板才被迫靠边站。

    顾晓音预备点个卯就走。到了那里,却见气氛高昂,刘老板和罗晓薇各持一麦,在唱《广岛之恋》。她在角落坐下,陈硕凑到她身边说:“你来晚了,刚才刘老板唱《隐形的翅膀》,那盛况你没看见。”

    事实证明当晚盛况迭起,错过一个根本不值得惋惜。刘老板唱起歌来还是九十年代风,喝酒却年轻得很,喜欢玩深水炸弹。顾晓音抵挡不住喝了半杯,立刻觉得头重脚轻,靠在沙发上不省人事。

    到了十一点半,陈硕向刘老板告辞,要送顾晓音回家。刘煜醉意已浓,却还没尽兴,不由道:“你让她在沙发上睡就是,这么早走多扫兴。”陈硕只得把顾晓音公寓12点停电梯的情况解释给刘老板听,“再晚就得好几个人背她上十楼了。”

    陈硕最终还是被放行。走出喧闹的KTV,顾晓音在夜风里似乎清醒了不少。然而陈硕没能放心,坚持将她送回家,看她踏进1004的门,才终于道晚安。他看了看表,11点55分。陈硕大步走去电梯,谁知道这么老的破电梯会不会提前几分钟下班。

    电梯门在一楼打开,陈硕正要出去,却见电梯口站着一人。深更半夜的,他倒吓了一跳。那人像也没想到电梯里还有人,盯着他看了两眼。陈硕侧身迈出电梯,那哥们走了进去。

    掐点掐的这么准,这哥们儿不会被关里面吧。陈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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