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个年逾七十的老太,侧歪在病床上,看黑子坐在床边为我把苹果削成小块,然后吃掉一半,给我留了几块。
“你要控制水分摄入。”她嚼着苹果叮嘱我。
住院这几天来闷得很,想开个电视看看也全是外文频道。黑子随身携带笔记本,沉默地坐在床尾的双人沙发上码字。黑子独自运营着公号,我们之间仍旧留有那日的隔阂,她有意无意的和我聊起马鹿小姐之后的脚本,我竟然不自觉的和黑子讨论了起来,陆三秋的事情虽然沉重,但是马鹿小姐因为黑子的存在,也给了我再继续的勇气。
腹水经过两天治疗已经基本减退。我向医院表示希望留下来打完剩余的促排卵针,直接进行取卵手术。黑子和魏玮都反对我的决定,医生也说身体情况欠佳,不用操之过急,可以回家休养几周,等下一个生理期再重新打针促排。我拒绝了。
我对黑子说重新打针很痛苦,其实不然。我只是怕现在终止的话,下一次未必能重新鼓起勇气。
所以我必须让自己立刻直面。没有planb。
所幸的是,B超显示卵泡发育情况良好。诊所为我预约了36个小时之后的手术。现在除了静静等待,我好像也做不了其他事情。监控腹水的仪器撤走后,我又能恢复正常人的饮食了,但黑子还是每天带来家里特制的无盐餐。
“太难吃了!”我每每对她抗议,“求求你们让我吃病房餐吧。”现在对我来说,连原本嗤之以鼻的寡淡西餐,都是美味的。
“魏玮每天变着花样给你煮吃的,你还不领情。”黑子怒斥道。
我只好闭嘴。
我知道这些白煮荤菜都是他仔细弄干净了搭配的,很难想象一个大男生除了训练,就是穿梭于主妇们云集的超市和厨房,画面感人。这么想来,我发现黑子眼光真的不错。
魏玮此刻蜷着过长的双腿,横在病房的沙发上用手机看直播。听到自己被点名,背对着我们挥了挥长手臂,说了句不用谢。
他也几乎每天都来报道。一开始黑子嫌他在我们讲话不方便,一个劲催他快回学校,后来我都不好意思了,直接对他说我身体无恙,占用他时间太不好意思。只是无论用什么借口,他都以我俩跟医生沟通有障碍,他不放心为理由坚持着。
“什么呀。”黑子趁他出去买饮料对我愤愤地抱怨,“我看他就是想来跟那个护士小姐姐聊天!”
我笑黑子小气。
之前在门诊帮过我好几次的护士姐姐的确来过病房几次。我也看她主动找魏玮聊天,虽然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但我能肯定魏玮看她的眼神里没别的内容。
魏玮推门而入见我们脸色神秘,追问发生了什么。
我立即告诉他我在跟黑子吹你的团战技术。
在我们都玩的这款实时对战游戏里,魏玮的确是个高分男神,惊喜地发现这一点后,我的日常就变成了病房开黑,消磨时光。黑子对游戏知之甚少,并不知道我们在谈什么,只好坐在远处围观。有几次私下里她喊我教她,下好app后没试几把她就退缩了。太难了,这辈子也学不会!她赌气地把手机丢进包里。
“我的剑很快,但我的心很慢。”他总是在玩绝活英雄的时候念叨这句不明所以的话。
魏玮打游戏的时候话会变多一些,常常边CARRY边指导我这个小辅助该怎么玩。我发现高分男神并没有那么难以相处之后,也渐渐放松了许多,不再担心犯蠢被他看到。几天时间他带我上了两个段位。有时候我想,如果再小个几岁,我也应该会喜欢这样的男生,喜欢这样简单纯粹的快乐。可惜也只是想想而已。我知道自己会产生这种念头,只是因为陆三秋带给我的苦楚太多,所以一点点甜都能让我异常敏感。
他们在晚上十点半离开。
“我帮你盯着呢,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临别的时候,我拉住黑子悄悄说。
黑子看看我,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你好好休息。
要是那个时候我不是满心想着自己的事情,能多留意黑子的感受就好了。
第二天中午,我如期被推入手术室。因为要空腹,所以当麻醉师告诉我,我们要开始全身麻醉的时候,我心里只想着快来吧我真的好饿,睡一觉就能吃饭了。
在他给我静脉注射时,我还在用蹩脚的口语跟他设法沟通,接着他给我罩上面罩,没几秒我就失去了意识。很神奇,在我沉睡的时候,医生将用微针刺穿阴道,取出几十颗卵子。自称是胚胎专家的人通过仔细观察比对选择质量足够好的,然后放进高度浓缩的脱水冷冻保护溶液里,最后投入液氮。我没法想象一个陌生人通过仪器端详你放大千万倍的卵子。所以睡着也是不错的选择。
不过一个小时,我就醒了。
“林汐……”黑子神色凝峻地坐在床边喊我。
“哎?”我看着惨白的天花板,视线还有点不聚焦。
“痛吗?”她牵住我的左手。我感觉到她温热的手掌敷在我冰凉的指尖上,于是左手的麻木感在一丝丝消退。
可能麻醉的药劲一时难以彻底消除,我说我感觉不到小肚子疼不疼,希望等会药劲过后不会太可怕。
她沉吟了一下,对我说,“林汐,事情呢有点麻烦。医生说提取的卵子质量不够好,不建议冷冻。咱们休整个把月先把身体养养好行吗。”
她说得很小心,一直盯着我的脸看我表情变化,生怕刺激到我。
她不知道我并不是全然没考虑过这所有的情况。所以我没花任何时间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我把手翻过来压住她的手掌,用我尚能使出的一些力气拍拍她说,“我懂啦,我猜到了。”
我也不想让她和魏玮,这两个完全与我的麻烦不相干的人,为了我整天提心吊胆,在我面前还要故作轻松。那样太累了,也很不公平。
魏玮帮我办好出院手续,离开的时候医生问我是否过后仍要冻卵,我听懂了,点头默认,我看到魏玮在一边皱起眉头,我没见过他凶起来的样子,以为他实在被整件事情惹烦了,因为他今天还没跟我说过一句话。
我们一行三人,沉默地离开了医院。
当天晚上,黑子就从家里消失了。
我趿着拖鞋上上下下找了三圈。我不过午睡起床,她就像只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别找了。”魏玮叫住正在一楼储物间发呆的我,他说,“黑子回国了。”
“回国了?”我用这两周以来最大音量难以置信地问他,“不可能,她没跟我说就走了?”我的脑中轰隆隆的直响,黑子还是在怪我要关掉马鹿小姐的事情吗,只是在等我做完取卵手术才走?可是黑子也知道我内心的选择啊,这几天我们已经慢慢开始讨论马鹿小姐的未来,恢复如常了。黑子怎么可能会突然离开?
“那我不知道,”魏玮低下头揉揉鼻子说,“我只知道她搭今晚的航班走了。”
我立刻感觉到这不是魏玮之前讲话的样子。我怀疑地扯住他的手臂,表达自己对他所提供的信息极度不满。我说,“我不在这些天你们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你把她气走了?”
魏玮不敢抬头看我,他心虚的状态让我猜到了黑子这些天心情低落的原因。
“你是不是拒绝黑子了?”我直接问他。
……
他终于抬头看我的眼睛。这么近的距离下,他漆黑的眼珠里倒映着我因为急切而略微变形的正脸。这双眼睛水光潋滟,山色空蒙,我实在挑不出一点毛病,可我现在一点也没有心情去欣赏。
“是不是?”我又拔高声音,问了一遍。
“是的。”他终于开口说。没有眨眼,一直注视着我。
我一时语塞。调整一下思路,我继续质问他,“为什么?黑子……黑子不是那种被拒绝就玩失踪的人,到底怎么了?”
“因为你。林汐。”这次他没有半秒犹豫,盯着我的脸认真地字正腔圆地明明白白地告诉我。
我心里想过千万种可能。黑子的攻势操之过急,魏玮觉得自己职业上升期不愿分心,或是他早已另有心仪的女孩,我怎么没想过罪魁祸首就是自己呢?
魏玮好像说出了一直以来的心事,恢复了小动物般稚真的表情。他真的不适合掩藏心事。
其实我早就该感觉到这一切不对了,在魏玮每天为我奔波的时候。我心底深处一直有这条默默的担心,但我选择忽略它,我以为自欺欺人就能瞒天过海。
我的剑很快,但我的心很慢,慢到只能装下一个人。我怎么会不知道那个游戏英雄的背景故事呢?
要是那些时候我不是满心想着自己和陆三秋的事情就好了。
我忽然之间恨透了自己。那种厌恶感像一缕毒气从心间蒸腾起来,挥发到身体各个角落。魏玮和黑子,两个拥有多么澄澈灵魂的人,因为糟糕的我,一切都错了轨。我才是那个该消失的人。谁愿与恶毒的女巫相伴?等他们看透这一点,他们都会离我远去。
而我首先失去的,就是黑子。
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她。
自私、冷漠、自欺欺人。
我什么时候竟成了陆三秋的模样?
我回到三楼卧室,把自己关在里面。我没法面对魏玮。
我很想给黑子发信息,这样她明天一落地打开手机就能看到。我编辑了很长很长的内容,来表达对自己近阶段处理失败的人际关系的歉意。可是读了好几遍总觉得话不对味,越描越黑,显得自己更加虚伪,最终又清空了内容。
这件事情,恐怕还是要当面与她说清。
未料到的是,晚上十一点整,马鹿小姐的公众号居然准时更新了。想必是黑子提前设置的定时推送。
那我走了啊
我坐在机场休息区厕所的马桶上给丁宝发了条信息,我说我走了。
他秒回,好,一路顺风。
这样没头没尾的对话默认结束了我们毫不复杂的关系。
起因是前阵子我第一次去他学校体育馆看他训练的时候,他没有跟朋友们介绍我的身份。
我还挺介意这事的,可能是他们在国外待惯了所以没有这种礼仪,也可能是球场太嘈杂了并不适合一一介绍,也可能是他压根不想介绍我。反正我坐在休息区直到他训练完独自来找我。
我怕他以为我是那种只进入身体不进入生活的女人,所以从学校回家后,我严肃地跟他讲了这个问题。
他说没有跟队员们要好到主动介绍对象的地步,而且这边会默认为这种场合的男女是恋爱关系。说完又建议我不要总是疑神疑鬼,让人猜不透。
导火线是前两天我又去陪练,我也真是闲得发慌了才去自讨没趣。他们校队坐冷板凳的替补中一个华人模样的队员见我无所事事,便来和我搭话。我在与他的聊天中得知他与同校前女友轰轰烈烈的故事。最后他问我,你是他姐姐吗?
我心态就崩了。
这两天我们都是在冷战中度过的。我其实很熟悉冷战的模式,但是真正与一只长得特好看的小奶狗冷战时,你才会发现自己心理负担特重,不是说说的那么轻巧。最后你多半会变得患得患失,他却仍旧潇洒自在。
在我们不讲话的时候,我想了很多。为什么我会处在现在这么辛苦的关系里。我之前那么喜欢他,长得好看,会撩人,说话声音又好听,会穿衣服,又会照顾人,还有才华,开心的时候能一句话把我哄得晕头转向,吵架时候让我难过让我迅速减肥。我真的太喜欢他的所有“人设”了,他除了没那么喜欢我之外,竟没有别的缺点。
当然还有一点我一直选择性无视,就是我对他的迷恋,几乎全部源自于对衰老的恐惧和对他年轻生命的向往。
想明白这一点后,我忽然觉得一切索然无味。
我定了今晚的机票。他没有阻止我。
读完我才惭愧地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就魏玮的问题和黑子深聊过。在虚构的故事下,这些字的背后是否就是黑子的真实想法,她觉得自己被忽视。
楼下已经有网友评论:马鹿小姐好像和谁在一起都没有很快乐,至少文字里感觉不到。黑子回复他:因为快乐都没什么好写的。
我能想象到在机场办理手续,一切妥当后悄然离去的黑子,决绝如阵风过境。她飞快地用手机后台回复了这句话,因为快乐都没什么好写的,然后为自己聪慧机敏的反应力兀自笑了一笑。
“我还是希望你眼中映出的我是坚强而温柔的,就像漫画中完美的英雄一样。”她在留言区如是写道。
天知道我有多后悔。甚至在陆三秋离开的时候都不曾有过这种心情。
马鹿小姐现在全然变成了黑子的模样。只写失恋,也没有热闹的社交,有一天我发现她甚至还学会了抽烟。
失恋的马鹿小姐保持着日更,而我与黑子持续失联。
其实我有给她发过一条信息,说有空的话想跟她谈谈。可她并没回复。我也试图登入公众号后台,但是马鹿小姐的密码已经换了。我想着,或许和上次一样,我也应该给黑子一些时间。
我为了能尽快恢复身体,早些解决手术问题,每天尽可能多的在家卧床,魏玮仍会每天为我做营养餐,我照吃不误,却跟他说明这期间麻烦他的事情都会在离开美国的时候换算成报酬支付给他,并且和他申明,不需要他假扮马鹿小姐男友之后,我们只是前同事的关系。
他不置可否。
这天晚上我又在开饭前执着地想搞清楚一只乳鸽的价格,他被我连日的反复询问惹急了,直接搁下碗筷径直离开家门。我意识到我的抵触情绪可能有点太过了,已经影响到他的日常生活,于是决定默默记账,按市场价估算。
小空对黑子的事情一无所知,所以他常常在失口多言的时候被魏玮的眼神杀回去。几次三番,他也学乖了,都很少与我同时出现在公共区域。对于这些小细节,我打心底里觉得抱歉,可是我无能为力。如果身体允许,我即刻就会结束这趟糟糕的旅程,但我现在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白天一个人在家,很多时候我会产生幻觉,好像我还在工作室里,黑子就坐在我背后的位置上。不久前与陆三秋告别的时候,我确信这趟美国我是来对了的。但现在,我彻底茫然了。
无数个难挨的静谧夜晚,我心中只有一个声音最为清晰。
我一定要完成冻卵,不然我肯定会后悔。
回诊所复查的那天清晨,魏玮很早就来喊我起床。
“早点去,检查结果好的话我带你去看比赛。“听起来他今天心情不错,从门板后都能感觉到一种昂扬的气场。
一周多以来第一次出门。我觉得清爽极了。在开去的路上,我第一次认真观察魏玮。他两米多的个子,坐在车里,过长的双腿以一种无处安放的姿势抵在中控前。这种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摆放状态让我感到新奇。还好他坐高与我没有相差太惊人,否则难免产生一种小学生被爸爸带去开家长会的既视感。
医生例行检查过后告诉我,身体损伤已无大碍。但是想要再次计划冻卵,至少得等上两个月。
真是晴天霹雳。我哪里知道这么简单的手术讲究这么多。
医生问我是否签证期不够,那样就只好回国重新申请。
我告诉他,时间足够,但是没想过要待这么久的。
魏玮全程为我翻译。他插话对我讲,“要不然算了,你别做了。”
我瞪了他一眼,用我贫瘠的表达方式直接告诉医生,Iinsist,twomonthslaterisok.
我的主治医生估计也非常纳闷,这个姑娘半个月来换了两个陪诊男生。一会冷冻胚胎一会冻卵,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对医生友好又不失礼貌地点头微笑,表示这里我说了算。
魏玮这次没有带我去校体育馆。既然不是在UCLA,我也搞不懂这些比赛的规格,再加上也没有很精通篮球比赛的规则,所以我坐在观众席上最大的乐趣就落在了那些生机盎然的大学生球员身上。
魏玮把我丢给了上次在校队打过照面的队友阿晓,对他说,你帮我给林汐在我们学校座位区前排找个地方坐。然后对我很严肃地说,“不要到处乱跑,这里不是学校。留在座位上等我回来找你为止,听到了?”
听到了?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无视长幼礼貌的语气同我讲话。更匪夷所思的是我竟然没有反应过来,还乖乖地接了一句好的。
然后他立刻从休息室外拥挤的人潮里消失了。
阿晓为我找了二楼看台最前排的位置,又叮咛了一遍别乱走动。
我悻悻地问他:“魏玮会上场吗?你们要打多久啊。”
他瞥了我一眼,表情挺惊讶的,他说魏玮没跟你说过吗,今天是特重要的一场客场比赛。魏玮作为主力大前锋没意外的话肯定要打满的,不像我,坐在板凳上等机会……哈哈。说着他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哎,奇怪,魏玮他怎么还不出来热身?”他一边往看台下张望,一边喃喃自语。
“我先下去了啊,等会教练要点人了。”他匆匆离开。
这便是我看的人生第一场篮球赛。
四十多分钟的比赛,因为犯规暂停等我无法区分的原因而延长,快一个半小时的时候我实在坐不住了,跑去一楼入口处的自动贩卖机买饮料。等我再回到看台,老远就看到魏玮高大醒目的身影定定地待在我的位置上。
我悄悄从后面靠近他,觉得他的背影看起来莫名的落寞。
“嗨!”我忽地伸出右手晃到他眼前想吓唬他。
怎料他一把握住我的手腕,就要把我整个人拉到他怀里,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呈现一种奇怪的状态与他对峙着。边上漂亮的美国女学生好奇地打量起我们来。
“怎么啦!”我着急了,吼了一句,“别人看着呢,放开哎。”
“我是不是说过别乱跑?”他不肯松手。
“我就是买水,我没出门。你该不会觉得我连自动售货机都搞不定吧。”我边说边朝他摇了摇手里的可乐。
他闷闷地哦了一声,这才松开手。
喏,我看他不太开心,以为比赛情况不乐观,于是想把可乐让给他。
他接过去的时候我才发现,他身着早上出门的灰色帽衫,黑色长裤,浑身上下也没有半点汗湿,显然不像是从球场上下来的样子。
“那个……阿晓说你是主力啊,你怎么不上场?”我忍不住问。
“今天状态不好,没让我上。”他用简短几个字堵回我的八卦。
我怕再做议论显得自己业余又多事,于是只好住嘴。
他低头沉思片刻,叹了口气,拉开可乐的拉环。
噗。
四溅的碳酸水把他双肘打湿,还有少量气泡饮料沾到他的鼻尖、嘴角、和睫毛。
“林!汐!!”他像只炸毛的狮子,狂吼我的名字。还好随着场内响起的欢呼,他的叫声被淹没,他怒视着我。
我慌忙弹开三米以外,用我最真诚的表情告诉他,我什么也不知道。
真的不是故意一路摇晃它的。
我怎么知道你会来?
我才没想让给你喝……
解释到最后他哭笑不得,用袖子胡乱地擦了下脸,告诉我算了。
我举手发誓,晚上帮他洗外套。
他倏地站起来,像大型食肉动物拎起兔子一样,把我带离看台。
“现在就回去帮我洗。”他假装生气命令我,却掩饰不了眉眼间走漏的欣喜。
我在阳台洗帽衫上的污渍,花了半个多小时。这数倍于平时洗自己衣物的时间,我发现男生的衣服面积一大以后真的是难洗,更别说魏玮这样的巨兽,穿的衣服有多长了。
他在厨房做午餐。期间来监工过几次,嘴里说着视察,实际最后还是帮我拧干了衣服。毕竟我实在无从下手了。
待我终于完工,夸张地锤着老腰回到客厅,他已经做好了一桌饭菜。
“你腰痛了吗?”他立刻问我。
不,我连忙说,有点酸,不痛不痛……你别瞎紧张。
“那就好。”他点点头,示意我快坐下。
“我做了板栗红烧肉,听说你最喜欢吃。”他开心的时候说话语速略微变快,脸上有孩子样的焦急。
肯定是听黑子说的了。不用问就知道。想到这里,我的心情又沉了一沉,仿佛回到了那个泥潭里。魏玮的脸与黑子的交叠在一起,他们一起问着我,为什么?
他看我脸色不对,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
我们尴尬地沉默了几分钟。我本想随便吃几口饭菜就起身离开,没想到他先开口了。
“林汐,我想跟你说件事。”他双手交握,骨节被按地隐约发白。
“你答应我别生气好吗,先听我说完。”
听他语气里带有让我于心不忍的恳求意味,我心软了,我说,你说吧我听着。
他说,“我上午又去过诊所,把你的手术预约取消了。”
他说完这句话,我还傻在原地。我说,你去取消了,你怎么做到的?
“我又开回诊所,用你的医疗卡以家属名义找主治医生,代你取消的。”他的眼睛不敢看我,越移越低,直至回到自己面前的盘子里。
他这几句话在我脑子里绕了半天。
哦,我忽然大笑起来。我说,“魏玮,你以为自己是谁啊?你凭什么帮我决定要不要啊?是不是有点太搞笑了。连我爸妈都不能帮我做主好吗?”
我笑的声音很大,大到有点变得不像我原本的声音了。
“很好玩吗?帮我做主,还要骗我?好玩吗!”
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停不住地说了起来。越说越激动,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全身发抖,基本上是在用吼的。我忽然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干嘛。
“林汐。”他看不了我这样失态,站起来走到桌对面,扶住我双肩,一字一句对我说,“林汐,我喜欢你。我想你早就知道了。我不想看你这样对待自己的身体。我请你冷静一点。”
“你说喜欢我。”我横着眼睛看他,他并不回避我的逼视和冷笑。
“你才不喜欢我,谁会喜欢我这样的女生。你只是看我可怜!你才多大?就懂得爱了?我没时间陪你们这样的小孩玩儿恋爱游戏。没错,我是个失败者,但我也不需要你这个自以为是的救世主。你才应该醒一醒……求你放过我吧。”
我咬着牙根一字一顿说完这句话,便不再和魏玮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