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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流天才论 正文 第42章

所属书籍: 二流天才论

    第42章

    半决赛是竞争最激烈的一轮,会直接淘汰一半选手。余颂的手臂状况一直没改善,冷敷热敷都试了几遍,结果只是肩膀位置多了一块明显的膏药红痕。

    虽然听着夸张,她倒还真考虑起虞诗音的建议,怀疑是自己不够投入。她就是这样的脾气,别人给的建议就算再夸张,也有可取之处。亲近的人说的话,她更是不质疑。以前安思雨信誓旦旦告诉她学校种的苍耳能当药吃,她就相信,偷偷摘回去要泡茶。好在及时被母亲发现,挨了一顿骂,免去一场食物中毒。

    想到安思雨,她又生出些酸涩的甜蜜。他们的关系就像是这场比赛,上台前忙着胡思乱想,真开始演奏了也就不过如此。她一直害怕他鄙夷真实的自己,但她的真心也是对他剖析最多。等比赛结束,她下定决心要和他道歉,只要他能原谅,她就信他们能天长地久。

    她偷偷给安思雨发了条消息,道:“你现在一切还好吗?”

    没期望回复,但安思雨没头没尾回道:“我在忙一些事,后天要去机场。现在不方便回复你,你等我一下。”不知道他是出差还是要旅游,又或者是他赶来见她了。她不敢问,生怕希望落空。

    半决赛的赛程很长,一共有五天。余颂在抽签的运气几乎成了习惯,又是最后一个上场。她前面是孔正熙和莱娜贾诺塔。

    孔正熙弹的是莫扎特降B大调第二十七钢琴协奏曲。他的琴凳特别低,余颂记得上次在日/本不是这样的。他坐下时大腿几乎要碰到琴,她听着他的琴声,领悟出来这是为了方便发力,整体的重心压低。虽然弹琴主要靠手臂,但如果核心能稳定发力,手在按键时也能更有力。这是她做平板支撑悟出的道理。高音弹得很好,厚重不尖锐,这是手部的力道暗发。

    音乐是艺术,情感和领悟很重要。可音乐比赛是技术,奇淫巧技少不了。她提前看过孔正熙的采访。他每天从五点开始练琴,一年只休息三天,为了维持状态几乎不与父母说话。他们是同类,又或者说东/亚的钢琴家总共享一种宿命——父母安排,刻苦练习,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只为出人头地。片刻都不容懈怠,向上爬,永无止境。向下跌,万劫不复。

    轮到莱娜贾诺塔上台,她似乎因为孔正熙产生不小的压力。第一首曲子她就有失误,八度跳动竟然有溜音,之后她想加快节奏弥补,却让后面的演奏连续错音。连续的失误后,她竟然开始忘谱了,几乎是乱弹了一个小节。余颂旁观都替她害怕,想象那个场面。汗流浃背,面颊发烫,手指颤抖,越是想要回忆起音符,越是翻腾着耻辱头脑里搅成一片,恨不得立刻逃走,但比赛还在继续。

    演奏戛然而止,莱娜停在琴前,竟然哭了出来,这眼泪的份量十足。毕竟是青年钢琴家在国际比赛上的首秀,又是现场直播,镜头背后是成千上万惊诧的眼睛,正盯着看这名留史册的大失误。如果不能及时挽回,她的职业生涯都将夭折。就算能挽回,她这一轮出局已经是必然。

    停顿了一分钟后,她又重新开始演奏,这次的发挥堪称完美无暇,自也不是为了比赛,完全是钢琴家的尊严之战。再惨烈的失败也是要咬牙坚持到最后。到她起身鞠躬谢幕时,评委席中响起了掌声。等她退到后台,所有在场的选手更是一齐向她鼓掌致意。

    余颂自然也心怀敬意,但更不乏疑惑。莱纳的失误不像是心理因素,因为她在前两轮没显出多少怯意。是不是场上有什么东西干扰了她?她边想边走上台,忽然领悟过来,是灯光。

    舞台上的灯光是按成年男人的身高调试的。男钢琴家的坐高高,影子不会落在琴键上。可莱纳和余颂一样是中等个子的女人,坐上琴凳时,上半身的影子会盖住黑键。要避开这个问题并不难,只要把琴凳调高些就好,只是不用习惯的坐高演奏,她担心不便于发力。手臂依旧是断断续续的疼,她都不知道是恶化了还是在恢复中。

    更专心些。她终于没有调琴凳,只是劝自己不要看琴键,练得熟了,手指自然有主张。她弹的是勃拉姆斯的d小调第一钢琴协奏曲。其实这首选曲也很出格,但她就想弹勃拉姆斯,她人生一切关键的时刻都在弹勃拉姆斯。

    演奏没开一个好头,她还是太在意手臂伤,收着力,颤音的起伏太弱。出了乱子,她倒也不慌,专心沉浸在里面,想的不是比赛,而是关于弹琴的许多旧事。

    那时候周修达还活着,手把手教她弹勃拉姆斯,指点道:“不要表现悲伤,要体会无言的沉重。”有时候虞诗音也会来串门,聊天,主要还是为了吃点心。安思雨与她是交替来,他们碰面就要吵架,但都很爱吃甜食。大家一起在旧琴房吃了蛋挞,那么多年过去了,那年店还开着吗?估计是倒闭了,因为实在太难吃,他们只是很开心罢了。召唤来这么在意的人,钢琴其实待她不薄了。

    再回过神时,她已经在起身谢幕了。弹得如何,她自己也不知道,却有好的预感。因为她是在清醒的一刻才发觉手臂已经擡不起来。

    当晚就宣布结果,余颂和孔正熙顺利进入决赛。六个人里决出前三名,走到这一步已经是光芒万丈。经纪人发消息来,说已经有几家杂志关注到余颂,不管结果如何,就提前预约比赛后采访她。其实他们是在她身上押宝了。失败者的经验不值得分享,他们是赌她能进前三,到时候媒体蜂拥而至,能抢个先机。

    但余颂没那么自信,前两名是没指望了,韩/国选手在国际比赛中有很多不外传的技巧,孔正熙的力量感又胜过她许多。后面还有一位法/国钢琴家紧追不放,他的曲风灵动,瞬息万变。她也是自愧弗如。更别提手臂的伤势,酸痛到这地步,精神胜利法也很难奏效了。于是又变成当年在日/本的局面,她最好的发挥也就是争二保三。

    但今时不同往日,她早就不是个哆哆嗦嗦的孩子。尽力而为,比赛本就有许多意外,这次就算不得奖,她自觉也无愧于周修达和虞诗音。

    余颂哼着小调从音乐厅往酒店走,出了电梯远远就看到安思雨。他果然是来找她的。哪怕发生了这么多事,他还是愿意来找她。她一阵难言的欢喜,几乎是小跑着冲到他身边,迫不及待想告诉他,自己也很想念他。可安思雨却没第一眼看到她,他正忙着和姜宏吵架。

    姜宏虽然无缘决赛,但还是自费在酒店多住了几天,想第一时间看到结果。自从余颂顺利晋级后,他对她的态度也微妙起来,在走廊碰面反而会紧张地快步走开。技高一筹奈何不得,就算不情愿,他骨子里也有些尊敬她了。

    姜宏似乎在拦着安思雨,手臂挡了又挡,道:“我本来以为你小子针对我,没想到你根本就是在发疯,连余颂都不放过。”

    “干你什么事,给我滚开。我和你账以后再算。”

    “她现在状态很好,顺利的话能进决赛,你现在和她说这种坏消息是什么意思?我和余颂是有矛盾,可现在在国际比赛上,她现在退赛所有人都看着呢,天大的理由都不行。你别让她后悔一辈子。”

    “有问题的是你们,我没空跟你吵架,有问题以后上法院说。我要去找余颂,这种事情她不知道,才会后悔一辈子。”

    余颂这才觉出不对劲,轻轻咳嗽一声。安思雨回头看她,忽然手足无措起来。他尴尬的笑了笑,抓着她的手,急切道:“余颂,我来见你的,我有话要对你说。”

    “是的,我听着。”

    “我知道这比赛很重要,四年一届,能改变你的职业生涯。你一辈子都参加不了几次。但你下一届再参加可以吗?现在你先退赛,我陪着你回去,处理一些事。”

    “怎么了吗?”余颂看到姜宏在后面摇头,面如死灰。”你别管这小子发疯了,先回去准备比赛吧。你都进决赛了。”姜宏还要再拦,却被安思雨直接压着肩膀推出去,反锁上门。余颂知事关重大,只耐心等着他。

    他半跪在她面前,艰难地笑一下,捧着她的手,道:“有个消息……你,别着急。我……”他顿了一下,道:“虞诗音死了。下周就要出殡,等你比赛完就赶不上葬礼了。我们退赛回去吧。”

    “啊?”余颂不可抑制笑了起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笑,或许是笑声压过恐慌。她站起身,极笃定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诗音是天资卓越,海内闻名,是第一流的钢琴家,怎么会自杀?你不要胡说八道,我不相信的。”

    她开门出去,姜宏还等着外面,面色煞白,跼蹐不安。她凑近,有一种循循善诱的口吻,轻柔道:“他说虞诗音死了,不可能,对吧?这应该是有误会,或者是哪里传错了。你说啊,说没有这回事。”

    姜宏道:“是真的,我从穆信那里得到的消息。虞诗音昨天一个人在老房子自缢身亡了,她家里人都确认了。她妈妈现在正在筹办后事,圈子里不少人都在商量要不要通知你。大家都想比赛完再让你知道,正准备派人去她妈妈商量,延后葬礼,你不要……”

    “不可能,我不信。你胡说!”余颂尖锐打断他,头脑里空白,耳边竟然莫名响起乐声。来不及思考,她唯一的念头就是往外跑。像是深陷在噩梦里,只要一路小跑甩开噩耗,就能跑回现实。她的身体的想动,可腿用不上力,走廊的灯光在眼前融化,忽明忽暗。她昏倒了。

    余颂再醒来时已经在酒店床上,安思雨守在床边,一言不发。新闻其实已经开始播报虞诗音的死讯,早晚瞒不过去,但她还是怨恨他,恨他亲自来当面告诉她这个消息。避无可避,自欺不得。她恶狠狠地捶打着他地胸口,他却不躲不闪,紧紧抱着她。安慰的话都太过苍白,他们过去在太多事上有分歧,此刻分担着同一种悲伤,反倒在这种时刻互相理解起来。

    余颂喃喃道:“我该怎么办?”

    安思雨道:“我也不知道。”他只是把手臂越圈越紧。

    她趴在他肩头哭了起来,他也想哭。他们好像又变回了孩子,在小学的课堂里留堂,惴惴不安地等着家长来搭救。

    她无事可做,就机械性地收发邮件,但最新的一封邮件竟然是虞诗音发来。她道:“你总是压抑太多,不能表达音乐最本质的情感。现在我给你个机会,你可以尽情悲痛了。不要像水一样演奏,要像火,先点燃自己,再燃烧他人。好好比赛,这是你欠我的。安思雨是不是来找你了,代我问个好。”

    她欣喜若狂,以为虞诗音还活着。一切都是误会,是谣传,是出格的恶作剧。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邮件可以设定时间发送。虞诗音早就存了死志,甚至刻意要把影响发挥到最大。

    余颂道:“我会继续比赛。虞诗音在这时候自杀就是要逼我好好比赛。我不会退赛,我要赢。”

    “你这种状态怎么比赛啊?回去吧,你这样只会把自己逼疯。你要恨就恨我,但是我今天一定会把你带走。不会去参加葬礼,你必然会后悔。”他强行拉开余颂的行李箱就帮着她收拾行李,翻箱倒柜开始找护照。余颂还茫然着,随便他怎么动作都不反抗。姜宏却闯了进来,拉着安思雨往旁边一撞,高举着手机宛如特赦令,“虞诗音家人刚才回复我了,说可以把葬礼延后,安思雨,你不要再无理取闹了,可以走了。”

    安思雨道:“走开,这关你什么事?”

    姜宏格外强硬,道:“我和余颂这么大的过节,都能为了她继续比赛忙前忙后。她要是赢了,这是大家的光荣。你到底什么毛病?一定要让她放弃眼前的荣誉。”

    “她这样子怎么比赛,已经受了这么大的打击了,再失利又是更大的打击。为什么你们就没有一点人的基本感情吗?”安思雨直接单手搂着余颂,左手提着行李,撞开姜宏就要下楼。原本姜宏是个讲面子的人,这次却格外坚定,宁愿大吵大闹都不让他们走。

    外籍选手基本都住在这一层,争吵声引来不少人看热闹,围在前面的竟然是几个进了决赛的队员。姜宏立刻用英语求他们帮忙,把安思雨描述得好似人贩子。安思雨立刻说了虞诗音的死讯,依旧要拉着余颂走。

    按理他们是该站在安思雨这边,余颂夺冠的几率再小,也依旧是强劲对手,她退赛对其余人都有利。不少人和虞诗音也是旧相识,应该能感同身受。但为首的孔正熙却道:“不要退赛,要尊重比赛。”

    另一名美/国选手干脆去叫主办方来人,宣称如果他强行带走余颂,可以按照绑架罪控诉。众目睽睽,所有人只等着余颂表态。

    余颂这时忽然抱头蹲在地上,算不上挣扎,只是彻底崩溃了。她低着头,轻轻道:“思雨,怎么是你来报信?如果虞诗音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可以瞒你几天到比赛结束。可她就是让你知道,让你第一个来通知我。因为你肯定会劝我退赛。”

    安思雨道:“你什么意思?”

    “她就是要给你看看,我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你走吧,我不回去,我可以比赛。结果再差,我都能承担,但我必须比完了再走。继续比赛,最多明天输。现在逃走,永远赢不了。”她扶着墙慢慢站起来,拉开安思雨的手,“谢谢你专程过来,但你可以走了。”

    安思雨气得脸色煞白,拂袖而去。余颂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对着自己的手看了一会儿。很奇怪,悲痛让她格外麻木,确实感觉不到痛了。

    决赛在一天后开始。这次余颂抽在第一个上场。茫然,她没有任何实感。风吹在面颊上,不是冷也不是热,只是风。耳边非常嘈杂,能听到有许多人在说话,但她不理解,却只觉得天地一片死寂。听到自己的名字,身体习惯性动作,她走上了台。

    依旧是空白一片,她不知道该做什么。要怎么弹琴?该坐下吗?是的,眼前有一个凳子。坐下,可以弹了。该先摁哪个键才好?手指自有主张,她无需思考,乐声自然流淌。一曲终了,她站起身鞠躬,似乎有掌声。她听不到。世界依旧安静,她什么都不在乎。

    下台后,她不记得回酒店的路,只是坐在地上,直到安思雨连拽带抱把她扛了回去。时间是凝固的,不知道过了多久,翻译带着一堆人过来敲门。他们闯了进来,几乎把安思雨挤开了,争先恐后道:“余小姐,你还能起身吗?你快去音乐厅,结果已经宣布了,你拿了金奖。”

    余颂得了金奖,是东亚第一个获奖的女钢琴家,也是世界女选手中最年轻的一个。一群欣喜若狂的记者只差把话筒戳到她脸上,闪光灯明明暗暗,她木然站着,眼神依旧没有焦点。记者问她获奖感言。

    余颂麻木地看向他,转了转眼睛,道:“是嘛,我赢了?赢了什么?比赛,哦,对的。这个应该是件好事吧。我想。”

    这样语无伦次的采访自然不能公开,事后相关媒体花了大力气帮余颂润色了一篇采访稿。毕竟是天大的喜事,不能让人觉得载誉而归的钢琴家已经精神失常了。她还要接受许多荣誉和奖励。

    安思雨隔着人群眺望着她,她神色苍白惨淡,在灯光下宛若幽魂。捧场的人却浑然不觉,欢笑如歌。太多人急着瞻仰她的光辉,大钢琴家余颂身边不缺人照顾了,这里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丝毫不带留恋,他转身就走。

    余颂终于成功了。现在用举世闻名来形容她都不为过。地方新闻她在头版,网页新闻她上了前三条,抢着采访她的记者已经排到了三个月后。

    她生活中的一切都成了艺术的注脚。那套房里寒酸的布置,体现了她精神上崇高的追求,犹如当代梅妻鹤子的隐士。曾经教过她的梅老师,也回忆起她在学琴时就不同凡响。连她的苍白清瘦,也是最有艺术气质的面貌,优雅藏在她单薄的肩背和修长的脖颈中。

    商家急着找她合作。手工地毯的公司寄了样品来给她试用,说是能隔音。高端家具品牌想请她当代言人,钢琴也是一样高雅的家具。甚至有发型师毛遂自荐,想为她设计一款新发型。网站上则处处都是以她为封面的育儿心得,让手把手教出下一个音乐大师。

    她的胜利是最沁人心脾的一类,招致一种幻觉,好像人人可以模仿。寒门子弟,自强不息,刻苦努力,出人头地,又是少年成名,清瘦貌美。连主流媒体都争相采访她,其中一篇报道评价道:“现在,光是‘余颂’这个名字,就足以让琴行每天多卖出两架钢琴,也足以让成千上万的父多花几万块送孩子去学琴。她几乎成了一种信仰,变成普通人改变命运的最好榜样。”

    连时尚圈都对她青眼有加。一个奢侈品牌找上了门,他们愿意借给她两千万的钻石项链,只求她能戴着这套珠宝在活动中弹琴,为品牌增添一份高雅格调。半小时的演奏,他们愿意出四百万。但余颂拒绝了,她托经纪人代为回复道:“没有时间,要去参加葬礼。”

    虞诗音是先送的殡仪馆,等了三周后下葬,这是虞母为了余颂特意安排。葬礼前余颂想了很多,可她越是在回忆里描摹虞诗音,仅存的回忆就越模糊。最后时刻,虞诗音到底是怎么想她的?还有恨吗,或者根本不在意了?

    葬礼上来的基本是音乐界的熟人,因为余颂的名声太响亮。他们都先与她握手,再向虞母致哀。那种诚挚的态度,好像她是虞诗音留下来的一件遗物。

    穆信也到场了,他还带了位年轻女孩来。未婚妻虽然死了,但他的婚还要结,这位是新人。余颂本以为他是来炫耀的,可擡眼一打量,请柬上的女孩与虞诗音有七八分相似,她顿生怒意,低声呵斥道:“这对谁都是亵渎,你真恶心。”

    穆信依旧冷淡,道:“随你怎么说,我已经做了一切能做的,你没有。没能留住她,我也问心无愧。”

    余颂气得垂泪,穆信也不同情,只是拍拍女孩的肩膀,道:“去给虞小姐上一炷香吧。”她闻声便顺从起身,想来是了解前情的,也不以为然。

    “她怎么就愿意这样?”

    “为什么不愿意?”穆信笑道:“我现在找人教她弹钢琴,一对一的老师,五万块一周,她不觉得被侮辱,反而觉得免费学到什么很占便宜。你看她的戒指,光是这个,就足够她此生都对我微笑了。”

    她戴的是虞诗音的订婚戒,那枚帕帕拉恰宝石戒。虞诗音嫌重,很少戴,那戒指的尺寸完全是按照她的手订制。那女孩戴着总嫌大,一直在用手调整,想来穆信是有意不改,故意提醒她始终是个影子。这种场合再不适合名贵的珠宝,余颂也要承认宝石的光泽确实独一无二。灵堂里只有烛火,帕帕拉恰依旧是夕阳下的湖面,火彩极好。

    穆信道:“帕帕拉恰因为稀有就名贵,颜色里有一丝杂色就不值钱了。和人一样,掺不进杂质的人很夺目,但也脆弱。不过天才不像宝石,更像流星,光芒有一瞬间就够了。我看到了。”

    “你什么都没看到。她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你的战利品。”

    “我对她是有感情的,只是你不理解罢了。但她是明白的。哪怕你们是再好的朋友,她有许多事你也是不明白的,要不然也不至于闹成今天这样。”他上完香,跪在地上磕了个头。那女孩过去仔细帮他拍掉裤子上的灰,他冷冰冰拦住,不用她帮忙,很漠然地便走了。

    等那些名声响亮的来客都闹哄哄地离开后,虞母才开始和余颂烧纸,这是家人该做的事。热气烫着脸,她平静说道:“诗音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家里有一架小小的电子琴,她就很开心,整天都在弹。我让她出去玩,她也不肯,后来攒钱给她买了一架更好的琴。她更加高兴,弹累了,就睡在钢琴对面的沙发上。后来她学琴的老师找到我,说她很有天赋,以后可以走职业道路。那时候我就在想,她以后注定会很寂寞。送她出国的时候,我其实很舍不得,我担心会失去她。也许我早在十年前已经失去她了,但直到现在我才真正得到消息。”

    “如果要我选,我根本不想当一个早夭天才的妈妈,我只想当一个健康普通人的妈妈。”风吹起一片纸,她起身捡起来,又丢进火盆里。“她有东西留给你,我考虑了很久,还是想给你看看。”

    虞诗音留了两封信给她,信封上写着要求,按她比赛的情况只转交一封即可。但虞母都给了她,道:“还是你自己判断吧,就算总说死者为重,但你已经为她做了很多,不要太勉强自己。”

    两封信的措辞完全不同,余颂没得奖时,虞诗音的语气很轻松,写道:“一次比赛也不算什么,你不要太灰心,也不要为了证明自己拼命备赛,按照原本的节奏工作就好。不要对我的事太愧疚,我明白你的好意。就让这一切都顺其自然吧。”

    但她真正该打开的信里,虞诗音的措辞极为严厉,道:“获奖是应该的,你不要辜负你的努力,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你就要连我的一份也算上。人生的意义就是活着,并且追求伟大。艺术的道理原本就是痛苦之路。你可以更痛苦,然后更光辉。如果你不保持孤独,就不能和普通人区分开。我不允许你和安思雨在一起,他会影响你的事业。这是我对你最后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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