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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流天才论 正文 第38章

所属书籍: 二流天才论

    第38章

    回去的路上,三人同坐一辆车,气氛尴尬难言。虞诗音率先开口道:“你们不和我解释一下吗?”

    安思雨在开车,余颂坐在副驾驶上,和他你来我往,打了好几场眼神官司,都抢着开口,又都欲言又止。虞诗音不耐烦起来,道:“多简单的一件事啊,难道你们还要先商量一下,找个语文好一点和我说清楚吗?”

    安思雨道:“我现在在开车,等我把车停下,再仔细说可以吗,虞小姐?”他顺手就把车门锁上了,上次虞诗音忽然跳车,确实让他心有余悸。

    虞诗音冷笑道:“你怕我想不开啊,你以为自己是谁啊?高看自己了。”

    余颂看不清她脸色,也不知道她说的是不是气话。等车开回她家里,她立刻下车帮虞诗音开门,脱口而出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虞诗音斜斜眼睛,道:“你别抢着认错啊,先说什么事啊。”

    安思雨也看不惯她低声下气的样子,把她往身后一拽,道:“没有谁的错,就是一些误会。我和余颂真心相爱很久了,我对你毫无额外的感情,很感谢你这次的帮忙,也很抱歉影响了你的事业。等官司赢了,情况会有好转。”

    “这是两码事。我不是要听你说。”虞诗音转向余颂道:“那你呢,一直把我当笨蛋耍吗?”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一直没找机会和你说清楚。我不是存心想让你误会,更不是想让你难堪,我就是处理不好人际关系。”她语带哽咽,是当真要急哭了。

    虞诗音就是有心要她失态,心愿达成后竟然笑起来,叼着烟漫不经心道:“一个男人罢了,你喜欢的话,我让给你。不过你们的感情有多深?看着也就这样吧,不是很熟的样子。”

    “熟不熟也不是你说了算。”安思雨总觉得她的矛头是指向自己,有意挑衅,他一时也来了好胜心,把余颂拽到怀里就吻了上去,气势汹汹道:“你别总拿她当个跟班。她有自己的生活,根本不用向你汇报。”

    “所以呢?这我也能做到。她甚至都不允许你当面抽烟。你看她管我吗?”虞诗音朝着余颂的脸吐了口烟圈,挑衅一笑。“余颂,我没那么喜欢他,不过我也不希望你和他好。安思雨根本不支持你的事业,他总是古典乐圈子贬得一文不值。这次他做的事情没错,姜宏和周思邈是该好好教训,所以我愿意帮他。可他到底是局外人,总是一知半解胡说八道,真让人讨厌。你们如果在一起,你一年至少有一半的时间在外面巡演,他能接受吗?”

    余颂看向安思雨,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在一瞬间把眼神错开,便是不答之答。虞诗音便冷哼一声,去拉余颂的手,道:“他好烦啊。我们走,别管他。你可别忘了,这家伙本来准备破坏你的事业,是我帮你力挽狂澜的。”

    余松木然跟着她走了几步,又回头去看安思雨。他没有追上前,只是出言挽留道:“你别管她,余颂,跟我走。这不是不能调和的矛盾,好好商量一下,我们能找出解决办法。你别一味纵容虞诗音,你心里清楚,你们的友情不健康。她的心理年龄完全就是个孩子,自私得要命,她甚至不会用洗衣机和电饭煲。她就是想让你留下照顾她。”

    余颂停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虞诗音已经走到门口,挥手招呼她。安思雨也走到车边,等着她过去。一时两难。虞诗音又出声,道:“喂,余颂,我要连着弹拉二拉三,你信不信我能一口气弹完,快点过来帮我翻谱子。”她虽然态度居高临下,可语气却有一丝哀求。

    安思雨说的没错,因为天赋受保护也好,受孤立也罢,虞诗音确实像个孩子。可余颂看着她倚在门口盼望的样子,却又回想起自己的童年。七八岁时,母亲总把她关在家里练琴,自己则出去上班。每天早上,她也是一样守在门口目送母亲离开。她认真练习,等着母亲的鼓励,和母亲真的回来后对她不过是非打即骂。她一次次失望,偷着流泪,又在隔天尽数忘却,重燃期待。

    同情压倒一切,余颂想要弥补,想要包容,她知道虞诗音有些古怪地拿她当妈妈的替身。可她宁愿这样,她想恨不得回到十五年前,成为自己的母亲,一把将流泪的自己搂在怀里。

    她撇下虞诗音,快步走向安思雨。他见她选了自己,面上一喜,她却立刻道:“对不起,思雨,她需要有人陪,我就陪着她。毕竟以前没人陪着我。有些事你不能为我让步。那我一样,继续做你觉得对的事情吧。不用顾虑我。”

    安思雨一眼看穿她,毫不留情道:”余颂你这样有问题,不要想在别人身上弥补自己的伤痛,发生的事就是发生了。你以后会后悔的。”他赌气上车离开。虞诗音在远处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余颂无奈,跟着她回去,道:“我以为你喜欢他。”

    虞诗音道:“是喜欢啊,但是没有你那么喜欢。要是你们在一起,接下来你是不是就要结婚?”

    “有可能吧。”

    “不行。我不允许你结婚。你也不能把一个男人看得比我更重要。男人满脑子都是肉欲。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们志同道合,生活里除了音乐什么都没有。他不理解,只会妨碍你。”她一口气把话说完,又擡眼打量起余颂的表情,道:“你不会觉得我是在吃醋吧。”

    余颂叹气道:“我觉得你不是在吃醋,你是在无理取闹。你就想要我完全把你当中心。”

    “那你会纵容吗?”

    “我什么时候不纵容你?”

    “那我们走吧,接下来的巡演你本来就是我的替补,你跟我一起出发。”

    这不是商量,完全就是通知。虞诗音说完确实弹起琴来,但基本用不着余颂帮忙翻谱。平日里她看起来不够用心,但或许是心思都在界外,她的技巧一直在稳步提升。她天生就有适合演奏俄派的条件,舒展的双手,健康的体魄。哪怕是男钢琴家演奏起来会气喘吁吁的拉赫联弹,她也不过是微微有汗,气息依旧极稳定。

    虞诗音弹完后等着余颂的评价,又想让她来试试。余颂极力推辞,坦诚道:“我的肺还是不太好,太累会咳嗽。”

    虞诗音心满意足地笑了,她欣赏余颂的优秀,但更喜欢她不与自己竞争的优秀。

    两天后就要出发,照例要处理一堆琐事。看天气预报,收拾行李,准备证件,叫车去机场,余颂都帮虞诗音办妥了。是晚上的飞机,在机场候机时,虞诗音靠在她肩上睡着了。

    余颂细心把外套盖在她身上,又看着面前的人来人往。职业演奏家没办法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扎不了根,对人事总有一层疏离感。她终于明白了,就算是无所不能的天才也会害怕。虞诗音害怕失去她,因为她无法面对这个世界。

    到了新城市,虞诗音的前两场演出都很成功,第二天还安排了小的欢送会。上次和余颂合作的大提琴手小顾也到场了,虞诗音有意有心撮合他和余颂,故意道:“你去弹一首吧,随便什么,热闹一下。”

    没有提前准备,余颂手随心动,就弹起了勃拉姆斯。旁人只当这是她的成名曲,她却知道自己一想起安思雨就会这么弹。上次一别后,他们再没有联系过。安思雨必然是生气了,这也应当,如果换做是她,更加会有脾气。想来她确实一直在试探安思雨的底线,这也是她从骨子里带出来的患得患失,总想证明自己被偏爱,有着别样的地位。如果再选一次,她还是会选虞诗音,倒不是友情比爱情更高贵。只是安思雨太健康了,生活里缺一个她也无伤大雅,虞诗音却真的离不开她。

    房间一角响起大提琴的声音,是小顾在为她伴奏。琴声如性格,他的伴奏柔和体贴,只极力烘托着钢琴的音色,丝毫不喧宾夺主。即兴的演奏配合无间,结束时满屋的人都为他们鼓掌致意。有些窃窃私语声,不少人笑着起哄让小顾送余颂回酒店,男未婚女未嫁,圈子里最喜欢撮合金童玉女。

    虞诗音也悄悄对她道:“他的大提琴拉得还不错,可以配合你的演奏,就是节奏稍微快了一点。你可以和他谈恋爱,这样他就能更好地跟上你的钢琴。”

    余颂无奈道:“我不能为了弹琴,和别人谈恋爱。”

    “为什么不行呢?”她微微歪着头,好像余颂违背某项真理。“你不喜欢他也无所谓,我给你找了个新工作,下半年你去欧/洲巡演吧。”

    “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两天啊,有人来联系我,请我去欧/洲巡演,我下半年有事就把你推荐过去了。对方说没问题,以前也听过你的演奏,到时候你和见个面,把事情确定了基本就能签合同了。这是好事啊?你为什么不高兴?”

    余颂讷讷,有工作机会自然是好事。可她和安思雨处在这种时候,一旦她出国,聚少离多,再回来物是人非,可能就再没有把话说开的机会。她也理解虞诗音总是和乐队成员恋爱的初衷,与其说找个恋人,不过是找个即抛的工作伙伴。

    终于小顾还是送余颂回了酒店。初春时分,夜晚有些寒凉,可他似乎太紧张了,额头上微微冒着汗,他一刻不停介绍着自己,余颂只是偶尔回话。他把她的冷淡当作一种矜持,攻势更加激烈。他有些冒失地想去牵余颂的手,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指尖只碰到了她的手套。余颂温和却疏离,道:“今天我们这么默契的合作,没必要用更多的东西打破它。音乐归音乐,生活归生活。你说是吧?”

    小顾悻悻,只得岔开话题道:“你的手套真漂亮,看起来一定很贵吧。不过这么热的天,戴羊绒手套会不会太热?”

    “是别人送的。”她有些走神,也不知道安思雨现在正在做什么。之前下过一些小雨,路灯的光倒映在水洼里,星星点点。如果现在走在她身边的是其他人,她或许会觉得这个晚上更好。

    进了酒店,从电梯出来,余颂瞄见走廊上有个人影一闪而过,很是熟悉。她虚了虚眼,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便道:“刚才你有看到个人吗?穿黑衣服的。”

    小顾笑道:“我是专心看着你,没注意其他人。”

    “这样不好,会让你错过很多路上的风景。”

    余颂微笑着把门关上。她本以为小顾已经走远了,可很快又有敲门声响起,她边开门边无奈道:“我觉得我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请你回去吧。”

    “我觉得你什么没对我说。我们间最大的问题就是总是我在说。”回答的声音更冷,来者的身量也更高,挡在门口几乎遮住走廊的光。她没有看走眼,刚才那个身影确实是安思雨。他穿着一身黑,下巴上有些胡渣,看着有些憔悴。

    他几乎是闯了进来,用脚带上门,“我回家之后,越想越气。不行,还是要来找你。我要听你亲口说。”他推着余颂压在墙上,道:“说你再也不想见到我,说我对你根本无关紧要,说我根本就是自作多情。说啊,你说完我立刻就走。”

    余颂想劝他冷静,他的回应是更粗暴。他掐着她的手腕俯身。吻,吻,吻,她气喘吁吁地偏过头去,面颊蹭到他的胡渣。

    手在往下走,他扯出了她的衬衣下摆,继续道:“说啊,说你不同意,根本对我没兴趣。说你不想要我,我立刻就走。”

    余颂失笑,像是遇到发脾气的家养动物,再生气也有驯养的痕迹,“为什么你能成熟地处理这么多事,却总是在我面前这么孩子气?”她闭着眼,仰起头,放任吻一路从脖子往下滑。

    “为什么你别人这么好,却对我这么坏呢?”

    余颂道:“可能我根本就没有那么喜欢你。”

    “你不喜欢我?”他抱着她放在床上,俯身时影子彻底覆盖过她,

    “不喜欢?”

    “不喜欢?”

    “说啊,说你不喜欢我,我真的会相信的。””那我说我很爱你,你会相信吗?”余颂迷离地睁开眼,语气宛若梦呓。安思雨顺手关了灯,朦胧中只有一盏床头灯亮着,太不真切了,很像是梦,所以才发生得这么顺理成章。

    因为太熟悉了,余颂没有太多惊异感,反而是一种早该如此的平静。过去他们经常凑在一起说话。但那种亲近感和现在又不同,或许是气味,她能闻到他身上有古龙水的味道,特意打扮了一番。他的憔悴是装的,心眼很多的一块奶油面包。又或许是细节,她这时候才看到他的锁骨上有一颗痣。更可能是声音,他的心跳声比平时更急了,写在谱面是应该标注为‘热情的快板。’

    再醒来的时候是凌晨,安思雨早就醒了,他凝视着她,态度严肃。余颂猜他可能有一场说教或是再次推心置腹,但他却道:“我饿了,叫点外卖吃吧。我要吃烤鸡。”

    余颂笑了,眯着眼回忆刚才摸到的手感。他这样积极地吃饭还能保证身材,想来工作是挺辛苦了。在等待的时间里安思雨给她看了份文件,她只扫到前几行字,惊道:“这是什么?保单?”

    “对,这是我的人寿保险,要是我死了,受益人就是你。我实在想不到其他办法能证明自己,你们钢琴家多方便,心碎了弹两首曲子就行。我又不能把心挖出来给你。就这么证明吧。”

    余颂哭笑不得道:“你冷静点,这有点离谱了。”也不是不感动,他知道她看重钱,就特意把钱捧到他手里。可也有许多羡慕,他总是能那么直接地活着,坦坦荡荡地表达自己。

    “离谱?我这么英俊又可爱,你拒绝我这么多次,你才离谱。”他一下子就坐起身了,很严肃地要求她给个交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从过去到现在,我总是弄不懂你,你要说啊,人就是

    “真的没什么可说的,你想让我说什么呢。”余颂苦笑,从他嘴里抢过那支烟慢慢抽起来。“你的世界太完整了,你所有的感情都是健康的。可我有些病态,连我爸妈都不是无条件爱我,我就想要一个特殊的位置,就算病态也不要紧。你说得对,虞诗音现在没有我都没办法自己洗衣服。这就是我想要的,有一个人强烈地需要着我,永远不抛弃我。”

    “你找错因果了,你父母对你的伤害,你要从他们这里找答案,你再纵容下去,你们两个都会出事。我的幸福不是罪,你别总让我愧疚。”他轻轻靠在她腿上,温顺起来好像又完全是个孩子了。

    余颂不置可否,他又继续问道:“你从什么时候起会抽烟的?”

    “一直都会,我以前一天练习十个小时,太累了,需要些东西提神。不过为了身体,很少抽。”

    “戒了吧。我也戒烟。”他咬掉她嘴里的烟,然后又是吻。

    安思雨是个简单的人,或者男人总有一种简单的安全感。余颂想,他的心意构建在亲吻,拥抱与肌肤相亲上,不够细腻,但很坚定,就像是脚踏在地面上。他是生来就被爱着的人,这点感情很难传达,但至少在他身边能享有片刻宁静。

    他靠在枕头上睡熟了,她轻轻拨开他额头上的一缕汗湿的头发,想着至少这一刻他是完全属于她的,倒也不坏。

    早上八九点,余颂留下早饭就去看虞诗音彩排。小顾依旧忙里偷闲向她献殷勤,邀请她去附近吃午餐,不料安思雨竟然也跟了过来,明目张胆说是虞诗音的朋友,率先堵住她的嘴。于是虞诗音只能一起去,二人世界成为了四人会面。

    余颂尴尬地无地自容,就低着头拿筷子戳碗里的面条。小顾见她过分沉默,便不停问她问题,道:“这里其实挺热闹的,你昨天就一直待在酒店里不出去吗?”

    有片刻诡异的沉默,余颂擡起眼又垂下,道:“对,我昨天一个人待酒店,没做什么事。”

    “咦?一个人待在酒店啊,那还挺闷的。”安思雨忽然插起话来,懒洋洋拖长音,嘴角藏着一抹笑,活像是只从偷吃了鸡的狐貍,下巴沾着鸡毛在得意。虞诗音斜了眼余颂,立刻会意,在下面猛踹安思雨的脚。他依旧不动如山,装模作样。

    小顾还不解其意,依旧卖力道:“今天结束后还有点时间,你要不要四处逛逛,我可以给你当向导。”

    “不用了,我还要赶去下个城市。”

    “其实只是替补,你可以放松些,虞小姐看着状态很好,应该不会出问题。”

    余颂长叹一口气,道:“真的很感谢你,顾先生,但其实我有男朋友的。我下次可以让他陪我四处逛逛,不必麻烦你。”

    小顾的态度立刻冷下来,胡乱找补起来,道:“这样啊,是我太冒昧了,余小姐很优秀啊,也难怪了,不过他是不是圈外人啊,我都没听到什么消息。连虞小姐都没和我说。”他有些埋怨地瞥了眼虞诗音,之前她撮合他们来太急切了,只简单地说余颂是单身。自知毫无指望了,他很快就推脱有事,起身离席了,到最后他还是保持了风度,提前帮他们把账结了。

    见他走远,安思雨笑着对余颂道:“那小孩看着还挺好的,你确定要拒绝他?要不要我帮你把他叫回来?他是不是比你小一岁,姐弟恋嘛,最近挺流行的。”

    虞诗音道:“你小子别得寸进尺啊。”

    安思雨道:“你才得寸进尺,喂喂喂,别踩我脚了,我这是新鞋。爱情和友情根本就是不一样的,我都没让余颂和你绝交,你就别干涉我们。要不然我们就根本竞争,真要算,我还是她的小学同学,认识的时间比你久多了。”

    “无所谓,你喜欢当无业游民可以继续跟上,明天我们就要去其他城市,再过三天,再换个地方。职业演奏家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

    “反正我现在没事,就算我当无业游民,余颂也愿意养我。我现在当小白脸开心的不行,明天就买件新衣服让余颂看看,你们去哪里,我也跟去玩玩。”

    眼看他们又要吵架,邻桌的客人已经悄悄侧目,余颂无奈,只能先把他们拉开,又劝虞诗音平心静气,以晚上的演出为重。虞诗音不情不愿出了门,迎面吹来一阵冷风,她忍不住咳个不停。安思雨还是好心给她买了瓶水,却不忘数落道:“小心是支气管炎,你吸烟太厉害了。”

    虞诗音道:“不准说我,你也抽烟。”

    “我戒了,为了余颂。”他得意洋洋地挑了挑眉,笑道:“昨天晚上我和她说的。”

    虞诗音正要回嘴,余颂忽然却打断她。道:“诗音。”她极郑重地握着她的手,道:“我爱安思雨,我很爱他。我想和他在一起,如果这件事伤害到你,我很抱歉。我下半年不会去欧洲,这样四处漂泊的日子确实让我觉得累。完成老师的心愿,参加完比赛,让姜宏受点教训我也想歇一歇。我本来就是个普通人,过普通的生活我也可以接受。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后悔现在的决定。所以请你祝福我,不要再说这种话了,也不要再怄气了,可以吗?”

    虞诗音怒而瞪向安思雨,以为是他授意的,可他也是一惊,未料到余颂毫不犹豫地就下了这样的决心。

    “你要和男人在一起荒废事业,要我同意做什么?别到时候又觉得我霸道,什么事都干涉你。我又不是你妈。”虞诗音怒气冲冲,转身要走,余颂却依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她用力一甩,竟然也没甩脱。

    “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在意的人。我不需要得到我妈的同意,但我希望我爱的人能和你好好相处。你们对我一样重要。”

    虞诗音扭过脸,苦笑着,眼里落着一层清淡的忧愁。她这种张扬的性格,少有如此沉静的时刻。她淡淡道:“你都这么说了,那我还能说什么呢?我总是想让你幸福的。”

    安思雨以前他总觉得余颂一味迁就着虞诗音,见虞诗音这样的哀切,他明白虞诗音也是动了真心的。余颂自然不单是与他交往,更是在两种生活中选择他的路。她并不介意更平淡些,哪怕走到这步已经是不易。对虞诗音这样力求拔尖的人来说,她的选择自然近于陪伴。

    很难以理解这样的友谊,因为他没有如此交情的朋友。当年在危难时抛弃他的酒肉朋友自不用提,如今他们偶然在路上遇见了,倒也寒暄几句。毕竟谁都没把那点交情当真。至于意气相投的朋友,他也有几个,但兴趣和工作向来是拆分开的,也不过是淡如水的交往。可余颂和虞诗音也是年少相识,携手扶持,一并发迹,于公于私都牵扯在一起,确实能和他们的关系相提并论。想来友情和爱情一样,要到达刻骨铭心的程度,总需要些时机和缘分。

    下午彩排前,虞诗音总是闷闷不乐,状态也不算好,咳嗽总是不停打断演奏。余颂有些忧心,因为晚上的演出DG可能会派人听,她便特意出去给虞诗音买了止咳含片。虞诗音却赌气不肯吃,在后台又是一通发火,“我才不要你管。余颂,到底有没有自己的想法,我说什么,你就对对对。安思雨一过来,你又对对对。我们两个人,你到底站在谁这边?”

    余颂笑笑,含糊道:“你们也没有不可调节的矛盾吧,只是性格不合。如果没有我,你们说不定还能当一对欢喜冤家。”

    “这是两回事,我和他就是玩玩的,我不会为了他放弃任何东西。可是你不一样,你认真了,周思邈的官司很快就要开庭了,赢不赢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后面的影响。我是想让圈子变得更好,但安思雨根本就是讨厌所有人。就算整垮了周思邈和姜宏,他估计也不会停。而且他从来没正面回应过,以后你四处去演出,他要怎么处理。他总想拉着你变回普通人。你难道要走回头路吗?这家伙就是会说漂亮话,你别被男人一睡,连脑子都没有了。”

    “这话有些难听了,对我和对他都不尊重。”余颂少见地板起脸来,虞诗音也知道失言了,可也拉不下脸来道歉,就赌气低头用手机看邮件。

    上午经纪人刚给她发了一份乐评,是个知名的乐评人写的。经纪人提醒过她这是恶评,她只当是阴阳怪气几句,可点开细看,却气得喘不过气来。

    那评论写道:“虞诗音的天赋更多是一种表演出来的特立独行,她的演奏其实盛名难副。她的巴赫稳定性不够,节奏的把控趋于死板。她的莫扎特没有足够的细腻表达,她的肖邦炫技有余,感触不足。她的贝多芬根本不值一提,本质上她只是又一个艺术经纪人包装出来的商品,打着天才的标签注定昙花一现。她应该多练几年再上台,而不是用虚假的光环让音乐爱好者失望。”

    这些话自然是诽谤,余颂猜到背后必然是姜宏授意,有意泼脏水。虞诗音也知道这是不实之言,可她向来心高气傲,从没受到过这种指名道姓的污蔑。她原本就在咳嗽,一急之下咳喘得更厉害。余颂连忙给她拍背顺气,又哄她喝止咳药水,小心翼翼道:“你要不今天叫替补吧,先把身体养好。”

    虞诗音立刻道:“我才不要!谁说我不能上台,我就要上去,好好让他们看看。”她猛地站起身,呼吸愈发急促,最后竟扶着墙昏厥过去。余颂立刻反应,冲出房门大声呼救,又立刻叫来救护车。

    酒店的客房经理懂些医术,怀疑虞诗音是气胸了,她抽烟抽得凶,原本就伤肺,疲惫激动之下更易发作。救护车及时赶到,把人接走,余颂本想跟着一起去,却被主办方拦下。

    他点点头,道:“虞小姐显然没办法上台,余小姐只能是你顶上了。您最好现在去试一下衣服,再有三个小时就要上台了,最好能彩排一遍。”

    曲单上就有压轴用的拉二第三乐章,余颂当然是能弹,但也确实练得不够,越是怕弹不好,越是有股怯意。第三乐章有大量的连续快音,但也不能一味急躁,要始终保持柔韧的音色。这样均匀而有力的弹奏很消耗体力,她从不敢把太激昂的曲子当作比赛曲目,就是怕中途咳嗽,打断节奏。

    像虞诗音这样的台风活跃的钢琴家,观赏性更强,也是先天条件更好,她的手臂很容易锻炼出肌肉,更能协调用力。但余颂的条件受限,她台风很板正,演奏时的坐姿永远比其他同期钢琴家更端正。除了周修达的指导外,这也是她摸索出最适合自己的姿势,只有坐直了上身,把力气均匀地分布全身,她才能更用力地让按键有颗粒感。她的力气是有限的,就像是短跑运动员不能拉去跑马拉松。

    趁着四下无人,余颂又趴在休息室里做平板支撑。至少能撑半分钟以上不咳嗽,但对整场演奏来说是远远不够的。

    她爬起来,在休息室里继续翻看着谱子,像考不擅长科目的学生临时抱佛脚。最后做了个深呼吸,她又回想起最开始,她初识周修达的那场比赛,就算是必输的局面,她也要尽力而为。

    正式演出时,一切都不顺利,先是她的裙摆太大,一坐上琴凳就要不停拉扯,终于调到合适的位置,她又发觉灯光比彩排时更暗,很不方便看谱。有惊无险弹完了前几首,终于轮到了重头戏。

    开始一长段引子她弹得很流畅,清脆的音色够她偷偷给自己鼓劲。可到了一气呵成的主题部分,她上身的肌肉绷紧,全力以赴很快就觉得喉咙发痒,绷紧肩膀忍住咳嗽。旋律又转缓,她顺势翻页。可是略微一擡眼,心就整个往下沉。

    乐谱翻错页了。

    现代音乐会的潜规则是一流的钢琴家不看谱,但其实再老练的钢琴家也有不熟悉的领域,谱子主要是起个保险安慰。不过替补一般都会看谱,因为替补对曲子不够熟,通常也没有彩排,需要靠乐谱更好地与乐队配合。

    余颂其实也能背谱,但她天性求稳,当替补时更有一种初来乍到,生平有闪失的心态。谱子翻错是小事,只是她的心态一乱,就没及时翻回去了。又忍不住要咳嗽,琴声也接着开始抖起来。她的位置正好能看到伴奏的大提琴手,小顾正皱眉看着她,好像很不耐烦她的表现。

    余颂一时也较起劲来,凭什么不信她的能力。既然她才是主奏,连乐队也要配合她的节奏。不该是她太快,而是他们慢了。她索性不再看谱子,完全按照自己的节奏来,略快,但能保证不遗漏技巧,用丰富的音色变化来弥补力量上的不足。一旦投入进去,一口气弹到结尾,她竟然也忘了咳嗽。

    谢幕时,观众依旧给她同样的热情掌声。下了台,小顾悄悄问她道:“你还好吗?我刚才看你一直想咳嗽,是不是虞诗音的病传染给你了。听说是肺炎?”

    “没有,谢谢你,她是太累了气胸。我一会儿去看她。”余颂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她多心了,他只是关心她。她始终摆脱不了骨子里的那点自卑,旁人最轻微的一点暗示她都觉得是轻视。

    回后台她匆忙换衣服,一心想去医院看望虞诗音。可来不及出门,就有人来找,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和善胖子。他很客气地自我介绍,说是某个音乐爱好者,但他这架势显然不是寻常粉丝。他笃定道:“你弹得挺好的,听说虞诗音的气胸很厉害。之后几场应该也是你代替她上台吧。”

    余颂敷衍了几句,弄不清这人的来头,只觉得莫名其妙。可等她上车后,却忽然反应过来,对外只说虞诗音是急病,他却知道是气胸,显然是业内人,甚至是直接从经纪人处探听的消息。再一细想,这人可能是DG唱片公司的人,弄成这样,虞诗音显然没办法再与他们合作了。

    到了医院,生怕刺激到病情,余颂犹豫了一下,还是什么都没说,只对苏醒后的虞诗音道:“没事,演出很成功,你好好休息就可以了。不过真的该戒烟了。”

    虞诗音这次倒听话,头陷在枕头里昏昏沉沉道:“我不喜欢住院,你留下来陪我,等我睡着了再走。”余颂点头,轻轻握住她的手,帮着看吊瓶。她很快就睡熟了,闭着眼,侧过脸,完全像个孩子。

    余颂轻轻抽出手,躲到无人处,给虞母打了个电话,道:“阿姨,您最好过来一趟,诗音现在在医院。肺部的片子有一个小阴影,暂时不确定是什么。您别紧张,应该不会是大问题,您先过来陪陪她。”

    虞母很冷静,沉吟片刻,道:“医生是这么和你说的吗?如果真的问题不大,一般不会这样叫家属的。你说实话吧。”

    “有可能是癌,但是应该是良性,具体情况要先做切片检查。就算手术,她还年轻,动完手术好好休息不会有事的。”

    “那对她事业的影响呢?你说实话,不要为了安慰我而自欺欺人。麻醉会不会影响她的手?”

    “麻醉理论上对她的手影响不大,但是开胸手术之后,她的体力和耐力会变弱,没办法再剧烈运动或者从事重体力,她最擅长的俄派曲子,很难再弹了。演奏的力量感会差很多。”

    她在对面长叹了一口气,道:“谢谢你,我明白了,也谢谢你一直陪在诗音身边,我很快就会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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