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或许是最近总见到余颂,姜宏回忆起周修达的次数也多了。曾经他和周修达的关系很好,至少在学琴的头几年,他很崇拜这个哥哥。原本他们两家来往不算密切,在认识周修达以前,他先听说了表哥的天赋。家长们聊起一个孩子的好,无非是给他们长脸的那一层好。周修达长相出众,人也机灵,学校里当了干部,又弹得一手好琴。最大的优点是打不还手,那年头周思邈来落魄着,喝醉酒当着亲戚的面给周修达一耳光,他也不顶嘴。
姜宏曾经暗暗崇拜过他,可真见了面,一切期望都落空。他们同在周思邈门下学琴,可能是因为亲疏有别,周思邈对姜宏的指点不多,也没动过手,脾气最坏时也就骂上两句。而周修达已经快出师,周思邈忙不过来时,就让周修达帮忙指点姜宏。
每每这种时候,周修达的不耐烦是漫溢出来的。他把不用的谱子卷成直筒,一出问题就拿来敲姜宏的头,“不对,重来。不对,不对,还是不对。重来。重来,不要摇头晃脑的。”
想来也讽刺,周修达那时已经和周思邈有诸多嫌隙,但他管教起姜宏来,又和其父有七八分相似。
有一天晚上,姜宏挨了周修达的训,气不过就哭着跑了。在无望的夜色里,周修达追了上来,拦住他,又气又好笑,道:“你要去哪里啊?这么跑了不就是懦夫嘛。一点苦都吃不起吗?那你以后怎么走职业道路?”
“我才不要职业弹琴,是我爸妈逼我来的。他们觉得你这样很厉害,可是我才不羡慕。我不要走你的路。”
“那你想走哪条路呢?”
“我不管,就算我没你厉害,我也能靠自己走出一条路。当钢琴家算什么啊?说到底不也是为了赚钱嘛。我以后能赚更多的钱。”
后来姜宏终于发际了,虽然对职业钢琴家来说不算正途,但也是说到做到。买了保时捷的第一天,他就特意开到周修达面前炫耀。周修达却只是淡淡道:“我现在很平静。你的内心平静吗?平静就好。”
逞强罢了。姜宏这样劝着自己,他早就胜过周修达许多。要说钱,周修达是孤苦伶仃地死在出租屋里。他却已经买了第二套别墅。要说女人。周修达顶多是风光时换女友换得勤。他可是个万人粉丝团,在节目上塑造的温文尔雅钢琴家形象最能撩拨心弦。他随便在社交账号上发练琴照片,都有几百人评论。
可他总像是输给了周修达,这种情绪在见到余颂时又更强烈了。他一心一意讨好着穆信,可对方却对他嗤之以鼻。唯一一次主动联系,还是让他想办法支开余颂,顺便当个陪客与虞诗音吃饭。
穆信一个出了名的***,单独叫个女人来吃饭。会发生什么?自然是顺理成章的。姜宏甚至恨不得出些大事,虞诗音那桀骜不驯的样子太像周修达了。活该她倒霉。
姜宏到别墅的时候,客人们还没来齐。只有两个帮佣端茶倒水,他连忙微笑致谢,急于维护一贯的体面形象。这还是他第一次被穆信这种地位的大商人邀请,虽然穆信是别有用心,但他依旧是受宠若惊。就算被笑话拉皮条也顾不上,他一定要攀上穆信的人脉,对生意大有助益。他向来比周修达想得开,周修达成名早,死得早,在圈子里有一份传奇的地位,但这都是虚名。当年他只靠唱片和演奏会谋生,又不爱攒钱,到死时便潦倒得很。
他正想得出神,忽然有个人走到冰箱边,自顾自打开,从里面拿牛奶喝。他一愣,本以为是穆信的家眷,细看才认出是虞诗音。天下竟然有如此没礼貌的女人。他也是大吃一惊,呆呆看着虞诗音坐在沙发上边电影边喝牛奶,完全当成自己家。
姜宏忍不住咳嗽一声,道:“虞小姐,你也太随意了吧。这是别人家,你怎么连说都不说一声,就拿东西吃。穆先生还没来呢。”
“我饿了。”虞诗音不屑于多看他一眼。
客人陆陆续续到了,见到虞诗音那副做派,都是敢怒不敢言。穆信终于来了,瞥了眼杯子,对着她微微一笑,道:“光喝牛奶对胃不好,要吃些点心吗?我让厨房给你烤饼干。”
虞诗音道:“我要吃蛋挞。”
自然安排厨房去准备,虞诗音不说饿,一桌子的人自然也不能开席。陪客们都清楚自己的身份,只一味在虞诗音面前夸着穆信。虞诗音听得不耐烦了,指着其中一位太太的粉色宝石戒指,打岔道:“这块宝石真漂亮,是什么啊?”
这位是郑太太,丈夫也是个房地产商,自然是养尊处优过着日子,有乐意张扬自己的幸福。她立刻介绍道::“这叫帕帕拉恰,也叫莲花蓝宝石。这可是很珍贵的,价钱比一般蓝宝石贵多了。”
“既然是蓝宝石,怎么会是红的。”
郑太太笑眯眯,很喜欢她的孤陋寡闻,热心解释起来。“这就是它的稀有之处了,这是一种刚玉,却有罕见的粉橘色调,像是莲花的花瓣一样的颜色。物以希为贵,何况又这么美。我这个戒指光是原石就要一百万。也是我老公疼我,才舍得买的。”
虞诗音淡淡道:“哦。”她并不在意郑太太的炫耀。
“你怎么不感兴趣?”
“弹琴不戴首饰,我确实对珠宝不太感兴趣。”
郑太太吃了个闷亏,不声响。穆信则顺势道:“这枚帕帕拉恰有点小,看不出颜色的美妙变化。大家要是感兴趣的话,我有一颗大一点的。”他亲自捧出来一个丝绒盒子,里面是一枚帕帕拉恰的戒指,主石很大,像是桃花的花苞。他道:“这戒指要戴着才好看,对着光找一下,我的手指粗,戴不进去。虞小姐你是钢琴家,你的手最合适,方不方便借一下。”
“可以啊。”她把戒指推在中指上,竖着一根中指在众人面前转了一圈,在姜宏面前停的尤其久。姜宏气得面色煞白。
穆信忍着笑,道:“虞小姐觉得怎么样?”
“好大一块石头,好重,还给你。”
“我帮你脱,手上的油脂碰到宝石会有印子。”穆信有意去碰虞诗音的手。可她的手指极其灵活,根本没有让他碰到,只是指尖一点,就把戒指脱还到盒子里。穆信也是一愣,旋即又自嘲道:“看来虞小姐是看不上这个,我新近花了四百万买了一架钢琴,你是行家,能不能帮我看看。”
虞诗音倒也好奇他还能耍什么花招,便跟着去了。穿过走廊进套间,外间确实摆着一架fazioli三角钢琴。她上前试弹了一曲,道:“这琴不错,不过两百万的斯坦威也能有同样的音质。花一倍的价钱是太贵了。还是说外观也要算钱?”她弯腰张望了一下,这架琴的外壳设计比较别致,用了多种材质拼接。
穆信笑道:“是的,虞小姐眼光好,这琴用了十种木材拼接。虽然我不常弹,但摆在家里当个家具也很美观。”
“那你高兴就好。”虞诗音说完就要走,可手压在门把手上却转不下去。
穆信施施然上前,也不开了门,便道:“诶呀,真不巧,门好像坏了。虞小姐别急,我立刻让人去叫维修工。最快一个小时,肯定能出去。”
虞诗音冷笑两声,道:“真巧啊。我信你个鬼。你故意的吧?”
“不管是不是意外,能被困在一个地方也算是缘分了。虞小姐你也是大忙人,平时想找你聊天也没时间。”穆信为她搬了把椅子,请她坐下,道:“既然我们现在都有时间了,闲着也闲着,方便聊聊天吗?”
余颂赶来时,饭桌上刚喝过一圈。红酒的度数不高,但众人的兴致不减。可她那么一脸怒容地闯进来,把一片祥和的气氛都撞碎了。她也不寒暄,直接道:“虞诗音在哪里?我要带她走。”
姜宏立刻起身阻拦,道:“余颂,你怎么这种态度?好像我们把她拐走一样,虞诗音和穆先生在房间里聊天,聊得挺好的。”
余颂冷哼着斜他一眼,立刻就要往里闯。姜宏忙招呼人把她拦下,道:“你别去打扰他们,这里都是你的前辈,你要礼貌一些。来,你先喝一杯暖暖场子。”其他客人也纷纷来劝,左闪右挪挡住余颂去路。姜宏顺势把酒瓶举在手里,笑眯眯凑近,谅她也不敢当众翻脸。
不料余颂直接把酒杯倒扣在桌上,冷然道:“是不是前辈,也不是你说了算。能不能让我喝酒,还要看姜老师你的本事。”
“你想怎么样?”
“既然大家都是同行,那就斗琴啊。我赢了,你就别拦我。你赢了,那我自然喝酒赔罪。”
见有热闹可看,一群人自然起哄。姜宏也就硬着头皮答应下来,余颂便从口袋里掏出两枚硬币,道:“我们弹同一首曲子,手背上放一枚硬币,谁的硬币先掉了,就算输了。如果是平局,也算是我输了。”她故意把硬币举高,对着姜宏道:“大家看清楚,我可没作弊,没拿口香糖把硬币黏在手背上。”
姜宏的脸色一黯,明白她早就看出端倪了。他的性格太稳妥,当初没有十成十打败她的把握,便使了点花招。他暗暗宽慰自己,时过境迁,就算余颂的境界有提升,他也是一样进步了许多。再比一次,结果也未尝可知。
这次是余颂让他选曲子。他便选了拉德茨基进行曲,因为现场只有一架琴,为了节省时间,便是四手联弹。坐下的一瞬间,他莫名一慌,忍不住质问自己是不是又怯场了。因为他坐右侧,负责中高音区,弹奏时手部运动的范围较小,难度也更小。
在场的客人也不是没有内行人,就算余颂不戳穿,旁人又会怎么想?兴许会暗暗嘲笑他是个钢琴表演家。这外号是曾经周修达取给他的。
周修达讥讽道:“你不是钢琴演奏家,你是钢琴表演家,演得比弹得好,台风不错,表现出一种自己很有水平的样子。”
也是一语成谶,如今他确实在摄像机前表演,一次次扮演个温文尔雅的钢琴家给外行看。综艺游戏,电视剧客串,对着摄像机款款而谈时,他都会回忆起高中的经历。有个同班女生对他很热情,他们总是结伴放学,直到有一天周修达来接他。她听说周修达要去欧洲比赛后,再看姜宏的眼神就像是在陪衬。
她开始日复一日地追问,“你那个天才的哥哥周修达呢?他今天还会来吗?”
谁知道呢,周修达可能在***,可能在欧洲,又可能在某个女人身旁。他太忙了。天才,天才,天才。圈子里追捧天才如仰望神子,光芒之下都是阴影。
终于有一天,他无可忍耐,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一脚踢翻了她的课桌,
然而时过境迁,去年参加同学聚会,她早就忘了周修达,只一味捧他的场。对,就该如此。谁在意死人啊。现在他才是名人。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对周修达的死负丝毫责任,他的病是基因问题,他的不幸是天赋衰退。他的自我放逐是承受不了自己不再是个天才。
虞诗音摆弄着房间里的摆设,忽然道:“我听到余颂的声音了,她来找我了?”
穆信耸耸肩,笑道:“那很好啊,可惜她是钢琴家,不是工程师,她也没办法打开门。你也别把我想成个坏人,我到现在也没做什么,是真的想和你聊聊天。”
“那你快说啊,我又没聋。”她已经把烟叼在嘴里,点打火机时倒还记得给他递一根。他笑着拒绝,道:“我除了应酬时喝酒,其他时候只喝矿泉水,更不要说抽烟。”
“没看出来你还挺惜命的。”
“如果没有健康的身体,就没办法继续工作。不过你可能是个例外,艺术家嘛,经常会依赖强烈的情感来工作。我一直很敬佩你这样的人。年少成名的天才,行为处事不拘一格,钢琴又是高雅的艺术,熏陶了你的气质。我很喜欢古典乐,要是我想追求你,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喂,我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你以为我是个傻子?”虞诗音仰头吸了口一烟,扭头就把烟圈朝他脸上喷,“你别说这种蠢话了,我又不信。商人娶个音乐家回家当花瓶娇妻,这种事你也不是第一个人。至于你说你喜欢古典乐,更是鬼话了。你把手机的音乐软件打开给我看看。”
穆信笑笑,手机里最常听的软件,确实收藏的都是流行乐。他也不恼,只是道:“你到底怎么看我的?”
“一个笼子如果是黄金打造的,所有人都会觉得关在里面的鸟很珍贵。你这样的人不用懂音乐,会花钱就好了。新楼盘开盘的时候请钢琴家商演,买房的人就会觉得这房子很高档。有钱人听古典乐为的是身份。反正我比你更清楚,古典乐的受众是一年比一年少。你硬要说我们之间有什么精神交流,那就是真是骗鬼了。”
“听你这话,你好像很孤独。”
“和你没关系,孤独我会养条狗。”
穆信笑道:“你是不是从来没和人道歉过?你说我不懂古典乐,只是附庸风雅,那真是冤枉我了。这样吧,我弹一首巴赫给你听,如果你挑不出毛病,就和我说声对不起。”他起身去演奏那天价的三角钢琴,弹的是《c大调小前奏曲》。
他显然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基本的架势都在,对节奏的把握也准确,只是对谱子不太熟了。但音乐对她总有奇异的联结作用,哪怕是穆信这样的一个人,听了他的琴声,她也有生出淡淡的亲和心。
“你至少有五个音是错的,第二小节就有问题。”她走到他身后,一只手按在键盘上演示了一遍,“不过算是我错了,和你道歉,业余者里你的巴赫弹得不错。可为什么听起来这么忧伤呢。我一直以为只有我这种不太会和人相处的人才会不开心。你看着没心没肺,又有钱,又挺入世的,怎么还是不太高兴。”
穆信一惊,道:“你能看出我不高兴?”
“对啊。谁看不出呢?”
“除了你以外的所有人的看不出,或者说他们必须相信我是幸福的。一个男人有我这样的东西,就是社会上的胜利者,胜利者是不能不幸福的。”
“你幸不幸福关社会什么事?”她哼了一声,又自顾自抽起烟来。
演奏戛然而止,姜宏从回忆中清醒,余颂则紧盯着他冷笑,道:“你弹完了,姜老师?”他冷汗澿澿地下瞥一眼,松了口气。一曲终了,两枚硬币都有惊无险留在他们手背上。
与他交好的王智华立刻上前,道:“算是打平了。那也是你输了,不要不认账。”
余颂笑道:“别着急,我没说我弹完了,还有一段变奏呢。”她立刻即兴弹了一段刮奏,按理刮奏需要把手背竖起,硬币必然会落下。可她却是直接把刮奏弹了出来。这曾是虞诗音的绝活,自从上次见她露了一手。余颂便日日苦练,技巧早已经稔熟。
在场众人无不对她肃然起敬,就连姜宏也不敢出声再有异议。余颂也不恋战,立刻要走,可王智华却又擡手一拦,道:“余小姐太厉害了,能不能和我也比一局。”
“你是谁?”
“我叫王智华,是央音的研究生,师从刘教授,但也在周思邈老师那里学过一段琴。我比较擅长……”
余颂打断道:“你的介绍太长,我没时间,下次吧。”她对他不屑一顾,上前一步要走,他却执拗地挡住不让路,道:“再赶时间,也不差一首曲子的时间。”
“好吧。那我弹一首简单的,换一架琴。”她根本不屑与他比试,随手拿起沙发上的一个平板,里面有个钢琴演奏软件。她选出最难的《野蜂飞舞》,又把速度调到1.5倍快。她飞快地把曲子弹完,系统显示得了个高分,甚至打破了记录。她再把软件退出去,竖起平板给他看,屏幕上竟然裂开一条缝。在飞速弹奏的基础上,她的手指还能保持力度,硬是把钢化膜按裂开。
余颂道:“既然你是学生,就应该好好练习,别把时间都花在饭局上。没意义的。”王智华看得目瞪口呆,讪讪不敢发一言。
“我把穆信平板的保护膜弄碎了,真是不好意思。我现在亲自去和他道歉。还有谁要说什么吗?”余颂擡头,余下的人都不敢与她对视,只自觉让出一条路。
她快步穿过走廊,本以为事情已了,不料手按在门把手上往里一推,门却是纹丝不动。保姆这时候才解释道:“门卡住了。修理工在路上还有四十分钟。”
她立刻用力敲门,想让虞诗音报个平安。传出来的却是穆信的声音,他柔声道:“余小姐是吗?别担心,我们现在挺好的。你也别着急,吃点东西缓一缓。”
此话一出,余颂更急,穆信在她心中完全成了个诡计多端的色中饿鬼。
虞诗音还没倒完时差,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穆信端详着她的侧脸,睫毛轻轻颤动,长发散落在肩头。
女人愿意相信日久生情的神话,可男人只懂一见钟情。原本只是想玩玩她,浅尝即止的调情游戏,有个钢琴家当情人也是件风光事。在这眨眼间,忍不住怀疑自己是真的爱上她了。
他道:“有些事我从来没和人说过,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很想告诉你。我能有现在的成就,很大程度是靠我爸。”他停顿了一下,犹豫该不该继续说下去,“这件事没什么不好说的。我爸也是做生意的,能给我积累人脉和资金。可是我爸妈早就离婚了,我是和我妈过日子的。我妈是个好人,很穷,但是很优雅,她也会弹钢琴,所以我也学了一点。我曾经以为自己很爱她。可是当我发现自己没钱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看不起她,我不懂,为什么她要这么清高,做的是做不赚钱的事,只在高中当个音乐老师。我想出人头地,就疏远了她,主动去讨好我爸。我去国外留学了,那几年的钱都是我爸赞助的,回国后我的第一份工作也是在他的公司做的。我心里还是讨厌我爸,因为当年是他出轨,他也打过我,可是钱又真的是好东西。我在面前总是能装成最听话的儿子。”
说起这些旧事时,他的语调极为平静,甚至有一丝旁观者的漠然,像是刻意编出来博取同情的故事。对此虞诗音将信将疑。
“后来我终于算是发际了,还把我爸熬死了。我又想起我妈的好,我想再回去找她,她却已经不行了。其实她也不是突然得病的,是我一直故意忽视她。她的电话我也不会接,有好几年我过年都不会去看她。所以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好像病得很突然,已经是晚期了,没几个月就走了。这之后我就不太明白了,我到底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幸福到底是什么?”
虞诗音面无表情道:“哦。”
“你就这样反应?”
“不然呢?你还指望我同情你吗?说嫌贫爱富不是你的错?想的美,人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我成为钢琴家之后,发现自己已经很难和别人相处,有点孤独,但这是我自己选的,不能怪谁。”
“如果你相信我刚才说的话,那我要说,下周是我的生日。以前我有家人帮我庆祝,你要不要祝我生日快乐?”
“真的假的,不会又是编出来骗我同情心的吧,来,没别的送给你,送你一首生日歌吧。”她从柜子里拿出十二个酒杯,从少到多依次倒进酒,然后用一根小小的银叉敲击。她是在用这个模拟一个八度内的十二个音。不过她也摸不准酒的用量,全靠耳朵听,酒倒多了便让穆信喝两口。他也不推辞,只是笑道:“我一直以为绝对音准是传说,没想到你真的能做得到。”
虞诗音淡淡道:“没什么稀奇的,熟能生巧。”
给杯子调完音,她就用一个银叉叮叮当当演奏起来,起先穆信没当真,可很快就听到了生日歌的旋律。他本该回以礼貌微笑,却止不住愕然。他说的话自然是真假参半,他的生日在夏天,本想寻个借口逗她一下,没想到她却当真了。他也不由得对她认真起来。
他的初衷是猎艳,本以为虞诗音有些不谙世事的天真,会比余颂要好骗,可惜她也是软硬不吃。她不是个适合结婚的对象,按理也该收手了,他忽然又有些动容,她的心软点缀在一个天才身上是很惹眼的。
物以稀为贵,人更是如此。宝石是地上的石头,星星就是天上的石头。天才是一种流星,倏忽而逝的光芒。
穆信起身,坐到虞诗音身边,把外套披在她身上,道:“你是天才我已经很清楚,在不认识你以前,我已经听过你的名声。我不感兴趣,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个怎么样的人。”
虞诗音道:“我也不知道。因为大家除了说我是天才外,没有其他评价。难搞的女人算不算?”她似乎是真的倦了,人陷在靠背椅里,声音软下来。
“你是个可爱的女人。”穆信凑近她,轻声道:“不好意思,我现在能吻你吗?”
“你有神经病吧,我们都不熟。”
“就是不熟才应该试试,其实你很好奇吧,好奇心是最难克制的,你在好奇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你今天才会过来。你好奇我到底是个单纯的色鬼,还是更复杂些?你也想知道我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我对你不感兴趣,自恋狂。”
“你害怕了?”穆信微微一挑眉。
“别用激将法,我又不是小孩子,才没那么容易上当。”
“那我要是说,我今天和你说的事都是真的,而且我之前从没和其他人说过。很奇怪,在你面前我格外放松。你没和留胡子的男人接吻过吧?不好奇吗?”
“也就这样吧。”
“不管怎么说,我也不是个太差的男人。”像是印证这句话,他把脸转向她,深邃的眉眼里有一丝垂怜的意向,“如果你不喜欢,随时可以叫停。”
余颂没这个耐心等修理工,直接借来工具箱要拆门。但她对这是一窍不通,就着网上的教程拧螺丝,却连螺丝刀也找不对。她的手指让木刺一痛,姜宏还时不时站在走廊尽头,背着手看热闹。她气得面红耳赤,咬着牙继续拧螺丝,却有一道影子盖了过来。
她擡头,安思雨一脸无奈地拉起她,道:“你把我的工作都做了,那我做什么呢?要爱惜自己的手啊。”他帮着她把木刺挑出,又解释刚才接到电话时才吃饭,所以耽搁了一会儿才能赶来。
余颂道:“你能把门拆下来吗?”
安思雨笑道:“我说你认死理你还不承认,你怎么这么爱守规矩啊,这也是认死理。等你把门打开,他们连孩子都会走路了。”他说着拉开她,后退两步助跑,飞起一脚踹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