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兰京答应对父母保密,但没准备对苏妙露闭口不言。回去的路上苏妙露随口一问王小姐,柳兰京就坦白道:“她在医院突然昏倒了,可能得癌症了,在住院。你不要和别人说。”他自然不是藏不住话,是另有后招等着。以后把侄子过继来,对苏妙露就能借口说是王雅梦身体不好,无暇照顾。
苏妙露惊道:“她还这么年轻,怎么就病了?我要不要去看啊。”
“你先别声张,也别把事情闹大。她估计不想这件事太多人知道,你先静观其变,以后见面了注意一点就好。”
苏妙露点头,说道:“对了,刚才你不在,我欠了你妈五千多块钱。你妈说要玩牌,我说我不会玩,她说没关系,赢了算我的,输了记在你账上。你妈还说年纪大了,让我让让她。结果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全输光了。”
柳兰京笑道:“那还好我及时回来,不然今天你房子都输掉,我们要露宿街头了。我妈其实挺喜欢你的,上了年纪的女人,身边其实都想要几个年轻女孩陪着的。王雅梦估计没空了,你有空陪陪她。”
苏妙露点头,算不得太信,觉得柳兰京多半是哄她。
柳兰京是凌晨的飞机,苏妙露送他到机场就自己再开回去,睡到第二天中午起床,一个人待的房子忽然空荡得可怕。风从阳台吹进来,绕了一圈也迷路,在走廊上散开。她赤着脚在地毯上踱步,也不知要找什么。
苏妙露去医院看母亲,她的腿还打着石膏,但精神不错,红光满面的。私人医院床位足,只要愿意付钱天长地久都能住下去,可花的是柳兰京的钱。可苏母过意不去,便对女儿道:“我觉得我可以出院里,等拆石膏的时候再过来也可以的。”
苏妙露问道:“怎么了?你住得不开心啊?”
“不是不开心,花的都是小柳的钱,总是不好意思的。我一直在想,要不要送点东西给他。”
“我们送的东西,他看不上眼的。”
“这我知道,但好歹事一份心意,我也不想让人说是卖女儿,而且你表妹那张嘴又吧嗒吧嗒的,到时候让她知道了,对你名声也不好,都以为你是傍大款。”
“徐蓉蓉最近没和你说别的事?”
“没啊,她出国去玩了,前几天走的。说是出去旅游,我看是和家里男人闹翻了,一个人走的。不过谁知道啊,家家都有难念的经。”
“下次你和姨妈家见了面,让他们提醒一下徐蓉蓉,有的话不要乱说。得罪我,她觉得无所谓。开罪了柳兰京,谁都救不了她。”
“哦,我知道了,别这么一本正经的,你也不要把小柳想得太坏。”苏母腿受伤了,手倒舍不得停,两根毛衣针一进一退,一件毛衣只差个袖子了。苏妙露小时候的毛衣都是母亲织的,不单这一手,衣领上缝蕾丝,袖口上绣花,下摆滚边,苏母都弄得漂亮,把女儿打扮得像是个洋娃娃去学校,校服再宽大,领口也露出一截花边。不过做衣服费眼睛,苏母上了年纪品味也陈旧,苏妙露就不爱让她弄了。
苏母道:“你说这个花样子好看吗?之前几个护士过来,都说我弄得好。这一手,你们小年轻都不会了,要不是你外公以前不让我当裁缝,我现在说不定也是个蛮出名的设计师了。”
苏妙露半开玩笑道:“那你现在当也不迟啊,出院之后你干脆开个做衣服的铺子好了,反正你也闲着没事。”
苏母低着头不应声,苏妙露没留心,只忙着去办出院手续。她一个电话把谢秋也叫来了,苏母走路要人搀着,大包小包的她顾及不了,让谢秋来帮忙,事情料理完了还能出去吃个饭叙旧。
一碰面,谢秋就打趣道:“你上次说的胸口碎大石,什么时候碎?我还等着呢?”
她陪着苏母到了家,打扫了卫生,还绕出去一趟买了些熟食预备在冰箱里,又手把手教苏母用手机点外卖。苏母道:“你妈有你这么个女儿,真是有福气。”
谢秋客套笑笑,不搭腔,等出了门才叹口气,对苏妙露道:“我妈要是有你妈一半的消停,才是我的福气。”
苏妙露问道:“又出什么事了?”
谢秋含糊道:“稍微吵了一架。”
这话自然是避重就轻地说了。谢秋与她母亲这一次是彻底闹翻,把多年的积怨都来了个清算。
谢秋这段时间忙着做报表,原本周一例会上由她来报告。这是直属领导派给她的机会,算是卖个人情,讲得上头满意,她这个实习也能提前转正。虽然不是她的面子,但谢秋自然要领这份情,一连五天加班加到十点才走,回到房子里洗了澡蒙头就睡。孙铭原本见她是搭着关系来,算不得一路人,对她也是淡淡的,可加班的次数多了,低头不见擡头见,倒也聊了起来。外卖是一起点的,一次性筷子谢秋掰不开,孙铭接过去帮忙,咔哒一声,给她掰断了。他低着头也犯窘,自嘲一笑,把另一双递过去,自己用塑料勺子吃面。
谢秋调侃道:“你还真是身怀绝技啊。”
孙铭也不应声,只捞了块牛肉给她。公司要节省电力,偌大的一个办公区就他们头顶亮着灯,光朦朦胧胧的,像是一个鹅黄色的毛绒球蹭着,倒成了烛光晚餐的氛围。
周日下午,谢秋在改ppt,谢母却一个急电飞来,连咳带喘,说自己病得厉害,让谢秋立刻回家看望一趟。谢秋马不停蹄赶回家,一开门,谢母正在沙发上吃葡萄,头一低,往垃圾桶里吐果皮。她笑容满面迎上去,道:“你终于回来了啊。辛苦辛苦,妈妈做了很多你爱吃的菜。你晚饭回来吃吧。这么多天在外面都饿瘦了。”
“你没病,诈我回来?”
“不要这么说,妈妈想见女儿,天经地义的。你每个礼拜回来一趟总是应该的,你总说忙啊忙的,我也不知道你在忙什么。不是在实习吗?哪有这么事情做?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啊。”
“我真的有事在忙啊,你不要和我闹了。我明天还有个重要的报告要做。”
“报告的事不用急啊,我和你说了,工作什么的意思到了就好。我们家有钱了,你现在不上班都可以,妈妈可以养你。你要不要出去玩啊?我可以给你买好多东西,以前买不起的,我都可以买给你了。你多陪陪我就好。”
谢秋面无表情道:“你话说完了吗?说完了我就走了。”
“不要着急啊。”谢母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小心翼翼道:“以前许多事是我不好,但过去了就过去了。妈妈现在老了,我怕你不愿意回来多陪陪我。”
“那你就不要一直打扰我。”谢秋忍不住调高了说话的声音。真稀奇,在外面人人都说她是极冷静的性格,说话轻声细语,可一回家却恨不得把喉咙都喊破。
谢母微微皱眉,“什么叫打扰啊,我是你妈。你不要对着我总是一副不耐烦的神气。”
“你做出来的事让我只能对你不耐烦。”
话说到这地步,谢母也动了真怒,嚷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我辛辛苦苦供你读书是我的错,我把钱给你还债是我的错,反正全是我不好,我没文化,你是大学生,可你读书读这么多,有什么用啊。工作也要靠人介绍,创业也失败,还不如像你朋友那样,找个有钱当富家太太,我也省心。”
谢秋怒极,擡眼瞪过去,微微闪着泪光。她忍不住冷笑,想着到底是自家人亲近,连刻薄起来也知道什么话最伤人。她说道:“我既然这么让你失望,那我也不当你的女儿了,反正你现在有钱了,也不用我养老。”
“你不要吓我啊。别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谢秋忽然冷静下来,像是抽身而出用一种旁观者的视角审视着这幕。她平静道:“我不是开玩笑,也不是说气话。我不会再回来见你了。”
“你说不回就不回啊。”谢母慌了,带点虚张声势道:“你真这么厉害,就把以前欠我的钱补上啊。”
“我会还的,我会把每月工资的一半打到你卡上。你要是要利息,我也可以给你。”谢秋最后望了母亲一眼,太熟悉的一张脸,可熟悉的地方又如此惹人厌烦。
她淡淡道:“我知道你一直害怕我看不起你。是,我就是看不起你,但不是看不起的你学历,是看不起你这个人。你短视,肤浅,爱装模作样,年轻时候仗着脸任性,老了却没脑子。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你不独立,你这辈子不依赖着别人就活不下去。你再有钱,精神上都离不开人,要寄生着别人过了日子。以前是外公外婆,后来是我爸,然后是我。但是我不想这样了,我有我的人生,下周有空就把我的东西搬走。”
谢秋扭头就走,把门一甩,扶着墙出去。她连着几个晚上熬夜,身体太受累,情绪一激动就胸闷气短,连生气都太奢侈。她回去就病倒了,只能把报告的事托给同事做,想来领导要觉得她难堪大任了。她倒在床上咳嗽,倒生出种命该如此的感叹。
苏妙露道:“你病了怎么不和我说?”
谢秋道:“就是突然的高烧,没有住院。你最近够忙了,我就不来烦你了。”
她病休的两天里,孙铭打了个电话来慰问,还特意带了些水果饭菜上门探病。要硬说是同事情谊倒也说得过去,但总有些另眼相待了。她怀着别样的情绪,模糊了细节,只说自己要从家里搬出去,问孙铭方不方便帮忙。
孙铭爽快答应了,还从朋友那里借来一辆车,帮着谢秋把东西搬到出租屋。谢母当天冷着脸,一声不吭,她自觉也受了不少委屈,又觉得谢秋不过是一时赌气,便不愿先低头。但一周后,谢秋的钱准时打到卡上来,谢母倒是当真有些慌了,打了个电话过去无人接,微信也不见回复,她又不知道谢秋的新住处。一时间想找个人哭诉,都寻不见对象。
谢母这头急,谢秋倒全无所谓,只是谢过孙铭,请他去自己私藏的一家小馆子吃面。
孙铭虽看出谢秋母女闹不和,却也不戳破,只大口喝汤,说道:“这家的牛肉真不错,哪个师傅做的啊,我真他妈想请回家供起来。你是没吃过我们公司附近的面,那面皮有两米厚,比老霍的脸皮都厚。”
谢秋格格笑出声,老霍是谢秋的直属上司,有几次针对过她。她发现孙铭虽然看着不拘小节,其实是个很细心的人,说话带脏字,但从来不说让人不舒服的话,也没说过荤笑话。
孙铭道:“对了,我住的地方附近也有家小馆子不错,你下次过来,我请你吃。”
谢秋点点头,忽然觉得这样子有些没完没了,他们每次见面都是一来一回地请客吃饭。虽然没什么亲昵的举动,说的也不过是些闲话。可次数多了,总是带着些暧昧,孙铭递筷子时,无意间搭上谢秋的手指。他的手迅速缩了回去,像是被烫到。
想到这里,谢秋忍不住微微一笑。要真是看不上眼的人,又何必一起吃这么多顿饭。话不投机的话,再好的菜也咽不下。
苏妙露见谢秋带着笑意在愣神,忍不住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调侃道:“想什么呢?一个人傻笑?想男人吧。”
“没有,你不要胡说八道。”
“得了吧,你看看你刚才那样子,像中了五百万。是不是那个姓孙的?有照片吗?让我看看。”
谢秋拿出公司的合照给她看,孙铭是个中等个子,平头正脸,穿着西装倒也有些气派。苏妙露道:“还不错啊,挺体面的。是不是不太爱说话?”
“你猜错了,他这家伙简直是个穿西装的李云龙。你也不用说场面话,你都和柳兰京在一起了,也不会看得上这种人。”
“我和你不一样,我看上柳兰京倒不是为了他的钱。”苏妙露自嘲一笑道:“这话听着好做作啊,像是三流偶像剧里的。不过说真的,和他在一起我不是很开心,他太有钱了,又什么都不说,让我压力很大。但是他又偶尔露出很脆弱的一面,完全像是个孩子,让我舍不得对他生气。”
“你有听过一种说法吗?人的心理年龄会停留在第一次受伤害的年纪。伤口会愈合,但伤痕一直都在。柳兰京有一个成熟男人的手段和地位,但是他的心理有一部分就是完全是个十四的孩子。你如果爱他这部分,是会很辛苦的。”
苏妙露领着谢秋去柳兰京的房子看,她也是第一次去,拿钥匙开门时还带点惴惴不安。一开门,光就从四面八方扑来。仔仔细细兜了一圈,面积不如浦东那套大,寻常的三室两厅,但采光和位置都优越,算得上冬暖夏凉。说是没怎么装修,也不至于是毛坯房,大件家具和电器都齐备着,瓷砖地板也铺好,就是少了日用品和小摆设,像是家具店的样板房。
苏妙露掰着手指列清单,一样一样算着还要添多少东西进去。但谢秋已经起了疑心,这套房子在常德路,物业再好也偏热闹了,不像是柳兰京一贯的置业风格。说卖也不卖,说住也不住,倒像是要送人的,又特意让苏妙露过来布置。
谢秋道:“如果柳兰京把这套房子给你,你觉得怎么样?”
苏妙露笑道:“你就白日做梦吧,柳兰京很抠的,这么贵的房子我做两辈子都买不起。那我可真要嫁给他当牛做马了。”
谢秋笑笑,也不搭腔,只从旁看着苏妙露的清单上还少了什么。苏妙露觉得墙的颜色太暗,就发消息问柳兰京能不能改贴墙纸。
柳兰京过了半小时回她,道:“你想改当然能改。一会儿我给你一个助理的电话,让他陪你去选墙纸,有熟人方便点。”
隔着几条马路就有商场,两人步行过去吃饭,又在上下楼层闲逛,想就近买些物什添置进去。苏妙露再怎么小心翼翼,也终于让柳兰京带着染上些习气,看到上千的标价,第一反应是便宜。
她正看着玻璃摆件,忽然有个陌生号码打进来。一接通,电话那头是林棋,气虚有些虚,客客气气道:“喂,是我,苏小姐你这几天方便吗?我想约你吃个饭。”
苏妙露道:“我就在外面啊,你现在有空吗?干脆过来找我吧,正好在商场可以喝下午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