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吵吵闹闹是过日子的佐料,油盐酱醋进猛火翻炒,总有爆出火星子的偶然时刻。两个人真正敞开心扉地朝夕相处,暴露的真实面目也比以前更多。
向满和沈唯清吵过的架远远不止这些。
他们闹矛盾的频率甚至比其他小情侣高出很多。针尖麦芒,谁都不是任人揉捏。
绝大多数原因是生活里的小事,比如谁忘记拿快递了,谁把洗好的餐具放错位置了,谁占了谁的充电器,谁在床上吃东西不小心把床单弄脏了。
爱在床上吃东西的人是向满。
沈唯清发现她戒掉顿顿吃方便速食的习惯以后,新的毛病冒了出来——她特爱吃零食。每每去超市采购总是一头扎进零食区,人没了,再出现的时候,手推车里战果颇丰。
酸奶,果冻,坚果,小面包,糖,还有乱七八糟的膨化食品。
她买薯片,还买大的,几袋联包的那一种。
沈唯清面露嫌弃拎起来,又放下,问她:“你几岁?”
向满看他一眼:“又不用你付钱,闭嘴。”
“……就这玩意儿有什么好吃的?小时候没吃够?”
向满推着车从他身边走过:“我小时候没有这些。”
她不是故意卖惨,只是陈述事实而已,可听者有意,沈唯清感觉心上像被人凿了一斧头,要多难受有多难受,看看向满背影,又看看货架旁边被父母带着逛超市的小男孩,怪不是滋味儿。
……爱吃就吃吧,只要不是当正餐,倒也没什么。顺手挑了个配料表比较干净的蔬果干,扔进推车里。
向满有一个医药公司的线上培训要听。
回了家躺在床上,腿曲起来,电脑搁在腿上,拆了包果冻,一边听课一边吃,一个个塑料小壳子扔进垃圾桶。
沈唯清在沙发上看她七扭八歪的这幅尊容,提醒她:“别呛着。”
“不会。”
向满擦擦手,又拎出袋辣条来。
“马上吃饭了。”
“嗯。”
“向满,敢把油沾在床上你就完了。”
“不会。”
向满注意力都在电脑里,随口应了一声,撕开辣条包装袋,谁知用力过猛,辣油溅出来,在枕头边上迸了几个油点子。
还有一点溅在向满眼睛边上,火辣辣的。
向满呀一声,正要擡手,沈唯清腾地站起来,吓唬她:“别动!瞎了我不管!”
然后拎着人去卫生间冲洗。
现在的床不是从前的那个了。
沈唯清跟房东商量,把原来的床搬走了,换了一张更大更结实的,现在铺的床品是沈唯清挑的,很舒服,也很贵,真丝的面料平时要干洗不说,蹭上油就完蛋了。
果然,向满擦干净脸出来,看见床单上的辣油痕迹已经晕开了,很明显。
她掀了床单打算换。
沈唯清则抱臂靠在墙边看,挑事儿的语气:“瞧瞧,我们满满多厉害。”
“有的人啊,要求别人永远是一套一套的,隔三差五一个约法三章,对自己要求就比较宽松。”
“同样的祸要是我闯的,这会儿应该在隔壁睡地板呢吧?”
“问你话呢?谈谈感想啊。”
向满原本有个优点,就是做错事会认,挨打也立正,可这个优点快被沈唯清磨没了。他嘴太碎了。
她抄起一个枕头砸了过去:“你有完没完?”
沈唯清不客气,弯腰把枕头拾起来就扑了过去,体型差距,向满被沈唯清从而身后揽住,锁着手臂交叉,禁锢住她不许她闹腾。
“做错事要罚,不然就是不公平。”
沈唯清想起自己因为种种小事被向满甩脸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别双标。”
向满的背紧紧贴着他的胸口,感觉到因一番打闹而疯狂跃动的心跳,她想躲,往前挣扎,沈唯清便亦步亦趋地跟,他的膝盖抵住她的膝窝,轻轻一撞,向满便向前跪倒在床沿。
这就是沈唯清的惩罚。
向满轻笑一声,咬紧了牙关:“你也只有这点招数了。”
爱人之间的矛盾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真刀真枪来一架,所有怒火和怨怼都在灼灼交融的呼吸里消失殆尽了。
真丝床品冰凉而柔软,就是不论怎样摩擦都不会疼痛,向满身子倾向前,片刻抽离,却又被沈唯清按着腰捉回来,重重一下。向满始终忍着,只从唇缝中溢出一丝轻飘飘如天边云的小声轻喟。落到沈唯清耳朵里,他挺满意。
然而,再严苛的刽子手也有走马掉精神的时候。
沈唯清到了某一刻会刻意分神,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是为了强忍,想将时间维度拉长。向满抓住机会,反手握住了沈唯清的手腕,指甲抠进皮肤里。
沈唯清吃痛,遽然一下,险些交差。
而向满转身,扶着沈唯清的肩膀狠狠一推。
热汗蒸发的寒颤,伴着眼前灯光忽明忽暗,沈唯清平躺时,向满的发梢会扫过他的脸,有点痒。
向满脸上有不一样的红,那背后不是谎言,而是最通透的真挚,在他看来别样的好看。
她俯身,一口咬在沈唯清肩膀上,狠狠衔他皮肉,齿缝中憋出几个字:“混蛋。”
“嗯,对,再狠点。”
骂得再狠点,也再努力点。
沈唯清手掌伸进她的头发,替她把遮挡视线的头发挽到耳后像是安抚,也像是某种帮助,帮她重见辉光,触碰天堑
这一场斗争的最后,是向满阖着眼睛歇在沈唯清臂弯里。
身下的真丝床单早已不成样子,这下彻底报废了,向满发丝里还有汗湿,她目光散着,问了一个特别刁钻的问题:“沈唯清,你说有没有可能,我们其实根本不适合?”
沈唯清埋首在她颈后,沉沉笑了声。
向满还是太瘦了,他额头抵着她时,会感受到颈后那一小块凸起的骨头。
“你不觉得现在说这话有点晚?”
“你不觉得我们吵架吵得太多?”向满翻了个身,“很少有人过日子像我们这样吧?我总是会看你不顺眼。”
沈唯清掀起眼皮看她:“等到五年,十年,十五年,二十年,等我们都老了,一身老人味,身上褶子都能掉到地上的时候,你会看我更不顺眼。”
可那又如何?
看不顺眼,是因为你在我眼里存在感太强,彼此间谁也不肯让步,互相占有,互相夺权。
相濡以沫是一生,欢喜冤家也挺不错。爱情是润滑,也是燃料,点着生活的引线继而一飞冲天,硝烟弥漫之余也有焰火升空,灼灼烈烈。
沈唯清因着向满喜欢上了平淡的日子,但不代表他身体里的那根反骨就被抽走了,他还是那个想要壮丽人生、拥有伟大梦想的完美主义者,理想家。
他想要自己的人生特别一点,爱情也一样。
和向满斗着,能让他感觉自己活着。
是鲜活的,有力量的,生命蓬勃的。
向满说他狡辩,强词夺理,沈唯清却说,这是真的。
“我见过看上去更不适合的两个人,但他们的日子依然过得很好,很相爱。”
“谁?”
沈唯清说的是宋温。
向满和宋温只在学校有过一面之缘,之后宋温回了国外,上次“探亲访友”之旅也未有缘再见。
向满觉得沈唯清的朋友们多少都有些共同之处,比如爱玩爱闹不消停,比如毒舌,咄咄逼人,再比如,自信自傲,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有绝对的掌控力,那是性格里自带的东西。
她只见过宋温那一面,可透过眼镜片看到宋温的眼睛,就能感知到对方在探究她,那眼神的侵略性太强了。
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而沈唯清告诉向满,他们这几个被她称作“狐朋狗友”的人,好像面对感情时也会做出同样的抉择。
就是管你缘分不缘分,聚散或离合,但凡是我认准的,我是偷是骗是抢,也要把人留住。
你说我们不合适?行,我们磨合,我们切磋,但你要撂挑子,那我不答应。
“你还记得我说过的,曾经和宋温合作失败、吵到天翻地覆的女画家吗?”
“记得。”
“后来她成了宋温老婆。”
“?”
沈唯清不愿意讲自己朋友的八卦,他更希望向满亲自去看,去看看真正全然不同的两个人如何进攻、后退、反复试探,在坚守本心的前提下,与对方共处,并融为密不可分的一个整体。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美不胜收。
“下个月能不能多休几天年假?”
“做什么?”
沈唯清坐起来,也把向满给拉起来,帮她揉揉腰:“早让你办护照,去了没?”
“还没呢。”
“抓紧,还有签证。”
“去哪?”
“不是想去小樽看雪?说走就走。”沈唯清说,“你请过我一次旅行,我还你一次。”
他手指挑着向满下巴微微擡起,不忘揶揄:“放心,我不会把你一个人扔下。那缺德事我可干不出来。”
气得向满狠狠咬他,咬他指尖。
牙齿与指腹相切,还有濡湿和温软,配上向满眼底未散尽的水色,挑得人心里一浪一浪泛起波。
沈唯清手指用力,压住她的舌,搅动,又撤出,随后俯身以唇舌封缄,尝到一丝若有似无的咸。
瞧瞧,过日子多有趣儿啊。
这百般滋味,酸甜苦辣咸,百番品味,怎么都不会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