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紧紧相拥的人◎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悄无声息。
天气尚算和煦,只是白昼渐短,天气预报一连好几天叫嚣着降温,向满急急把衣柜里的羽绒服和厚毛衣都找了出来,结果隔天就下了场雪。
新年前,向满完成了一件大事。
她顺利盘下了一家门市底商,作为第四家门店的选址,装修完毕,顺利开业。
说来很巧,就在她上课的大学校区附近,楼上是住宅,价格合适,面积宽敞,唯一缺点是那条街稍稍荒凉。虽然离学校教学区比较近,可因为常出入两个校门都不朝这个方向,学生平时会绕路。
齐星晗略有疑虑,问向满:“你觉得行么?”
向满难得地笃定:“我觉得可以。”
起因是她每个周末都去学校上专升本的课,出入得多了,偶然间听见学校门口的门卫大爷聊天,说起最近学校保卫处又要招人。
向满之前最头疼地便是和人套近乎,如今状况稍好,起码练出来了厚脸皮,她假装是学校学生,天天都经过门口,和门卫大爷一连打了一个星期的招呼,混了个脸熟,而后摆出求助姿态,撒了个谎,问大爷:“我和室友闹矛盾了,想自己出去租房子住,大爷您觉得往哪租比较好?”
大爷随手一指,恰好就是她看中的那一栋。
向满假装为难:“那边离教学楼太远了,上早课不方便。”
“你再等等,最多几个月,那边的校门就开放了。”大爷没防备,顺口抱怨,“没看我们这正招人呢么?给钱太少了,没人愿意干呐。”
“真的?”
“那还有假?”大爷看她一眼,“呀,丫头,你脸怎么这么红?”
一撒谎就上脸,对于向满来说怕是一件永远无法克服的阻碍。
然而这种小道消息,不靠坑蒙拐骗,根本打听不来。
向满动了心,却还在观望,真正让她下定决心的是周围门市的动静,不出一个月时间几乎全都兑出去了。显然,知道打听小道消息的不止她一人。
向满和齐星晗汇报完情况,齐星晗当即拍板:“你放手去干。”
向满很兴奋,除了周末去学校上课,其余时间全都投进了新店的装修里。她发现自己的变化,如今她会为这种高强度的挑战而隐隐兴奋,血液被加热。
元旦过后,学校果然开放了新校门。刚下课的学生更愿意从这边进出学校,这么一来,店面所在的这条街一时热闹无两。
齐星晗如今对向满简直不能更满意了,借着由头问她:“上次给你的提议,考虑得怎么样了?”
关于调任另一座城市的提议。
向满抿唇:“我可以再等一段时间吗?”
齐星晗笑了,她看到过向满之前发在朋友圈里的照片。照片里是个男人在刷碗的背影。
“当然可以,小满,我看到你谈恋爱了,很替你高兴,每个人的人生重心不同,不同年龄段的想法也不同,如果你希望安稳下来,我也尊重你的决定。”齐星晗很诚恳,“毕竟人的精力有限,如果你要安定成家,必然不能四处跑了。”
“你可以慢慢考虑。”
“不是,我不是要考虑。”向满当即反驳,“你误会我了,公司的安排,我接受,我也很愿意去,只是,能不能再给我半年时间?”
向满看了看自己的课程表:“我总要把课上完,拿到学历再说。”
“当然可以,”齐星晗没忍住笑了,她很意外,没有想到向满的纠结竟是因为这个。“我还以为你会选择爱情来着。”
“这不是选择题。”向满套用了沈唯清说过的这一句。
“那你该怎么谈恋爱呢?”齐星晗也是真心为向满操心,“要异地吗?”
向满捏着手机,淡淡说了一句:“他应该愿意跟我一起去。”
“可是我们还没有讨论去哪里。”
“不管哪里,”与第三个人说这种酸溜溜的话,向满有点难为情,“他应该愿意的。”
她想起沈唯清强调过无数次的话:“你不要觉得是我为你牺牲,你在意的东西,在我这根本算不得大事。”
“那什么才是大事?”
向满这样问沈唯清,换来的却是他捏她脸,夺一个绵软的吻:“看不见,摸不着,这才是大事。”
向满晚上回家,路上买了点水果当晚饭。
沈唯清出差去了,说是元旦后才能回来。
他不在家的日子,晚饭就将就下,即便沈唯清的原则是过日子不能凑合,向满还是觉得无所谓,她习惯了,生活里要锱铢必较的东西太多了,这些吃吃喝喝就不要太较真了。
她给沈唯清发了个信息,走出电梯的时候还在想,齐星晗若这次让她换个城市,她希望能有选择权,起码挑一个有机场,每日航班多的城市。这样沈唯清出差起码方便些。
正琢磨着呢,公寓走廊里又是熟悉的饭菜香。
向满使劲儿吸了吸鼻子,疑心是天冷,自己闻错了,沈唯清这会儿身在外地呢,可越走近就越明显。
她把耳朵贴在门上静静呆了一会儿,然后迅速按指纹开门,丝毫不给里面人反应时间
饭菜香中,还糅着极为清淡的烟草味。
出差提前回来的沈唯清站在厨房,一手拿着汤勺,一手指间夹着烟,听见身后关门声吓了一跳。回过头,看见冷着脸的向满,烟蒂火星一闪。
煲汤的铸铁锅在汩汩冒热气。
满屋都是热雾,雾气背后,向满把手上装水果的塑料袋子一扔,几颗橘子滚到沈唯清脚边。
“不要脸。”-
于是。
隔壁这间屋子除了充当工作室、书房、厨房之外还多了一项功能:充当沈唯清的临时住所。
在被向满赶出去的情况下。
向满不是不知道,改掉多年习惯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可人贵在守信,说到就要做到,做不到你就别答应呀。
沈唯清嫌这楼隔音不好,在隔壁装了隔音棉,向满在这边听不见一墙之隔的动静。而沈唯清估计也知道自己不占理,不敢和向满多纠缠,更不敢来刷存在感。
偷偷抽烟被人抓现行,这太他么丢人了。
他偃旗息鼓,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
直到夜晚。
向满一个人躺在床正中,背对着门,入睡之际,她才朦朦胧胧听见隔壁关房门的声音,紧接着便是门口的指纹锁响。
沈唯清刚洗完澡,周身带着温热水汽,刻意放轻脚步,轻轻掀了被子一个角,小心翼翼将半个身子探进来,结果向满扯着被子一拽,裹在了自己身上,一点情面都不给。
“沈唯清,这事儿没这么容易过去。”
说轻了是一支烟的事,说重了就是能否践诺的问题了。
向满裹着被子装春卷,沈唯清则自她身后探身过来,轻轻亲她露在被子外的肩头,轻声细语,要多软有多软:“我知道错了,您大人大量,松松手,饶了这一回?”
向满不说话。
“就剩那么一根了,很久没碰了。”
“”
“我保证,再被你抓到一次,我下楼光着跑十圈,行不行?”
向满这时回头了,幽幽看了他一眼,她的后背隔着被子能依稀感觉到沈唯清的体温,他的鼻息轻轻打在她耳廓,带着洗漱过的冰凉薄荷气,烟味倒是早就散了。
两个人对视片刻,向满察觉到黑暗里的一只缓缓探下去的手,赶忙去按,按不住。
沈唯清的手腕上一串黑色珠子,硌人也冰凉,尤其是凉热相碰更是惹出轻微战栗,向满急了,她还没发话呢,沈唯清就开始不做人了。
“你别来这套,”向满咬紧牙关,就是不肯露一丝弱,“我们当初怎么约好的?”
约好你戒烟,我戒酒,就这么点事儿,真就这么难?
“我错了,”沈唯清先承认错误,然后开始反戈攻击,他轻轻咬她耳垂,笑得又轻又痒:“那我也想请问一下我们满满,上个星期我看见垃圾桶底下有两个空啤酒罐,是谁喝的?嗯?”
向满脸红了。
她那天开了一整天的会,回到家已经累得直不起头,在楼下便利店买了两罐啤酒偷偷搁进了冰箱,就是为了放松一下而已,洗个热水澡,再灌一口冰啤酒,别提多惬意。
那晚沈唯清在隔壁工作,她把喝完的易拉罐藏在了垃圾桶最底下,还用几张纸巾盖住了,谁知道还是被发现了。
“所以,算不算扯平?”沈唯清用指腹去蹭向满的脸。
向满偏头躲开,还是恶狠狠瞪他:“我也没遵守,我承认,但是人不能一直言而无信。”
“你想怎么着?”
“约法三章,谁违章就滚出去,到隔壁睡地板,耍赖也没用。”
又来。
沈唯清俯首亲她嘴唇,飞红滚烫的:“行,你说吧。”
“第一,尽量不熬夜,统一作息时间。有些工作白天也能做,就不要借着没灵感为由拖到半夜。”
“行。”
“第二,往家里添置东西可以,但要商量着来。”
向满想起沈唯清买的那个上万块的音响就生气,虽然花的不是她的钱,但这大手大脚的小资做派真让人讨厌,况且她也没听出有什么好。
“好。”沈唯清已经在憋笑了,“还有呢?”
“还有,”向满顿了顿,“烟酒也都是消遣,一下子全戒掉好像也不大现实。”
其实是她对自己也没什么信心。
“但要适度,定个量,每月几次,类似这样。”
沈唯清笑着点点头,以表认可:“听你的,最好每个月给我安排个放纵日之类的,科学调配。”
什么乱七八糟的!向满觑他一眼:“没有自控力的人才会放纵。”
这次就算了,既然都犯了戒,那下不为例。
晚饭一口没动,只吃了半个橘子,向满这会儿觉出饿来,沈唯清做好的汤和饭菜都还在隔壁,热一下当夜宵了,她想从床上爬起来,却被沈唯清拦腰扣下。
“干嘛去?”
“吃饭。”
沈唯清笑了,手上力道却不松,钳制住她的腰,俯首在她耳廓,气息扫过:“好办,我喂你。”
“”
这一夜,向满发掘出一个新的沈唯清,像是零件更新换代了,她从前想不到,这人也能温柔到如此地步。
深夜里的旖旎事,凶狠是一种滋味,轻柔体贴又是另一种,体验都很好。
向满轻轻问沈唯清缘由,沈唯清只说,心情好。
为了什么心情好?
其实是为了向满刚刚说的那几句话。
她会为了朝夕相处的小事和他吵吵闹闹,喋喋不休,订好的约法三章不再是从前那样冰冷,要么是躲避,要么是抗拒,如今的细碎琐事也都带着暖意升腾的烟火气,将人的心脏熏蒸着,外面寒风四起,心里却格外暖洋洋,亮堂堂。
两个人的生活彻底搅在一起,像是两处静湖同时泛起涟漪,掀起浪涌,而后连结成一片,放眼望去,水天一色。
沈唯清很喜欢这样,特别特别喜欢。
浩渺天地,两个紧紧相拥的人。
这一个拥抱就是全部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