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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万重山 正文 第62章 脉络

所属书籍: 过万重山

    脉络

    沈唯清从来没这么费尽心机地算计过谁。

    从他刻意创造的重逢开始,到偷看?向满的笔记,确定她心意,再到站在车站和她长篇大论阔谈什么是健康的爱情沈唯清是做好了和向满打持久战的准备的。

    工作?属性使?然,他最不怕的就是磨时间,平时原本打算得很?好,不能冲动,不能急躁,向满的脾气,逼得紧了必然要出事,可是,再缜密的计划,再细腻的心思也经不住这样挑拨。

    怪谁?

    怪向满无意的那一眼?

    沈唯清觉得不是的。

    他没有卑鄙到把自?己的抑制不住的冲动赖到向满头?上。

    就是他的问题,是他的理智断线了,汩汩热血在血管里作?祟,闹腾得厉害。这一刻脑海里就剩一个念头?,今晚如果不做点什么,他一定会后悔

    与此同时。

    向满从包里翻出钥匙,开?门,换鞋,把沈唯清的外套用?衣架撑起来,挂在门口挂钩上。然后第一时间走到窗前,抵着玻璃往下望。

    早已经没人了。

    就剩一盏路灯立在那?。

    好像刚刚在楼下她与沈唯清对视的那?一眼只是个朦胧幻象,很?快就尽数散去了。

    忽然想起来沈唯清好像落了东西,她站在窗前给沈唯清打语音通话?,意外的,沈唯清或许并没走远,他秒接,可接了又不说话?。

    向满轻咳一声:“你打到车了么?”

    沈唯清还是没说话?,那?头?特别?安静。

    赖这公寓楼差劲的隔音,向满听见走廊电梯间有声音,还有几步急促的脚步,就几步而已,又没了,接着就是消防通道大铁门被拉开?的涩响。

    她没有多想。

    于此同时,手机里,沈唯清终于有了动静,他问她:“怎么了?”

    声音很?低,像是刻意压着声线。

    向满拨弄着窗帘:“你的膏药贴是不是没拿?落在我车上了。”

    沈唯清顿了几秒,回答:“我现在回去?”

    “别?,”这大半夜的,车不好打,“你什么时候走?我给你邮到家里。”

    “不用?麻烦,”沈唯清说,“下个月我还来,到时候再给我。”

    “临期的,下个月就彻底过期了。”

    “”

    “明天给你邮吧。晚安了。”

    向满挂了电话?

    隔了很?久。

    沈唯清终于从消防通道推门出来。

    他走到向满家门口站定,一门之隔,他盯着那?扇门,盯了半晌,笑了。

    被自?己这副窝囊德行气笑的。

    幸亏刚刚向满这通电话?来得及时,把他作?恶的情绪给浇灭了,不然就刚刚那?上头?的状态,真不一定能做出点什么来。尽管在他心里早已强硬鲁莽地将向满绳之以法一万次了,但是,不行。

    还不是时候。

    沈唯清在门口站了很?久,把剩余的冲动余韵都消磨干净了,才挪步到隔壁,探手从门檐上方摸出把钥匙来,开?了门。

    向满从卫生间出来,刚好听见了隔壁传来的一声关门巨响。

    搬来人了。

    她想。

    人走人来,你要习惯。相遇,发生一段故事,继而告别?,这些都不稀奇,稀奇的是你以为?缘分断了,却还有重?逢之日?。

    天赐良缘终究只是谦辞。

    背后四个字,是人定胜天-

    隔天,向满把沈唯清的外套叠好,连同那?一袋子药一起邮寄走了,怕沈唯清乱用?,还写?了点使?用?事项,贴上便利贴。

    沈唯清收到了快递,拍了照发给她:“谢谢。”

    “不客气。”

    “下个月见。”

    “好。”

    下个月沈唯清还会出现。

    他的出现必然会搅乱她生活一角,但奇怪的是,向满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抗拒。

    沈唯清还算得上有分寸,没有得了便宜就卖乖,太难得了。

    当天几个区域经理开?线上会,向满一晃划过网页微信里沈唯清的对话?框,有片刻走神,被齐星晗抓到,笑着问她:“小满,想什么美事儿呢?”

    向满脸腾一下红了。

    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想起沈唯清时,面色是轻松愉悦的。

    这样一点都不好。

    齐星晗没有为?难她,只是问她关于新店的进展,向满深呼吸,把思绪收回来,如实???相告:“不大顺利,遇到点麻烦。”

    原定的选址出了些状况。

    那?间门市房不论是地段还是价格都非常合适,饭店老板撤走了,向满去和房东聊长租,却发现房子并非是一手,中间转了好几道,要和她签合同的已经是三房东了。

    三房东在那?一带很?多年,周围很?多门市都经他手,名声不大好,听说早些年是跟人“混社会”的,说白了,有点地痞的意思。

    向满从前并没有接触过这类人,很?耿直地去和人签合同,结果人家一看?她是个年轻小姑娘,连面都不见,还就地涨价了,说是从前租给饭店的价格不算数,要重?新谈。

    超出了预算,且不是一点半点。

    向满吃了好几次闭门羹,碰了一鼻子灰。

    “然后呢?你打算怎样处理?”齐星晗问。

    向满攥着手指,有点为?难:“这一间门市的确是最好的选择了,我想着找人搭个线,看?看?能不能帮帮忙。”

    向满找的人是隔壁美容院的老板。

    如今她们算是相熟了。向满偶尔会去美容院聊聊天,做一做所谓的祛疤痕项目,没什么显著效果,向满也没有抱什么期望,她只是听齐星晗的话?,把这当成维护邻里关系的途径。

    美容院老板让向满喊她姐,听说了向满的困难,很?愿意当那?个牵线搭桥的人,她开?门做生意多少年了?什么人不认识?什么路子没有?

    她让向满定个好饭店,再买点好烟酒礼品,打扮漂亮点,晚上一起吃个饭。

    向满硬着头?皮去了。

    可当一个醉醺醺的男人坐她身边,开?玩笑说跟她喝个交杯酒的时候,笑脸还是撑不住。

    她工作?至今,从来没碰到过这种?场面。

    吓着了。

    饭局结束,美容院老板有点恨铁不成钢,她数落向满:“你呀你,哪里都好,就是缺了点江湖气。”

    什么是江湖气?

    就是能够正视并接受社会规则以外的事情。

    别?太乖了。

    “喝杯酒,你看?看?你,又没让你做点什么,你那?脸垮的呀,至不至于?”饭店门口,她扔颗口香糖进嘴,又给向满一颗,“身为?女人,要利用?优势。”

    什么又是女人的优势?

    向满晚上回到家连妆都没卸,望着天花板久久未能入睡,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她不乏愧疚地对齐星晗说:“我真的想不明白。”

    为?什么要利用?所谓“优势”,才能换一个和人平等?对话?的机会?

    这是对的吗?是必须接受的吗?

    向满再次想起沈唯清,他平日?酬酢场合也不少,却能做到滴酒不沾,仅仅是因为?他的行业地位吗?有没有其他原因?

    他和她,有什么不同?

    电话?那?头?,齐星晗沉默很?久,对向满说:“不纠缠了,换地儿。”

    “可是这一间门市最合适。”

    “那?也换。”

    她明白向满的为?难,她早些年碰到过许多比向满更?棘手难堪的状况,有些时候真的没办法,但是,在还有路能选的时候,她想帮向满葆有一份可贵的执拗。

    她走过的,向满正在走。

    往身后看?,还有无数人。

    她,她们,其实处境没有差别?,只能互相搀扶。

    “辛苦一下,小满,重?新选址吧。”

    “好。”

    向满抽了抽鼻子-

    又是几场急雨落下来,夏天总算到了。

    向满几天没去店里,一直在外面跑着,把合适的地方发给齐星晗,包括周围的商圈,建筑设施,毗邻街道等?等?,由齐星晗做分析,然后拍板。

    向满还不会做这些,她看?到齐星晗反馈给她的表格和数据,24小时客流量,淡旺季预估,隐形成本她忽然急切地想学习。

    “要提升学历吗?做你以前的专业?”

    向满想了想,她学习最开?始是为?了毕业分配工作?,后来是考证,拿更?高的工资,好像从来没有为?了兴趣去选择。她那?时没有选择的资格,现在好像有了。

    她的每一步都没白走,如今天地变宽了。

    “不,我想学商科,市场相关吧。”她说。

    “那?就学。”齐星晗鼓励她,“学费我报销。”

    向满一刻都没犹豫,她找云梓要了他们学校继续教育学院的招生简章,研究了几天,发现最适合她的其实是自?考本科,一年制,不影响上班,周末线下授课,就在学校里。现在报名,九月入学。

    向满自?以为?慢吞吞的性子一辈子也改不了,可实际上,只是没碰到让她真正激动难以压抑的事情,她没怎么犹豫,就交了身份证和照片报名。

    彼时云梓也在准备资料和留学签证,赶秋季入学,下个月就走。

    六月时分,绿荫匝地,蝉声初起,大学里到处都是拍毕业照的毕业生们,特别?热闹。

    向满很?多年没有回到学校了,从前读书时压力很?大,在家乡时学校条件太差,后来离家出走,生活费和学费都是要操心的东西,有空就去兼职,她几乎没享受过校园时光,如今走在林荫路上,有难以言说的轻盈感。

    云梓挽着她的手慢慢走,眼里也是对未来期待的光彩,和向满一样。

    她说:“如果我前几年好好学,绩点高一些,能申排名更?好的学校但没关系,路远着呢。”

    她们真的很?像。

    向满一点都不怀疑云梓的决心,因为?她们是一样的人。

    后知后觉,出发得晚。

    但还好,路一直在

    她和云梓路过图书馆。

    图书馆连着新落成的校史馆,前面一大片草坪,几个穿着学士服的女孩子在拍照,向满仔细瞧了瞧,新建筑很?漂亮,连那?铁艺长椅都有设计痕迹,向满在远处拿手机拍了张照,发给了沈唯清。

    “很?厉害。”

    最近忙忙碌碌,事情接踵,她偶尔会想起沈唯清,也只是偶尔而已。他们的聊天记录还停在那?句:下个月见。

    如今一个月已经过去了。

    沈唯清也没有主动找过她,真真正正把分寸拿捏好了。

    从没这么听话?。

    “谢谢。”沈唯清直到晚上才回她,“可惜马屁拍错了,室外不是我做的。”

    向满那?边显示正在输入中,她显然犹豫了好一会儿,回复才发来:“最近忙?”

    “还行。”

    沈唯清十分促狭地端起架子来,事实上,向满问这么一句就足以让他心里开?花。

    放下手机,笑了。

    易乔看?他跟看?鬼一样。

    “你又荡漾了。”

    沈唯清也不否认,手机扔桌子上:“老子乐意,你管我?”

    “管不起,你现在是我爹。”易乔双手合十。

    他的创业团队主做线上管理智能软件服务,大学校园软件也是其中一个方向,落地快,用?户反馈搜集容易,延伸服务简单,沈唯清现在刚好和高校牵上了线,他想借着沈唯清找找门路,先把该认识的人拜访一圈,回来研究标书投标。

    易乔的朋友笑说:“我们是不是起码该报销沈老板出行费用??抱大腿要有抱大腿的态度。”

    易乔嗤一声:“用?不着,他有落脚地儿。”

    实在难理解,易乔原本觉得自?己是个无敌恋爱脑,追一姑娘多年不辞辛苦,可他没见过沈唯清追姑娘是什么样。

    原来比他还疯。

    隔三岔五往人家那?跑,小城市没航班,高铁来回六小时起步,不喊累不喊烦,关键是去了也不见人,在姑娘隔壁租了一小公寓,就住一宿,第二?天就回。

    图什么呢?

    隔着一道墙,就能暂解相思之苦?

    易乔不理解,大概陷入爱情的男人脑子都丢了。再说了,他也不是不认识向满,那?可是个难追的,易乔一会儿为?自?己叫苦,一会儿又可怜自?己兄弟,合着他们没一个人命好,偏偏爱上的都是这天底下最硬气的姑娘。

    沈唯清也不解释,他还在和向满发消息。

    他问向满:“怎么跑学校去了?”

    向满把自?己报名学习的事如实相告。

    隔了很?久。

    问他:“你还来么?”

    沈唯清又笑了:“嗯。”

    “哪天?”

    “后天。”

    “好,晚上有空的话?,我把欠你的饭还了。”

    沈唯清还真的盘算了下:“推一天行不行?”

    “?”

    “白天有仪式,晚上有应酬,和学校的人。”

    “好。”

    向满走到崭新的校史馆门口,看?到门口悬挂的大幅海报,上面写?着剪彩仪式的时间安排,邀请在校学生观礼。

    她看?了一会儿,扭头?问云梓:“我能来吗?”

    “能啊,为?什么不?”

    云梓起先还诧异。向满怎么会对这种?学生都不爱来的校内活动感兴趣,可看?到海报最下方的那?行小字,合作?方后面跟着的几个公司和单位,其中一个叫WEIQING,忽然就明白过来。

    “我陪你?”

    “好。”

    云梓依然不多问。

    她还给向满借了一张校园卡,以进入???校史馆里面的阶梯会议厅。

    仪式当天,云梓陪向满坐在了人群最后排,最不显眼的地方。

    仪式前半部分大同小异,无非是讲筹建校史展览馆的意义,精神文?明建设,对外宣传校园文?化而沈唯清作?为?室内区域规划设计者,拥有二?十分钟的时间讲自?己的创作?理念。

    向满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可能只是一个闪念。

    那?句话?什么说的来着?一个女人对男人的爱情永远是从崇拜开?始的,向满无疑是崇拜沈唯清的,她崇拜沈唯清的生活态度,好像云端的彩虹,轰然炸开?的焰火,那?是她永远也做不到的自?在,热烈,和洒脱。

    可除了生活以外,她也想看?看?自?己平时没有见过的沈唯清,想看?看?他的才华如何具象化,想看?他在自?己的行业领域究竟耀眼成什么样子。

    从前她只能在各种?展览和奖项中窥得沈唯清的光环一角,如今终于能全然看?见。

    沈唯清在台上很?自?如。

    好像除了在她面前,他永远都是那?幅游刃有余的样子。爱情大概是他生命中唯一艰难。

    而这份艰难拜她所赐,是她亲手给他勋章,也给他枷锁。

    沈唯清手里的激光笔指向屏幕。

    他从一栋孤立的建筑开?始,讲人与集体的关系,讲生命的长度与宽度。

    “历史是严肃的,但不代表没有温度,”他说,“它不是孤立存在,而是由千万个鲜活的人创造。”

    云梓悄悄贴近向满耳畔,小声说:“小满姐,我知道揣度别?人私事很?不礼貌,但是你今天看?台上的眼神,我好熟悉。”

    向满问:“哪种?眼神?”

    “没办法描述,大概就是看?自?己很?珍爱的东西,看?他发光,你会替他开?心,”云梓笑笑,“我前男友拿过国奖,我那?时看?他,估计就和你此刻看?台上是一样的。”

    眼神骗不了人。

    只有当你爱一个人,才会有那?种?充满爱意的眼神灌溉他。向满忽而想起沈唯清看?着她愣神时,应当也相差无二?。

    她空咽了下,有些难言的心虚,试图转移话?题:“怎么就前男友了?”

    “分手了啊,他不想我出国,我不想他留下,还能有什么解决办法?”云梓呆呆望着台上,若有所思,“可能是我们付出的爱是一样多的,但凡天平任意一端的重?量稍微多一点点,事情的结局就会不一样。”

    向满听懂了,她本能地反驳:“任何人都不该为?了别?人改变自?己的人生,哪怕你再爱他。”

    相同的话?,她和沈唯清说过无数次了。

    “不是这样的小满姐,”云梓忽然正视向满,“感情这东西,从来就不能推己及人,你觉得重?要的东西,别?人不一定在意,你觉得可以放弃的东西,在别?人那?里可能是毕生所求。”

    “缺钱的人想赚钱,生病的人想健康,饿肚子的人想饱餐这没什么高低贵贱的,人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又什么错呢?你总要承认,这世上就是有人甘愿为?爱生为?爱死,因为?爱是他最需要的东西。”

    “只可惜,我不是那?样的人。”云梓说。

    我也不是。

    向满在心里默默。

    可她擡头?,看?到台上的人,心里却溢出酸涩滋味。

    沈唯清是这样的人。

    他甚至不求她把他放在人生最重?要的位置上,他摒弃一切,只追求爱这个简单复杂的字眼,好像蒙住眼睛,努力奔赴一场癫狂的梦。

    捧一颗真心,甚至不在意结果,只求尽兴一生。

    他自?始而终就是这么一个人。你又怎么能说他错?

    向满忽然开?始审视自?己。

    小时候的她想要吃饱穿暖。

    稍微长大些,她想要自?由。

    现在自?由有了,她还想要些什么?

    大屏幕上的孤独建筑,缓缓幻化成一棵树。

    枯索的,萧条的,七扭八歪的。

    “我认为?人类个体与一段历史是相辅相成的供养关系,”沈唯清指向那?棵丑陋的树,四季变化,它逐渐蜕变,长高,变得粗壮,枝繁叶茂,再然后,结出黄橙橙的果实,“并非创造与被创造,而是喂养和汲取。”

    画面上,那?一颗颗果实逐渐饱满,细软枝头?坠不住它们了,扑通扑通掉在地上。

    沈唯清朝台下笑了笑:“这是我对校史馆设计灵感的来源,关于这棵树,我要讲一个故事。”

    画面再转,动画变成了实景,是一幅幅真实的照片。

    “大概一年多以前,我因为?个人原因远赴某山区,在那?里生活了半个月,”沈唯清缓缓播放着图册,“说来惭愧,山区生活的艰苦程度是我从来没有经历过的,甚至没有想象过。且据我所知,近几年赖于国家政策已经有所好转,而在多年前,生活水平远不及当今。”

    照片里,有破旧的房子,贫瘠的土地,从远处望灰蒙蒙连成一片无边无际的山脉。

    “交通不便造成思想闭塞,且碍于自?然条件,当地人很?难靠单纯的粮食种?植和农畜养殖为?生,只能自?寻出路”沈唯清又换了一张照片,“这是其中一片山坡,现在在种?植中药材,也是附近村落近年来营收最大的农产品项目。”

    “而我和当地人聊天时得知,这片山地其实之前尝试过不少其他农作?物,比如,果树。”

    接下来的照片则是一棵长相不佳的树,好像是那?动画里的原型。

    “可惜没成功,当地土壤不适合果树生长,而人们把枯死的果树掘走改种?中药材的时候,不小心落下了一棵。”

    就是照片里的这一棵了。

    “这棵树其实没有死,只是结出来的果子又酸又涩,没人管它,一季一季,它结果,落果,果实于脚下土地中腐烂,变成养分滋养土壤,再反哺给果树”

    照片再换,是一筐饱满而颜色鲜艳的橙子。

    “最后的结果是,这颗果树重?新活过来了,它也许看?上去依然不算漂亮,但结出的果越来越甜。”

    沈唯清笑说:“我吃过了,作?为?一个平时不吃甜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味道很?好。”

    他借由一棵树还有它脚下的土壤,来类比人与历史的关系。

    “人创造历史,历史也同样作?为?养分反哺人,影响其价值观和精神内核,”沈唯清的陈述很?简单却有逻辑,屏幕上缓缓轮换,是六十年校史里杰出的校友人物,他说,“个体构成集体,因此我将校史馆的展览部分融入到图书馆的学生自?习区域,彼此紧密连接,每一位学生都可能是校史的创造者。”

    沈唯清操控屏幕回到那?棵果树。

    “当然,我最想表达的还是成长的力量,是生命力,”他目光灼灼看?向台下,“不论环境如何艰难,雨雪有多大,拥有昂扬的生命力的人总会生存下去,他们永远不停歇,会汲取养分,挣扎着生长。”

    他做最后的总结:

    “化整为?零,化繁为?简,每个人的挣扎成长都是一部史诗,值得被歌颂。”

    沈唯清朝台下鞠躬时,掌声响起来。

    云梓结束和向满的话?题之后,全程听得认真,她一边跟着大家鼓掌,一边稍稍偏头?歪向向满:“他好会讲啊”

    “沈老师口才这么好的么?”

    “小满姐,他这么会说话?,你却不吃这套?”

    “小满姐?”

    云梓看?向向满。

    而向满面色泛白,紧紧抿着嘴唇,满脸都是疑惑和怔然。

    她盯着屏幕上的照片,眼睛都未曾眨一下。

    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山坡。

    那?是她奋力逃离的地方。

    她永远都不会忘。

    “小满姐。”云梓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向满从未和她提起过自?己和沈唯清的关系,是她越界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乱说的。”

    她伸手,复上向满的手,一惊。

    明明是烘热六月夏,向满的手那?样凉。

    “小满姐,怎么了这是”

    向满用?了很?长时间回神,平复心情,然后朝云梓勉强扯了扯嘴角:“我有点闷,出去透口气。”

    幸而她们坐的是最后一排,起身没人会察觉。

    向满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校史馆的。

    她从正门走出去,炽热阳光洒在她肩头?的那?一霎,冷汗开?始蒸发,也带走体温。

    更?加觉出冷。

    她在门口站了很?久

    “里面快结束了?”一个穿着休闲衬衫戴眼镜的年轻男人,原本在草坪处坐着晒太阳,看?到有人从里面出来,还以为?是工作?人员,于是走过来询问。

    只是他看?到向满,与其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愣住了。

    有些眼熟。

    宋温率先认出眼前人,扶了下眼镜:“有点冒昧,但我应该见过你。在照片上。”

    对上号了。

    让沈唯清追了很?久的姑娘。

    让沈唯清吃了大亏却依旧念念不忘的姑娘。

    宋温和沈唯清认识年头?不算短了,但他从没见过谁能让沈唯清有那?样的失态,一场恋爱,沈唯清是用?了全部真心。

    “抱歉,我叫宋温,是沈唯清的朋友,也是工作?伙伴。”

    宋温作?为?策展人,在沈唯清接下项目时就回国了,他负责校史馆展区部分的展品管理和动线分布设计。

    向满直直看?着他,眼里一点温度都没有。

    “我也见过你,”她说,“在照片上。”

    是沈唯清发在朋友圈里的那?张照片,三个男人在现场看?英超,照片里,宋温在和沈唯清说话?。

    冥冥之中,线索被串起。

    “好巧。”宋温笑了笑。

    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向满。

    看?来沈唯清也并非毫无胜算,起码人家女孩子还愿意来看?他工作?。

    只是

    “你脸色不大好。”宋温看?了看?校史馆大门,“里面快结束了?”

    脑袋里还有风声在呼啸,那?是从家乡山间吹来的风,带来蓬勃不歇的胡思乱想,向满难以招架,她顾不上礼貌,急于找到一切的源头?。

    于是把自?己的疑问问出口:“你知道沈唯清那?年秋天去了哪?去干什么了?”

    这话?问得蹊跷。

    可宋温偏偏听懂了。

    他朝向满歉意笑笑:“这真不好意思,我也不清楚。毕竟被人甩了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对吧?沈唯清不会讲的。”

    向满定定看?着宋温,面色上一点微妙变化都未曾有。

    宋温心下暗忖,果然是很?厉害的女孩子。

    难怪沈唯清要栽。

    他看?了看?手机时间,琢磨着沈唯清怎么还不出来救救他。

    总归是谁的事儿谁来平

    终于挨到仪式结束。

    沈唯清被困在里面采访,拍照,和学校领导寒暄。

    这本是他最讨厌的环节,但没办法,谁让他接了这个项目?就为?了来到这座城市,有一个借口,见一个人。

    观礼的学生们自?出口鱼贯而出,而宋温逆着人潮进场,找到沈唯清,把他拉到一边

    沈唯清听完宋温的描述,眉头?紧紧拧起来:“逗我?”

    “我很?闲?”

    沈唯清根本想不到向满今天会来。

    这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所以刚刚他展示的照片,说的那?些话?,通通布满她的眼,灌入她的耳。这无异于揭人伤疤。

    她钢筋铁骨,唯独这些过去,是她最不想、最抗拒、最无法触碰的地方。

    可他都干了什么?

    “人呢!”

    “早走了。”宋温说。

    沈唯清太阳穴突突地跳。心里一记重?锤砸响,轰然一声。

    慌了-

    向满从学校离开?,没有回家,没有去店里,而是一个人在街上晃到了半夜。

    她没开?车,只一个人沿着城市主干道走,本来想夜跑的,可身体被精神拖累,好似累极,腿都擡不起来。

    幸而是夏天,深夜路上也有行人,街拐角的炒粉小摊儿还没收,有人坐着小马扎喝啤酒,说笑声盈盈乱乱。

    地上吵嚷,天上也热闹,低穹上缀了不少星,明明灭灭辉映着。

    是温柔夏夜,是人间最值得眷恋的景。可向满今天除了疲累,什么也感觉不出来。

    她走进公寓楼。

    走进电梯。

    门开?。

    门关。

    到了楼层,她一边往前走,一边低头?在帆布包里掏钥匙,眼皮都开?始沉重?,眼睛发涩,脚步拖拉。

    可有人不放过她。

    昏暗不明的走廊里,一个身影不偏不倚挡在她面前。向满擡头?,接着幽暗声控灯看?到沈唯清的脸。

    他会在这等?她,她一点都不意外。

    “向满。”

    向满凉凉看?沈唯清一眼,绕开?了。

    继续往前。

    “向满!”

    手腕被捉住了。

    向满默不作?声,也不动作?,她没力气了,连挣脱的劲儿都不剩了。只能任由他牵着。

    沈唯清锢着他的那?只手用?了大力气,像是生怕她跑开?。

    他已经等?了一整个晚上。

    最差的结果也想到了,向满会不会再次逃走?就像上次一样,不给他六只言片语,人间蒸发。把他甩开?,像甩一只苍蝇那?样。

    如果真的那?样,他又该怎么办?

    “向满,我有话?跟你说。”

    向满深深呼吸,挪开?眼,没有看?他:“我累了。”

    她从包里摸出钥匙,插进钥匙孔。

    刚打开?一条缝,沈唯清就好似按捺不住似的。他怨自?己,也怨向满,恐惧和自?责交杂着,快要把他整个人都撕碎了。

    他一把将门撑开?,拉着向满进去,脚带上门,把人一推。

    向满的背抵在墙上,灯都没来得及开?,一道黑影罩下来,沈唯清不由分说把她困在怀里,低头?狠狠堵住她的唇。

    舌强势地冲开?齿关,向满闷哼了一声,不只是拒绝还是什么,沈唯清懒得想,他捉来她的双手按在脑袋两侧,不许她动。

    他想念她太久了,太久太久。

    什么计划,什么步步为?营,什么见招拆招,都见鬼去吧。人在他怀里,被他亲吻着,这一刻,所有理智统统不奏效。一切只凭本能。

    沈唯清胸腔里这颗心干巴巴的,像是烧焦了的一团糊肉。

    他凶狠地攻陷她唇齿间每一寸,用?了大力气,怎么也不够,直到氧气耗尽,胸腔胀痛,他暂时离开?她的唇,吻擦过她脸颊,耳侧,脖颈,一路蜿蜒向下。

    直到向满被点燃。

    两个人呼吸都像烧着了似的,冒着汹涌的火。

    沈唯清狠狠咬在了向满锁骨上,疯魔了一样。

    “你又要去哪?”他舌尖扫过齿痕,哑声问她,“又要走了是不是?又想着扔了我是不是?”

    向满忍下了,除了乱拍的呼吸和簌簌战栗,她一言不发,接纳他的唇舌,接纳他的侵略,并予取予求。

    沈唯清依然不肯饶她,腾出一只手,锁住她下巴,硬生生把她脑袋摆正,强行令她与黑暗中与他对视,恶狠狠地:“看?着我!说话?!”

    向满紧紧抿着嘴唇。

    一双黑眸却愈发濡湿。

    她哭了

    这是示弱的姿态了。

    这么一瞬,沈唯清心疼得厉害,向满垂下来的肩膀昭示她的无力和崩溃,从前他们交锋过那?么多次,她都不曾认输过。

    但今晚。

    她在他面前掉了眼泪。

    沈唯清眼睛也有点热,他不知所措了,如果感情里真有一物降一物这说法,面前这女人无疑把他所有理智都踩在脚下了。

    他没办法了。

    手松开?了。

    力气也卸了。

    沈唯清垂下了头?。他的额头?抵在向满的颈窝,沉沉呼吸,声音快碎掉了。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今天明明是他做错了。

    沈唯清余一只手仍然扣着向满的手心,与她十指紧扣着。他实在太害怕了,他怕向满因为?他知晓了她的秘密,再次离开?,更?怕这一次她再也不会回来。

    黑暗里,向满静静地流眼泪。

    有同样滚烫的泪水,顺着她的颈窝,滑进了衣服里。

    沈唯清不肯让向满看?见他脆弱到底的一面。

    可明明此刻,两个人都心碎。

    向满尝到自?己嘴唇上的血腥,她开?口,险些失声,努力平稳声线,才唤出一句颤抖的:“沈唯清。”

    “嗯。”他哑得厉害。

    向满擡起另一只手,于黑暗中攀附上沈唯清的肩膀,而后缓缓向下,一寸寸,直到停在他的手肘处。

    那?里有明显的触感,是一条骇人的伤疤。

    已经很?旧了。已经痊愈了。

    可她直到今天才知晓全部。

    向满深深呼吸,清浅嗓音在黑夜里划出一道柔软却锋利的线,软鞭似的,捆住人心。

    开?口,问他的却是:“你疼不疼?”

    她说:“沈唯清,为?了我,你疼不疼?”

    沈唯清近乎是颤抖着摇了摇头?。

    他听见自?己心里的裂帛之声,身体再疼,不抵其万分之一。

    向满,疼算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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